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難當/飛萊橫霍》

    作者：ale鎏白

    第1章

    霍駿拿到老客戶給來的最新推廣需求，看著上面寫的自媒體流量帶貨，一時表情有些微妙，叫下面跟他做事的小朋友以為老大又遇到了什么奇葩甲方。通常來講甲方就是默認出錢的那一方，干活兒的是乙方，像霍駿他們這種自視有點文化的從業者，生活日?；揪褪浅燥埶X罵甲方。

    霍駿在事業有成這件事上不論大成，也算有了小成，在圈內是能叫別人豎個大拇指的。他剛出來做廣告推廣的時候跟的是很老派的廣告人，講究傳播創意，講究調性?；趄E跟別人分享經驗的時候說過，別人總說他們這幫人喜歡裝逼，但對他們自己來說，逼格確實就是一切。他們對自己也是這個要求，總得光鮮亮麗地見人，給客戶做出來的東西也要漂亮，能拿得出手。

    前幾年開始，傳統的推廣渠道受到了自媒體的沖擊，這個行業涌進了非常多的草根從業者，也創造了不少財富神話?；趄E對這些內容上的快銷品依舊不是很看得上，這跟他一直以來的自我要求背道而馳，廣告是一種藝術，它應該是用非常優雅的方式讓人們意識到自己的需求，植入對產品的認知。雖然商業目的才是根本，但好的廣告應該是一種有溫度有創意的東西，是能被留下來的。而不是被喧囂的時代裹挾，變成毫無誠意的叫賣。

    廣告主推薦的這個網紅博主霍駿自然也是看不上的。他對男人的審美是紳士優雅型的，長相未必要多精致，但應該有味道，眼睛里寫著故事。他曾經做過兩年時尚雜志，只有這樣的臉孔才是高級的，才配穿上名牌的衣服站在鏡頭前睥睨眾生。而這位網紅顯然是纖細精致那一掛的，霍駿一手點著煙一邊滑過他的微博相冊，感覺這人的腰自己一手都能握得住。

    被推薦的網紅真名叫韓思萊，微博上的id叫萊萊?；趄E對于客戶需求是這么理解的，同樣是不可思議的無理要求，由沒錢的品牌商提出來就是堅決不會去替他執行的傻逼想法，由有錢的品牌商提出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完成的最高指令?？梢娀趄E這個人本身就很矛盾，一邊腰板挺直了堅守自己的格調，一邊又渾身商場滾過的銅臭氣。這像個天平，他走在中間，向哪邊倒，主要取決于哪邊加碼更多。

    韓思萊微博在微博上的形式是個很“美”的男孩子，氣質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照片大多只有上半身，男性氣質不是十分明顯。片子都很唯美，但對于霍駿來說，不夠高級，他很難相信他的品牌主愿意為了銷量轉化啟用這樣的人去帶貨。

    他神情復雜地翻下去，還翻到了關鍵詞寫著“福利”的微博?；趄E這位經常把人到中年掛在嘴上的準中年被嚇得差點不穩重了。照片里一片朦朧日光，男孩子穿著干凈的白襯衫，露出精致的鎖骨和若隱若現的喉結。再一張是手部的特寫，骨節分明又十分白皙，像藏在藝術館里好看的象牙雕塑。最后一張是他的背影，襯衣被脫落下來松松掛在手肘的地方，光潔的后背和蝴蝶骨，透露著欲說還休的誘惑意味……

    霍駿承認，這個小網紅雖然不夠他想象中那樣高級，但微博風格統一，有很高的粉絲粘性。換句話說，他很知道自己的賣點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是賣給哪些人的?；趄E手底下的小朋友還去打聽了萊萊以往的推廣數據，無論是傳播還是轉化都讓霍駿無話可說，他狠狠嘬了一口煙，每次創意枯竭和遇到煩惱的時候都會這樣，心想也許自己是時候丟掉成見，去看看現在年輕人都會為哪些人買單了。

