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丑,聲音也難聽。 但怎么說都是開口說話了,是阿月。 楊廣看了半響,才緩緩吐出一個字,“丑?!眲倓偢采香y狐不是更好么,浪費了個好皮囊,這么小一只,怕被狗叼走,又怕被鷹啄,單獨放她在著他不放心,難道他以后出出進進都要帶著這么個東西么。 他大概能預估父親母親,還有那些朝臣的目光和表情了。 哪里丑了,分明還挺可愛的。 賀盾也沒空跟他分辨丑不丑的事情,忙道,“阿摩,我要回小狗狗身體里去,大概要待到它傷養得差不多,阿摩,以后別在這些事上浪費心神了,像原來那樣,只是阿摩你多讓我曬曬太陽光和月光,晚上要是有露水會更好,阿摩你莫要擔心,我不是個普通的石頭,不會風化的……” “還有皇帝身上的祥瑞之氣,我也很喜歡……” 賀盾怕陛下忘記,又補充了一句,“阿摩,你去找父親的時候記得帶上我,咱們現在快去秘書監罷?!?/br> 小奶狗哼哼著想動,賀盾忙又回去了。 就像她待久了那塊石頭會慢慢被滋養一樣,加上藥物的輔助,小狗狗身上的傷口很快止了血,從醫師來治到現在不過一個時辰的工夫,疼痛已經不若方才劇烈了,傷口沒有發炎的跡象不說,還能看見點要愈合的兆頭。 大概用不了多久,傷就會好全的,連著旁邊的小鸚鵡,吃完藥沒多大一會兒,就恢復了精神頭。 楊廣看向地上的小柴狗,心說這個更丑了。 只是再丑也是阿月,能待多久待多久罷,這個不行,他接著再找便是,費不了什么事。 能待一刻算一刻,時時被困在石頭里,要把她憋壞了。 楊廣將需要太陽光月光露水,還有多去父親身邊走動的話記下來,揚聲喚婢女送了盆溫水,放到了院子里,再輕輕把賀小盾抱了出來,察覺她疼得直抽抽,停了腳步問,“能洗么,不能先臟著罷?!?/br> 正事需要清理身體的時候,病菌多了傷口也會惡化,只要小心不讓傷口沾到水就成,賀盾忙點頭應了。 楊廣本是讓婢女來洗,閑著無事又怕婢女笨手笨腳弄痛了她,便拿了巾帕打算自己動手。 比金銘那個洗澡跟打架一樣的小金狗安分多了。 楊廣小心避開了傷口,見她乖乖站在盆里,倒是樂了一聲,他以前就想這樣幫她洗個澡,沒想到一語成讖,變成真狗狗了,就是丑了些。 正午的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洗干凈泥污血跡賀盾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銘心進來擺飯,瞧見院子里的情形,樂不可支,“主上您是不是傷心失望過了頭,把這小柴狗當成阿月養著了,唉,主上屬下我一直想不通,當初您為甚不直接娶了阿月呢,鬧成現在這樣,您再思念阿月,為阿月黯然神傷,阿月也是不會知道的……” 賀盾聽得想笑,楊廣定定看了眼自己正發愁的屬下,心說連著請和尚道士捉鬼,銘心可謂兩度接近事情真相,可惜又自個茬去別的地方了…… 楊廣聽銘心說思念阿月,不知怎么突地想起昨日他在父親母親面前說過的話來,握著小奶狗爪子正給她清洗的手就是一頓,心跳忽快忽慢的,掌心都有了發燙的溫度。 她該是聽見了罷。 楊廣擺手讓銘心下去,朝正看著他的賀盾問,“昨日我在父親那里說的話,你都聽見了么?” 他說的話她當然聽見啦!賀盾點點頭,汪了一聲。 楊廣心跳都漏了好幾下,心里騰升起來的熱氣控制不住的往上涌,讓他頭臉發熱。 楊廣在腦子里把那時候的話又回想了一遍,想起自己反駁過,還說了絕無此事四個字才順勢說了那些心悅不心悅的話,再看看面前這雙黑亮黑亮童叟無欺天真無辜的小狗眼,心里松了口氣之余,又有些失望,賀小盾這榆木腦袋,哪里像懂的樣子…… 想通了此節,那股甜意和熱氣又散了個干凈,楊廣拿巾帕擦干水漬,把小奶狗放到太陽底下,凈了手,先用了飯,等小狗狗曬干了毛發,把她抱來跟前,白生生毛茸茸,又安靜又乖,看起來倒是不怎么丑了。 楊廣抬起她的小爪子,看了看她的肚皮,傷口竟是已經愈合一大半了。 賀盾也發現了,因為曬著太陽的緣故,能量消耗了就立馬補充,生生不息,傷口就好得更快,現在只要不碰到下面傷口,起來走走,不跑不跳沒什么問題,不過她不用走路,一直待著便好了。 