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沈少堂面色黑黑,有氣無力:“啟程吧。義、妹?!?/br> * 嗯啊……嗯啊嗯啊…… 歡脫的小叫驢,拉著一名黑著臉的當朝貴公子,一名笑瞇瞇的小胖妹紙,一名擼袖子的七級吵架高手,一名頭頂月芽、腳踩大地的伴讀小書童,外加一名神出鬼沒、一會在天上、一會在地下,一會又竄到車尾,令貴公子一句“你特么是齊天大圣么”而乖乖縮回到車廂里的神奇護衛;一行奇形怪狀、各有千秋的神奇小伙伴們,浩浩蕩蕩出了皇宮北云門,又繞過夾城道,向東出了東城門,徑直向東南臨海王爺的封地臨??ざ?。 此臨??ひ蝗缈たh之名,地處東南,北依望山,南接成郡,東臨東海,是個依山傍海、富庶平靜的好地方。但唯一不便之處,便是距離京城太遠,即使是快馬加鞭,也要行上足足一月,方能到達。為此,臨??るm為臨海福地,但竟無親王、爵侯,愿意被封此地。 而臨海王身在大齊皇宮尚被稱作皇四子的時候,文皇帝才剛剛登基。眾所周知的道理,新帝登位、皇權未穩,最野心勃勃,最令新帝擔憂的,便是自己手下的這些親如水手足的兄弟。望上下數千年來,哪朝哪代皇位更迭間,莫不是都踩著兄弟的尸身、踏著敗者的鮮血,方能得登大寶。文皇帝雖性情溫和,卻也是在眾多皇子中經歷了重重心機殺戮,方才保住了皇帝之位。而這位皇四子,開始時并無爭位之心,卻一個錯手,竟被文太后抱走了他的幼子。幼子一入皇宮,皇四子立刻便感覺到了皇權的寒刀,已然架在了全家人的頭上。 “換子之秘”,簡直能動搖整個大齊根基!有這樣的秘密存于自己家中,基本上是等于將全家人的性命,都放在了文皇帝的手上。聰慧的皇四子與王妃枕邊一合計,立刻于第二日便當朝哭報幼子病夭,難掩痛心,以請“遠封”。 這道當朝哭請,正合了文皇帝的心意。 文皇帝立時封了他“臨海王”之位,并將臨海三郡,發于皇四子為封地。 臨海王于朝會上請謝了隆恩,當晚便全家上上下下數百十口,一夜之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待文太后覺得此事不妥,還欲再行派人尋臨海王進宮,臨海王一家數百口子,早就逃出了幾百里外。于是臨海王一家入了臨??ず?,十數年間再從未回過京城。而文皇帝坐穩了皇位之后,又數年間歷經朝中政事更迭,身纏病魔,漸漸地便將這遙遙地一家,遺忘在了遠方。 。 這件秘事,本來少帝沈少堂并不知曉。 但是近十數年的皇宮生涯中,他一直覺得將他養在身邊的文太后,其實并不怎么喜歡他。雖不打罵,但是要求嚴苛、態度隔閡,他一度以為是自己不夠聽話、功課不好、又或者不夠討太后歡喜而使母親不夠親近。但是后來發現他用盡了各處方法,文太后依然與他像隔了一層。 小小皇帝的心中備受傷害。 歷經重重折騰,小皇帝終于發現了這件秘事的一個知情人——他的仙人胡須太傅大人。在某一日他真的將太傅留了數年的仙子胡子燒了個精光,太傅氣得要“叫臨海王前來揍你”的話語中,得知了真相。 他哭了。 關在崇陽殿里,哭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不知殿外是何等的凄風冷雨,小皇帝的心里,又是何等的疼痛與孤寂。 但是一夜過后,他又堅強地爬了起來,腫著一雙誰都看得出的雙眼,重新爬回了太和大殿的大朝會上。 自此,他再也沒有問過自己的身世,沒有再強求過太后的母愛,再追問過太傅,他到底是誰的兒子。 而今,他要去臨??ち?。 * 驢車搖搖晃晃。 一路好風光。 幾乎沒怎么出過宮門的田小田和莫南風,眼看著經常和白老爺出城亂溜噠的白軟軟和阿寶,聽著主仆兩人搖頭晃腦地唱著“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兩人不由自主地便加入了白小姐主仆地動次打次地節奏里。 只有沈少堂一個人,黑口黑面地坐在馬車中。 四人正唱到興處,他忽然轉過頭來,目光幽幽地朝四個人一掃——三個人全閉嘴了。 只有“義妹”小胖軟軟,依然笑瞇瞇地看著他:“公子,要不要一起唱???