    這次的執行霍駿沒有交給其他人，他打算親自去見見這個小網紅，看看他們到底有怎樣的商業價值。會面約在霍駿寫字樓附近的咖啡館，霍駿會上耽誤了一點時間，到的時候已經離約定時間只差兩分鐘。而到現在沒有收到這個小網紅的信息，霍駿心中有點不善地想，最好這位韓思萊不要遲到，不然他在接下來的談判里面可能會表現得非常不平易近人。

    他走進咖啡館里，目光巡視了一下還空著的座位，一眼看到一個安安靜靜在座位上喝果汁的男孩子?；趄E的腳步一頓，然后放緩節奏朝他走過去，男孩子也很快發現了他，眼帶笑意地打量了他一眼：“霍先生？”

    他的聲音很好聽，比網上聽來的要更像男孩子一點?；趄E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調整自己的態度，從冷硬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堪稱和藹的微笑：“你好，久等了?！?/br>
    “我也剛來沒一會兒?！表n思萊笑嘻嘻的，仿佛只是愉快地在等一個老朋友?；趄E看了看他已經快喝完半杯的果汁，心想要么就是他很渴，要么他至少提前了十分鐘過來。

    “我先給自己點了，不知道你口味就沒點你的，看看你想要什么?！表n思萊熱絡地把菜單雙手遞了過來，霍駿挑剔地想，唔，還，還行吧，真人倒是不讓人討厭的。

    第2章

    霍駿覺得這個化妝品牌在國內的營銷總監是個很大膽的人，即使是出于試水的目的，能用韓思萊這樣的網絡紅人作為宣發的核心也很不容易。他們這次主推產品是一款口紅，在口紅被營銷得聲勢喧天的當下，這個平價又年輕化的新品，一開始就是面向新生代的消費者，懷揣著打造成爆款的目的，或者說野心。

    韓思萊也跟大廠有過一些合作，但還沒有被擺在這樣重要的位置上參與到一個品牌的宣推中，算是個新人了。

    霍駿已經在行業內混了很久，他在大部分時候都是不喜歡新人的，因為新人身上總是有種格格不入的氣質，像是沒有了解游戲規則就闖進擂臺的人，能帶來驚喜的幾率很少，反倒是叫人掃興的幾率大一點?；趄E看著韓思萊沉靜的目光和無暇的小臉蛋，難得走神了一會兒，心想網紅和小明星一樣，吃這行飯的人確實有種能招人喜歡的特質，他心里懷揣的那點嫌棄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偃旗息鼓了。

    “我知道你們大部分人都不習慣看合同，為免簽了之后再出問題，有些條款我跟你當面溝通一下吧?！?/br>
    霍駿承認他對上韓思萊總是不自覺想帶出一種優越感，這是靠頭腦吃飯的對上靠臉吃飯的天生優越，盡管霍駿也清楚，在商業社會里，后者往往比前者要賺得多得多。他已經在多年的實踐中學會把這種情緒很好地收斂起來，但面對這個招人的小網紅，霍駿總不自覺想展示點什么，想昭示出自己比他高明的地方。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這大概類似于雄鳥在求偶的時候總是想展示自己好看的羽毛。

    韓思萊并不介意他綿里藏針的態度，也可能是習慣了，他表現得自然而且虛心：“好的呀，有什么要注意的您先說?！?/br>
    霍駿看了他一眼，原來韓思萊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一顆并不明顯的小虎牙。冬天外面有點冷，他進來之后把大衣掛在旁邊的墻上，里面只穿了一件看起來手感很好的針織衫，領口是正經圓領，但不知道是因為韓思萊太瘦了還是衣服太大，他的鎖骨會不老實地露出來。

