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蘇流螢心里羞愧難當,之前不知道安王妃的身份,她可以同她坦誠相對,但如今知道她是樓樾的母妃,再想像從前,卻是不可能了。 雖然安王妃不在京城也不管王府的事,但當年她拒婚樓樾的事鬧得那么大,相信那怕在庵堂,安王妃也是知道的。 至于這段時間自己與樓樾之間的各種糾葛,也不知道她知道多少? 安王妃想起昨晚之事,心里不免心酸—— 昨晚傷心離開后,樓樾喝醉了酒,還是像往常一樣,最痛苦的時候都會來勿忘堂找安王妃。 樓樾上一次喝得大醉是四年前被蘇流螢拒婚,而這次他直接喝到不醒人事,更是在醉酒后在安王妃面前落下淚來! 這也是安王妃第二次看到他哭。 第一次卻是在她離府出家時,他流淚追到門口,卻沒有開口挽留她…… 四年前安王妃就知道,這世間,能讓自己兒子如此傷情的,除了蘇流螢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所以,雖然今早樓樾醒來后什么都沒同她說,但她終是猜到是為了什么。而如今看到蘇流螢一臉羞愧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心里涌上苦澀,終是忍不住柔聲問道:“流螢,你不喜樾兒,是因為他這個人,還是因為他是樓家的人?“ 聞言,蘇流螢全身猛然一震,惶然不安的抬頭看向安王妃,蒼白的臉上涌上紅潮,怔在當場。 好久,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抖得厲害,哆嗦著道:“對不起……我……我曾立過誓言,不能嫁進樓家……” 她這樣的回答,卻是承認是因為樓家無法與樓樾走在一起。 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安王妃溫柔的眸子沉了下去,面容間涌上一絲痛苦,臉色竟也白了幾分,嘴唇嚅動,想開口說什么,卻終是咬牙忍下。 半晌,安王妃徐徐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傷感疲憊,柔聲道:“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先帶著綠沫回宮吧……以后,有時間再來看蕊姨?!?/br> 見安王妃并不怪自己傷了樓樾的心,蘇流螢心里更是愧疚不已,深深朝她拜下,哽著喉嚨道:“謝謝王妃不怪罪……王妃與世子爺的大恩大德,流螢記著,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 她形容間的愧疚,還有眼眶里隱忍的淚水讓安王妃心生惻隱,不覺也勾起了心底隱藏最深的傷痛,眼眶也紅了,上前拉起地上的蘇流螢,苦澀道:“有些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樾兒……他是真心待你,蕊姨看不得出,你也不是真的對他無情。若有可能,希望你能摒除他的身份,多想想他,只當他是一個真心愛慕你的尋常人……” 摒除他的身份?! 在得知樓皇后就是害死阿娘的真兇時,痛苦到絕望的蘇流螢何嘗沒想到,如果樓樾不是樓家人,不是樓皇后的侄子該多好?! 哪怕他不是權貴熏天的樓家世子爺,只是普通的走商販卒、鄉野農夫,她都愿意與他在一起! 可是,這個設想終歸是不可能的…… 辭別安王妃,蘇流螢與綠沫上了南山的馬車離開。 