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糧食是百姓的命,尤其是糧種,百姓們護得跟命根子一樣,決計不會輕易換糧種,光靠朝廷鼓勵推廣是不行的,得用大面積的產量和成效說話,這個事情自然是得晉王府打頭做表率了。 這個也不難,因著遷居江南,賀盾把并州的地還給了楊堅,幾年下來,那些新開墾出來的田地,幾年下來也被百姓愛護成了肥田良地,她這么做,楊堅也高興,大筆一揮又把自叛軍手里繳獲的田產連帶著一些空頭的土地額數都賜給她了。 這時候的江南多有商賈文人,種地反倒算不上正經事,楊堅正想在江南推行重農勸桑的國政,賀盾楊廣才寫信一說,與楊堅的念想不謀而合,詔令馬上便下來了,楊堅順便把楊昭的土地也遷來了江南,賀盾手里的地就多了起來,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好幾百頃了,夠她發揮的了。 因著先前在并州有經驗,賀盾對這件事也不陌生,高高興興接下來了,抓了把飽滿金黃的稻種,信心十足,畢竟占城稻其實最適合江浙這一待的氣候環境,高產是遲早的事。 除卻經商走貨賺錢,糧食帶來的紅利會讓江南更多的百姓愛上種田的。 賀盾朝坐在一旁的楊廣笑道,“阿摩,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啦,我和王韶大人一起,把這件事情辦好,來年送給江南百姓一個豐收年,而且稻種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種一段時間會出現一些更優良的品種,畝產會更高,阿摩你等著看罷,這一帶會變成糧倉的?!?/br> 楊廣看著妻子,溫聲道,“江南與北地不同,僧尼道士眾多,揚州城為最,到時候你見到了莫要理會便是?!?/br> 賀盾看他散漫坐在她身邊,高大俊美,聽著就有點忍俊不禁,溫聲應道,“我當然知道啦,我在長安聽說了,你現在是有法號的人,總持菩薩,到時候我尊重大師前輩們,也不歪纏你,在揚州好好給你當賢內助,絕對不拖你后退……” 賀盾在長安的時候就時刻關注著這件事,現在來了江南,更方便切實了。 眼下正是佛教發展融合的關鍵時期,楊廣在里頭起的作用重中之重,這件事馬虎不得,賀盾是決計不會打擾他的。 隋朝佛教比南北朝更盛,能在大隋得到了迅速發展,是文帝和煬帝合手鑄就的。 楊堅和楊廣在對待佛道兩教的態度和理念上又非常不同。 楊堅扶持佛教,一方面是出于政治社會原因,另一方面則是個人愛好。 楊堅著重在度僧、建寺、造像這些上,這幾年把這一喜好發揮得淋漓極致,開皇元年至如今,動輒度僧千余人,到如今普詔天下,聽憑百姓出家不說,還出錢出力,迄今為止總共鑄造佛像十萬余尊,修繕故像一百五十余萬具,著令官員修謄經書上萬部…… 由楊堅帶頭掀起的這股崇佛熱潮,幾乎彌漫到了大隋的每一個角落。 這樣的規模和數量,總體上來說是非??捎^的,但賀盾知曉這還不是楊堅最為狂熱的時候。 按她知道的歷史記載,再過幾年的仁壽年間,楊堅前后三次下詔,令百官在一百多個州郡建造舍利塔共一百余座,大小寺廟四千余所,這還只是楊堅個人建造的,再加上官員百姓跟風,建造佛寺佛塔的風潮可想而知了。 楊堅此舉利弊參半,他對僧眾的優待,便多有為逃避賦稅徭役,或者為家人規避賦稅徭役出家的僧人,并且耗資巨大,楊堅對于佛教的發展有重大貢獻,但其耗費的人力物力,也是空前絕后的。 楊廣對待出家僧眾,建寺造塔這些事十分冷靜和清醒,一定程度遏制僧侶寺廟的數量,把目光放在議理經典的探究上,著重拉攏和控制佛道兩教的僧眾名流們,這些大師們一呼百應,幾年下來成效頗豐。 這些年楊廣雖是鎮守江南,卻并未偏居江南,召集的是南北天下全國各地的僧人名流,共聚一處,研經論典,相互交流,著書立說。 楊廣的目的從始自終都只有一個,打破因為南北分治在政治、文化、地域上的隔閡。 