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她也是真夠累的,要裝出一間酒坊來,從里到外,從酒窖到柜臺,每一處的細節都得她親自照料。 陳淮安于是走了過來,在她肩膀上輕輕兒的揉著,柔聲問道:“那嗣育丸,你可開吃了否?” 皇帝雖說自從涼州一晤之后,就不曾再見過陳淮安,不過答應他六十丸藥,這兩年中已經給他補齊了。 上輩子一直在外,陳淮安沒有太多的時間了解家里人,但對于陸寶娟的心機還是了解一二的。 可是若非今天看陸寶娟露了那般迂回曲折的一手,想把錦棠給趕回渭河縣去,陳淮安還真是沒發覺,她的心機也曾那般潤無細無聲的,用在錦棠身上過。 “我自己沒有女兒,所以一直拿錦棠當親女兒看待著?!?/br>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錦棠是我唯一的兒媳婦,欺負她,于我有什么好處?” 上輩子每每婆媳爭吵,陸寶娟總是這樣苦口婆心的為自己辯解。 而羅錦棠一根水蔥似的手頭豎起來,柳眉一豎,就只會罵:“是你虧了我,是你負了我,你爹你娘,你們全家沒有一個好東西?!?/br> 再或者,褲帶打個死結兒,她最擅長的,就是生了氣就不給他身子。 倆人于是不論什么事情,都得在床下置氣,床上解決。 為此而失生過的那些悶氣,失去的那些孩子,那其中分明有齊梅的添油加醋,有陸寶娟的推波助瀾,可是最重要的,還是陳淮安自己的不體貼。 若是他能把功利之心收回來那么一丁點兒,若是他能靜下心來,像如今這般,多陪伴陪伴,多寬寬羅錦棠的心,便留不住一個孩子,總不會像如今這樣,每每想起來,就懷著無盡的遺憾吧。 陳淮安屈膝半跪在錦棠面前,揉了揉她叫夕陽照亮的小耳垂兒,說道:“那藥須得吃上半年的,你如今也該吃了?!?/br> 錦棠手揣休書,只當如今自己已經就算是和陳淮安和離了。 哪里知道這家伙明面上給休書,心里早都計劃好了,等他金殿得中,踏入仕途之后,今年懷孕,明年生子,三年抱倆,端地就是胖小子滿地跑的好日子。 她又吸溜了一口軟涼滑糯的冰粉,笑道:“橫豎丸藥是金箔包裹著的,又不會壞,急甚?” 陳淮安因見她揩把臉,便拿出一張訂單來,一會兒于火邊烤,一會兒又放在陽光下曬,仔細的辯望著,遂問道:“這訂單有問題?” 錦棠搖頭,道:“當是沒有問題?!?/br> 這訂單,其實是旭親王訂的。旭親王訂了整整一千壇酒,說是除了在端午的壽宴上用之外,還要送一批另做它用。 六千兩銀子,半年的房租就出來了。 但是,旭親王和黃愛蓮的源淵頗深,又讓錦棠忐忑。 她怕這訂單就像在渭河縣時接到的,黃愛蓮那份訂單一樣,是個陷阱。 但是怎么辦了,錦棠咬著青蔥似的一根細指,心說:銀子,我所欲也,道兒卻不能著,這賣買必須做,但也得謹慎著些做。 陳淮安一邊替錦棠揉著肩,捶著腰,觀察著她的臉色,就跟那宮里的大太監似的,溫聲道:“畢竟幾千兩的數目,不是小事兒,你這酒是送給誰的,上輩子我在外頭,于京城里所有人的判斷認識,比你更準,你說來我替你參詳參詳?!?/br> 錦棠倒不疑心陳淮安,但也深知陳淮安的缺點,齊梅那么狠毒一個養母,若非在碧水園當眾往他身上潑臟水,要拿齊如意斷他的科舉之路,他是不會下狠手的。 而陸寶娟就更慘了,二十年的外室生涯,丈夫從來不當人的,在陳淮安面前比齊梅更會擺那套疼他又愛他的款。 她不怕陳淮安的心不向著自己,就怕陸寶娟從陳淮安面前套話,最后陳淮安不知不覺的,就把她給賣了。 上輩子,這樣的事情可真是太多,太多了。 想起上輩子,錦棠就嘴癢,又準備要罵兩句。 不過轉過身來,她倒是笑的甜滋滋的:“六千壇子酒,老酒皆是從河西堡拉來的,也是我如今在隆慶衛酒坊全部的身價,你把騾駒和齊高高都給我,我得用著他們?!?/br> 既生活在一處,他所有的資源,錦棠就得全部都利用上。 陳淮安也是苦笑:“何時他們就不是你的人了?你想用就用,記得多賞他們幾個銀子就得?!?