楊廣把賀小盾抱起來往外走,見她一動不動窩在他懷里乖得不行,笑了一聲,低頭在她頭頂上蹭了蹭,捏捏她的爪子,捏捏她的臉,覺得不是很過癮,便把她抱起來額頭抵著她的腦袋碰了碰,開口笑道,“帶著你至少比帶著那只鸚鵡強?!?/br> 陛下這是真把她當狗狗了。 賀盾莞爾,rou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偶爾汪兩聲應他。 楊廣是要給她透透氣,知道她喜歡熱鬧的街市,便讓銘心駕著馬車跟在后頭,自己抱著她在街上慢悠悠走著,這時候也顧不得路人的眼光了。 賀盾十分高興,知道這是去大興城的路,看見面前不遠處就是秘書監,心里就更激動了,還以為她沒機會看了呢。 賀盾正想著,抬眼卻看見不遠處天空里罩著一層薄薄的紫氣,很淡,但分明是和楊堅身上一樣的帝王之氣,可楊堅身上紫氣再濃,也不會蔓延到空中去,賀盾低頭能看見她身上的傷口以緩慢rou眼又能看得見的速度愈合了,而且越往前走紫氣越濃,傷口也就好得越快。 帝王。 賀盾在腦子里飛快地盤點。 現在除卻楊堅之外,同時代健在的帝王還有梁國國主蕭巋,陳朝皇帝陳叔寶。 可蕭巋雖是明君,卻也絕對比不上楊堅,陳叔寶又是個文質彬彬沉迷詩詞歌賦的文學少年,更不可能有這么濃郁的紫氣了。 那究竟是誰…… 無論是誰,出現在這長安城很不尋常。 賀盾汪汪叫得很急切,不斷示意陛下跟著她走。 楊廣明白她的意思,加快了腳步,是去秘書監的路。 紫氣越來越濃,充裕得她身上的傷口完全不疼了。 紫氣充庭,這是真正的紫氣充庭。 這么強大的帝王之氣,到底是誰。 賀盾心下即震驚又駭然,掙扎著下了地,往前跑了兩步頓住,回頭示意阿摩快些跟她來,她先是不習慣四只腳走路,但著急著想看看來人是誰,跌倒兩次也就學會了,一邊往前跑,一邊時不時回頭看陛下,確保他在后頭。 這是發現什么了。 楊廣四處看了看并沒有發現異樣,腳步一頓,便快步跟上了。 賀盾終是追上了這充庭紫氣的源頭。 一男一女朝這邊走來,男子一身黑衣寬袍廣袖,暗紅色的紋路鑲邊,嚴正肅穆,身形高大挺拔,有著刀刻斧鑿俊美深邃的五官輪廓,光是這么看著,深沉大氣撲面而來,身上紫氣勃發,縱然是楊堅宇文邕巔峰之時,兩人疊加起來,紫氣也絕對不會有這么濃郁勃,純正的紫,神圣深邃得凜然不可侵犯。 男子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似是不經意往這邊看了一眼,無緒無波,賀盾卻有些身體發僵,濃重的壓迫感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對視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了,竟是在這深邃濃郁的紫氣深處看見了蒼龍長嘯直入云天的模樣。 她大概是看見這人太過激動驚駭,都生了幻覺了。 錯身而過,賀盾不由自主轉身跟在了后頭。 楊廣自是看見了街上這兩個出色非凡的人物。 長安城何時來了這等風儀樣貌之人。 楊廣沒工夫探究,強自壓下心驚震動,看了眼呆站了半響,又完全沒看見他一樣跟在那兩人后頭的賀小盾,眼里暗光一閃而過,也沒擾她,只不遠不近跟在后頭。 賀盾跟在后頭,她現在是只狗狗,路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兩人身上,并沒有人會注意她。 男子話不多,多半只是聲音低沉的應兩句,反倒是旁邊的女子正小聲說著什么。 女子氣質通透,五官精致秀美,美得如羊脂玉一樣,光華內斂又不容忽視,聲音也溫溫潤潤的好聽極了,“哎,方才獻書的時候,接待我們的那兩人說敝人宇文憲,敝人王軌,我真是嚇了一跳啊,還以為是我記憶出了問題,等在大興城看見那個老將軍韋孝寬……韋孝寬戰神的事我是不會記錯的,這可真是奇怪得很啊,自漢武帝劉徹以后,一切漸漸恢復了正軌,到三國基本和歷史吻合,幾百年來我還是頭一次看見這么大變動,按記載,韋孝寬和宇文憲都早亡故了……還有張子信,庚信,一個天文學家,一個家……阿政,你說奇不奇怪啊?!?