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心中不由疑惑,待看清祭品,她的神情更是驚詫—— 阿爹墳前擺放的祭菜瓜果,有汴州的,也有京城的,但無一外乎都是阿爹生前最喜歡的吃食。 看著眼前的一切,蘇流螢心頭巨震——是誰?方才是誰在阿爹的墳前祭拜? 下一刻,回過神來的她抄小路往山下追去。 她方才那遙遙一望,只是看到一個黑影,卻連是男是女都沒看清楚,但直覺,此人她之前卻好似在哪里見過。 心中疑云四起,蘇流螢一面急忙往下追,一面卻是將京中認識阿爹的人在心里一一想過,卻是想不到還有誰會在阿爹的生忌日來祭拜阿爹。 蘇家人是不可能來的,而阿爹曾經的朋友,像李志之流,在阿爹出事后躲都來不及,根本無一人露面。 那么,熟悉阿爹的喜好前來祭拜阿爹的人會是誰? 可是,她一直追到山腳,都沒有找到方才那個黑影。 心里無比的失落,更有無盡的迷惑在心里堆積起來,最后終是帶著一肚子的迷惑重新回到了阿爹阿娘的墳前。 眸光打量墳墓四周,而這一次,她有了更大的發現。 之前的三年她遠在北鮮無法祭拜父母,最近的一次祭拜卻是去年她回京進宮之前。 而時隔一年,阿爹阿娘的墳前乃至四周卻是打理得整潔干凈。 按理,像阿爹阿娘這樣葬在山野的墳墓,時隔一年,早已長滿雜草,落滿枯枝??墒前⒌⒛锏膲炃皡s是干干凈凈,除了幾片被風吹過來的枯葉,竟是一根雜草都沒有,明顯是有人費心打理過的。 心里涌起疑惑,蘇流螢的眸光落在墓碑前的酒樽上,她遲疑的端起來放在鼻間輕嗅。 下一刻,她手一抖,酒樽差點從手中打翻——酒樽里的酒竟是阿爹最喜歡的杏花釀! 據她所知,杏花釀產于西北。因入口干洌濃辣,后勁大,并不為中原人所喜,所以杏花釀在中原并不常見。 看著眼前這些阿爹生前最喜歡的酒菜,蘇流螢混沌的腦子里有亮光劃過,心里的疑云越發的濃厚,徹底陷入了迷茫當中…… 將帶來的祭品在爹娘的墳前擺好,蘇流螢斂身跪好,話未開口,淚已先流下。 “阿爹,今日是您的生辰,螢兒不孝,只給您做了簡單粗陋的飯菜……” “阿娘,今日您可給阿爹跳舞了……您記得勸阿爹少喝些酒……” “阿爹,螢兒沒用,四年了……四年了也沒弄明白您身上的冤屈……可螢兒卻不能再留下來為您申冤……” “螢兒要走了,離開這里帶阿爹回去汴州……阿爹,你可高興?你是不是放不下阿娘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里……我也舍不得阿娘……” “此生,螢兒都不會再回來這里,再也看不到阿娘了……阿娘,螢兒本該將阿爹留在這里陪你,可是……京城是阿爹的傷心地,阿爹是雄鷹,螢兒想,他更喜歡西北遼闊的天空,所以,你不要怪我……” 寂靜的山頭,山風吹過,帶著絲絲嗚咽聲,仿佛在陪著蘇流螢一起哭。 離墳頭不遠的密林里,蕭墨一身暗紫錦袍斜靠在高枝上,勾魂般的桃花眸子看著墳頭上哭得傷心欲絕的蘇流螢,修長的長眉不自覺的微蹙起。 風中送來蘇流螢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還有她同爹娘說的話,也落入了蕭墨的耳朵。 看著如今的她,蕭墨根本無法將她與之前那個手執火紅馬鞭,意氣風發的小姑娘聯系在一起。 那時,她張揚耀眼,膽大不羈,像個男兒一樣,騎著駿馬在他面前飛馳而過,爽朗愉悅的笑聲讓身為男兒的他都羨慕。 可如今,四年不見,除了樣子,她簡直換了一個人,再也找不到半點當年的樣子。 越是如此,蕭墨越是不難想到,這四年,是什么樣的磨難,將曾經那么一個陽光燦爛的女孩磨礪成了現在這樣一副絕望灰暗的樣子…… 蕭墨眸子微微斂起,一向玩世不恭的俊臉上卻上難得凝重起來…… 而沉浸在悲痛中蘇流螢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看著自己。 爬起身,她擦干眼淚,看了眼自己不能動彈的右手,苦澀笑道:“阿娘,螢兒有四年沒跳您教我的那曲胡旋舞了??呻x別在即,加之又是阿爹的生忌,女兒想跳給你們看?!?/br> 說罷,她閉上眸子,腦子里響起歡快的舞曲,而眼前,卻是阿爹阿娘慈愛的笑臉。 