由他組織牽頭,南北薈萃,佛教思想漸漸有了交光互攝的機會,讓原先南北互異的教派慢慢排除固有的偏見,相互交流和融匯吸收,最后統一,甚至是創新。 這很難,但他坐鎮江南的這幾年,賀盾和楊堅一樣,看見了不斐的成效,朝臣遠在長安,對他贊不絕口,想做的事,他一一謀劃,都做到了。 說到底是因為他天賦高,又有旁人難以想象的耐心和精力,這才能在完全出于政治目的的情況下,做到現在這種地步。 楊廣在佛學上頗有造詣,楊堅笑言甘拜下風。 賀盾看著馬車里堆疊得和奏報信件一樣高的經書譯本,朝楊廣揚了揚手里王韶的來信,溫聲道,“阿摩,你接著做你的事,農事交給我,我現在對這一塊很嫻熟了?!?/br> 楊廣看著賀盾,未應答。 賀盾看他沒說話,只當他是太累了,這段時間他很忙,有時候露宿山林,她睡著了醒來身邊冷清,反倒是后頭的馬車里油燈點到天亮,徹夜不眠是常有的事。 賀盾擱下手里的信,坐近了些,拉過他的手,溫聲道,“阿摩,別太累了?!?/br> 楊廣順勢握著她的指尖把玩了一會兒,把人也攬來懷里了,低聲道,“府里在編纂江都禮樂,阿月你若想去看,也可看看,先生安居揚州,閑來無事修整北齊史,我知道你喜歡這個,特意和先生交代過了?!?/br> 這里的先生指的是李德林,賀盾點頭應了,李德林和顏之推都在揚州,一個修北齊史,一個在寫顏氏家訓,兩本著作她都能看見真跡了。 賀盾看著面前摟著她溫聲軟語的楊廣,忽地福至心靈,拉開距離坐直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莞爾道,“阿摩是不是等到了揚州政務繁忙,你不能好好陪我,所以才想著找這些我喜歡的事情給我做,嘿,我都很喜歡,會一一做好不給你添亂的,也控制好自己,不歪纏你的?!?/br> 他哪里是怕她纏著他,如果可以,他巴不得她能吊在他身上不下來。 楊廣低低嗯了一聲,把湊到身前的人松松攬進懷里,一點點的吻她,細細體味著這溫香軟玉。 說著正事也能親起來,賀盾有些臉熱,輕咳了一下,拉開了些距離,想了想臨行前獨孤伽羅的囑托,便朝楊廣道,“那阿摩,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br> 楊廣頷首,松松攬著她,“你說?!敝灰皇欠艞墵帄Z皇位,其它再難,他都應允了她。 賀盾笑了一聲,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阿摩,你在外頭,如果不是喜歡上別的女子,不要碰她好么?便是應酬也不要應酬,嗯,連手指頭都不要碰,可以不可以?”江南民風開化,美人配才子傳出來都是風流佳話,他晉王的身份放在這里,才,貌,地位都一等一,在外還有個癡情的名頭,除卻多有女子愛慕他以外,平時官員們也容易在這一塊上動心思,偶爾也有推卻不得的時候,獨孤伽羅擔心的這些情形,不但有可能發生,還容易經常發生。 無論是楊堅還是這個時代的其他人,愛不愛和碰不碰其它女子是兩回事。 楊廣聽了倒是有些驚奇地看了賀盾一眼,回顧了下成親這十幾年,實在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規矩的男子了,這些年膽敢送女子在他床上的,一應都貶官問罪了事,現在誰還敢送,女子不安分的一應清理了…… 再說他也沒有碰旁人的興頭,他現在愁她都快愁出了白發,哪里有心情管旁的女子。 不過賀盾議論這些事十幾年來還是頭一次,很新奇,他心里竟還起了些歡喜雀躍來,很喜歡,也很高興她能跟他叮囑這些話。 都說了他的人和心都是她一個人的。 些許小事,應了她無妨。 楊廣嗯了一聲,凝視著她問,“那我喜歡上的女子,你就不管了么?” “哈哈?!辟R盾就樂了起來,眉開眼笑的,“這個我不擔心的,我知道阿摩你超級愛我,而且你當真喜歡了別的女子,心都不在了,我管你身體做什么,管也沒有用了,我只管得了你愛我的時候?!?/br> 楊廣聽得失笑,低頭親了親她,“安心罷?!?