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第15章 闕清言的聲音壓得低, 像玻璃酒杯里輕微碰響的冰,在林棉聽起來,有點醞釀暴風雨前平靜的意思。 這是認識這么久以來,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林棉的心臟差點驟然停跳。 “闕……”話剛出口,把稱呼噎了回去,沒敢再叫了。 “您, 您先別生氣, ”林棉思忖半天, 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蘇打水往前遞了遞,輕聲問,“您要不要喝口水?我沒有喝過的……” 襯著大廳金碧輝煌的頂燈, 闕清言眸色格外的深。他斂神看她,沒有接過水,也沒有開口。 換平時,林棉能蹬鼻子上臉地去親昵他, 但現在這樣的情況, 她完全沒了頭緒。 生氣了,肯定是生氣了。 今晚是闕母的生日宴, 闕清言前一天剛從隔壁市結束完一場研討會,回來后直接開車來了闕宅。期間他沒回過公寓, 因此也沒有進一步去確認,昨天在t市會展中心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許彤。 闕清言微瞇了眼, 不發一言。 他好涵養的沒有逼問, 給足了對方解釋的時間。林棉捏著酒杯, 眼眸濕潤,組織措辭,感覺自己就像庭審上的被告過錯方,說一個字是判刑,不說也是判刑。 “許彤是……” 林棉不想再騙闕清言,在道德譴責和良心譴責中徘徊一秒,含混著招了,沒把許小彤賣得太慘: “許彤是我表妹,她出了點事所以沒來上課,讓我幫她來上課——” 她本來想說記筆記的,但回想了遍自己每節課的睡姿,實在沒臉再往下說了。 闕清言臉上看不出來什么情緒,淡然應了聲,示意她繼續。 “不過……期中論文是許彤寫的?!?/br> 臨死前,林棉幫人說了句好話,心說許小彤我自身難保,盡力了。 說完許彤,要說自己了。 林棉抬眼觀察男人的臉色,咬了咬下唇,頓聲道:“我是——” “棉棉,你今晚也來了?”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林棉循著聲看過去,一位年輕女人正端著紅酒杯走過來,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吧?上周我和朋友在馬會喝茶,還想叫你一起來的,”女人優雅地捋耳發,“但之前林伯伯……” “抱歉,不應該提起來的?!彼┤欢?,歉然一笑,繼續道,“所以也有好久沒聯系了,也不知道你忙不忙,怕打擾你了?!?/br> 女人妝容精致,腕間漂亮的首飾攢著細碎的光芒,看著有些眼熟。林棉叫不出名字,以前可能見過幾次面,或許還說過幾句話,應該是哪家大小姐。 名媛圈之間的來往復雜,踩低捧高的不在少數,她很少接觸。 林棉從小被護得很好,所有人在眼里分為兩種,想親近的,和不想親近的。 闕清言被放在想親近的塔尖,所以她在他面前比誰都乖軟溫順,但對別人…… 女人話語中若有似無地帶了優越感的憐憫,殷切的詢問只換來林棉不咸不淡一聲應,神色愣了愣,自然地轉向了一旁的男人。 “闕少,”女人微紅著臉,打招呼,“聽我小叔說,他最近想在s市投資一家馬球俱樂部,正好有幾張內部卡,我聽說你在英國的時候馬球打得很好,要是有時間,我和小叔想請……” 林棉也聽出來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上一秒還在愧疚萬分地受訓,下一秒就偏頭去偷看闕清言的側臉,支起耳朵。 “最近比較忙,等改天有空的話,我會親自聯系程澤,不用麻煩了。如果沒什么事,”闕清言目光掃過女人,頓了下,又道,“我跟朋友還有話要聊?!?/br> 他的語氣平靜,話說得卻毫不留情,字里行間直接繞過了女人。 女人剛剛過來搭訕,有一方面的原因,是看到了林棉羞慚的神情,以為她和闕清言發生了點不快,是來看笑話的。 但讓女人沒料到的是,闕少背后訓人,當著別人面卻護得好好的。 “沒想到棉棉你們認識,”女人聽見“朋友”兩個字,笑容有些撐不住,關切地看向林棉,“既然現在不方便,那只能下次約出來了,闕少你們先聊,我不打擾了?!?/br> 等女人走后,林棉看向闕清言,心說,他肯定已經隱約知道她是誰了。 就是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多年前她追過他的事…… 宴會上衣香鬢影,周圍頻頻有人把目光投過來。 