左手自身側緩緩劃出優美的弧度,足尖高高踮起,嬌柔的身子由慢到快旋舞起來,身姿如飛仙的驚鴻仙子! 沒的樂曲,加上她身上有傷,右手不能動彈,還有四年的生疏,這一支胡旋舞跳起來注定沒有四前云夢臺上的驚艷,可還是讓慵懶斜靠在樹椏上的蕭墨瞬間坐直了身子! 胡旋曲本就源起胡狄,可以說蕭墨是從小看到大的,每年胡狄國的大小宴席上都能看到。 而胡狄的舞姬聞名天下,所以,蕭墨見過跳得出彩的胡旋舞不知有多少! 可今日,在這寂靜悲涼的山頭墳前,蘇流螢的這一舞,卻是格外的讓蕭墨震驚! 看著看著,竟是看得他心癢難耐,若不是顧忌著悄悄藏身在另一邊山石后面的兩個婦人,蕭墨早就拿出身上的胡笛給她伴奏,舞笛交融了! 從蘇流螢上山,蕭墨就跟上她了,或者說,從她被樓樾帶進安王府別苑的那一刻時,蕭墨就跟上她了。 準確的來說,蕭墨是在跟蹤樓樾時發現了她。 所以,從她后來被蘭嬤嬤領出宮,再到驛站再到她出城下車,蕭墨都知道。 而蘇流螢之前在墳前看到的黑影,就躲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山石后面,可惜她不知道,還著急的跑下山去追,看得蕭墨好玩又暗暗笑她傻。 他不知道那兩個沒有離開的婦人和蘇流螢是什么關系,也看不清她們的樣子,兩人都面紗遮面,而蘇流螢之前在墳頭前哭時,那婦人也躲在山石后面捂著嘴巴哭得傷心欲絕。 不用猜,蕭墨都知道這中間有故事。 所以,他并不顯身驚動,找棵高枝舒服的歇著,心里卻被蘇流螢的哭聲牽引著,讓他也莫名的心生悲涼…… 他原本只是跟著蘇流螢上山,想知道她特意滯留二日要干什么,沒想到她竟是來祭拜她父母,更沒想到他心心念念想看她跳的胡旋舞,竟是在這里看到。 心里很是得意滿足,蕭墨修長的大長腿懸空,吊兒郎當的晃著,抬手支顎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下一瞬,他卻是突然變了臉色。 遲疑回頭,明明晴朗的大好春日,明朗的艷陽突然被烏云遮住了顏色。 不,那不是烏云,是密集的箭羽! 身體的反應快過腦子里的念頭,蕭墨縱身向墳頭上還一點知覺沒有的蘇流螢拼命趕去,一邊卻是抽出了腰間的寶劍。 可是,箭羽終是來得太快,不等蕭墨前去搶救,箭羽已是朝蘇流螢飛馳而去。 “螢兒……小心!” 最后的時刻,石頭后面的婦人撲了出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后,那婦人在箭矢到來之前,將蘇流螢撲倒在身下,箭矢紛紛釘進了她的身體…… 在聽到那聲再熟悉不過的‘螢兒’時,蘇流螢震驚當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等她反應過來,她的身子已被撲倒,無數閃著寒光的箭羽在她眼前劃過,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安國寺山下的那場刺殺! 她心里害怕又絕望,呆呆的看著突然出現撲倒自己的婦人。 下一秒,婦人臉上的面紗滑落,阿娘的那熟悉的面容突兀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蘇流螢全身一顫,以為自己在夢里,不敢置信的呢喃道:“阿娘……真的是你嗎?” 不等瓊氏回答,已揮劍幫她們擋住箭雨的蕭墨急吼道:“快躲到山石后面去!” 聽到蕭墨的聲音,蘇流螢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手摸到阿娘身上蜿蜒而出的溫熱的鮮血,頓時明白,眼前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是幻覺,阿娘真的沒有死! 可是來不及歡喜,她已意識到什么,臉色一白,立刻掙扎起身扶起阿娘往山石后面躲。 山石后面又跑出一人,竟是蘭嬤嬤。 蘭嬤嬤上前幫忙扶著奄奄一息的瓊氏躲到山石后面,看著身中數箭的瓊氏哭喊道:“娘娘……” 這一聲娘娘,卻是再次將蘇流螢震驚??! 