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倚波趕忙稟報說,“奴婢方才回來的時候碰見了春旺,見時間還早,便與他閑聊了幾句,哪知聽見他說陛下方才去了趟福寧宮,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回來就變了臉色呢!” 靜瑤一怔,“變了臉色?” 莫不是皇帝又跟太后鬧了不愉快? 不過說來自太后壽辰到現在,母子倆一直關系融洽,已經鮮少再鬧什么不愉快了,現如今好端端的,會因為什么事? 倚波也正為這事奇怪呢,所以才趕緊來同她匯報,卻見她想了一會兒,只是說,“知道了,等會兒若陛下過來,咱們小心伺候著便是?!?/br> 倚波只好遵是。眼看著日頭將要落山,估摸皇帝一會兒大約要駕臨,也不敢怠慢,從靜瑤這里告退了出去,去到院中,敦促宮人們好好準備著迎駕。 雖沒同倚波說什么,但等殿中剩下自己,靜瑤還是在琢磨這件事,無意中聯想到上回同太后請安時的情景,心間忽然一頓。 太后那日含糊著問起自己被劫時的待遇,她也知道用意是什么,會不會……今次又與此事有關? 皇帝是信自己的,從回來至今,從未問起過什么,但太后既能有此想法,難保別人不會有…… 她對此當然問心無愧,但心中也明白,關于此次被劫,還有一事,沒有對他交代清楚。 關于自己重生的秘密,本該永遠被埋藏,然而這次被劫,萬般無奈之下,還是透露出來了,雖然蕭毓蕓與宇文銘都已經死了,但是對于宇文泓,還能繼續隱瞞下去嗎? 她內心隱約開始動搖。 這事其實已經現出端倪,那日最后的關頭,那名喬裝成女子的羽林衛一直在房中陪著自己,宇文銘在門外所說的話,他肯定都聽見了。 羽林衛效忠于皇帝,沒有理由會隱瞞此事…… 她也許還可以找個借口蒙混,但宇文銘與蕭毓蕓的忽然決裂又該如何解釋呢? 若他真的追究起來,似乎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說法。 她其實也明白,與其讓別人告訴他疑點,叫自己被動,還不如自己說給他聽。只是她實在不知他會作何反應,自己的身子雖然是清白的,但靈魂卻是一個曾經有過婚姻的女子,而且還是宇文銘身邊的人…… 他會接受嗎? 他會不會失望,亦或是暴怒? 才回宮時她牽掛著孩子,也因為剛逃離桎梏,心內依然后怕著。 一時間各種情緒交織,叫她沒有心力開口,但現在一切都恢復如前了,她若再不說,豈不有刻意隱瞞之嫌? 她苦笑一下,其實自己也確實是在刻意忽略,若非今日由倚波的話聯想到此,她或許依然不愿考慮此事呢…… 她承認自己懦弱,不敢承受因為坦白而可能到來的負面結果?,F在的日子多么美好,彥兒健康快樂的一天天長大,眼看著,二寶也快要出生了。 可這一切卻是借來的,她并不是真真正正的李妙淳。 她心中充滿彷徨,內心掙扎許久,眼看著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宮人們進來掌燈了。 宮燈亮起,殿中一片光明,門外又傳來彥兒咿咿呀呀的聲音,接著就見小人兒蹣跚著進來了。 她不由自主的笑起來,起身去迎接孩子,暫且把心中的事放下,打算等見到他再說。 只是娘倆沒玩多久,很快就聽見外面通傳聲響起,宇文泓來了。她領著彥兒去門外迎接,叫男人一下御輦就瞧見了母子倆。 在乾明宮待了半天,先前在福寧宮里惹來的不愉快并沒能緩解多少,此時見到母子倆,宇文泓的心情才好了許多,忙伸出手來抱起兒子,與靜瑤一同進到殿中。 如尋常的夜晚沒什么差別,依然是一家三口一同用膳,他盡量溫和著對靜瑤母子說話,然而靜瑤卻還是看出來了,那眉間還是染著一絲郁悶,他卻在努力掩蓋。 今日彥兒白日里睡得少,晚膳后沒多久就打起了哈欠,乳母抱他去睡了,給殿中的二人留出清凈來。 兒子一走,或許是自己也有些敏感,靜瑤覺得宇文泓今晚稍顯沉默,心間不由得暗想,是不是該主動問一問福寧宮的事。 哪知還沒等她開口,卻見他先說道,“朕今日召見了禮部尚書與鴻臚寺卿,叫他們幫著籌備懷恩候府的喜事,你這些天就先好好休養,不要太多cao心?!?/br> 沒想到他會安排的這樣細致,她趕緊道謝說,“叫陛下百忙之中cao心此事,臣妾真是惶恐,昨日臣妾母親進宮時還說,改日若有幸得見天顏,定要好好向陛下叩頭謝恩?!?/br> 這叫宇文泓一笑,道,“這場婚事關乎兩國,自然該隆重對待,朕想到就隨口吩咐下去而已,岳母大人太客氣了?!?