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可她并不想去,不想見到那個人,盡管她已經不是自己,他根本不可能認出來。 她猶豫一下,同福壽道:“二總管,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您看能不能換個人去?不如叫春生送進去……” 福壽早就看出來了,自打那日這位美人兒與陛下在暖閣里頭鬧了不愉快,就一直互相冷著呢,可陛下也并非真冷她,否則干嘛還時不時叫她進去送個茶?大約心里頭有些別扭,都抹不開面子罷了。 所以他忙拒道:“春生怎么成呢?那半大小子,頂多在茶房里看個爐子,真到了御前,粗手笨腳的出了錯,惹了圣怒不說,萬一再丟了性命豈不可惜?”說著重新換上笑,好言相勸道:“姑姑是明白人,跟陛下置氣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人家是主子,得好好順著不是?” 靜瑤一愣,她只是不想見宇文銘而已,平白扯上皇帝做什么? 算了,也知道逃不過,若真連累了春生也不好,她勉強笑笑說,“總管說的是,我就去準備?!闭f著趕緊回了茶房忙活去了。 不一會兒,她就端著茶到了暖閣門外。 宇文銘年前領了鴻臚寺的差事,籌備下月番邦進京朝賀的事項,眼下正在同宇文泓匯報這段時間來的進展。靜瑤踏進明亮的暖閣,正瞧見這兩人。 宇文銘是臣,因要進宮面圣,規規矩矩的穿著冠服,一絲不茍。宇文泓則是斜襟團龍袍配紫金冠,倒顯得隨意許多。 再一次見到宇文銘,盡管明知不該,但她仍然忍不住又向他投去了目光。 看起來他較年前好了許多,神色舉止又恢復了以往的模樣,再無半點那時在御書房外錯認她時的落寞失神。 沒見到他時,原本心里只想逃避,但現在真的見到了,靜瑤忽然發現自己也沒什么了,或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個人,已經于旁人并無什么不同了。 哦不,還是有的,他是仇人,怎么能與別人一樣呢! 她緩步走近,為兩人奉上了茶盞,隨后又規矩的退了下去,并沒有停留多久,因此根本沒看見,暖榻上的君王端起茶盞時眼中隱隱的不痛快。 而宇文銘呢,則在嘗過那一盞雪芽后忽然怔住。 這味道…… 怎么會? 他喜歡雪芽,且有種獨特的喝法,將第一泡的水棄之不用,只喝第二泡,此時茶湯味道濃淡適宜,且沒有澀味。 除過他自己,便只有靜瑤懂得他的習慣,每次他去如意苑,她也是這樣為他沏茶。而自她離開,便再也沒有人能沏出這種味道了…… 可是現在…… 他猛然回神,抬眼去尋奉茶的人,卻只看見那一片襕裙閃過,厚重木門重新被關上了。 他收回目光,再度品了品杯中茶,確定是那種熟悉的味道沒錯,沉默一會兒,將茶杯又擱放到了桌上。 宇文銘只以為一切不動聲色,然沒瞧見,一旁的君王,眸中卻愈加寒涼起來。 宇文泓看得很清楚,她在看他,雖然眼神有點奇怪,但就這么當著自己的面,悄悄的去看別的男人,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自己這個皇帝,卻對老五動心了么? 這個女人…… 他冷漠放下了手中茶盞,心里不痛快,連她特意準備的百合金菊露都沒了味道。 喝過茶,宇文銘又稟報了一些事,語聲卻比之前快了許多,宇文泓面色如常的聽他說完,淡聲道:“有你安排,朕甚放心,只有一點,目前京西南路災情尚未解除,死去的災民尸骨未寒,因此所有宴享儀式切忌鋪張浪費?!?/br> 宇文銘肅斂道,“臣謹遵陛下旨意。七弟趕赴遠方安撫災民,為朝廷盡力,臣身為兄長卻優居京城,不能為陛下分憂,心中甚是慚愧?!?/br> 宇文泓道:“你們各自為國效力,只是職責不同,你此次將事情做好,亦是為朕分憂了?!?/br> 宇文銘垂首道是,“臣聽聞自災民暴亂以來,陛下日夜憂思,臣知陛下愛民如子,但陛下亦應保重龍體才是,還請陛下好好歇息,臣告退?!?/br> 宇文泓見他急著要離開,心中更是不悅,卻并未阻攔,只是微微頜首,由他退了出去。 