馬車里,蘇流螢將最近發生的事告訴給綠沫,特意囑咐綠沫,不要讓人知道是鈴嵐公主救下的她,要按著她的話說,只說是自己在榆林的墳坑邊救下的她,以免將鈴嵐公主陷入到險境中。 而關于真兇是樓皇后的事,蘇流螢本不想同她說,怕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憤恨打草驚蛇,更怕她忍不住會同鈴嵐公主說。 但考慮到她的安全,她又不得不叮囑她進宮后要提防所有人,特別是永坤宮的人,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經歷幾番生死后,綠沫早已嘗盡了人心的險惡。 所以聽到蘇流螢著重提到永坤宮,已是了然。 然而綠沫跟著陳妃在后宮呆了這么多年,早已明白這中間的利害關系。想的與蘇流螢一樣,也是害怕鈴嵐公主被發現,所以急忙拉過蘇流螢的手,在她的手心里畫了一個小小的人,再使勁的向蘇流螢搖頭擺手。 蘇流螢明白了她的意思,沉聲道:“你放心,在沒有證據可以讓真兇定罪之前,這一切都不會讓公主知道的?!?/br> 聽了她的話,綠沫放心的點了點頭。 囑咐好一切,蘇流螢心情煩悶,留綠沫在車廂里坐著,自己掀開車簾出來,隨南山一起坐在了車轅上。 見她出來,南山臉色一暗,把頭偏向一頭,冷哼一聲不愛搭理她。 回京路上,暮色四合,暗沉下來的日光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朦朧的影子,看不清楚。一如蘇流螢心里的疑惑,她的心里有許多事情不清楚想向南山問個明白。 幾次開口,她都難于啟唇。 她想,既然已決定與樓樾斬斷一切,那么,之前他為自己做下的事情,知道的也好,她不知道的那些也罷,終歸她是還不清了,何必再去追問清楚陡然給自己增添更多的負罪愧疚感。 然而,心里這樣想,嘴上她卻終是問了出來。 “南山,還有哪些是我不知道的?” 聞言南山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世子爺瞞著她還為她做過那些事? 南山頭也不回冷冷道:“告訴你也是白搭,終歸不過一條白眼狼,浪費小爺的口水!” 蘇流螢并不在意南山的嘲諷,苦澀笑道:“反正回途無聊,你就當解悶兒說給我聽聽吧!” 說罷,拎開手中水壺的蓋兒,遞到南山手邊。 南山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光沉沉,微擰眉頭想了想,終是接過水壺灌了一口水,清清嗓子開口了。 “世子爺為你做的事,多得不知從何說起。遠的不說,就說上次你與于福對食那晚吧,世子爺好心將你帶回來,你卻跳了荷花池,最后卻是世子爺親自跳下水救你上來的……” “還有那晚,你栽贓陷害于福,被司輦局的小太監追得滿宮跑的那次。你以為真的是無意撞到爺嗎?哼,不過是爺知道你被人追,特意去幫你脫險……后來為了讓你出宮去云嶺獵場,爺求皇后自是不屑說了,還花了一萬兩銀票買通于泰讓你出的宮。后來在云嶺,再到后來回宮,爺對你的好,你都親自受著,還要我一件件和你細說嗎?” 每說一件,南山就重重的在馬背上抽上一鞭子。 他不敢對蘇流螢動手,只有拿馬出氣。 蘇流螢無力的靠在車架上,神情湮滅在越發暗沉的暮色里,眼角不覺間已泛起晶瑩的淚花。 是啊,在王府落井也是他救了她,于寶折磨她時,還是他救了她。麗姝罰她、誣陷她與林炎偷情全是他一次次的幫的自己。還有后來的許多事,幾乎每一次自己遇險落難時,都是他挺身而出護著自己…… “四年前的大火里,世子爺……是如何救出我的?” 硬著喉嚨,蘇流螢輕輕問道。 “這事,卻得從你家發生變故說起了?!?/br> 南山悶聲道:“得知蘇太守出事后,爺擔心你。你在李家門口跪了一晚,爺也守著你站了一晚……你父親在牢中自盡后,爺立刻趕去了刑部,本想出面幫你,卻又怕你不領情,所以,你那日拉著板車在雪地里走了一個時辰,爺也跟在你身后走了一個時辰,為此還著了風寒大病了一場……” “你家起大火那晚,爺還高燒著,還是不管不顧的往火里沖……你倒是安然無事,爺卻在身上落下了傷疤?!?/br> “你離開后,杳無音訊,而爺這些年,一直派人在四處尋你。全天下人的都認定你死了,只有爺一直堅持不懈的尋找你……” 不知不覺間,蘇流螢早已淚流滿面,心口更是痛得難受,喉嚨仿佛被人卡住,呼吸都滯住了。 見她這樣,南山咽下了嘴里想罵她的話,無奈嘆息道:“講實話,我也想不明白,這天下女子這般多,我家爺為啥就非你不可了?!?/br> “從汴州那回初遇你,被你一頓好罵開始,爺仿佛被你下了咒似的,這么多年了,心里眼里除了你,再也看不到其他女人了。為了你這么多年來一直不肯娶世子妃,連每年宮里的上巳節都不去……可是,到頭來,你就是一只白眼狼啊……” 短短半天時間里,南山不知罵了她多少聲白眼狼。蘇流螢一句都沒有反駁,她覺得南山罵得對,她確實是一只白眼狼,她就是對不住樓樾! “不過也好,你昨日那頓飯后,爺總算對你徹底死了心了,答應老夫人參加今年的上巳節,也愿意好好考慮娶世子妃了。說不定啊,這一次在上巳節上爺遇到心儀的姑娘就娶了,到時世子妃還能隨爺一起隨軍去北伐北鮮呢!” 三月三月的上巳節,是年輕男女相識定情的節日。在民間,這一日年輕的男女都要打扮妥當去郊野踏青游春,尋覓中意的意中人。而在皇家,每年也會舉辦盛會,召齊名門貴胄的子弟貴女相聚在一起游園踏青,實則帶著相親的意味。 而從四年前的上巳節,蘇流螢當著眾人的面拒絕了樓樾而選擇了李修開始,后面的上巳節,他再也沒有參與過…… 聽到南山的話,蘇流螢心口猛然一滯,再想到今日在長信宮他對自己的冷漠不理,蘇流螢心里更是悲痛難言。 可是,他對自己忘情,去找其他女子過他自己的生活,不正是她希望看到的嗎? 收起心里的酸澀悲痛,她努力扯出一個笑臉,道:“世子爺何時出征?” 南山眼睛看著前方,語氣里難掩興奮道:“世子爺已拿著兵符調兵了,等糧草一齊就可以出發,左不過一個月就可以整裝完畢,四月初就出兵北上伐鮮了!” 也就是說,他待在京城的時間只有一個月了! 蘇流螢心里又痛又冷,空蕩蕩的一片,連著腦子里也一片空白,無力的靠在車壁上,全身的力氣被抽空,仿佛靈魂也被抽走…… 接到慧成帝口諭時,樓皇后惶然的心越發的驚慌。 她不知道蘇流螢單獨與慧成帝在大殿里說了什么,竟是讓慧成帝下旨強行將鈴嵐公主鬧起的事壓了下去,禁令后宮不許再議論寧嬪殺害陳妃之之事。 但關于蘇流螢出宮做什么樓皇后卻是知道的。 鳳眸危險的瞇起,樓皇后看著面前跪著的人,冷冷道:“皇上真的親口說要將那綠沫接進他的承乾宮?!” 那人壓低頭,輕聲道:“奴婢聽得一清二楚,絕不會有錯?;噬线€說……還說看誰敢到他的承乾宮里殺人滅口……” 聞言,不止樓皇后震驚住,一旁的瓔珞更是嚇得身子發軟,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殺人滅口中是樓皇后慣用的伎倆,所以聽到慧成帝說出這樣的話,她不由自主的認定慧成帝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一顆心像陷入了可怕的深淵里,樓皇后護甲死死的摳著椅背,咬牙狠聲道:“他們在大殿里說了什么?你一個字都沒聽到嗎?” 