看看你的大好風光,你就沒有高歌一曲的沖動?” 他沒有高歌一曲的沖動,他有揍車上這群家伙一頓的沖動。 但是,軟軟的提醒,還是讓沈少堂將目光移向了驢車外。她有句話說的到是沒錯,既然好不容易將手邊的政務放下,出城私訪,他何不借此機會,好好飽攬一下屬于他的大齊河山、他的大好風光?畢竟能悄然私服出宮的機會,太難得了。 于是,沈少堂終于透過車窗,極目遠眺。 遠處,青山淡淡、蒼林濤濤。 嗯,除了因為已入了初冬,樹葉黃了點兒、樹枝枯了點兒,他的江山,還真有點好看。 沈少堂點頭贊嘆道:“嗯……此處的韭菜,著實長得不錯?!?/br> 車中眾三人:“……” 小義妹白軟軟:“公子,這一壟乃是農戶們種的冬麥。綠油油的,明年定會豐收?!?/br> 小義兄沈少堂:“………………” 罷了。 貴公子沈少堂又贊嘆道:“那一壟的蒜黃還是可以的,想來這邊的農戶很有心思?!?/br> 車中眾三人:我沒聽到我沒看到公子你說什么我還是個寶寶…… 小義妹白軟軟笑瞇瞇地:“哎呀,他們這么早就種了春蔥??!看來這些時日這邊天氣還溫吶!” 那是……春蔥嗎?! 細得跟指頭一樣的,竟然是、蔥! 貴公子臉上飛過一抹浮云。 不行,為了一正他堂堂當朝貴公子的身份,他絕不能就這樣被打趴下! 貴公子沈少堂終于鼓起勇氣,朝著遠處還蒼綠的翠竹林一指:“此處民心風土,必是清廉奉潔;你們看,居于此處北境,竟還有如此大的一片青……” “青竹”二字還未吐出口,沈少堂的手指就被小胖妹紙軟軟一扣。 堂堂大齊少帝的手指尖被小皇后生生掰彎。 白軟軟笑瞇瞇甜蜜蜜軟綿綿:“往年秸稈早就收掉了啊,怎么這一片還立在田中。嗯,沒有放火燒掉煙塵滾滾,已當表揚了?!?/br> 青竹?秸稈! 堂堂大齊少帝、當朝貴公子的臉上,掠過一陣——一陣——又一陣—— 快將這小胖妹紙從驢車里拉出去! 不對,還是將他自己從驢車里扔出去好了。太丟人了,太丟人! 沈少堂狠狠地將眼睛往馬車里一瞟—— 小伴讀田小田表示,我什么都沒有聽懂啊我不識字;木頭護衛莫南風表示,我聽懂了我也不會開口說話的陛下你丟了人我也不會給你透漏出去;七級吵架丫頭阿寶表示,我們家小姐懂得真多我太愛她了么么噠! 沈公子終于咬牙:算了。 認了。 第18章 一路風光行,吃吃喝喝。 一驢車的人都十分開心,對了,唯有一個……嗯,某個人……吃也不開心,喝也不開心,黑口黑面…… 開始的時候,胖meimei白軟軟還上前勸勸他,后來的時候,小胖meimei和自己的小侍女玩得開心,便完全將他扔在了腦后。月芽田小田開始還抿著嘴不敢笑,后來和阿寶玩翻花繩、抓石子,玩得不亦樂乎;再到最后田小田輸給了阿寶七個腦崩子,結果被吵架七級高手阿寶寶給彈得滿頭紅包,滿眼金星!木頭護衛莫南風都被逗得噴笑出聲,一行人在驢車里笑得打滾。 完全,將某人,忘了。 某人氣憤。 憤而無用。 算了,身為堂堂大齊少帝的沈少堂,感覺得身為一個堂堂皇帝的基本帝威都被他們這群家伙踩進了地心,他也懶得再跟他們計較了。于是,他兀自一個人怔怔地望著驢車之外,那遠處緩緩行過的山山水水。 說實話,當小皇后軟軟提議要他放下朝堂政事,隨她前往臨海的時候,他不是心下沒有打鼓。雖然十數年身為十分委屈的大齊少帝,手中沒有多少政事的把控之權,就算是連一件官辦瓷器的小事,也要經由他人;他知道自己即使就這樣離開了,大齊朝中也不會發生什么樣的變故;但是在心底下,他對前往臨海這件事,還是有著小小的抵觸的。 先不說他僅僅只有三四歲時,便離開了親生父母的懷抱,腦海記憶中,已完全沒有了父親母親的舊時模樣;更別說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他估計一個也認不出他們現在的樣子,更別妄談何等手足之情;再想到,當初父親母親親手將他送進皇宮,雖讓他有了九五天下的天子之命,但是他的人生,卻被那一夜的交換,而毀得一塌胡涂。若他從沒有被抱進宮,現在該是何樣呢? 也許就是個親王家的小世子,過著不愁吃穿的小日子,天亮起床逗逗鳥,無聊上街招招貓。即不會有性命之憂,更不會有政事之擾,也絕不會天天被那群長胡子老政客們按在地上摩擦摩擦,讓他每天的日子都像被嘔飽一口老血。