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就算再多嫁妝,難不成我堂堂皇宮里,還擺不下不成?竟要吆喝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沈少堂微微斥責了一句,抬腿便跨入宮中去。 宮門一入,沈少堂頓時—— 坤寧宮敞亮的大院子里,太監宮女扎了四五堆,地上分別擺放著皇后娘娘的娘家送來的厚厚嫁妝—— 白豆腐,一板車。毛豆腐,一板車。凍豆腐,一板車。 大白菜,一大筐。小白菜,一大筐。長豆角、扁豆角、刀豆角、茄子、黃瓜、東南西北瓜,各一大筐。 紅黑花綠黃豆,各一大擔。 其余各色物事,鍋碗瓢盆,各一大箱。 最最關鍵的還有,鴨子一只,驢一只,黑底白花的大奶牛,一頭! * 《大齊稗》:后之嫁禮,極厚,轟動皇城。 ——史修 第3章 自己選的皇后,跪著都得娶完。 大婚禮的時候,堂堂大齊皇帝沈少堂,恨不得將這句話貼在自己腦門兒上。 但是,身著大紅鳳衣,蓋著火紅蓋頭的白軟軟,卻完全沒有看到沈少堂的表情。只是覺得這宮中的繁文縟節極其的多,多到她被抬進坤寧宮去的時候,自己的一雙腿兒,都站腫了。 好在,管事嬤嬤終于說了一聲—— “請皇后坐床?!?/br> 白軟軟心里一喜,朝著布置一新的龍床就爬了上去。 這龍床可真大,她爬了老半天,終于摸到床頭,便往床上一坐。 嘿,也不知是她倒霉還是什么,身上的鳳衣太大太重,她爬得又急,居然在側身一坐的時候—— 鳳裙好像,依稀,也許,被勾在了什么角落里。 白軟軟心頭一驚:不好。好像后腰的那個部分,被扯住了。 哎喲,她要是想把那個地方扯出來,就必須做出這般的動作—— 先移動左屁屁,將鳳裙從屁屁下抽出來,再順著鳳裙的紋路,向后捋,捋到被勾住的地方,再抖動一下——看看是否能將鳳裙從床頭的紋路里抖出來。若是平安抖出來了便罷了,若是沒有抖出來…… 后果自負。 白軟軟心頭一陣亂七八糟。 外頭一堆嬤嬤、宮女,侍女阿寶又被請去了另一側廂房,她若是現在就坐在龍床上捋屁屁——不對,是捋鳳衣……好像有點不太好吧?但若是她現在真的不動,萬一被扯的時候長了……后果不堪設想。 唉,當個皇后怎么這么麻煩,若是在自己家里,她捋便也捋了,可是現在身為一國之母…… 是捋呢? 還是不捋呢? 白軟軟一陣糾結。 糾結來糾結去…… 軟軟坐著睡著了。 別怪她居然有這等“坐睡”神功,實在是宮中的大婚禮麻煩的狠,這般一套折騰下來,神仙也會睡著了。 * 正當白軟軟在鳳衣的糾結中入睡的時候,堂堂大齊少帝沈少堂,也終于從崇陽宮里逃了出來。 他今日被灌了不少酒,同樣為了行大婚禮,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兒。不過,他的心情自然還是不錯——因著他今日大婚,壓在他頭上的三座大山,居然都沒怎么給他使絆子;魏首輔雖然在他大婚禮上摸胡子摸了許久,就在沈少堂懷疑他都快把自己下巴摸禿嚕皮兒的時候,魏首輔居然走了。 居然,走、了! 沈少堂那一刻心中簡直就在怒吼,虧他前一夜連覺都沒怎么睡,就在思量著該如何在大婚禮上阻擊魏首輔,誰知他魏老大人擺了那么久的架式,居然輕易就這么走了。 哈哈,走的好,走的妙!無論如何今日尚是他的大婚夜,沒人前來攪局,他理應暗爽一把的。 只是,宮中這些俗禮,可把他累壞了。 小太監田小田心思賊快,一見沈少堂走路腿都軟了,連忙自告奮勇—— “陛下,奴才背您,您也好節省點體力,免得等會洞房花燭,沒了力氣?!?/br> 沈少堂差點抬腳,一腳把這渾小子踹飛出去。 當他堂堂大少皇帝不知道這些渾小子心里想的是什么?若他真要讓田小田背了,就他們這幾個大嘴巴,到時候又得宮內宮外的胡亂造謠。不是說萬歲爺新婚當夜“腿軟了”,就是說我萬歲爺洞房之時“辦事不力”……他們這些小家伙造謠一時爽,他萬歲爺想要僻謠可是得足足跑斷一雙腿! “滾!”沈少堂一腳把田小田踢開,“前面帶路?!?/br> 田小田被皇帝看穿心思,憋笑憋到差點內傷。 沈少堂扶著田小田,好容易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坤寧宮。 