樓皇后話語里的冰寒嚇得地上的人一顫,聲音也哆嗦起來,顫聲道:“奴婢該死……當時于仁派人守在殿外,奴婢……奴婢無法靠近……” 揚手,樓皇后已是將面前的茶碗砸到了地上人的身上,剛好砸到了地上人的頭上,頓時茶水混著血水沿著額頭滾下,可那人卻是連抬手擦都不敢擦一下,任由血水流進眼睛里…… “別怪本宮提醒你,你若是這樣替本宮辦事,別說到了年齡本宮不讓你出宮,只怕你此生都得老死宮中了!” 聞言,地上的人全身劇烈一顫,猛然抬頭一臉驚慌的看向樓皇后,面容迭聲道:“娘娘饒命……奴婢一定會聽娘娘的話的,求娘娘開恩……” 看著自己燙得紅腫脫皮的手,樓皇后心里又氣又恨,腦海里更是不可抑止的想起那個噩夢,恨道:“想出宮也不難,只要解決掉那個賤人就是你的出宮之日——” 地上的人忙不迭的磕起頭來,咬牙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會盡快解決掉她的……” “不可,暫時還不能胡來?!?/br> 想著慧成帝說的話,樓皇后眸光越發的沉淀,冷冷道:“皇上已對本宮起疑,此時不能再冒然動手再出風波。暫且讓她多活幾日,你好好看著她,一舉一動都要向本宮匯報!” 地上的人退下去后,樓皇后頭痛不已,臉色蒼白,眸光盯著同樣一臉蒼白的瓔珞,心里又恨又亂。 身子一軟,瓔珞跪在樓皇后面前,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抖聲道:“娘娘,奴婢罪該萬死……若是真被發現,奴婢就說全是我一人做的,與娘娘無關……奴婢做下的錯事,奴婢萬死不辭……” 瓔珞邊說,一向漠然冷靜的臉上流下淚來。 看著面前跟了自己二十幾年的忠仆,樓皇后心里雖然氣憤,卻還是有些不舍起來,嘆息一聲叫她起身,緩緩道:“事情還不到不可轉圜的地方,有太子與樓家在,即便皇上真懷疑什么,暫時間也不會拿本宮如何?!?/br> 正說話間,外面宮女來報,卻是長公主榮清進宮了。 在這個時候見到女兒,樓皇后心生既生出慰藉又難安,在榮清進殿前吩咐瓔珞不許將這兩日發生的不好的事告訴給榮清,以免讓她擔心。 可是榮清公主正是聽說了寧嬪突然解禁復寵的事才特意趕進宮來的,而在來的路上,已是聽說了方才長信宮里發生的一切。 榮清知道寧嬪一向與自己母后為敵,卻沒想到蘇流螢會成為她的大宮女,與她聯手來對付自己的母后了。 進到殿來,榮清一眼就看到了樓皇后手上燙得一片通紅,腳上也帶著傷,不由對永坤的宮人厲聲訓道:“你們都是怎么伺候母后的?是不是因為母后性子太好,你們竟是敢怠慢了???” 出嫁后的榮清性情與之前大有不同,如今的她,身上曾經的溫婉氣息越來越少,換之卻是日漸凌厲的形容。 因李修對她的冷漠不理,嫁出去不過短短一個月,她的眼神里已沾染上怨婦般的幽怨。 若換做從前,看著她這般暴躁的樣子,樓皇后不難猜是她與駙馬爺之間出了問題,一定會好言勸慰她。 可如今,一想到蘇流螢,想到那個可怕的噩夢,樓皇后卻是暫時沒的心思再去管女兒與駙馬的生活是否和睦,只是一心想著怎么不著痕跡的除掉蘇流螢。 她揮手讓殿里服侍的宮人都退下,只留下瓔珞與青杏,眼眶潮濕道:“清兒,不怪這些宮人,卻是有人特意這樣對母后,開始對母后下手了?!?/br> 聞言,榮清不敢置信的看向樓皇后,遲疑道:“難道是寧嬪要對付母后么?女兒正是聽說了這事趕進宮來的?!?/br> 不等樓皇后開口,瓔珞憤憤不平道:“不止她,還有公主曾經最好的朋友——蘇流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