又或者他也可能就遇到了某個世家小姐,兩人親親熱熱地談個小戀愛,娶回小家門,過個小日子?那樣簡單、舒服的小幸福,絕不會像現在—— 沈少堂一回頭,驢車中的小胖軟軟剛剛贏了田小田兩個腦門崩,笑得哈哈哈哈…… 沈少帝絕望:算了。都是淚啊。 正在這胡思亂想之際,驢車在小官道上搖搖晃晃。許是前些日子剛剛下了些薄雨,小官道有些微的泥濘。路邊的排水溝里,更是積滿了許多的泥水。 他們的小驢車一路搖搖搖,后面正行來了一輛高大的青昵馬車。這馬車的車頭上拴了一匹高頭大馬,許是大馬也看不慣小叫驢慢吞吞,竟自己加快了步伐,就要從小驢車旁邊穿過去。小叫驢正行得歡,突然看到旁邊陰影一現,一頭棕黃水滑的大棕馬得得得地便擠了過來。 小叫驢立時不服氣了:俺拉的可是小皇帝,你擠啥擠? 小叫驢在大棕馬竄過來并行的同時,突然小蹄子一刨,“嗯啊嗯啊嗯嗯啊……”扯著嗓子大叫起來! 大棕馬馬高馬大,但卻底子里是個慫蛋。竟被小叫驢這振蹄一叫,嚇得全身一哆嗦,腳蹄子下面便跟著一滑——哧——滑了個標準的大劈叉! 大棕馬拉著的馬車便立時一歪,車輪子一個便滑進了旁邊的水溝里,車廂一歪,就要翻倒進去! 沈少堂一眼看到不好,連忙大叫:“南風!” 木頭護衛莫南風雖然正跟著皇后笑得沒心沒肺,但是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特殊直覺,在馬車稍微一傾,皇帝爺叫出口的瞬間,整個人已經騰地一下,竄了出去!幾乎人影一閃,便已出現在傾歪的馬車身邊,天生神力地將整個馬車的后轅拉住,生生竟將整個馬車控制在路邊! 一車人都驚得一大跳,田小田連忙拉住小叫驢,從車廂里跳了出來。 軟軟、阿寶也跟著下車。 沈少堂最后一個步下驢車,而從那輛歪倒著的馬車之中,也終于有人慌里慌張地將車簾一掀—— “怎,怎么了?”蔣水月慌慌張張地拉開車簾,張著一雙水月蒙蒙的漂亮眸子,吃驚地問:“出什么事了?” 驢車對面一車的人,皆是驚奇地看到蔣水月,嘖嘖咋舌。 好漂亮的姑娘,好漂亮的一雙水月眼睛呢。 * 就這樣一場意外,沈少帝一行人,救下了差點馬車翻覆的蔣家姑娘。 蔣家姑娘本是由家中管家領著,前往臨??さ囊粋€親戚家串門兒,但是因為這場意外,她家的那匹大棕馬在劈了一個那么驚世駭俗的“大劈叉”之后,便傷了馬腿。管家只能將大棕馬帶往驛站休整,自己也雇了一輛驢車,跟在了沈少帝的驢車之后。蔣家姑娘一打量,全是驢車,且他們的驢車里歡聲笑語多,跟著便也鉆進了他們的小驢車中。 小皇后的小叫驢則因為干過了大棕馬,心里正是一個歡脫,即使再加上了蔣家姑娘,它也咬著驢牙,歡歡快快地上路了。 這蔣家姑娘生得也是白白嫩嫩,修長纖細的身材,水靈靈的大眼睛;性格還有點迷糊和脫線,很快便和他們打成了一片。不過恰好在蔣家姑娘來之前,白軟軟因為吃飯灑了米湯,而剛剛換了一身小男裝,蔣家姑娘爬上馬車的時候,正好看到白軟軟和阿寶坐了一排,田小田和莫南風坐在了一起,只有沈少堂自己坐在馬車的正中間。蔣姑娘有點迷糊,眨著水靈靈的眸子,不知自己該坐去哪? 還是白軟軟十分痛快地拍了拍沈少堂的身邊:“坐這來?!?/br> 沈少堂因為軟軟的這個動作,氣得拿眼睛瞪她。 白軟軟絲毫不怕他,還將蔣姑娘硬是拉上了車。 蔣姑娘被拉在沈少堂的身邊,立刻就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 沈少堂也覺得十分不自在。 雖然小蔣姑娘一靠近他,便是一身撲鼻而來的淡淡芳香,但是沈少堂卻怎么都覺得,那種香氣讓他全身癢癢。 他尤記得與白軟軟大婚的那個當夜,他也嗅到了她身上的獨特香氣,但是那種香氣淡淡的、暖暖的、還帶著甜甜的奶香,讓他恨不得都想舔她一口。怎么到了這個小蔣姑娘,這種少女香氣竟會讓他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只想上下抓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