/br> 偷聽有罪,不道德,但賀盾現在完全想不起那些了,為這女子說的話,為阿政這兩個字。 阿政。 紫氣基本就是皇帝的專有物。 看形貌像是北方關中人。 名字帶政字的帝王賀盾印象深刻的只有一個。 秦皇千古一帝嬴政。 不可能的。 賀盾飛快搖搖頭,不可能的,長生不老,始皇陛下難道還當真長生不老了不成。 賀盾雖是這么告訴自己,心下依然十分駭然,腿腳僵硬,畢竟這女子說的宇文憲王軌等人,在歷史記載上確實是早亡之人。 賀盾正兀自猜測,腦子里一頭亂麻,豈料前面正相攜走著的人停了下來,男子轉身,聲音低沉肅穆,“你跟著我們做什么?!?/br> 賀盾還沒說話,對面女子極其震驚地看著她,不敢置信一樣說不出話來。 賀盾看著她的表情目光,就知道這是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看見她本尊了。 是真正的神仙眷侶罷,否則人間哪里有這等風儀樣貌。 他們就算是真正的始皇帝后,她也會相信的,賀盾心跳一下接著一下的鼓動耳膜,怔怔地想。 第37章 他也跟著受惠了 楊廣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 生殺予奪,不怒自威。 上位者的壓迫感融入骨血中一樣,與生俱來。 現在這樣危險的人物,正看著地上呆愣不動的賀盾。 楊廣快步上前,將賀盾抱起來,確認她沒事后,恭敬地給面前的人行了一禮,溫言道,“家里的小東西不懂事,若有沖撞之處,還請閣下多多包涵?!?/br> 他方才一直看著,沒落下女子震驚的神色,猜度他們是看到或者猜到了什么,便暗自緊繃了心神,一有不對勁便要放信號引來武侯府的人。 董慈搖頭表示無礙,看著小柴狗身上的魂體,終是忍不住小聲贊了一句,“好厲害的魂體?!?/br> 趙政不以為意,握了握她的手,低聲道,“走罷?!?/br> 楊廣聽得渾身緊繃,又知他們沒有惡意,便只抱著賀盾沒有輕舉妄動,不知為何,他直覺他不是這二人的對手,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愿與這樣的人為敵。 女子朝他拱了拱手,說了聲告辭,與那男子相攜著走了。 董慈走了幾步腳步越來越慢,最后握著趙政的手停了下來,期期艾艾地軟聲道,“阿政,你看,這少年人龍章鳳姿氣度不凡,想是哪家的貴公子,又在長安城,身邊還有這么離奇的事,張子信他們的事,我還可以打聽下究竟哪里出了茬口呢……八百多年就遇上了這么一回……阿政,我真是要好奇死了,而且阿政,若不是你哄我和你一起沉睡,一睡睡去了許多年,我也要偷偷來見見這兩位大家的……阿政……阿政……” 趙政只任憑她在身邊胡說八道,沒有應下。 龍身不比人身,過上幾百年總要折騰上一回,他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在外面,便只好連哄帶騙的把她圈在山洞里,白駒蒼狗,確實一晃過去許多年。 可距離上次保證再不多管閑事還沒過去幾天。 聽隋王花錢在民間收購文獻書籍便高興得不行,為了來送書,圍在他身邊嗡嗡嗡了好些日子,信誓旦旦言之鑿鑿說她這是最后一次了。 這才沒過去幾日,就忘了個一干二凈,這幾年是越發無賴,連理由都省了。 左右無事,應了她倒也也無妨。 趙政看了董慈一眼,問事情是假,想幫那小孩是真。 趙政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轉身看向正扭頭看向這邊的小狗,相邀道,“內人有話想與姑娘說,姑娘若有空,可否樓上一敘?!?/br> 賀盾一呆,隨后驚喜的點了點頭,這真是讓人高興到翻跟頭的一件事,讓她覺得此生無悔四個字后面還得再加上一行,此生有驚喜,夠她回味無窮的。 賀盾從楊廣懷里掙脫下來,跑到兩人面前,頻頻點頭,那女子似是被她逗樂了,朝她伸了手,“我叫董慈,別怕,我不是壞人,我抱你上去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