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無樂站在原地沒有動，說云朵的變化沒有帶給他任何影響是不可能的。只是看著云朵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蛇尾巴手足無措的樣子，他沒有辦法比她表現的更加無助, 只是強自鎮定著像以前一樣和她相處。

    他讓云朵在人前藏起了自己的尾巴, 除了害怕別人看見, 也為了讓自己能夠去適應這一變化。

    可是這些天來，唐無樂不是沒有發覺到云朵的變化。

    在他印象里小姑娘那么活潑的一個孩子，這一個月來，連房門都不敢出。要不是他給她做了一張輪椅，就連院子，除了下大雨，云朵也都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出來活動活動身體，曬曬月亮。明明很擔心自己的兩個弟弟，可是云朵卻不敢提要去找。

    一開始后來唐無樂以為云朵是害怕被人發現她是妖怪這件事，后來唐無樂才漸漸發覺，真正無法面對那條蛇尾巴的是云朵自己。她在自卑，所以她害怕見到自己最在乎的兩個人。

    可這一點卻是他怎么也幫不了她的，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

    唐無樂看著抱住云朵的小小少年，彎起嘴角轉身離開。

    妖必為這世間不容，如果云朵無法再變回原來的模樣，那么這個世間除了人跡罕至的群山，唯一剩下的便是那游離于倫常之外的惡人谷了吧。

    看到云朵哭了起來，莫雨的身體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就動了。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抱住了捂臉哭泣的小姑娘，短暫的愣神后，莫雨抬手輕輕撫了撫小姑娘如絲如水綢緞般柔軟的長發，輕輕靠著她：“別哭了……我會陪著你的?！?/br>
    小姑娘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像是要把這兩個月所有的委屈和擔心全都哭出來。

    “小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會是妖怪……我怎么就變成妖怪了呢……”沒有人知道她有多害怕，雙腿突然之間就變成了蛇尾巴，自己也變成了半人半蛇的怪物，還沒有辦法變回去了！

    “你不是妖怪，”莫雨聽著云朵的發泄，抱著小姑娘的手微微收緊，他從來沒有見云朵哭成這樣過，變成這樣她得有多害怕。抱緊哭的格外委屈的小姑娘，莫雨斬釘截鐵道：“你是云朵，不是妖怪。所以，別哭了?！?/br>
    沒錯，她是云朵，是她多次救下了他和毛毛，帶給了他們一個溫暖的小家。人也罷，妖又如何？

    “別哭，別哭……”莫雨扶著云朵盤下尾巴，半跪在小姑娘身前，替她擦去眼淚，“我們去惡人谷，以后我來照顧你?！?/br>
    以前云朵總是像個小大人一樣站在他和毛毛前面保護他們，在他們生病的時候徹夜不眠的照顧他們?，F在換他來保護她，照顧她。

    “惡人谷？”云朵抽泣著，淚眼朦朧的看著眼前的小莫雨。

    “嗯，王遺風，我拜了王谷主為師?！?/br>
    小雨……云朵呆呆的看著眼前認真的少年，總覺得莫雨有什么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莫雨扶著云朵坐回輪椅上，注意到了云朵長的拖地的裙擺，微微皺眉，這對現在以蛇尾行動的云朵來說應該是個非常不方便的阻礙，怪不得唐無樂要給她弄這么一個代步工具。

    “如果這樣不方便以后把尾巴露出來吧?！蹦晖蝗婚_口。

    云朵下意識反駁：“不行……”

    “沒有什么不可以的?！蹦晡兆≡贫涞氖?，盯著云朵因震驚而漸漸睜大的眼睛，輕輕拭去了小姑娘臉頰上的淚痕，緩慢而堅定的開口：“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無愧于任何事物，若這世間容不下你，那便舍棄了這世間。我會一直陪著你?！?/br>
    那一個個字像是誓言一般從少年口中逸出，云朵整個人懵了。為什么莫雨突然就要去惡人谷了？他怎么會拜王谷主為師？那毛毛呢？