    霍駿忽而有些煩躁，咖啡館禁煙，但他此刻很想抽一根?；趄E強迫自己拉回思緒：“因為這次品牌投入的宣傳力度比較大，你的形象也會出現在其他宣發物料上，所以一年內你不能接同類產品的推廣，不然可能會給大家都帶來一些麻煩?！?/br>
    韓思萊：“這個沒問題，以前也跟甲方有過類似約定?！?/br>
    霍駿微微詫異，看來這位其實是看合同的。他“嗯”了一聲繼續說：“這次合作的性質是推廣活動，但不是代言。出現在你微博上的所有相關表述要先讓我們審核一遍，跟通稿口徑一致?！边@句話里潛藏著不那么客氣的意思，代言人是跟品牌形象捆綁在一起的，雖然這次的品牌看中了韓思萊的流量，但還不能完全放下身段把自己跟網紅劃等號，通俗地講，給他的位份只相當于站街叫賣。

    霍駿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微妙地希望他讀不出言下之意，只把這個當做一條普通的合作條款。韓思萊卻十分知情識趣：“明白，我不會出去亂說的，他們品牌還輪不到我來代言嘛?！边@次輪到霍駿被噎了一下，他習慣了油滑地跟別人互相恭維，藏鋒于無形，對于韓思萊坦誠的自我剖析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最后他只淡淡“嗯”了一聲，然后道：“這次我們都會用最好的資源去推，認真表現也會給你自己帶來很大曝光量的?！?/br>
    韓思萊笑笑，似乎從這句話里咂摸出了一點安撫的意思：“霍先生放心，拿錢辦事，我一向都很敬業的?！?/br>
    霍駿忽而覺得其實韓思萊并不用別人再叮囑他什么了，這是一個自帶底線和標尺的人，他很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也忽然意識到這個被他認為靠著臉蛋和好運氣在社交平臺走紅的群體，可能并非他認為的那么簡單。

    原本霍駿是抱著科普的目的來，把對方當做了一個空有皮囊的不可靠合作者，而現在兩人很快達成了共識，倒讓霍駿接下來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跟他聊什么。韓思萊主動開口，問了他一些推廣相關的東西，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對霍駿工作的好奇，引著霍駿講了一些工作中的趣事，氛圍頓時就熱絡了起來。他問問題的手法很高明，禮貌地表現了想要了解對方的興趣，又不會聽起來像個八卦小報的記者。終于他們的對話時長到了一個可以合理結束的程度，韓思萊主動說“那就不打擾霍先生了，后續有事情我們再溝通?！?/br>
    霍駿在心里不免再次感嘆，這些能夠在網絡上被千萬人喜歡的人，在實際生活中也應該是發光體，他們擁有與人相處和博得好感的天賦。他也相信自己親自來跟這個活動的落地執行是正確的?；趄E有一種預感，他這次能收獲的應該更多。

    兩人約定好了試妝的時間，霍駿說會把具體合同發到他的郵箱里，下次見面就可以直接簽署了。對此韓思萊都表現出了高度的配合，讓霍駿也挑不出錯。

    霍駿回去之后打開了之前被扔在一邊的韓思萊的詳細個人資料，發現學歷那一欄赫然寫著他母校的名字?；趄E不由挑了挑眉，他此刻心情再微妙不過，甚至有了些荒唐的念頭。韓思萊讀了這么多的書，怎么最后出來了還是靠臉吃飯、任人消費?；趄E趕緊去衛生間用冷水拍了拍臉，告誡自己這種類似救風塵的想法只有油膩老男人才會有，他應該用更專業的態度去看這件事。

    霍駿打開工作郵箱開始瀏覽手底下小朋友們發來的工作日報。日報一般由兩個部分組成，一個是同步項目進展，另一個是各自觀察到的行業內最新動態，他們所做的工作需要時刻保持對外界的敏銳度?；趄E在這些日報里發現網紅帶貨似乎已經逐漸成為一些品牌的共識，即使是一些高冷的大品牌也慢慢放下身段開始向流量網紅拋出橄欖枝。

    霍駿靠在椅子上閉著眼想了想，韓思萊那透過針織衫露出的鎖骨始終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趄E站起來，他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第3章

    韓思萊等著試妝，為了讓皮膚狀態更好一點，他提前到了，此刻半躺在椅子上敷面膜?；趄E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這令他心情有些，微妙。他很贊同男人也要活得精致一點，自己也做過不少男用護膚品的廣告，但總覺得這一幕有些說不上的意味，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在想些什么。