常年待在皇帝身邊,福鼎對皇帝的情緒再熟悉不過,眼瞧著惠王一出去,陛下臉上登時烏云密布起來,立刻就意識到事情不對,想了想,似乎想到了癥結所在,卻也不好明說,只好試探道:“陛下,您的茶涼了,不如叫妙淳姑娘再送一盞來?” 宇文泓不置可否,須臾,沉著臉道了一聲,“去,看看惠王去了哪兒?” 那臉沉的,仿佛頃刻就要電閃雷鳴,福鼎可不敢說什么,趕忙道是,出門悄悄尋惠王去了。 ~~ 打御書房送完茶出來,靜瑤仍舊回了茶房歇息,沒過多久,忽然有一個小太監跑過來跟她說,“姑姑,有位貴人想見您一面,現下正在交泰殿外,請您過去一趟?!?/br> 靜瑤有點意外,“貴人要見我……是哪位貴人???” 小太監直搖頭,不肯詳細透露,她想了想,怕是李妙淳的什么人,也不敢耽擱,便跟春生交代了一聲,去了交泰殿。 交泰殿就在乾明宮后門外,倒沒多遠,她很快到了地方,卻一下并未見到要找自己的人,視線環顧一圈,忽然見不遠處有人走了過來,一身親王冠服,眉目如畫,赫然竟是方才見過的宇文銘。 她心一驚,不知為何宇文銘會找她,面上強裝陌生鎮定,待他來到近前,規矩行禮道:“奴婢見過惠王殿下?!?/br> 宇文銘一貫的溫文爾雅,和藹道:“姑娘免禮?!?/br> 她立起身來,垂頭道:“方才聽說有貴人要找奴婢,敢問可是殿下?” 宇文銘點頭說是,輕咳一聲,道:“本王方才喝過姑娘的茶,不瞞姑娘,心中有些訝異,有些問題,想問問姑娘?!?/br> 靜瑤一頓,喝茶?難道是她方才沏的茶有什么不對嗎? 她不知宇文銘要問什么,只得問道:“殿下請講?!?/br> 宇文銘點點頭,問,“請恕在下直言,姑娘方才沏的茶,叫本王不由得想到一人,姑娘與她所沏的雪芽,味道如出一轍……敢問姑娘,這種方法是有人教過你嗎?” 靜瑤心里咯噔一聲,這才意識到問題出在了哪里,她從前并未為別人沏過雪芽,沏這種茶的手法是他親手教的,是以她一直以為,雪芽就是這樣喝的,并不知與別人有什么不同…… 可她并不能如實說,宇文銘的目光從頭頂垂下來,落在她身上,正在等待著她的回答,她努力轉動腦筋,想找個借口敷衍過去,還未想好,忽然聽見又有聲音傳來,問道:“是啊,朕倒也想知道,惠王獨愛的味道,你是怎么學會的?” 這聲音很熟,驚得她與宇文銘同時轉身,發現竟是方才還在御書房的宇文泓走過來了。 他怎么會忽然到這里來?而且瞧那副樣子,眼里蒸騰的怒氣簡直要殺人了! 靜瑤莫名覺得心慌,他如此忽然出現,又這樣問話,還一副滔天怒氣就要發作的樣子,仿佛出門在外忽然回家的丈夫撞見了妻子與別人私會似的,可天地良心,她只是跟宇文銘在光天化日下說了幾句話而已,況且還是宇文銘先找的她,他的怒氣來得毫無道理,而她自己呢,心慌也毫無道理。 她驚了一下,還沒緩和過來,倒是宇文銘反應迅速一些,禮貌問候問宇文泓,“陛下怎么出來了?” 他怎么出來了?宇文泓心里怒哼,臭小子悄悄勾引自己的女官,剛才喝茶時眉來眼去不說,居然敢跑出來私會!這響晴白日的,當他堂堂皇帝死了嗎! 你能把我的人叫出來說悄悄話,還問我為何出來捉jian? 可宇文泓不能明著說出來,說知道他把自己的女官叫出來,所以也趕緊跟著出來瞧瞧?顯得她多寶貝似的!他抬頭看了看天,佯裝道:“屋里頭待著憋悶,就想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走到這兒了……”說著目光掃過兩人,“你們怎么也在這里?” 那兩道目光刀子似的割在自己臉上,叫靜瑤心間一激靈,為免他追究自己擅離職守的過錯,忙主動交代道,“回陛下,方才有人傳話說,有位貴人想見見奴婢,奴婢不敢耽擱,便出來看看,沒想到竟是惠王殿下……殿下方才問奴婢,方才的茶是如何沏的?!?/br> 宇文泓嗯了一聲,語聲不見松懈,“那你不妨說說看,也好了了惠王的好奇心?!?/br> “好奇心”三字被他咬得非常重,宇文銘心里也悄悄一頓,靜瑤先前還有些不知怎么應對,被他這么一嚇,倒是有了頭緒,趕忙答道:“方才二總管特意跟奴婢交代,說惠王殿下愛喝雪芽,奴婢從前看過茶經,雪芽味苦寒,取第二泡茶湯最為濃淡得宜,所以就按照書上所寫,為殿下沏的茶?!?/br> 說完,她特意加了一句,“方才殿下說,奴婢所沏的茶與他的一位故人相似,奴婢覺得,殿下的那位故人一定也看過茶經吧?!?