    從稻香村被毀流浪，到風雨鎮洛道的慘??；從楓華谷差點和毛毛陰陽兩隔，到稻香村面對勾結狼牙堡山賊時的無力，莫雨看清了很多東西。他不是沒想過和毛毛一起離開，只是去稻香村的前夕，不滅煙告訴了他一件事，他身上背負這一道浩氣盟的長空令。

    長空令下，余孽無生。天道不滅，浩氣長存。那是浩氣盟最為特殊的一道死令。但凡被刻上浩氣盟的長空令，必定是罪大惡極之徒，浩氣盟上下將不余遺力將其誅殺。

    莫雨沒有六歲之前的記憶，只是偶爾會有殘破的記憶碎片在他毒血發作時，跟著擾亂他的心神。很多很多的尸體，他害怕的跑出了那個尸山血海的莊子，那些面孔猙獰的人如鬼魅般跟著他。

    最后莫雨體力不支滾落了山崖，再醒來，便是在稻香村。劉洋村長告訴他，是一位云游的僧人將重傷的他托付在了稻香村。

    他的家鄉本是蜀中莫家堡，莫家故園本是芙蓉山莊。只是一夕之間，芙蓉山莊被人滿門屠滅，而當時年僅六歲幸存的他便被浩氣盟不分青紅皂白設為兇手發下了長空令。如今想來，曾經追殺他的那些魑魅魍魎，便是那些自詡天下正道的浩氣之士。

    他沒有辦法和毛毛一起，但是，毛毛的父親曾經是浩氣盟盟主的救命恩人，再者以毛毛的性格，他去浩氣盟才是最好的選擇。

    莫雨推著云朵往惡人谷的據點走去，路上將發生的所有事，一點點說與云朵聽。云朵完全不知道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里竟然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

    她一直以為，小雨和毛毛就是兩個因為被山賊襲擊而陷入流亡的孩子，沒想到兩人身后竟然還牽扯著這么復雜的身世與血海深仇。

    “小雨……”云朵難過的低下頭，任何安慰的話語在此刻都像是顯得在粉飾太平。

    莫雨搖搖頭：“在楓華谷的時候，王谷主問我想不想要力量。我想要，所以我跟他走。惡人谷如何，浩氣盟又如何？”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一如世間本無正魔，人心定善惡罷了?！本拖裢豕戎髡f的世間本無涇渭分明的黑白，有的只是人而已。

    他也是一個人。

    莫雨低下頭，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小姑娘：“云朵，我只想保護好我身邊的人而已?！?/br>
    云朵盯著莫雨的漆黑的眼睛，心頭一震，心臟突然不可抑制的狂跳了起來。

    “我……”

    “小雨！”

    噫！

    莫殺中氣十足的大吼聲嚇了云朵從頭到尾巴尖都打了一個激靈，一回頭就看到怒氣沖沖的往這邊走來的莫殺。

    “你這孩子身體都還沒好，不是答應我在外面轉一圈就……”

    莫殺怒氣沖沖的吼聲吼道一般就卡殼的僵住了，一臉震驚的看著莫雨推著的輪椅上的面若桃花的小姑娘——什么情況??？？？這臭小子出去轉了一個時辰就拐回來一個小美人？?。?！

    “她是云朵，和我一起?！蹦晖浦贫湓竭^莫殺直接走進了據點。

    莫殺一臉懵逼的站在了據點大門口，不是，這小子怎么能隨便撿個女孩兒就往據點里帶呢？

    “莫大哥！”同行的惡人谷弟子一把拽莫殺，沖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阻止，“那女孩應該沒事?！?/br>
    “為什么？”莫殺很驚訝。

    “你還記得前幾個月，煙大人有消息傳出來說有了一個女兒嗎？”那惡人谷弟子沖云朵的方向呶呶嘴：“之前我在啖杏林駐守的時候，曾經有幸見過那個孩子一面，應該就是剛剛坐在輪椅上的那個小姑娘。不過我之前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個聽健康的孩子啊，怎么這會兒腿出問題了？”

    “什么？她？”莫殺表情頓時驚悚了起來，誰那么大膽子敢弄斷不滅煙女兒的腿??！

    莫雨帶著云朵進了屋，外面的氣溫已經越來越冷了，莫雨記得蛇是一種耐熱并不耐寒的動物：“對了，云朵，你能完全變成蛇嗎？”