/br> 他稱李母為“岳母”,這叫靜瑤心里一頓,不由得抬眼看他。 卻聽他又道,“對了,朕出征前說過的話一直記得,只是前陣子一直沒能得空閑,今日朕還叫禮部先去看個日子,定好了,朕就為你下立后詔書?!?/br> 這話入了耳,靜瑤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今日他去福寧宮,也是為了立后的事嗎? 一定是的。他一定是告知太后要立自己為后,可太后不肯同意,兩人出了分歧,才鬧得不愉快…… 她也大約能猜到太后的理由,無非又是自己的出身,或是此次被擄走的事。 她試著問道,“聽聞陛下今日去了福寧宮,不知是不是向太后說起此事了?太后……可是不贊同?” 宇文泓倒是沒想到她會猜到,但若叫他向她還原當時與太后的爭吵,還是心累,頓了頓,索性說,“不必管別人怎么說,你是朕的妻,朕說了算?!?/br> 她一怔,忽然被那個“妻”字給觸動,一瞬間再也忍不住,忽然眼眶一熱,流出淚來。 他堅定的愛著自己,可自己不是沒有瞞過他…… 這反應著實叫宇文泓嚇了一跳,忙道,“這是怎么了……太后向來如此,朕說過,不必在意,禮部已經去選日子了,等日子一選好朕就降旨,爭取趕在他們婚事之前,叫懷恩候府錦上添花,你不要委屈……” 他只以為她是在因太后的反對而委屈,卻不知她的眼淚,是因為愧疚而流…… 靜瑤搖了搖頭,道,“陛下誤會了,臣妾并非覺得委屈……臣妾,臣妾有事想要稟報給您聽?!?/br> 她說得斷斷續續,倒叫宇文泓心間一頓,忽然凝眉道,“難道那個畜生真的欺負你了?該死的!朕要去將他鞭尸……” 見她哭的傷心,他還以為真叫太后說中了,阿淳莫不是真被宇文銘給欺負了? 靜瑤見他誤會,忙將他一攔,急道,“不不不,不是,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樣,是臣妾自己……臣妾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向您稟報……” 她不是被欺負了?那還有什么事會叫她忽然潸然淚下? 宇文泓又著急又疑惑,忙點頭說,“好,那你說出來,不要著急,慢慢說?!?/br> 靜瑤擦了擦眼淚,再稍稍平復了一下,才終于道,“啟稟陛下,三年前的冬至夜,惠王府與宮中雨花閣佛堂同時走水,那一夜,惠王府側妃陸靜瑤與宮中惠侍李妙淳同時不幸殞命,但陸靜瑤的靈魂有幸不死,機緣巧合之下,附著在李妙淳的身體里,成了李妙淳……” 她頓了頓,然后一字一頓的道,“臣妾的魂,便是陸靜瑤?!?/br>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這話一出, 只見宇文泓眉頭皺的更深,不可思議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手摸她的額頭,問道, “阿淳, 你是不是……” 然而她的額頭沒有發燙,溫度適宜,人該是好的…… 見他這般反應,靜瑤便明白了,他沒有相信, 甚至還以為她是在說胡話。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臣妾沒有生病, 臣妾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br> 她繼續道,“臣妾原為青州刺史陸永霖之女, 幾年前在青州, 一次出門踏青時偶偶宇文銘, 后便被迫嫁入惠王府做側妃。三年前惠王府的那場大火, 看似意外, 實為宇文銘親手制造,而他的本意, 是要除去張恩珠。然而臣妾那時無知輕信, 卻被張恩珠騙去,最終被困于火場,緊要關頭, 原抱著希望向宇文銘求救,誰料他卻冷情的將臣妾斷然拋棄,叫臣妾最終命喪火場?!?/br> “只是臣妾也不知為何又醒了過來,而且成了李妙淳……醒來的第一天晚上,臣妾受命入福寧宮,在那里恰好遇見陛下,太后開恩,準臣妾養傷,臣妾閑來無事,去司苑處幫倚波的忙,在花房料理茶花,有幸再次遇見陛下……那時,便是臣妾頭一次與陛下說話?!?/br> 再后來的事,都是與他一同經歷的——他見她很會養花,特地調她去福寧宮,而太后又看出皇帝對她有意,特地將她送去皇帝身邊…… 太后的初衷,是叫她將高冷的皇帝拉下神壇,而她不負太后所望,甚至出乎太后意料的叫皇帝愛上了她。 