/br> 第111章 后頭墜著一句話 賀盾雖是先前便得了楊廣的提示,這會兒入了江都城,還是為城里僧侶道士的數量規模感慨了一番。 四道場都建在晉王府總署附近,僧尼道士有官府供給一切,不屬于州縣戶籍,可自由出入,論經講禮,配合著煙波浩渺流遠山翠林,行路間僧袍微動,寧靜浩遠,江都城便很有些仙鄉云鎮的味道。 道場慧日、法云、廣陳釋侶。 玉清、金洞,備引李宗。 追征四遠,有名釋李,率來府供。 僅僅是慧日道場,招致的名僧就有智脫、洪哲、法澄、道莊、法[輪、吉藏、慧覺、慧越、法安等人。 楊廣對高僧們禮遇有加,對待道教也是一樣的態度,筵請南方道教的正統傳人王遠知主持玉清玄壇,手書詔天臺山道士徐則、建安宋玉泉、會稽孔道茂等道教名士,這些人僧眾道徒數千至萬,在佛道兩界威望頗高,一呼百應。 對比起先前楊堅對南方道教嚴厲苛責的態度,楊廣此舉如同春風化雨,不動聲色便把江都變成了全國性宗.教思想的控制中心,感召四方,穩定江南。 佛道兩界發展至今,教派極多,南北大為不同,自袈裟著裝上到經議理論都有極大的差別。 但現在看起來又很是不同。 僧侶們手執經書自身旁走過,賀盾能看見許多不同派別的道友和佛友相聚一處,雖不見得同為一家,但相敬如賓,便有爭論,也是以理討教切磋,少見喊打喊殺的事了。 因著這些良性競爭,揚州城里反倒是涌現出了許多僧人書法大家、廣布好施、于百姓有利的大善人,算是一件好事了。 賀盾是頭一次來揚州,不用看也感受得到現在的江南與當初剛剛平叛時有了很大差別,賀盾走在楊廣側后方,隨他進了晉王府,這才小步跟到他身邊,墜著他的袖子往里走,笑道,“阿摩你真厲害,花了很多時間精力罷?!?/br> 隱士高人多清高自傲,不為強權所迫,沒點拿得出手的東西,還請不動他們,時間和精力自然是要花的。 楊廣瞧了眼乘著周圍無人墜來袖子上的人,回得心不在焉,“些許小事罷了,于我何難?!彼τ谡?,生活節儉,晉王府里本就沒有多少仆人,眼下又覺得多了。 賀盾頻頻點頭,不管怎么樣,很厲害就是了,政治和宗.教間總有一個平衡點,大天[朝絕大部分統治者們在這上頭的拿捏能力基本都不差,楊廣又算得上個中翹楚。 他在后世百姓的眼里是色中惡魔,但佛書載典里多有美名,也算他鎮守江南的附加收獲了。 楊廣眼里星星點點都是笑意,看著遠處背對著他們正灑掃的仆從,腳步頓了頓,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笑道,“阿月,我把府里不必要的仆從遣散了,好讓你想揪著我袖子的時候就能揪著,如何?” 賀盾聽得莞爾,她只是拉一拉他的袖子,他可是直接親她了,不過府里的仆從越少,她需要管理的庶務就越簡單,倒是可以騰出不少時間來做農事,乘著朝廷這幾年還有興學文教,多種糧食,多開辦學舍什么的比較好。 賀盾這么想著,便點點頭道,“遣罷,阿摩?!?/br> 楊廣失笑,把人送到了臥房,囑咐道,“你先歇息好了,養足精神再去尋先生,你現在去他也不在?!?/br> “阿摩你快去忙罷,不必管我?!辟R盾點點頭,她初來乍到,總是要先熟悉熟悉府里和揚州城的,否則哪里是哪里都不清楚,走著都能迷路,也做不了什么事。 楊廣與賀盾交代完,便徑直去了府衙,臣子幕僚們先前接到了詔示,以后議事都在王府旁邊的署院里,這時候都在等著商議政務。 先前去長安的這一來一回楊廣沒落下政務,亟待解決的大事都送到他手里處理過了,余下的都是繁雜瑣碎的小事……賦稅,州郡更改議置,官員職位變動,都需要議定,等一眾人回過神來,外頭天色都全黑了下來。 楊廣把王韶李徹等人送出府,回來府里便只剩下了郭衍段達張衡楊玄感幾人。 楊廣擺手示意不必多禮,幾人各自坐定了。 楊廣人剛到揚州,密信和長安城的調令前后腳便送過來了,說的是秦王的事。 秦王楊俊鎮守并州,悠閑無處消遣,日子越發奢糜,時常違反制度大修宮舍,因著耗資巨大,便在并州轄地放錢謀利,部下官吏和百姓們都是叫苦連天。 這件事告到了皇帝身前,楊堅派使臣專查此事,罪狀屬實,受牽連初八的官吏多大百余人。 