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那是個非常寒冷的日子,下人們把這件事情傳了個遍。 愛德華是最后知道這件事情的人。 “我們都不知道,在蘇珊去世之前,公爵閣下曾悄悄見到過蘇珊向神父懺悔過自己有罪……”戴夫說到這里的時候,深深地嘆了口氣,說,“蘇珊讓神把怒火全部降給自己,以求赦免小愛德的原罪?!?/br> “然后她就去世了?”唐飛柳本就難過,這會兒更是要爆淚了,他說,“這不公平,愛德華才不是什么罪人?!?/br> 然后他們都沉默了一瞬,蘇珊嬤嬤是個虔誠的教徒,真要說起來,生活對她才是最為不公平,她奶大的女孩死去之后,最不放心的孩子竟和她的信仰背道而馳。 她是愛德華心中最初的溫暖,也是愛德華日后精神崩潰的原因之一。 雖然蘇珊極力避免,可是她知道的故事大多都與宗教有關,大多都是天使愛人的故事,蘇珊嬤嬤總會一遍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守護天使,但是小愛得,你要做一個好人,不然天使就會飛走,不再陪在你的身邊?!?/br> 這些故事溫暖了小小的愛德華,讓他的黑眼睛里面有和其他孩子一樣的天真和企盼,可是這些故事在蘇珊死后,就成了折磨小愛德華的夢靨——他是惡魔之子,根本不會有屬于他的守護天使,他生來克母,無論是生母還是照料他的乳母。 他于骯臟污穢之中誕生,來到人間,必然成為禍亂。 而與此同時,沒了蘇珊壓制的老公爵的孩子們,開始是好奇,后來則是把這高塔上骯臟污穢的惡魔當做了游戲,一次次來挑釁圍觀,被蘇珊養大的那個也曾可愛單純的愛德華慢慢消失,最后變成了陰暗沉默的怪物。 那些殘酷往事第一次攤開來說,搭配呼嘯作響的風,經過多年,依然讓人骨頭都冷厲的慢慢發寒。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灌溉營養液和投地雷的人,大家破費了。 更新時間暫時不能定下來,因為我存稿量不夠穩定,年終太忙碌。 第43章 來處 人就是這么奇怪,老公爵對愛德華絕對不算是個好父親,甚至不算是個父親,但是對其他幾個孩子,卻幾乎有求必應。 于是幾個孩子都被養的刁鉆驕橫,甚至連幾個不被承認的私生子,老公爵都給了錢給了華服美居,安頓的十分優渥舒適。 唯有對愛德華,老公爵不但冷漠,甚至兇狠。 當他第一次發現幾個孩子去高塔上欺凌惡魔的時候,他拿起了那條對他來說已經不算輕的鞭子,狠狠抽了愛德華一頓。 邊抽還邊大吼著:“你這個惡魔,休想污染我的孩子!” 他把抽打愛德華當做了一種驅邪的方式。 在這個時代,貴族之間通婚極為混亂親密,法皇宮的直系甚至被后世的精神學家推測有家族遺傳性精神病——老公爵顯然也是標準的藍血貴族,這可不是什么搞笑的中二宣言,在這個時代,貴族們十分注重血統,他們覺得血統才是一個人高貴的根源,那些下等人就算富可敵國,也比不上一個窮困破落的貴族。 而顯然不但是貴族們這么覺得,所有人都這么覺得,所以商人有錢了會竭盡全力娶一位有貴族頭銜的小姐,以此抬高自己的門楣,為此就算那位貴族小姐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都能忍耐。 但貴族們基本不對下聯姻,甚至在約克前些年的時候,當商人還沒有那么富有之前,貴族和一般人通婚甚至是不被允許的,也就是不合法的存在。 說這么多,其實在唐飛柳一連串地聽下來,他覺得老公爵很可能也是多代近親婚姻、導致精神不對勁的產物。 老公爵是認真覺得愛德華是惡魔,他可不是開玩笑,他用鑲嵌銀子的鞭子抽打這個惡魔,甚至曾親自動手,想要把銀匕首扎入愛德華的胸腔,以解脫這個被惡魔附體的孩子的痛苦。 這一連串的虐待和蘇珊的離去,讓愛德華陷入了絕望,就算戴夫一再努力,愛德華依然越來越瘋癲,他曾真心實意以為自己是惡魔,居住在地獄,他產生了幻覺,害怕光和任何人,他拒絕任何人靠近,甚至試圖攻擊撕咬來毆打他取樂的兄弟。 雖然這換來的又是老公爵的驅邪毒打。 那些過去戴夫并不細說,但是只是一些邊角料,依然聽得唐飛柳心驚膽戰,老公爵的瘋癲扭曲,愛德華的混亂和絕望……幸而戴夫說著說著,臉色慢慢柔和,他輕聲說:“然后公爵閣下遇到了一個孩子,那是個非??