    不可否認韓思萊躺著也是賞心悅目的，他在鏡頭前已經是個瘦削的美少年，現實生活里看起來還要精致一些。他插著耳機在聽什么東西，室內空調打得很足，韓思萊的上衣稍稍被卷上去一點，露出了一小截線條優雅的腰肢?；趄E想到了他當時看韓思萊照片時的念頭，這樣細的腰，他一手就可以握得過來。

    霍駿以前做雜志的時候經常跟拍攝，他喜歡的高級臉見過無數，已經到了有些麻木的程度，但韓思萊揭下面膜的時候，他還是被這張臉的鮮嫩水靈震撼了片刻。掛著水珠的年輕面孔，像神話里面從水中生長出來的海妖?；趄E內心不由地想，大概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到死都喜歡年輕乖巧又好看的類型?？稍噯栒l又能不喜歡這樣的類型呢？

    霍駿瞅著他，這兩天收集韓思萊的微博數據讓他也不得不多想一些，這些網絡紅人像是在冷兵器時代突然沖出來的小坦克，把廣告和傳媒攪得天翻地覆，從業者還沒來得及了解他們到底是什么，就已經不得不為他們的帶來的效果問一句為什么了。他們身上有舊媒體人嗤之以鼻的一切，又用效果讓舊媒體人必須嚴肅對待他們。

    韓思萊揭掉面膜之后，順便把手機上的耳機拔了，看了一眼化妝間沒有其他人，于是也就放心地繼續公放，任由手機里的聲音傳出來?；趄E原本以為他在聽歌，現在才發現里面是口音純正的英語新聞。韓思萊伸手熟稔地在自己臉上按摩幫助吸收殘余的精華液，一邊跟他搭話：“來得好早，稍等我一下哈?！彼f得再自然不過，霍駿每每都發覺在兩人的相處中其實是韓思萊占了上風，他對人際交往有種近乎天賦的熟練，在讓人不反感的區間內總是輕而易舉能達到親切程度的最大值。

    韓思萊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還在復述聽到的新聞當中字句?；趄E挑了挑眉，但聯想到這位其實是他本科學弟，又覺得沒有什么不對，講到底這種驕傲還是關乎他自己的?；趄E到底沒忍住好奇：“你還學英語？”

    韓思萊很和氣笑了笑：“畢業之后英語本來都丟了，但現在環境不一樣嘛。偶爾也是會接到國外品牌廣告和活動的，不會英語只能給代理賺差價了?！边€意有所指看了霍駿一眼，霍駿干的可不就是這個活兒嘛。

    霍駿在韓思萊身邊坐下來，問他回去有沒有看過合同，是否還有其他問題。韓思萊說已經看過，條款都很合理，可以接受。這時候霍駿才發現自己干了一件很蠢的事，他是過來準備跟韓思萊面簽的，但是他很久沒有自己經手做這些事，他沒帶合同來?；趄E正有些懊惱地想自己該去附近找個快印店之類的地方，韓思萊已經弄完了自己的臉，拉開隨身的背包，從里面掏出兩份用透明文件夾夾好的合同來?！拔铱催^就順手打印了，一式兩份對吧？我都簽過字了，等霍先生公司的章蓋過了再回寄我一份吧?！?/br>
    霍駿內心有些復雜，對韓思萊笑了起來，說出了一句難得的真心話：“你跟我想得，很不一樣?！闭f完他又后悔，無論對象是什么人，工作場合的自我剖白都顯得很不合時宜。

    韓思萊一臉開心笑意，仿佛只是被正常恭維了一句：“太榮幸了，那我就當做是夸獎收下了?！彼膊粏柛?，并不追究是哪一種不一樣，倒讓霍駿松了一口氣。

    這次試妝有兩組造型要嘗試，主要原因是在廣告創意上霍駿自己團隊的人有些出入。找男人來賣口紅不是新鮮事，通常會把口紅對男人的吸引作為賣點，口紅在這里被作為一個女性的象征，借此來向異性散發誘惑和吸引。團隊里老派一點的人會這么想，所以用韓思萊才讓他們感到更加不安，因為韓思萊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具有野性美的男人，這會使口紅的吸引力看起來大打折扣。

