第2節
生火煮了一鍋粥,米是從柜子里淘出來的,不知多久了但聞著沒變味,應該吃不死人。步蕨邊和燃氣灶做斗爭,邊豎耳聽著樓上的廣播聲,廣播里說近來全國各地活躍的地殼運動已逐漸恢復平靜,請各位市民不要造謠傳謠造成社會恐慌,必要的抗震防震措施還是要準備的。 新聞中許多詞眼他仍是一知半解,但連猜帶蒙大致意思他還是弄懂了。 地震啊……他漫不經心地攪著勺子,琢磨大大小小的地震,一不小心火大了,粥糊了。 黑著臉喝了兩碗焦糊的稠粥,步蕨看著剩下那半鍋正考慮要不要倒掉,防盜門忽然嘩啦幾聲響,一人邊捶門邊扯著嗓子喊:“有沒有人在家?。?!” 門外人見一時沒回應,嘀咕著轉身走人:“我就說這家好久沒人住了,居然還有人寄信過來?!?/br> 防盜門內的黃皮木門開了半邊,露出張沒有血色的瘦削臉龐:“剛剛手頭忙,請問有事嗎?” 拿著一沓信的小伙子嚇了一跳,看清人臉后驚魂未定:“我的媽!還真有人在啊,這是你的信還有水電費單。才回來吧,你們家水電費好久沒交了,再不交得停水停電了,趕緊著啊?!?/br> 步蕨道了聲謝將信接過將門關上,信有三封,他順手拆了最上面那封。 信內是某高校的通知單,可能因為長時間聯系不到本人索性直接寄到了這里,通知他本人已通過留校助教申請的筆試,在本月8號前去東校區第四階梯教室進行面試,步蕨記得早上新聞里說今天是7號。 可真夠趕的。 他將那封通知單擱在一邊,又看向第二封信,說是信其實是張明信片,正面是國內一處3a級風景區,反面只有一句話,十萬火急,速歸觀中。 落款是師叔。 步蕨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張在旅途中沾了各種不明液體的明信片,將它放到通知單上,又拆了最后,也是最為厚實的一封信。 扎扎實實好幾頁紙,來自五大行之一,是沓信用卡催賬單…… 步蕨雖然不太清楚信用卡的具體用途,但是還款和負余額這幾個字還是認識的。當他看到原主五位數的賬單時嘴角的淡淡笑意瞬間消失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貧窮讓步蕨冷靜,冷靜地對著一疊賬單思考了十分鐘后,他拿起了那張面試通知單重新審視起來。 ┉┉ ∞ ∞┉┉┉┉ ∞ ∞┉┉┉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經歷過一次火車旅行再買票時步蕨已是個熟練工了,得益于他曾經有過一個好奇心深重的弟弟,在教養他的那段時間內步蕨迅速培養起了對新事物的接受速度。 在高鐵四通八達的現代社會,已經沒有多少人選擇這種十幾小時的“快車”。 如果不是囊中羞澀,步蕨也不愿意在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和滿車成分復雜的氣體里度過十幾小時。 臨近午夜,車上大部分人都縮著身子打著瞌睡,步蕨安靜地就著一點燈光翻著報紙,他一行一頁讀得很仔細故而速度不快,剛翻過兩頁一聲悠長的鳴笛,火車??苛藗€小站。 站臺很簡陋,沒什么人上下車,步蕨摸起水杯喝了一口茶,對面坐下兩個年輕人。 他掃了一眼不由愣住,那兩個年輕人的相貌一模一樣,但一眼過去卻界限分明,不會讓人認錯。 “這次出來太慘了,什么都沒捉到還落了一身傷?!弊诓睫γ娴哪贻p人放下背包叨叨咕咕,“這也就算了,就當旅游了。結果一個電話把我們從南指派到北,當我們召喚獸呢!出來吧,我的莊小勤?” “……”他的同胞兄弟面無表情地將包扔到頭頂:“閉嘴?!?/br> 莊小勤吸吸鼻子癟著嘴,很委屈。 步蕨聽得津津有味,余光掠過他懷中的背包停了一秒,將水杯蓋擰緊順手拍掉勾在杯子上的細長手指。 手指彎彎勾勾,焦黑得辨別不出原先的顏色,被步蕨一拍快如閃電地縮到了桌板下,但沒有離去而是像蜘蛛一樣攀著桌板滑到了對面的年輕人腿上。長得不可思議的十指如柔軟的藤蔓般摟住他的腰,黝黑碩大的腦袋漸漸從黑暗中浮起貪婪地依偎在他的腹部。 莊勤毫無所覺地在包里翻出一堆零食,有吃有喝甚至還有一碗速食火鍋,豐富得讓人嘆為觀止。