    云朵被莫雨問的一頭霧水：“不會啊……”

    “那你需要冬眠嗎？”如果是養一條蛇的話，還是要把會出現的情況都想清楚才好，莫雨深有所思，“莫殺說要去惡人谷會經過昆侖雪原?！?/br>
    “我是人??！臭小雨！”

    (╯‵□′)╯︵┻━┻

    第88章

    翌日一早, 唐無樂就把云朵的行李和還在睡覺的兔子精打包送來了。

    “你要回去了？”云朵看著已經卸掉了易容的唐無樂, 接過湫瞳。

    “是啊, 該知道的事情都知道，既然我大哥還活蹦亂跳的，我也不用來撈他了?！逼鋵嵾@次出來唐無尋的事是次要, 把云朵的事情處理好才是真的。

    唐無樂自知自己不可能一直帶著云朵, 只不過, 云朵一個小女孩, 救過他的命又幫他尋回了唐門前任門主失傳的絕學。要他丟下她不管, 他還不至于那么狠心。

    可云朵的姿態不能出現在人前, 唐門又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另外《空冥訣》的事情也要妥善處理才行。所以這次遠行，唐無樂也是有個打算，在回去的路上物色一個合適的地方，讓云朵先呆在那里一段時間，能自己生活最好, 再不濟就自己定期去看她什么的。

    不過唐無樂沒想到, 會在龍門荒漠遇上莫雨。這下子倒把他所有的難題全部迎刃而解了。在長安相處的那段時間就能看的出云朵和她那兩個弟弟關系極好, 有個信得過的人照顧云朵，他也用不著良心難安了。

    “唐祈和唐轍他們還在垂楊鎮等我，我今天就出發?！碧茻o樂拍拍云朵的腦袋，心情格外的舒服, 無事一身輕的感覺就是好??！

    不知道是不是云朵的錯覺, 她總覺唐無樂怎么就這么迫不及待呢？

    “總之你去到惡人谷自己萬事多加小心, 我也就只能送你到這里了，沒事可以來唐門找我玩，到時候我帶你去看熊貓?！碧茻o樂收回手，其實他還是挺喜歡云朵這個小姑娘的，性格脾氣的什么的都挺對他胃口，索性偏愛了許多，倒是真當自己親妹子來看了。

    小姑娘被他說得鼻尖一酸，差點就紅了眼眶。當初要不是唐無樂當機立斷帶她離開了中原，還不知道現在會變成什么樣呢。

    “無樂哥哥，謝謝你?！?/br>
    “喲，不喊無樂叔叔了？”

    唐無樂挑挑眉笑了起來，映著那俊秀的過分的面容，看起來痞帥痞帥的，神采飛揚。

    云朵鼓起臉頰，要不是他總是威脅要把她尾巴打結，她也不會用叔叔磕磣他呀。真是個小心眼！

    “好好照顧她?！?/br>
    唐無樂最后和莫雨打了個招呼，見后者點點頭，便策馬離開了。云朵摸摸趴在她膝蓋上的小兔子，由莫雨推著回去。

    “湫瞳怎么了？”莫雨看著一直呼呼大睡的兔子精有些疑惑，這兔子雖然備懶，也不至于被唐無樂帶過來還在睡。

    云朵猶豫了一下：“小雨，其實湫瞳是只兔子精來著……”

    “……”兔子精？

    有著云朵的前科，這次莫雨只懵了一瞬間，看到小姑娘訕訕的臉色，無奈的點頭，行吧，兔子精就兔子精吧。

    云朵看他臉色好了許多，這才笑了起來，和他說起湫瞳的事情，包括撿到湫瞳的經過。莫雨坐在云朵身邊安靜的聽著，他之前從未想過這些本該出現在話本里的故事，竟然就發生在了他的身邊。

    “對了，小雨，我一直想問，你是不是受傷了？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云朵抓起莫雨的手腕，昨天她問起來的時候，就被莫雨太晚為借口以天色給糊弄過去了。