    廣告效果能否實現，說服力是很重要的。這就像家庭倫理劇演員代言日用品和保健品，新生代歌手代言年輕化飲料一樣?；趄E也認同讓男性演員來展示雄性魅力，使得女性忍不住用口紅去征服他們是正常邏輯，但當這個人變成韓思萊的時候，他有些不確定。這個創意給韓思萊的妝感很重，霍駿有些不贊同地看著化妝師把陰影粉往韓思萊的臉上刷，為了五官能營造出更加野性和冷硬的效果，他幾乎被化妝成了另一個人，這很不“韓思萊”。

    “霍老師您看這樣可以嗎？”韓思萊被換上西裝，造型師帶著他走出來?；趄E確信自己在那一刻瞳孔都放大了，但他覺得依然有哪里不對。這樣的韓思萊讓他忍不住心生喜愛，可是這種感覺，真的能說服女性用戶來購買口紅嗎？

    霍駿把他的照片發到了工作群里，“請女士先發表意見?！?/br>
    下面一水兒的回復：“我崽真乖，想揉頭毛?！?/br>
    “可愛，想日?！?/br>
    霍駿看看因為穿得無比正式而稍顯局促的韓思萊，終于下定決心不走這條路。他想如果自己性取向沒有問題的話，那么根據他的直覺，這樣又冷又俏的韓思萊只會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跟女人沒什么關系。

    第4章

    霍駿收集了團隊里所有人對于韓思萊的意見，發現觀點跟他微博下面的評論驚人重合。如果說韓思萊是網絡時代一個走紅的商品，他的消費者組成是大部分女性和小部分男性，對他的消費形式大致可以分兩種：一種是把他當做弟弟型的小狼狗，想跟他來一場清純的校園戀愛；另一種……想看韓思萊搞基，被別的男人征服。

    征服這個詞是霍駿能想到的比較委婉的表達，盡管韓思萊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小網紅，但他覺得作為男人可能不容易接受自己總是被別人yy成受的事情。韓思萊卻哈哈大笑，說確實是這樣的，他知道那些女孩子心里都這么想。

    他還把袖子擼上去，擺出一個要展示肌rou的姿勢，然后拍了拍自己的細白胳膊說道：“我很難練出肌rou，可能這就是傳說中很受的身材吧哈哈哈。她們都把我當做弟弟或者是小受來看的，所以你們給的第一個創意我確實覺得很難把握?！?/br>
    霍駿一挑眉：“你當時怎么不說出來？”

    韓思萊并不把自己當做一個看破不說破的高人，他姿態放得很低，剛剛那句已經是超出準線的吐露，現在又回到了心很大沒所謂的樣子：“我又不是專業的，瞎提什么，甲方提什么需求，大部分只要配合就好了?！?/br>
    霍駿有些不贊同地講：“你有想法其實可以自己說出來，創意是不看專業的，只看好不好，合不合適?！表n思萊抿著嘴笑得有些靦腆，這次是真的但笑不語了?；趄E也很快想明白，他有那么一瞬間把韓思萊當做自己手底下小朋友來教育，但在實際的工作中，不管是創意還是執行層面，大多數人只會把韓思萊這樣的人當做一個實現的工具，除非他的咖位大到讓人無法拒絕，否則只可能被認為是一個多事外行的無理取鬧。這是行業里存在的奇妙鄙視鏈。就像他自己最開始也覺得韓思萊也只是個會賣臉的好運氣年輕人一樣。

    第一次試妝進行得不太順利，霍駿不免檢討自己，他一開始也并沒有對這個項目很上心。只是懷揣著算不上禮貌的好奇心來窺探一個新的群體，他捫心自問沒有把韓思萊當做以往入鏡的主要藝人，所以對創意這塊也任由其他人去討論，只想常規去做。