他旁邊的兄弟一臉麻木不仁,看了看認真讀報的步蕨便閉上了眼,還沒過兩秒他又刷地睜開雙目,同一時間莊勤突然打了個寒顫,撕開巧克力的動作僵硬住了:“莊、莊勉我感覺不太對勁……” 火車已繼續向前行駛,哐哐當當并未驚動熟睡的乘客,燈光慢慢黯淡了下來,莊勉不動聲色地挑開掌間羅盤,指針瘋狂轉動。莊勤掃了一眼立即慘白著臉“啪”地將它蓋上,喉嚨發澀:“你這玩意壞了吧,這么多天都死了樣沒動過了?!?/br> 壞沒壞,兩人心知肚明。 夜路走多了總會撞鬼,他們這一行怕的是撞不上鬼,可偏偏在這載了滿滿一車人的地方,真動起手來很難保證不牽連無辜。莊勉摩挲著羅盤觀察著燈光昏暗地車廂,右手悄然攥緊。 步蕨瞥見他掌心里露出的黃色一角,又將報紙翻過一頁,這一版是娛樂版他不大感興趣直接將報紙合好擱在桌上,眼神恰到好處地流連在桌板上那堆種類豐富的食物上。這具身體的年紀并不大,二十二歲大學畢業沒多久,面嫩皮薄,一雙眼不笑也彎,更像個不諳世事的高中生,很容易讓人放下心防。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過火熱,高度緊張中的莊勤仍不免留意到了,腦袋一熱開口就問:“餓了?” 莊勉臉一黑,步蕨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地點了點頭,莊勤繃緊的皮稍稍松了半分,熱心地說:“吃吧吃吧,甭客氣,咱們相見即緣?!?/br> 步蕨當真沒和他客氣,他的吃相斯文又迅速,一眨眼就消滅掉了個小面包。意猶未盡地看了看桌板,他那眼神讓莊勤不由地也饑腸轆轆了起來,下意識地將小山似的零食向前推了推,自個兒也將剛才剝的巧克力塞進嘴里,腮幫鼓鼓囊囊和莊勉嘀咕:“我說是不是我們神經太緊張了,這塊是徐家的地盤他們上頭有人罩著,真有什么早被收拾……” 莊勤的話戛然而止,火車恰好鉆進條幽深的隧道,車廂陡然陷入死寂的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呼嚕聲、磨牙聲還有情侶間的呢喃都在穿道的凄厲風聲中模糊成得渺茫又遙遠。 莊勉過了十來秒才反應過來不對勁,下意識地抓向身邊人,結果抓了一手冷汗:“莊勤?!” “疼……”莊勤雙手捂著腹部,青白的臉上滾落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柔軟的腹內像生生插入了兩把刀極為緩慢地攪動著里面的器臟,每吸一口氣都像是千刀萬剮的凌遲。劇烈的痛楚磨碾著千萬條神經,惡心地他弓著腰恨不得將肚子里的臟腑吐個一干二凈。 別吐。 恍惚間有人在他耳畔輕聲制止,沒有溫度的氣息從鼻腔灌入肺部,冷得他頓時清醒了大半。他睜開冷汗淋漓的眼,卻只看見洶涌翻滾的黑暗,冰冷的手插入他腹內握住什么驟然連根拔起,剎那間莊勤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掏空了…… “刺啦”昏黃的火光一閃即逝,空氣里浮動著硫磺燃燒過后的刺鼻味,隱約還摻雜著些其他氣體,很快融入進了車廂里成分復雜的氣味里。突然,寂靜里一聲猶似嬰兒哭泣的啼叫聲慘烈地響起,兩秒后整列火車又歸于寧靜之中。 漫長的隧道終于被火車優哉游哉地甩在了身后,半昏不暗的燈光重新亮起,步蕨握起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正準備起身去打水,看著對面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青年關切問道:“你看起來不大好,要不要叫乘務來?” 莊勤嘴巴一張一合,咝咝抽著冷氣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那種剖肝劈膽的疼痛已經消失了,但是創后應激的神經還沒有緩過神,莊勉扶著他靠在座椅上婉言謝絕了步蕨的好意,從包里抽出個保溫杯:“方便的話,能不能幫忙帶瓶熱水回來?!?/br> 步蕨擔憂地看了兩眼氣息奄奄的莊勤,拎起兩個水杯不緊不慢地朝著另一頭走去。 