    今天一把脈，才發現這臭小子竟然受了這么嚴重的內傷！

    被抓到手腕的時候，莫雨暗道一聲糟糕，看到云朵唰的一下黑了下來的臉色心中更是大呼不妙。他之前雖然把楓華谷和稻香村中發生的事都與云朵說了一遍，卻是半字沒有提起他受傷的事情，就是怕云朵問起來擔心。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毒血又發作了！”云朵不是第一次接觸莫雨的病癥，可這一次顯然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嚴重！小姑娘想都沒想就把莫雨右手的袖子捋了上去，果然看到了一道道已經結痂的裂痕，頓時心疼壞了。

    “你怎么不說呀！”這些年在她用藥配合蠱的調理之下，小雨的毒血已經穩定了不少。她早該想到的，在楓華谷那樣的境地，以小雨的性子怎么會不發作。這臭小子還瞞著她！

    看著快要哭出來云朵，莫雨簡直想舉雙手投降：“我沒有想瞞著你，不是今天正準備讓你看嘛?！?/br>
    云朵瞪了莫雨一眼，一手托住莫雨的收益，淺淺的水紅色光芒從她手上泛了起來。那些傷痕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脫痂生長出了新嫩的肌膚。

    莫雨看著眼前神奇的一幕睜大眼睛，手上的傷勢愈合之后，云朵手中的紅芒不減，一股暖暖的熱流順著他手中的經脈漸漸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那種感覺就像泡進了藥泉之中，溫和的包圍了他受傷的筋脈和腑臟。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他的內傷竟然已經好了七七八八。

    莫雨看著自己的掌心，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有些熟悉，有點像圣手織天，只是圣手織天遠沒有這么強大的效力：“云朵，這是怎么回事?！?/br>
    對莫雨，云朵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張開掌心，一個半個巴掌大小的紅色玉珠的幻影出現在了云朵的掌心上空，那鮮紅的色澤仿佛有鮮血流淌在其中：“它應該叫女媧血玉，風雨鎮我孤注一擲將它弄碎之后，它就融進了我的身體里。只不過那個時候它并不是完整的?！?/br>
    “后來在天都鎮救毛毛的時候，我無意間接觸到大內玄靈續命珠，意外的發現那玄靈續命珠里封存著的就是女媧血玉的碎片。收回那半塊碎片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識，后來醒來，唐無樂已經把我帶出了長安。我才知道，我的雙腿竟然變成了蛇尾?！?/br>
    云朵收起女媧血玉，不過這顆珠子給她帶來的力量也是強大的。自從有了這顆珠子，她身體里就多了一種很特殊的力量，湫瞳說那就是妖力。

    不過也確實，如今什么蠱和藥到了她手里，她都能在很短的時間里將它們的作用百分之百的發揮出來，甚至其本身就擁有增幅傷口愈合的能力。也就是她方才幫莫雨治傷時看起來神奇的能力。

    “這么說來，你會變成蛇妖很可能就和這顆玉珠有關？”云朵是收回碎片之后才暈倒的，醒來就有了蛇尾，這么一想，因為這顆玉珠才發生轉變的可能性很大啊。

    云朵彎彎眉眼，時間這么巧合她自然也是懷疑過的?？墒沁@個珠子怪的很，就很安分的待在她身體里，但是她試了很多種方法想控制自己的蛇尾重新變成人腿都沒有成功，她也很絕望??！

    “沒事，別著急?！蹦曛涝贫淇隙ū茸约哼€著急，很明智的沒有去催她。再說了不管云朵變成什么樣，他都不會扔下她一個人的，所以也不急于這一時的改變。

    “小雨！小云姑娘！我們該走了！”莫殺敲了敲莫雨的房門，這兩小孩在房里嘰嘰咕咕說了一上午的話，他也不敢催。且不說莫雨是谷主看中的好苗子，光是云朵頂著不滅煙女兒的身份他就不敢上去催。

    那小姑娘看著無害的很，萬一要是和她娘一個德行咋辦？

    只是他們要在入夜前趕到飛沙關，這樣才能在明天晚上之前抵達昆侖地界啊。想到這一點，莫殺也只能硬著頭皮來催了，他的命怎么這么苦??！

    好在兩小孩沒有怎么磨蹭就出來了。出發用的東西，莫殺都準備好了，只要把后來的云朵帶來的東西搬上馬車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