    效果不如意，這次勢必要提早收工，韓思萊自己去把衣服換掉出來，有幾個小姑娘眼睛亮亮地跑過來找他要合影，他很熱情地配合，不見一點不耐的神色。

    霍駿陷入思維枯竭期就會很暴躁，他覺得宣傳視頻怎么拍都不對，口紅跟韓思萊的結合點不是這樣的，這樣做出來的東西不對。他把后續的收尾交給了拍攝方的其他人，自己拎著筆電先走，韓思萊追上來跟他道了別?；趄E以為他急忙跑向自己是有些別的要說，事實證明韓思萊只是想把禮數做到周全。

    事后霍駿看到工作人員的朋友圈，發現在他走后韓思萊請那些年輕人喝了咖啡?；趄E有一瞬間不服，后面想想也確實，那些年輕人跟韓思萊年紀相仿，請咖啡也像是朋友之間的關系。但如果霍駿在的話，越過他去招呼他的手下難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就算連霍駿一起請了，可當時霍駿正在低氣壓中，有他在是沒人有喝咖啡的心情的。

    霍駿自己是做創意起家，原本并不在乎職場上這些事，但他聽的多了，也知道別人會在乎的是什么。之前有個小藝人在活動結束之后請了品牌商的人去吃飯，因為比較羞澀不敢去請主管，不巧當天主管找手底下的人有事，得知小藝人漏掉他拉著他的手下聚餐之后該藝人就被從演藝名單上拉黑了。

    霍駿入行以來見過很多莫名的因果，也深知謹言慎行的意義。但他依舊覺得韓思萊這個年紀，在某些方面世故得不可思議了，可韓思萊又把這一點掩藏得很好，所作所為都像是發自真心。

    此刻霍駿房間里只亮著一盞臺燈，空白的草稿本上畫著亂糟糟的意向和圖形，霍駿沒注意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畫出了那張臉，生嫩無辜，誘人而不自知?；趄E想他應該去正視韓思萊，既然已經決定由韓思萊來出鏡，他應該放下成見把韓思萊考慮到他的創意中去，不該把人和創意割裂開來。至少這個人是不讓人討厭的。

    那張素描極好看，霍駿沒有細想為什么會興之所至畫了他出來，或者說不肯承認這是自己一時失態。他又添了幾筆，把畫面完善?；趄E為了壓下心中紛亂情緒，站起身來去倒紅酒，拿著杯子回來看到燈照在紙上的少年臉上，畫中人就像是要活過來?；趄E的手一抖，深紅的酒液灑落到了白紙上，點染了少年了衣襟和嘴唇。

    霍駿忽而靈光大現。

    美是不需要局限于性別的。之前他們從功能出發，把口紅和約會、男女關系聯系起來固然沒錯，但口紅還可以是人類對于美的追求，是一種給生活以色彩的態度?；趄E找到了久違的興奮感，他覺得這個案子，似乎真的很適合韓思萊。

    霍駿把創意完善好已經是凌晨四點多，這對他的行業來說也是常事?；趄E寫完沒有發給自己的小組，而是第一時間把文檔拖進了跟韓思萊的對話窗口。等待回復的時間是美妙的，每一個做創意的人都喜歡這種贊美來臨之前的等待。但他再一看時間，又覺得今夜必然要掃興，韓思萊大概是睡了。

    眼見著對話框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收到，”韓思萊發完這句又補充，“稍等我仔細看看?！?/br>
    霍駿喜歡他的態度，過了片刻，韓思萊應該是真的看過了，他沒有辜負霍駿的期望，發來了一串驚嘆號。

    霍駿隔著這屏幕，不知道他是真情還是假意，他心底有某種亟待求證的迫切感，于是直接撥了語音過去“看到了嗎？”

    韓思萊聲音帶笑：“這個創意真的很棒，好喜歡?！被趄E止不住地得意，他想法真是復雜，一邊覺得韓思萊又懂什么呢，他不過是個賣臉的年輕人。一邊止不住為韓思萊的肯定而高興。