一進宮門,大紅喜子大得像山一樣刺眼睛。 沈少堂臉上有點沒好氣兒。 這個大婚,本來就是被三座大山逼的;而且他素喜凈雅,最煩得就是這些紅紅綠綠。 管事嬤嬤見沈少堂來了,連忙笑瞇瞇地迎上來。 “參見陛下,陛下大喜?!眿邒咝Φ妹佳鄄[著,“陛下且先等等,老奴去叫醒皇后娘娘?!?/br> 她睡著了? 沈少堂揮手:“不必。朕親自過去?!?/br> 哎呀,陛下尚未替皇后娘娘掀蓋頭,這般不合規矩??;管事嬤嬤本想來這么一句;但是忽爾轉念一想,自打皇帝于含元殿秀場上親擇了皇后娘娘,帝后可是足足有兩個月未曾謀過面了。許是皇帝陛下,想先獨自一個人,看看他的美貌佳人呢? 管事嬤嬤自我陶醉地先笑了,捂著嘴兒先退出了暖閣之外。 沈少堂獨自,朝著坤寧宮正宮的東暖閣踏了進去。 * 珠簾一挑。 暖閣中撲面而來的,是一道暖融融的香。 這香氣淡淡的、軟軟的、甜甜的,但毫不油膩,也絕不是市面上所售的那般桃花、桂花、胭脂般的俗氣之香。 是嬤嬤們在屋子里熏了什么香嗎?還是她的鳳衣上帶了什么香囊? 沈少堂揉了揉前一陣子打噴嚏差點打掉的鼻子,緩緩朝著龍床走了過去。 龍床之上,鋪著刺瞎他眼睛的大紅喜被,掛著一床描龍繡鳳、居然還配了一對墨綠色玉掛鉤的帳子。 這——這是什么鬼搭配!大紅也就罷了,居然還配大綠,大紅大綠是嫌他堂堂一國少帝不夠土是怎么著?沈少堂下定決心明天早朝時,先把禮部侍郎的胡子拔掉幾根再說。 但是,龍床之上,她端正坐著。 頭上還蓋著火紅的大紅蓋頭,身上穿著描龍繡鳳、滾著乾坤地理紋,包著金絲銀線,染著江河浪花的大紅鳳衣。 沈少堂只這般看著她,心里忽然生出了——他的乾坤世界,他的大河江山,自此都會與她同享——的感覺出來。 他不知自己怎么會突然有這般的感觸,這對沈少堂來說,是極度陌生的。在宮中成長的幾十年,做太子時他便被文皇帝評價為“性情淡泊”,對任何朝臣、任何武將,任何太監宮女,都是極淡的。仿佛對每一個人都微笑親切,但是卻任何人,都近不得他的內心。即使是一手將他養大的文太后,也從來都摸不清這個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因而,他的身邊也從未再有過任何親近之人。 但是這一刻,他竟忽然生出了親近之感。 這感覺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讓他心中竟微微地有些害怕。 床上的白軟軟,卻在此時發出了極細微的呼嚕聲。 沈少堂忽然便笑了。 可真是個心大的。 不過也好,讓他省去不少費口舌的麻煩。 沈少堂朝著白軟軟慢慢走過去,走到她的面前。她極安靜地坐著睡著,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沈少堂微微俯身,拿起桌上的稱桿,輕輕挑起她的蓋頭—— 紅絹掀去。 珠墜垂下。 沈少堂看不清她的臉,忍不住微微彎下身來,看她的臉—— * 白得似雪。 沈少堂的第一眼。 香氣撲鼻。 沈少堂的第二眼。 這兩種視覺和味覺的結合,不知道怎么竟讓人有種——上前舔她一口的沖動。 “咳咳咳?!鄙蛏偬貌铧c被自己的想法給嗆死。 許是他的咳嗽聲驚動了白軟軟,睡夢中的軟軟終于一下子驚醒過來。她驀地抬頭,驀然張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哎呀。 這一雙水汪汪,如兩粒水晶葡萄般地晶瑩眸子,一瞬間與沈少堂距離不過三公分的地方對視,烏溜溜地差點要把他的人影都倒映在她的眸中! “你,你是誰?”白軟軟第一句。 “我,我在哪?”白軟軟第二句。 “我,你,我們在干什么?”白軟軟第三句。 沈少堂真想一個爆栗子敲在她的頭上。 剛剛還胡亂生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結果他的小皇后一睜開眼睛,還是活脫脫就是秀場上拿豆腐砸了他一臉的那個蠢、瓜、蛋! 沈少堂失望,轉身:“起來,把合巹酒喝了?!?/br> 軟軟眨眨眼睛,終于弄清楚了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