兩人一路走到現在,眼看著也要有兩個孩子了,她卻忽然告訴他這樣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自己都覺得殘忍。 可是與其等到羽林衛去告訴他疑點惹來懷疑,還不若她主動坦白。 而現在,她的話說完了,卻見他依然凝著眉。 他將她看了又看,又反復思量她方才的話——面前的人兒秀眉蹙起,神色哀傷,方才的話也說得有頭有尾,并不像在渾說。 可難道這竟是真的? 這太不可思議!他從沒想到,一個人的身體里會是另一個人的靈魂,而這個人竟是阿淳! 她知道他大約會生氣,頓了頓,又道,“臣妾并非有意欺瞞陛下,只是知道此事大多數人都不會相信,如若平白說出,只恐被人當做異類……” “那為什么現在又要說出來?”她話音才落,他就問道。 是的,他的確有些生氣。乍一聽到如此不可思議的一件事,他現在心間各種復雜情緒交織,但生氣是免不了的。他將她視作最為親密的人,最值得信任的人,卻沒想到,她竟然一直瞞著自己這樣一件大事。 她知道他生氣了,顯而易見,但這是她預料過的,她必須要面對。 她垂首答說,“不瞞陛下,臣妾原打算一直隱瞞下去,不告訴任何人。但那時陛下為了救臣妾,下令屠北遼城池,蕭毓蕓氣急敗壞,與宇文銘合議后,卻要砍下臣妾一只手臂,而就在那時,臣妾才得知,他們原本就沒打算叫臣妾活著回宮……臣妾當時只以為要難逃一死了,絕望之際,才對宇文銘說出那時臨死前他說過的話……” “什么話?”他趕忙問道。 她苦笑了一下,說,“上一世臣妾即將葬身火海時,他對臣妾說,那時雖不是原要叫臣妾死,但他沒辦法,所以只能舍棄臣妾,他說若有來生,他一定好好對陸靜瑤,可悲的是,臣妾眼看著,又要死在他手里一回?!?/br> 這話說出,就見他眉間緊緊皺起,他仿佛看見了那樣的畫面,那個喪心病狂的宇文銘,眼看要對她下手…… 可話還沒說完,她只得又繼續道,“臣妾原也是絕望了,只恨自己逃不出那個人的毒手,只是沒料到說出這話,竟叫宇文銘改了主意,他忽然不打算對臣妾動手,也大約因此與蕭毓蕓有了分歧,蕭毓蕓最終死在了他的手上……” 今日她所說的話,實在叫他意外,然而聽到這里,他卻也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宇文銘與蕭毓蕓竟是這樣決裂的…… 起先他一直有些想不通,宇文銘為何忽然要除掉遼人,直到現在聽到這個理由才徹底明白。而這樣一來,恰恰又印證了她今日所言,原來果然是真的——他的阿淳,他自以為熟悉的阿淳,身體里竟然宿著一具陌生的靈魂…… 陸靜瑤……是誰? 他甚至從來不知,世間有過這樣一個女子…… 而且隨著這個現實被接受,他又發現了另外一件更為嚴重的事。 那一瞬間,宇文泓的眉頭皺的更緊,忽然問她說,“今日為何要告訴朕這一切,你是不是……還是忘不了那個混賬?” 這話叫她一驚,隨即趕緊搖頭否認,“不,臣妾死在他手中一次,僥幸重活,已是恨透了他,又怎么對他念念不忘?” 她繼續道,“他說改變主意,要帶臣妾離開,但臣妾絕不愿隨他去,才想辦法見到了葉神醫。陛下派來保護臣妾的羽林衛,那時同臣妾一起待在房中,宇文銘賊心不死,在陛下進攻的時候,仍打算帶臣妾離開……這些事,羽林衛都是知道的,與其最終由別人來告訴您,還不若臣妾來對您講明?!?/br> 方才講述痛苦的往事,她一直垂眸,話到最后,她才終于敢抬眼看他,“臣妾一個原本已死的人,能重活一回遇見陛下,還能得陛下厚待,已是上天格外開恩,又豈敢堂而皇之的做陛下的皇后?” 話到此,想要說的也都說完了,她在他面前跪下磕了個頭,鄭重道,“臣妾初時身份卑微,為了求生只得隱瞞,有幸得陛下垂青后,又心生貪念不愿失去陛下,以至于拖延到今日才開口,臣妾自知罪過重大,不敢奢求后位,只求陛下降罪?!?/br> 語畢,殿中鴉靜無聲。 降罪…… 宇文泓一怔。 她的話說完,他也都聽懂了,只是此時震驚與恍然,甚至還有被欺騙后的憤怒一起涌上心頭,叫他腦間一團亂麻。 她說要他降罪…… 的確,尋常人膽敢如此欺騙他這么久,他一定要降罪,但面前的人是阿淳……不,到底該不該用阿淳來稱呼她,他現在都沒有把握了。只是面對著她,他又如何降罪呢? 他垂眸去打量她,帶著復雜的心情,她毫不躲避,盈著淚光來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