/br> 錦棠笑著應了一聲,見陳淮安依舊不走,踹了一腳,他這才走了。 * 轉眼便是端午。 新皇才登基,因皇帝重孝,到如今還未除孝服,百官當然也不敢懈怠,至于龍舟競賽,草蒲簪花,更是想都不敢想,便京城家家戶戶門前掛菖蒲的時候,還要綴白麻一簇在旁,以示對于先皇的哀悼,國之大孝。 不過,滿京城之中,只有一個人敢在此時開宴,那就是旭親王。 旭親王是先皇的叔叔,當今皇帝朱佑鎮見了他,要叫一聲小爺爺的,小輩的喪事,當然不能阻止長輩的壽宴。 而旭親王又是一個熱情好客的。所以,借著今日一宴,可以說京中達官貴人們,也算是服了半年的國孝之后,終于能夠明目張膽的,歡宴一回了。 在訂酒的時候,旭親王遣人給了羅錦棠一千兩銀子的訂金。 錦棠帶著雇來的長工們連著忙了半個月,總算裝了三百壇子酒出來。 剩下的七百壇子,就得等到旭親王把全部酒款都結親之后,才給他裝,不然的話,酒裝出來,他若不要,錦棠就得壓上如今幾乎所有的周轉之金,那樣,她就給徹底困死了。 * 五月初四這日,錦棠親自上門送酒,因兩家離的不遠,她又是東家,遂親自上門,給旭親王府送酒,也打算把剩下的六千兩銀子給結回來。 誰知甫一到旭親王府府門上,便有個體態休長,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迎了上來,遠遠便抱起了拳頭:“羅小東家,明日宴席上要用的酒,看來你是備好了?!?/br> 這人錦棠識得,就是這旭親王府的大管家,別看他一身文人氣質,其實是個太監,名叫劉思罔,人們皆喚其一身,劉公公。 這劉公公,是旭親王面前第一得意的人。 上輩子,錦棠于私下聽過傳言,說皇家的男人們,皆是水路走得,旱路亦走得的,這劉公公大約就是旭親王的旱路,所以,能叫他在外頭等著,就可見旭親王對于錦棠的重視。 這種人自然得罪不得。錦棠屈禮一個萬福,笑道:“怎敢勞劉公公在此等候,小女不止送酒,還有一事要見王爺一面,能否請公公與小女帶個路?” 劉公公道:“王爺今日還在宮中,不過,他留了話兒給咱家,他說,您是他明兒的貴客,務必要盛妝前來,他還得把您引薦給京里所有的貴客們了?!?/br> 錦棠笑著應了一聲好。 劉公公雖說是個閹人,身材清瘦,腰挺而背直的,一件圓領衫子上一絲褶子也無,施施然下了臺階,道:“明日是個重日子,不出所料的話,只怕皇上也要微服而來,王爺特地交待過,叫咱家跟您說一聲,他屆時會把酒捧給皇上,徜若皇上吃著好,往后三軍的用酒……”屏息片刻,他又道:“王爺說,您最好扮作男妝?!?/br> 這意思是,要把她當作酒商,引薦給皇上了。 錦棠立刻道:“我必定男妝前來,請王爺放心就是?!?/br> 劉公公笑了一笑,伸著一只手,腰略略一彎,便是送錦棠的意思了。 雖是伺候人的,但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又叫人舒服,還不卑不亢。 據說此人曾經也是個世家子弟,因家庭變故而入府為奴,難得一個世家子弟為奴之后,能俯首,亦能保風骨,很不錯的一個人了。 再回到木塔巷,天都已經盡黑了。 錦棠親自從衣柜里翻了件纻絲面的直裰出來,取了銅熨斗出來,仔仔細細兒的燙著。 上輩子這時候,錦棠也已經入京了,不過,那時候陳淮安是在順天府當差。 錦棠甫一到京城,本身家又貧,穿的又寒酸,叫陸寶娟押在相府整整學了一個月的規矩,從行走坐臥,到端茶遞水,請的是死了的陸寶妧在宮里伺候時的婆子,差點沒褪掉錦棠的一層皮。 所以,錦棠對于上輩子這個時候外面發生過什么,是全然無知的。 但是,皇帝上輩子也曾微服出宮,到過旭親王府嗎? 旭親王府又曾發生過什么事情嗎? 黃愛蓮又會用什么樣的手段來奪她的錦堂香? 