已經不能喊“闕教授”了,林棉一點點伸手,輕輕地扯了下闕清言搭在臂彎的西裝外套。 闕清言低眼看她。 “您……您能不能……”話有點難以啟齒,林棉目光濕漉漉的,小聲征求意見,“出去訓我……” 她指尖無意識刮了下手上的玻璃杯,仰頭解釋:“這里人太多了,我出去一定跟您解釋清楚?!鳖D了頓,“好不好?” 話一出口,林棉先腹誹了句自己。 做錯事被訓,要求還這么多…… 林棉沒有說的是,其實她不怕當眾丟人。 她就是不想讓別的異性時不時地往這里看闕清言一眼,再看一眼,就差沒過來搭訕了。 男人聞言,神色微動。 這點小心思瞞不過闕清言。 他平時說話留有余地,不會戳破,拒絕的話點到即止,現在卻不一樣。 她不是他的學生,登門上臉地來撩他,像只不知進退的小倉鼠,把獵豹的客氣當成縱容,屢次三番地伸出毛絨絨的小爪子撓他。 沒有不回敬的道理。 闕少在庭辯上一針見血的口才派上用處,隨口問了句:“是不想讓我被人看?” “……” 林棉戚戚然回視他漆黑深邃的曈眸。 愣怔一瞬。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臉紅了個徹底。 . 最后林棉還是被闕清言帶去了前宅的花園,低著腦袋字字句句地把事解釋清楚了,末了聲音細如蚊吶: “闕……”她埋首,“我錯了,瞞了您那么久,還一直都不跟您說清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绷置尥炊ㄋ纪?,忙道,“您罰我吧,寫檢討簽保證書……罰什么都行的?!?/br> 半晌,闕清言的聲音在她腦袋頂響起,平靜回:“我沒有體罰學生的癖好,況且你現在不是我的學生,我也不會來罰你?!?/br> 話音剛落,林棉耳朵尖顫了顫,抬起頭看他。 闕清言斂眸跟她對視。 她一副誠心悔過的神情,一眨不眨地看他,眼尾稍稍發紅,看起來實在可憐兮兮。 本來站在她的立場看,幫表妹替課瞞著教授,是合情合理的事。 而且她的道歉誠懇,認錯態度很好,被揭穿還不忘幫表妹說句話,心思并不壞。 闕清言彎下腰,俯身,不動聲色地斟酌想。 所以騙他一兩句……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傭人推著餐車從前院穿梭而過,見狀跟闕清言點頭打了聲招呼。他停頓片刻,才繼續道:“你幫你表妹替課,瞞教授幾句很正常?!?/br> “既然你已經不是我的學生,”林棉眨了眨眼,又聽他道,“上回的一千字檢討,就不必寫了?!鳖D了頓,“以后,我的課也不用來上了?!?/br> 徐逐那句話在林棉腦海中過電般閃過: 我老板他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他記仇起來不是人。 “……”他果然還記著她騙她的事!林棉泫然欲泣,“您,您還是罰我吧……” 花園里人聲寂寂,歐式雕花庭院燈在林蔭中散著昏黃的光。兩人正站在泳池旁,在燈光折射下,闕清言修挺雋立的周身映上了粼粼波光。 林棉這回是真的紅了眼眶。 她就怕他不理她。 闕清言沒有回答,林棉一顆心沉到了底,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就見他湊近了。 一道陰影驀然罩落下來,隔了咫尺的距離,男人抬起修長的手,雪白的襯衫袖口在眼前閃過,他拇指指腹擦過她濕潤的眼睫,眼角的溫熱感一觸即收。 他…… 林棉屏住呼吸,無措地睜大眼。 擦完眼淚,闕清言收回手。 訓誡也給過了,打一棍給一甜棗。林棉見他眼眸深暗幽微,淡漠的神情勾出一點笑意來。 她的眼睛烏黑,看人的時候像指爪柔軟的小動物。闕清言失笑:“沒有下次了?!?/br> 這句話他對她說過兩遍。 今晚第二次,木眠老師,縱橫漫畫情場多年老手,不知道手該往哪里放。 臉好不容易在冰涼夜風中降溫成功,噌的一下,又燒紅了。 . 十五分鐘后,闕母的生日宴在宴會廳開始,切完二十幾層的蛋糕,眾人在席上落座。 闕敏正抱著小女兒哄,一眼瞥到弟弟在旁邊坐下來,壓低聲問了句:“我可聽說了啊,你剛剛跟一小姑娘去花園里偷偷約會,可不止一個人看見了。怎么,總算交女朋友了?” 闕清言漆黑的眼里還星星點點地漫著笑,沉吟回:“我的一位學生?!?/br> “學生?” 薛敏當然不信,只是他的學生,怎么進來的這種場合? 除非是他邀請來的。 她剛剛在大廳里看了眼小姑娘,模樣特別討人喜歡,就是看起來太年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