莊勉看著年輕人的背影好一會,將掌心里破損的符紙揉碎撒在腳下,莊勤緩了兩分鐘臉色總算不那么難看了,有氣無力地拍拍莊勉的胳膊:“謝了啊,兄弟。究竟什么東西,我連看都沒看清,這么兇的嗎?” 莊勉抿緊唇角,望著地上符灰緩緩搖了搖頭:“不是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莊家雙胞胎登場!新文繼續求收藏求花~~~~ 本文如無特殊情況保持日更,每天更新時間是晚上七點~明晚不見不散~ 第三章 后半夜的路途沒有再起波瀾,莊勤余痛未消,百般輾轉睡不著覺,索性打起精神邊吃零食邊和重新翻起報紙的步蕨有一搭沒一搭的嘮嗑。他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一來二去不僅交換了彼此的姓名他還興致勃勃地掏出手機:“來來來,加個微信。我們也是去燕城,那兒我熟得很,有空出來一起擼個串吃個火鍋唄?!?/br> 莊勉抽了抽嘴角,只當沒聽見繼續假寐。 步蕨看了眼莊勤手中巴掌大的通訊儀器,抱歉地笑了笑:“我沒有手機?!?/br> 原主應該是有的,但現在不知道在震后廢墟哪個角落里安靜地躺尸。 莊勤一臉不可置信,但是步蕨眼神坦蕩無一絲閃躲,隨即恍然大悟他八成是丟了還沒來得及買,也就沒再多問。后排兩小年輕一覺醒來,見他們醒著便問要不要一起打牌,莊勤眼睛一亮干脆地答應:“好哇!” 步蕨看了看他們桌上的撲克又遺憾地搖搖頭:“我不會?!?/br> “……”幾人沉默。 他的眼神和說自己沒有手機時一模一樣,讓人想懷疑都懷疑不起來。 不會也沒事,莊勤完全沒多想,翻過去興致勃勃地和他們斗地主,洗牌的年輕人感慨道:“前些日子我媽和我說吃喝嫖/賭除了嫖我都占全了,我還振振有詞,說現在大學生都這樣。沒想到今兒就真遇到個不會打牌的……” 步蕨認真看著他們打牌,回想了下當年在山中為數不多用來打發時間的樂子:“其實,我會打麻將?!?/br> 打得還不錯,以至于后來大的小的都不讓他上牌桌了。 “……”感慨的年輕人立馬閉上了嘴,莊勤頭也沒回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打了大半宿的牌,天沒亮的時候莊勤熬得雙眼通紅,撲在桌上長長打了個呵欠,呵欠還沒打完人已經神志不清了?;疖囋谝获R平川的原野上轟隆隆地向北前行,步蕨抱著茶杯出神地望著窗外匆匆閃過的田野草木。 莊勉睜開眼時就看見他臉上幾分迷惘又幾分悵然,那是種很復雜的神色,像是個不知在外流浪多久的游子終于回歸故鄉:“你精神挺好?!笔莩梢话压穷^像個大病初愈之人,可一夜沒睡絲毫看不出疲態,更別說黑眼圈了。 步蕨收回視線,嘆著氣道:“我之前睡太久,現在有點精神過頭了?!?/br> 莊勉留心看了看這個尚有幾分稚氣的年輕人,不知道為什么從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有種熟悉又隱隱排斥的感覺??墒撬趾艽_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個人,也沒有在他們這一界里聽說過步蕨這個名字。 過了兩小時,“快車”總算晃進了燕城老火車站,沒到旅游旺季車站里的人不多但個個形色匆匆。在打聽到去向不同后莊勤依依不舍地和步蕨告別了,告別前還特意留下手機號碼,叮囑他買了手機后一定要第一時間和自己聯系。 “我真擔心哪天在社會新聞里看到你?!鼻f勉忍不住又搓了搓清涼猶存的太陽xue,“無知青年,上當受騙,身陷傳銷?!?/br> 莊勤困得腳下發飄,走了兩步回過神大怒:“你怎么拐著彎罵人!” “不,”莊勉面不改色,“我是直彎罵你沒腦子?!?/br> 莊勤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悻悻道:“我真覺得和他投緣,說不上來,就是感覺熟悉可靠?!?/br> 莊勉步伐一頓,斟酌片刻:“你也覺得?” “嗯?”莊勤困得瞇著眼回頭,莊勉壓下棒球帽深吸一口氣,“算了?!?