夜都深了,錦棠輾轉翻側,聽見外面咯吱一聲,大約是陳淮安回來了,本來煩他煩的什么一樣,不得已,還是得喚他進來問問這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淮安舉手: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減寬終不悔的我,隨時等著羅錦棠翻牌子…… 第127章 仿如婆媳 自打入京以來,就守錦棠的閨房之外,卻從來沒得她召之榻前的陳淮安,聽說錦棠于半夜有召,喜的差點連番幾個跟斗,就進來了。 屋子里擺的酒壇子太多,也是淡淡一股酒香。 錦棠早已換了輕薄而透的粉領對襟真絲質中衣,燈下兩頰嫣紅的,就在床榻上坐著,見陳淮安進來,指著床前一只凳子,道:“坐?!?/br> 陳淮安這個人,錦棠要用,但時時也得提防著他跟只偷腥的貓一樣,來偷點子腥氣。 當然,陳淮安也是這個想法,瞧著錦棠兩頰嫣紅,露在外的脖頸上浮著淡淡一層子的粉,便知道她怕是心里煩躁,失眠了。 這時候,一場歡事,出一層子薄汗,于她會是最好的助眠之藥。 陳淮安當然也以為錦棠喚他進來,恰是為了幫自己解解躁,助眠的。 上輩子她頂討厭他的時候,偶爾半夜睡不著,也會爬過來摸著揉著,舔著弄著,把他弄起性子來,等來上一回,她舒心了,也不管他是不是正在十萬火急的關頭,一把推開倒頭便睡,留個吊在半空的他,上下不著。 錦棠如今也不瞞了,把自己與旭親王做生意,以及旭親王要一千壇子酒的事兒全盤托出,再問陳淮安,上輩子旭親王大宴的時候,可曾發生過什么怪事兒。 基于這個,她才能知道,黃愛蓮究竟要使什么手段。 陳淮安覺得,黃愛蓮明日必有動作,但應當不在錦棠的酒上。 坐于床前,他輕搓著雙手,沙聲道:“你可記得,朱佑鎮膝下有幾個孩子?” 錦棠搖頭,道:“聽說過皇上有孩子,但從不曾在任何場合見過?!?/br> 陳淮安道:“那孩子,明天皇上出宮還肯定會帶著?!?/br> 皇帝朱佑鎮是真的不好女色,后宮也不過三五個妃子,而且俱都面貌平常,而他自己也鮮少在這些妃子們身上下功夫。唯獨一個兒子,名叫朱玄林,其生母是朱佑鎮在潛邸時的側妃,不過,生孩子的時候,難產而亡,如今這朱玄林才五歲,就養在朱佑鎮的皇后王氏膝下。 但朱玄林明日跟著父親朱佑鎮微服,到旭親王府給他的太爺爺旭親王祝壽時,去的時候,還是個能說能笑,又聰明又可人的聰明孩子,可等到他從旭親王府回去,蒙頭大睡一場,醒來就成個呆癡了。 是真的呆癡,張嘴流口水,屎尿流褲襠,雖說身體沒有任何病痛,但孩子突然就傻了。 朱佑鎮起初還以為孩子是在旭親王府受了什么沖撞,于是請來大明國中最好的道士與神婆,又是捉鬼又是攘天的,鬧了好一陣子。 后來見朱玄林始終好不了,也就放棄努力,當然,一個傻皇子么,也就把他掩藏起來了。而后,至錦棠死的時候,皇帝膝下仍還空懸,沒有多余的孩子。 陳淮安道:“皇子會突然變傻,明天就是關鍵,我明天一開始到不了御前,既你有旭親王引見,就記得留心留心,看孩子當時究竟吃過什么,又遇到過什么?!?/br> 錦棠輕輕兒唔了一聲,忽而柳眉一挑,笑道:“你不是在涼州救駕有功,到了京城,怎的不去哈巴你的主子,如今倒要我去替你出頭?” 陳淮安笑著,一只粗礫的大掌盡量緩的摸了過來,勾上錦棠交翹在一處的,一只軟滑玉嫩的足兒,沙聲道:“君臣君臣,應該有一條不可逾越的界線與鴻溝。 親時恨不能穿一條褲子的,臭的時候就是殺身之禍,遠香近臭,恰如婆媳,就是這么個道理?!?/br> 這時候,陳淮安一只手總算挪到了錦棠的手邊兒,啞聲道:“睡不著的話,我替你揉揉腿?” 錦棠立刻變臉,眼晴瞬時變大,一點櫻桃紅唇兒抿到一處,發了怒的貍貓一樣,一只軟腳旋即就踩到了他頭上,牙縫里崩了個字兒出來:“滾!” 陳淮安收回了手,兩手搭在膝上,臉上倒還笑著,卻也咬牙切齒:“你等著,等我納個妾回來當著你的面日給你看。 難道還需要絞盡腦汁,每天到你這兒來求一回,求又求不得,白白著一場火?!?/br> 錦棠倒叫他這惱火給惹笑,柔聲道:“出去早些睡,我明兒早起,還得去旭親王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