皇帝想管束兒子,看上了正直剛硬不懼權貴的晉王府長史王韶,下詔令將王韶調離晉王府,趕赴并州任職。 楊玄感道,“王大人有佐政之才,這幾年江南內政打理得井井有條,屬官無不嘆服,王大人素日里與王爺王妃也有情誼,此一去,晉王府斷一臂?!?/br> 外頭月上中天,書房里留的都是心腹之人,楊廣對此言不置可否。 倒是舊臣張衡微微瞇了瞇眼睛,攏了攏袖子朝楊廣躬身行了一禮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br> 書房里一時靜謐,段達郭衍宇文述等人不言語。 張衡言中之意自不必明說,王韶李徹等人是有大才,然則性情剛正,是不可能與他共謀大業的。 這事上沒有可商量的余地,楊廣知道張衡郭達宇文述等人算得上佞臣小人,但有時非得要用這些人方可成事,正如父親靠鄭譯劉昉上位一般。 王韶這一臂,他也非斷不可。 “給王長史準備一份厚禮?!睏顝V吩咐了銘心,想著案幾下那本楞嚴經,起身朝張衡郭衍宇文述拜了一拜,道,“楊廣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諸位先生見諒?!?/br> 張衡等人忙起身避讓,紛紛道,”王爺有話請講,臣等受不得此等大禮?!?/br> 楊廣笑了笑,直言道,“承蒙諸位先生看得起,得先生們盡心輔佐,楊廣感激不盡,只王妃脾性正直,本王一來是不想她為此事焦急掛心,二來是怕中途枉生枝節,是以這件事須得滴水不漏方可?!彼⒉幌朐谒劾锪粝聜€卑鄙無恥不擇手段的印象,如此便任何一絲隱患都不能留下。 楊廣言下之意,是不想讓王妃知曉這件事,郭衍張衡等人紛紛笑道,“我等原本便是暗中行事,自是不好往外張揚,王爺可是另有囑托?!?/br> “先生慧眼如炬,瞞不過先生?!睏顝V一笑,再拜了一拜,“楊廣是想拜托諸位先生往后避開王妃,商議政務的宅邸也一應準備妥當了,先生們若有急務,可派人先尋玄感和王府的管家知會本王,本王再過府相商?!?/br> 郭衍段達聽得啞然,半響無話。 張衡想說兩句,張口被自己口水嗆到了一樣,咳咳咳得臉色脹紅,灌了一盞茶才緩過氣來道,“咳咳,以老臣之見,王爺王妃大可不必憂心,此翻奪宗,若成,自可為皇太子,進而龍飛九五,若不成,也可據淮海,霸據江南之地,復梁陳之舊,依長江天塹,劃江而治,后而徐徐圖之便可?!?/br> 楊廣不語,楊玄感縱是原先便見識過晉王對晉王妃的深情之處,這時候也十分嘆為觀止,只他知曉此事無轉圜之地,便搖頭朝張衡等人道,“這也算一件好事,晉王妃在長安經年累月居住過,與太子交好,結交的人如李德林顏之推王韶高熲這一類,才學等身,卻都是冥頑不寧折不彎的儒生,最是講究儒家嫡子繼統那一套,能不說話阻攔便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鬧騰起來告密至御前,我們可就被動了?!?/br> 楊廣就笑了笑,賀盾絕不會告密他,卻還妄想兩全齊美,他不擔心她跟他鬧騰,只不愿她為此事憂心著急,這次,他是一絲風聲也不會漏給她的。 這些年晉王晉王妃的事跡天下無人不知,郭衍段達宇文述等人早有耳聞,成大事不拘小節,他們都在波濤巨浪里求生,舍著身家性命一心只為成大事,便也不在意這些細處,聽楊玄感言之有理,便不甚在意地點頭應了。 宇文述拂須笑道,“王爺也太小心了些,我等在晉王府都有皇上朱批的正經官職,便是遇上了,王妃也不定知道我們做什么事?!鄙览锔〕恋睦蠈④姳臼窍胝f得天下之后什么樣的美女尋不到,想起先前在這一塊上被貶官免職的同僚,把話咽了回去,拱拱手聽令行事了。 楊廣謝過幾人,問了智顗大師目前的行蹤,當即手書了一封,將案幾下的《大佛頂首楞嚴經》拿出來,一并交給了張衡,吩咐道,“派人送去?!?/br> 賀盾這里再小心都不為過,當初她看見半塊鏡子便能準確的猜到樂昌公主的事,再加上這本楞嚴真經,就越發讓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