/br> ┉┉ ∞ ∞┉┉┉┉ ∞ ∞┉┉┉ 那對兄弟與他的一個故人有些相似,尤其是那絲不易察覺的熟悉氣息,步蕨研究著車站內的電子地圖心想,沒想到那人竟也有血脈留存在人間。 大學城在燕城東南角,步蕨換了兩線地鐵又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交才在下午趕到了通知單上的高校門口。這個時間點正好是開學季,他在門口一站很容易被當成入學新生給熱心的學姐學長們圍住了,哭笑不得地說明身份找到第四階梯教室時已是半個小時之后了。 這具身子的底子薄又剛痊愈沒多久,歷經長途跋涉步蕨用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一張臉白里透著青。 “喲,還真來活人了啊?!彪A梯教室緊閉的門突然打開了,差點撞上步蕨的鼻梁,來人夾著根沒點著的煙,拇指按著打火機,亮得和鷹似的眼一秒間將人從頭刮到腳,目光輕佻地在步蕨手中疊得整齊的方格帕子上一擦而過,嘖了聲,“怎么了來個小娘炮?!?/br> “……”步蕨不了解娘炮兩字的含義,但直覺不是什么好詞,低頭看了看通知單再次確認了下面試地點。 黑皮高幫的作戰靴蹬在欄桿上,那人叼著煙點上,昂起頭吐了個煙圈,皮笑rou不笑地看著他:“別瞧了,來應招的是吧,就這兒沒錯了?!?/br> 步蕨默了片刻,剛準備說些什么,教室門又開了。這回出來的人氣質總算和高校這兩字能掛上鉤了,襯衫西褲的男子推了推眼鏡,看見步蕨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來面試的吧,你是……”他迅速翻了翻名冊,笑道,“正一觀知觀步蕨,你好,我是負責你們這次面試的考官陸和,叫我陸老師就好?!?/br> 步蕨被知觀這兩字震了一下,他猜出原主的身份可能和道門有關,但是沒想到居然還是個一觀之主,想起原主那些五花八門的藏品他不由地又沉默了…… 陸和將人領進教室:“按照規定這次招選本來應該和年底的國考一同進行的,但內情你知道的,事急從權,打過報告后就專門給你們開了這場考核。 一點也不知道的步蕨一派從容地在前排坐下。 “筆試成績我看過了,步知觀的分數算不錯的?!标懞陀滞屏送蒲坨R完全沒有露出一絲口是心非的心虛,“至于面試,我需要問知觀幾個問題?!?/br> 步蕨點點頭,像個乖巧的學生:“老師請講?!?/br> 在對付完那個刺頭之后陸和本已做好了打場硬仗的準備,結果這位年輕知觀平易近人得讓他差點沒擰過彎來。 “老師?”步蕨詫異地看著他。 陸和尷尬地咳了聲,例行公事地將準備好的問題翻了出來。其實這批人選上面早就定下來了,但是明面上總要走個過場給各頭一個交代。 面試的過程輕松得超出了步蕨想象,陸和問的都是一些他們這行的基本常識,很快就敲定了他這一名額。以后都是同事,陸和的態度自然而然地熱情許多:“第四辦公室雖然才成立沒多久但是待遇方面你大可放心,比照燕城公務員同等工資,五險一金、帶薪年假都有,家不在本地包食宿還有探親假??紤]到工作的特殊性,出差補貼和加班工資都是其他單位的兩到三倍?!?/br> 等等,步蕨忽然如夢初醒,不是高校助教嗎? “我說等等,”門當啷一聲被踢開了,方才的男人彈了彈褲子上的煙灰,英俊的面容皺滿不解,“陸副主任,我答應調過來時上頭可是保證了所謂團隊的精英化,現在怎么什么阿貓阿狗都往里招?” “……”陸和額頭猛跳。 步蕨這回真沒法無視他了,畢竟斷人財路可如殺人父母! “瞪我也沒用,”男人雙手插著口袋,極具力量感的肌rou在緊身背心的包裹下充滿張力,他像頭才睡醒的獵豹,慵懶地晃到連體桌前長腿一搭騎著條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步蕨笑了笑,“別怪哥說話難聽,小子,你這副身子骨念個經和晨練老太太們打個太極還成。進了這兒,不出三天家里就能領你意外身亡保險金了?!?/br> 步蕨很平靜:“我沒買保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