蓯鄣暮⒆?,他于一場宴會之中,被鄉紳父親帶來,長得像是壁畫上的小天使……那孩子的來歷公爵大人不知道,可我知道,那就是你……鄉紳唐爵·道格的兒子——蘭斯·道格?!?/br> “……可是,”唐飛柳茫然地看著戴夫爺爺,他被戴夫的話給震到了,他吶吶地說,“我當時什么都不懂,我只是陪愛德華玩了一天游戲,還都是他哄我……” “這就夠了?!贝鞣蛭兆×颂骑w柳的手,認真地說,“公爵大人當時精神有些糊涂,后來很長時間他才慢慢好起來,他一直說自己遇到了自己的守護天使,他被神赦免了罪惡?!?/br> 原來在愛德華心中,那段往事是這樣的。 那個小小軟軟、金發藍眼的孩子被精神錯亂的愛德華當做了一段神跡,難怪愛德華一直對天使有那樣熾烈的向往,難怪愛德華總是那么迷戀地看著他……唐飛柳現在懂了,因為愛德華雖然隨著整個人好起來,忘卻了那段往事,但是記憶深處卻一直埋藏著關于守護天使的印象。 他生而為惡魔,卻一直仰著頭,希望能被光芒照耀,希望能褪去污穢,不再墮入印象中那個黑暗痛苦的地獄。 這才是真正的愛德華,只是他雖然失去了一切記憶,可是卻一直深深記得自己的守護天使被人奪走的畫面——縱然他后來恢復了正常,卻永遠記得失去的不安感。 “戴夫爺爺,謝謝你告訴我這些?!碧骑w柳環視著這里的一切,他慢慢表情堅定起來,他輕聲說,“我、我……我想給愛德華寫封信?!?/br> 那個晚上,主臥一直亮著燈,唐飛柳甄字酌句地慢慢寫著那封信,一邊寫,一邊整理自己的思緒,第二天當信和其他文件一起被專人帶著出發之后,唐飛柳在臥室呆了很久,突然問伊萬絲:“……第一場冬雪還有多久?” “應當還有一個多月?!币寥f絲看了下外面的天氣,輕聲問,“閣下,您想出去玩嗎?” “伊萬絲,我想回一趟家里?!碧骑w柳看著伊萬絲,輕聲說,“愛德華不在這里,你沒必要這么稱呼我?!?/br> 唐飛柳的話讓伊萬絲臉上帶了一絲笑容,他咳嗽一下,輕笑著說:“我忘了告訴你了嗎?公爵大人讓我成為你的貼身男仆……我已經不屬于公爵大人了?!?/br> “什么?!”唐飛柳這是真的震驚了,他愣了下,半響才說,“……那他自己獨自去了皇宮?” “恩,帶著杰斯?!币寥f絲輕聲說,“我不是故意瞞你的,這兩天沒找到空隙和你說這些……” “我知道?!碧骑w柳說,“問題是他帶著杰斯干什么,杰斯不是騎士嗎?!他怎么會成為貼身男仆……所以查理王子出事是真的?!” 說到這里,唐飛柳頓時臉色變了,皇宮出事可不是小事,愛德華獨自出發,除了帶著保護自己的騎士隊伍,還帶著在約克長大、不為納特皇宮熟悉的杰斯假扮成貼身男仆,還帶了一群訓練過的仆人……他到底是去干什么? 唐飛柳還沒來得及擔心,伊萬絲就說:“沒事,只是以防萬一,公爵大人一直都是這么小心謹慎……皇宮有些人不是非常喜歡黑公爵,大人也只是為了小心行事?!?/br> “每次都是這樣?!”唐飛柳看到伊萬絲點頭,頓時越來越心疼愛德華了,他臉色變了吧,然后說,“好吧,那我還是等愛德華回來……既然還有段時間才下雪,我必須要回家一趟……我的家里這里并不遠,一個多月足夠來回了,你可以陪我去嗎?” “我的榮幸,閣下?!币寥f絲笑著回答,其實從公爵身邊被賜給唐飛柳,這可不是個好活兒,但是如果這個普通的紳士是公爵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么顯然這次職位變動將會給伊萬絲更好的未來——其實伊萬絲也早已經預感到了這次變動,他為了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很久。 這變動一點都不委屈,甚至是伊萬絲暗地里爭取了很久,才得到公爵的首肯——約克所有人都想一直待在這位天使身邊,因為他可不只是外表美麗,在傳言之中,他有一雙點石成金的手,有一雙能看到未來的眼睛……他的赤足踏在哪一片土地上,哪里就會獲得豐收。 伊萬絲一直在蘭斯身邊,他當然知道傳言言過其實,但是他又是最知道傳言真實性的人,莉莉、斯圖爾特,黑天鵝城的所有人……乃至于約克,曾出現在這位尊貴的天使身邊的人,誰不是過的越來越幸福呢? 