瓊氏幫蘇流螢擋住了致命的箭矢,這條命終是保不住了。 與蘇流螢極其相像的傾城面容蒼白無血,背上被利箭刺穿的地方鮮血涌出,可此時的瓊氏臉上卻是帶著欣慰的笑意,微弱的眸光眷戀不舍的看著她最心愛的女兒。 “螢兒……四年前阿娘騙了你……阿娘沒死,茍活著……求你原諒我?!?/br> 外面是密集的箭羽和兇狠的黑衣刺客,面前卻是死去四年的阿娘,還是蘭嬤嬤嘴里的‘娘娘’…… 而為了救她,還來不及團聚,阿娘已奄奄一息、滿身是血的躺在她的面前…… 蘇流螢蒼白著臉半跪在瓊氏面前,腦子里一片混沌暈眩,分不清眼前一切是夢境還是真實。 她哆嗦著手摸向瓊氏冰涼的雙手,再顫抖的摸向她失血的臉龐,喉嚨滾動,眼淚成串的落下,嘶啞哭道:“阿娘,真的是你……” 感覺到自己的生命隨著涌出的血液一起流失,瓊氏拼盡最后的力氣拉過蘇流螢的手,顫聲道:“你要好好活著,不要再為你阿爹查案報仇了……你也不要恨皇上……一切,全是阿娘的錯。要怪,就怪阿娘……” “阿娘死后……請將我與你阿爹的骨灰合葬……” 回過神來的蘇流螢與蘭嬤嬤拼命拿手去堵瓊氏身上的血口,她哭道:“阿娘,你不要再說話了,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好不容易見到你,我還有好多話沒同你說……阿娘,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 可是,瓊氏的后背幾乎被射成了血窟窿,那怕大羅神仙降臨,都救不了她的命了。 滿是鮮血的手溫柔的撫上蘇流螢發白的小臉,瓊氏的眸光里帶著深深的不舍—— 她不怕死,甚至對她來說,活著比死更痛苦。只是對蘇流螢有太多太多的不舍。 “螢兒,記住你曾經立下的誓言……不要……不要……嫁進樓家……” 拼盡最后一絲力氣說完最后一句話,與女兒相會不到片刻的瓊氏,終是撒手人寰…… 看著阿娘閉上的眼睛,蘇流螢喉嚨一甜,再也經不住這樣的打擊,昏厥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后。 眼皮一點點的睜開,刺目的日光照得她眼睛生痛。 “流螢……” 耳邊是樓樾沙啞卻帶著驚喜的聲音,還有薛念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哎呀,終于醒了,這下你總該放我回房睡覺了吧。五天了,困死了……” 她努力睜開眼睛,怔怔的看著面前臉色歡喜卻疲憊不堪的樓樾,艱難嚅唇:“阿娘……我阿娘呢……” 聞言,樓樾眸光一暗,痛惜的看著她,終是沉聲道:“瓊妃娘娘……已離世了!” 蘇流螢呆呆的看著他,眼睛未眨一下,眼淚已如雨下。 心口活活的撕裂開來,眼前全是阿娘一身鮮血躺在眼前的樣子,蘇流螢咽下喉嚨里翻涌的腥甜,搖頭笑道:“你騙我的,我阿娘沒死……她親口跟我說的,她四年前騙了我,她沒死……她一直好好活著……” “流螢,你要堅強起來。瓊妃娘娘她也希望你勇敢的活下去……” 看著她逃避的樣子,樓樾雖然心里難過,終是要讓她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 蘇流螢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眸光漸漸變得狠戾,咬牙狠聲道:“我阿娘就是我阿娘,她不是你們嘴里的瓊妃,你們休要胡說……” 蘇流螢從內心抗拒不愿意面對她母親真實身份,可事到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樓樾卻不得不讓她面對。 樓樾將影衛帶回來的畫像,連同她之前給他的那串紫檀柳的佛珠一起擺在了她的面前。 “你之前給我的這串佛珠,我拿去給我母妃看。她告訴我,這串佛珠是皇上為太子時賜給后宮寵妃瓊妃娘娘的物什……” “這位瓊妃娘娘來自胡狄,最受圣上的寵愛,據說宮里的云夢臺,就是圣上為她特意修建的……只可惜,在圣上登基前不久,突然暴病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