/br> 提到這個,就見宇文銘眼中一瞬失神,她沒看過茶經,她從前根本不愛喝茶,后來是為了自己,才心甘情愿的去學,一天一天,慢慢熟知自己的口味,把峨眉雪芽沖泡的濃淡得宜,甘甜適口…… 宇文銘沒有馬上回應什么,宇文泓倒是很給面子的接了靜瑤的話:“哦?倒不知惠王的這位故人是誰?” 宇文銘回了神,回答他說:“說出來怕陛下笑話,正是年前臣弟府中歿了的那位側妃……臣方才失態了,請陛下見諒?!?/br> 自己的女人沒了,就來打他身邊人的主意?宇文泓不吃這一套,隨意嗯了一聲,沒有太客氣。 這么明顯的態度,宇文銘不是傻子,早已看出自己不受歡迎了,忙主動告辭道:“臣告退?!?/br> 宇文泓這才點了點頭,看著他離開。 他走了,方才的表情明顯落寞起來,叫人一度以為,他對他的側妃十分不舍……但若是真的難過,當初為何又舍得呢? 靜瑤真的很想知道究竟為了什么事,要他非要拿自己的生命來換。 可這個似乎又不太重要了,因為她抬起眼,居然又撞上了皇帝眼中的怒氣,眼神之寒涼,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靜瑤暗自打了個寒顫,只聽宇文泓冷聲道:“才來了不過幾天,你可是愈發膽大了,居然敢擅離職守私會親王?” 靜瑤一噎,急忙想解釋,“陛下,奴婢……” 話還未說完,卻見他轉身往前走了,只撂下一句,“回宮!” 靜瑤無奈,哪怕心里拿刀子戳他一萬遍,也只能趕緊跟上。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目測接下來會有好戲,前排售票,請自帶板凳瓜子飲料。 皇桑:竟敢背著朕私會別的男人! 靜瑤:是他把我騙出來的! 皇桑:哼,老子宰了他! 靜瑤:麻利的,千萬別手下留情! 皇桑:…… 啊啊啊,我發現自己有小劇場強迫癥?。?! 哦對了,今天起紅包改隨機吧,不然早睡的寶寶們搶不到,大家還是要注意休息哈,么么噠! 第三十章 馬車出了西側門, 終于在道路上疾馳起來, 宇文銘坐在車中, 回想剛才的事,重又斂了眉頭。 靜瑤已經走了,是他親手送她離開的,可那個御前司茶的女官…… 上一次在御書房外遇見, 那專注理花的背影,與她那么相似,竟叫他一時錯認, 還有此次的雪芽, 也差點讓他以為,她還在他身邊……外貌來看, 那明明是不同的兩張臉,可為什么, 有的地方那么相像? 還有,皇帝方才的態度…… 宇文銘冷笑一聲, 雖不是同母的兄弟, 但好歹也是從小在上書房里一起讀書長大,他自認還是很了解這位二哥的, 多少年來,何曾見過他方才的樣子, 喜怒盡顯,行事輕??? 王府離皇宮并不算遠,加之馬車行的快, 不過兩刻鐘,就已經看見惠王府的大門了,已經思量了一路,待到下車時,他心里已經有了主意,吩咐身邊的長隨木青,“想辦法去查一查,現在乾明宮中那個御前司茶的女官?!?/br> 木青馬上應是,他頓住腳步,仍是習慣性的朝如意苑的方向遙遙望了一眼,心間嘆息一聲,依然去了前院。 ~~ 乾明宮。 經歷這一出,靜瑤是沒有半點自由了,宇文泓為了懲罰她,故意將她留在暖閣里,不叫離開半步。 福鼎極有眼力,眼見美人兒進來了,自己就找了個借口出去了,并且半天不再見人影。靜瑤知道這都是皇帝的意思,反抗不得,只好乖乖立在旁邊,巴巴的守著他。 他又在埋頭看奏章,時不時的拿朱筆圈寫,微斂著眉頭,神色極為認真。知道他筆下都是決定蒼生命運的大事,靜瑤也不敢打擾,只在茶快喝完的時候主動為他續添,兩人俱都默默無語,不知不覺,居然過了一個時辰。 屋里光線漸漸暗淡下來,有小太監進門掌了燈,眼看也到了晚膳時間,靜瑤終于不再做悶葫蘆,出聲提醒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奴婢叫人傳膳吧,您看了半天的折子,也該歇歇眼了?!?/br> 宇文泓,沒有馬上作答,將最后批好的折子又看了一眼,確定無誤后,才隨口應道:“嗯,傳吧?!?/br> 靜瑤應了聲是,便要抬腳出去,沒想到他回過神來,卻趕緊將她一攔,沉聲道:“慢著,朕有話問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