伊萬絲從不信任虛無縹緲的神,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好吧,那你知道從黑天鵝堡到奧爾維諾的路嗎?”唐飛柳緊張地說,“我家就在奧爾維諾的瓦拉爾河邊,那里有個小鎮,叫瓦拉爾鎮,我家就在鎮上?!?/br> “當然,這段路我沒走過,不過城堡里一定有人走過……這些都不必您擔心,尊貴的閣下,我會解決這一切?!币寥f絲眨眨眼睛,對唐飛柳說著。 他說起這些,真是神采飛揚,充滿了自信。 唐飛柳看著伊萬絲,感激地說:“謝謝你,伊萬絲,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請一定要告訴我?!?/br> 伊萬絲看著唐飛柳,好一會兒突然一笑,搖搖頭說:“我會的,謝謝?!?/br> 說完,伊萬絲點點頭,下去忙碌了。 直到伊萬絲離開了好一會兒,唐飛柳才想起來,伊萬絲整個人換了裝扮,不再是兩人流連于鄉野間的那副落拓裝束,伊萬絲穿著標準的男仆服侍,舉止又瞬間回到了彬彬有禮。 他似乎能隨著身份的變幻,隨意切換成任何樣子,唐飛柳心中感慨。但是又很疑惑,因為伊萬絲從不掩飾他野心勃勃的眼神,唐飛柳知道他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愿望,以至于伊萬絲能做好公爵的管家,卻也從不沉溺于這樣的權勢。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心胸,可是無論唐飛柳怎么試探,伊萬絲都未曾真正說出來過。 不過雖然這事兒神秘,唐飛柳想了一會兒,也過去了,他更緊張地是他要回去這件事情——在記憶中,蘭斯的哥哥亞歷山大·道格可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他金發綠眼,身材挺拔高大,熱愛打獵和騎馬,對于家族的產業打點良好,但是生性不茍言笑,嘴角微微下垂,只要不笑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冷酷的味道。 這是唐飛柳絕對沒有的氣勢,事實上小蘭斯在亞歷山大面前乖得就好像鵪鶉,可是全瓦爾拉鎮的人都知道,道格兩兄弟的感情極差,亞歷山大生性冷酷,對自己的弟弟絲毫不留一絲情面。 如果是前幾天跟唐飛柳提起家人,唐飛柳一定會說:“……他們在二十一世紀過的很好,感謝您的關切?!?/br> 但是現在,唐飛柳十分迷茫,他知道自己是蘭斯·道格,可是他重要的人格形成時期都在現代,他內心依然覺得自己是唐飛柳,只是他接納了他同時也是蘭斯的事實而已,夢中匆匆一面,當了十年的中世紀小少爺的蘭斯,這會兒活在現代社會的蘭斯估計也有同樣的煩惱吧? 唐飛柳不知道,只是他其實也覺得這事兒不那么差……好吧他承認,其實他激動壞了,那些記憶回來之后,唐飛柳又是內疚又是高興,很難形容那種復雜的情緒,一方面是因為內疚父親死去,他臨死都在擔心真正的兒子在哪里,而這些年哥哥也過的不開心;可是另一方面,那種一直以來的不安感覺漸漸褪去了,就仿佛漂浮在空中的人扎根于大地之上,有了憑借和勇氣。 他屬于這個時代,這個時代也屬于他,他有來處,有家人……這種感覺沒經歷過的人永遠也不會懂。 總而言之,唐飛柳知道他必須得回去,那是他的哥哥,從小牽著他長大、照顧他的哥哥,他找了那么多年,唐飛柳覺得自己真是太混蛋了,因為沒有記憶,他來到這個時空兩年多之后,才打算回家看看。 唐飛柳第二天就出發了,伊萬絲把馬車打理的很舒適,從黑天鵝出去的路還算坦蕩,唐飛柳看著窗外的風景和碧藍的天空,整個人激動不安,卻又充滿了期盼。 如同每個和家人分別后,回家的游子一樣。 而另一邊,公爵坐在皇宮某間會客室。 打扮光線奪目的約瑟芬皇后搖晃著羽扇——皇宮之中顯然沒有真正的冬季。她看著室內怒放的黃玫瑰,慢條斯理地輕聲說:“愛德,聽說你的城堡之中,有一個金發藍眼的小行政官,很得你的喜歡?” “姨母,”愛德華顯然并不喜歡這個話題,他輕聲喊了一句約瑟芬皇后,說,“此刻顯然不是關注我的領地官員的好時機?!?/br> “……他只是你的官員嗎?”