    第5章

    霍駿的創意一出大家都覺路子對了。韓思萊只穿了一件說不出形制的白色紗衣，在水霧繚繞的海域出現，他的妝容蒼白，像一個說不出來處的水妖，又像是萬物尚未分化之際出現的第一個神祇。

    而后一滴紅色落進水中，不諳世事的神得到了第一縷色彩，他像一個懵懂的小孩子被引誘，用手指沾到顏色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注視水中的倒影許久，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而后色彩更多，用大片的紅色去侵染純白色的神祇，萬物被賦予色彩，充滿了生命力又夾雜著難以言說的情欲之感。

    霍駿自負地想，這段宣傳片如果換上一張外國人的臉大概能送出去拿獎，可鏡頭之下的那個人是韓思萊，注定這個創意要被打上網紅和賣rou的標簽，跟無數的爭議雜糅在一起。但霍駿也說不上有多可惜，這個案子本質是為服務客戶而產生的，他們要的是幫客戶把口紅賣出去，只要這個目的達成，案子就算是成功了。

    第一波視頻也在意料之中沒有掀起很大的風浪，只在小范圍內狠狠驚艷了一把韓思萊的粉絲。隨后有了各種美照的截圖產出。韓思萊在微博上又轉發了一次，并把帶有售賣信息的相關內容置頂。下面的評論很快被“為萊萊射爆，不不不，為萊萊氪爆”之類的言論屠版?；趄E忽然有些好奇，韓思萊看著這些文字的時候心里都在想什么。他會羞澀，不安，還是享受？抑或無所謂？

    也正如霍駿所料的那樣，大家并不在意這個創意和它的故事，只在乎韓思萊露出了多少，被水打濕的紗裹在他纖細的肢體上，他皮膚白凈，被色彩引誘之后給自己嘴唇的上沾染一點紅，畫面實在是難以言喻的好看。也有人覺得他露了太多，開始有言論說大牌也走賣rou風，不管什么好牌子一旦本土化之后就變low了。

    傳播之后對輿論的控制也是霍駿他們的職責所在，霍駿聯系韓思萊說可以把微博下的負面言論刪除，其他平臺的帖子他們會聯系公關部門去處理。韓思萊很配合，不一會兒跟霍駿說已經好了?；趄E一看，跟品牌商相關的負面評論確實沒有，但還有幾條酸韓思萊本人的，霍駿截圖過去：“這個怎么不一起刪掉？”

    韓思萊發了個笑的表情：“一水兒好評也很假，有意見不能完全不讓說啊?！被趄E有點想問，那你看著不鬧心嗎？他這個念頭出來自己都覺得好笑，如果今天有個小網紅來跟他哭訴和他們合作之后接受不了網絡上的批評，霍駿一定讓他從哪兒來的回到哪里去。如果不能受這行的委屈，就不要出來吃這一行飯了。

    可韓思萊自己這樣明理，他把什么話都說了，霍駿又覺得是出乎意料的。他想是他一開始預期太低了，才這么大驚小怪地覺得韓思萊有各種各樣的好?；趄E給他發了一個搞笑的“莫生氣”表情，這還是從他手底下的小朋友那里收來的。韓思萊回復了一個捂嘴偷笑的圖案?；趄E等著他再說點什么，韓思萊卻沒有再發來?；グl表情就是對話的禮貌結束，霍駿又戳開他頭像看了看，那是韓思萊的一張自拍。點擊保存，然后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霍駿跟品牌方的對接人很熟，即使品牌方內部有規定廣告的轉化效果不能告訴乙方，但對接人心情不錯，跟霍駿透露這次的效果已經超出了他們預期?；趄E心里一松，笑得很快意也很自負：“我們向來都是活兒很好的，”末了補充了一句，“韓思萊很不錯?！?/br>
    對接人也贊同：“下次有希望還找他，先給你透個風，上面很高興，也許會追加廣告投放的錢，就看后續銷量能不能跟上了?！?/br>
    這一款口紅對霍駿來說是個好的切入點，他們這一波做得好，將來很有希望拿下該品牌在大中華區的全部營銷代理，基本就不用再出去接其他的小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