約瑟芬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不嬌弱,反而有種硬朗的迷人風采,像是怒放的紅玫瑰一般,有種嫵媚和剛毅并存的矛盾美麗。 她聽到愛德華的回答,臉沉下來,帶著威脅低聲說,“愛德,不管你作為你的姨母還是作為你的伙伴,我都要認真地警告你,不要留下任何把柄給圣殿,查理還等著他們的支持,你懂嗎?” 愛德華深深呼吸,黑眼帶著淡淡的怒意,輕聲說:“……可是姨母,你得明白,被人抓住和男人接吻的人,正是你的兒子查理?!?/br> 兩人對視,仿佛兩頭獅子一般,都是氣勢軒昂,一時之間,竟是誰也不肯讓誰。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主線就很開心,恨不得一天三更(做夢) 其實寫這愛德華的往事我還蠻擔心的,因為上篇文讓我明白了,我對甜文的認知程度可能和大家不太一樣……因為我一直覺得,如果是兩人努力互相理解,互相靠近,戰勝一些自我的束縛,最后在一起,就算甜文。 但是……大家的統一認知好像是【甜蜜且沒有太大波折】? 大家的認知是什么呢?有空求告知,十分感謝! 第44章 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道格聽說有訪客的時候,自己都十分疑惑。 他雖然應酬得體,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可不算是受人歡迎的性格。因為對待弟弟太過冷酷,整個瓦爾拉鎮的人對亞歷山大都頗有微詞——要知道雖然習俗一直是這么延續,長子能夠繼承全部財產確實是規定,但是一般長子繼承了財富,對自己的親兄弟姐妹都會有一定的幫助,這也是約定俗成、紳士們必須要遵守的規矩。 可是亞歷山大可真是太粗魯了,他把自己的弟弟趕出了莊園,據說只給了五鎊安家費,連弟弟的東西都沒能全部帶走——那可憐的小家伙被趕走的時候,連匹馬或者是馬車都沒有,就只是提了一個孤零零的小皮箱,茫然地走出了瓦爾拉鎮。 偏偏小蘭斯雖然不太經常出現,卻實在是個樣貌就讓人憐惜的孩子,他茫然欲泣地走出了道格的莊園的樣子,幾年之中,還有人在私下竊竊私語。 連瓦爾拉鎮的人都忘記了兒時的他們感情有多好,小亞歷山大總是牽著自己的弟弟走在花園里面散步,而他們的父親唐爵就在旁邊看著,雖然缺少了女主人,但是這一家人感情非常好,老道格把兩個兒子照料的十分活潑可愛,也一直沒有再續娶。 但是后來,唐爵·道格先生帶著孩子從黑天鵝堡回來之后,道格家的一切就開始慢慢變化,小蘭斯的風寒發熱過去之后,據說因為體弱之癥加重,從此就很少再出現在大家面前。 但是老道格依然會帶他們出去,偶爾會走很遠,莊園的事物大多都交給了管家代管,一家人神神秘秘,直到老道格去世,亞歷山大接手莊園,道格家還是這樣的氣氛。 因此亞歷山大進入社交季之后,雖然表現正常,但是附近的姑娘們都不肯和他約會,因為他們覺得亞歷山大不近人情,原本樣貌就是冷厲刻薄的樣子,稍微冷著臉都讓人懷疑是否在琢磨什么陰謀,加上那刻薄地驅逐親弟弟的事跡,同等家境的家庭根本也不會考慮把女兒嫁給他。 而亞歷山大本人似乎也不太急于這些,他每天安分地打點自己的地,固定時間看書和上山打獵,他有自己的林中小屋,有自己的駿馬,每年砸下大量收入在這些上面,似乎從未考慮過他現在最應該干的事情——比如給道格家族添一位少爺之類。 也因為亞歷山大的行事,愈發與鎮上的人有了隔閡,大家只是維持著表面的交際,除了繳納稅收的時候有行政官上門,亞歷山大基本上全年沒有別的訪客。 “訪客?我今年已經交夠稅了!”因此在聽說有訪客的時候,亞歷山大對自己的貼身男仆詫異地說。 “先生,來的是您的親弟弟蘭斯先生?!眮啔v山大的男仆自小和他一起長大,隱約知道這兩兄弟之間的心結,這會兒輕聲在亞歷山大的耳邊說,“蘭斯先生說他很想念你?!?/br> “哦?他居然還活著?!”亞歷山大冷哼一聲,眼里有仇恨的光芒,他說,“道格家供養了他十年……他害死了我弟弟,還想從我這里拿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