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師父?!?/br> 常小青跟之前一樣在門口脫了衣,然后從衣服里摸出一個水袋。 林茂本以為那里頭依舊是鹿血,沒想到常小青拿了一只陶碗出來,再將口袋打開來倒出里頭的液體,空氣中竟然騰起一股甜滋滋的酒香來。 林茂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就坐起身來。這時常小青已經端著陶碗過來。 “師父?!?/br> 他低低地叫了一聲。 林茂沒吭聲,但還是抬手接過了常小青遞來的碗——難得碗里不是紅彤彤的一片。 那碗里淺淺地盛著一層半透明的乳色液體,微稠而甜香,表面還有些許金黃的干桂花浮浮沉沉。 “這是……” 林茂舔了舔嘴唇,終于還是繃不住臉上表情,微微笑了笑。 原來常小青給他倒的不是別的,而是林茂最愛的桂花稠酒。這種酒酒液乳白,香甜綿軟,而忘憂谷內更有秘法在其中調入蜂蜜,米酒和桂花,喝起來愈發出醇厚。林茂身體尚且沒壞時,一日三餐都要就上這么一小壺桂花稠酒下飯,奈何后來身體轉弱,那常小青聽著醫生的話,便攔著再不許林茂飲酒。這樣說起來,林茂倒是有快要十年都未曾沾過這桂花稠酒了。 “我都不知道谷里還存著酒,已經許多年都沒喝過了?!?/br> 林茂忍不住說道,然后便將碗抵在嘴邊,珍惜異常地啜飲了一小口。那甘甜酒液一入口,倒覺得全身上下毛孔都齊齊舒展開來。 “我每年都釀了好幾壺,”常小青看著林茂放柔的面容,自個兒也放松了一些,開口道,“你喜歡喝這酒,我便想著先存在后院的酒窖里,等師父你病好了便能喝。" 說到這句話,常小青便打住并不往下說了。 但林茂卻已經是明白了常小青的未盡之言……常小青當初一門心思還盼著他病好,誰又知道之后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再沒能喝到他備下的酒呢。 想到這里,縱然林茂之前對常小青有再多不滿,這一刻也是盡數放下了。他能夠有遇到這里死而復生,返老還童之奇遇,于他而言或許是福禍難說,對常小青來說,倒真是這世間最大的幸事。而多少憾事本會遺憾終身,如今倒是有了彌補的機會。 “是你有心了……等下,你該不會是去挖土了吧?” 林茂忽然停下話頭,他思及之前常小青所言,那稠酒本是存放在后院酒窖之中,但是林茂分明記得之前探查時候便看到那酒窖已經半數坍塌了,常小青又是如何將酒挖出來的?林茂一驚,連忙拉過常小青的手一看,只見常小青雙手指尖滿是泥土,手心處更是血rou模糊,讓林茂心痛不已。 “你,你,你怎么就傻成這樣?!” 林茂忍不住低聲教訓道,可話音剛落,他一抬眼又看到常小青的面容,一連串的話語便全然堵在了胸口。 那常小青仍由林茂抓著他的那兩只手,眼睛很亮,刀削斧砍似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窘迫和歡愉。畢竟常小青是慣來冷硬的性格,哄人的功夫做得是在生硬??裳劭粗置珠_始關心他,那點喜色便再也按捺不住地透了出來,整個人坐在林茂面前,是一大坨徹頭徹尾的歡喜。 林茂覺得臉上微熱,連忙去拿了干凈的水和布頭,小心地幫常小青處理起了傷口。 一時之間,兩人間凝了一小團寂靜無聲的時光。 “今天是我不對?!背P∏啻怪酆?,忽然道,“我只是……有些氣悶?!?/br> 到底是沒有把他的真實心聲說出來。 林茂的手指一滯,抬起眼簾,飛快地瞥了常小青一眼,隨后又將目光垂了下去。 “那片桃林,是你父親送我的?!?/br> 片刻后,林茂沒頭沒尾地說道。他頓了頓,沒聽到常小青回應。 他又看了常小青一眼,這回反倒是常小青先避開了他的眼神。 “我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 常小青極干澀地開口問道。 “你父親啊……”林茂微微偏頭,似乎想了想才組織好語言,“是個壞人?!?/br> 林茂立刻就感到常小青的手指似乎顫抖了一下。 “他出生不好,大概小時候過得日子也很苦,若是不拼,不搶,不不擇手段,恐怕就活不下來?!绷置吐暲^續道,“所以他后來也是那樣一個人,這天下的好東西,他都恨不得收入囊中,卻忘了過猶不及,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小青,你莫要學他?!?/br> “嗯。" 常小青便點了點頭,同時心中暗暗想道:我當然不會那樣貪心,這天下的好東西我都可以不要,只要同我師父一起我便心滿意足了。 他又聽著林茂說起常青因那性子睚眥必報狠戾逼人最后導致身死之事,想起那人如今已是黃土一抔,心中竟隱隱有了些安穩之意。不管怎么說,常青已死,如今留在林茂身邊的人只知道有他常小青——此念一生,自昨日以來一直壓在常小青心頭的重石竟然也是稍稍松開了一些。 這竹樓之內兩人所想乃是南轅北轍,氣氛卻奇異地融洽起來。 那牛皮水袋中還有大半稠酒,常小青見林茂如今身體大好又喝酒喝得眉開眼笑,便又給他滿上了一些。漸漸的,大半水袋中的稠酒便進了林茂的肚子。 這稠酒雖然吃起來如同那甜酒汁般香甜,可畢竟是調了米酒進去的,林茂又是多年來已未沾酒,竟然就這樣醺醺然喝成了只醉貓。 常小青看著林茂身體漸漸軟倒過來,才驀然驚醒自己的師父酒量竟然如此之淺了。他微微苦笑,正準備將林茂扶到床上睡好,那林茂卻偏偏開始掙扎。 “小青……小青啊……” 林茂如今已是雙頰飛紅,一雙媚眼橫過來,宛若汪汪含著一灘春水。常小青雙手剛架到他身上,他便像是整個人要融化一般貼到了常小青的胸前。酒醉之人體溫較之平常要高上許多,常小青只覺得林茂的體溫就那樣直接透過衣裳浸到了他的皮上,一時之間竟然是動彈不得。而林茂猶不饒過常小青,又伸手往那常小青的臉上直摸,一邊摸一邊含含糊糊地嘟囔道:“我……還想喝……好好喝……酒……好久沒……你個壞小子……害得我好久喝不到酒……” 林茂于酒醉中,大概是想去捏常小青的臉,可這時候卻是雙臂無力,那手指只不停地從常小青臉上滑落,然后沿著男人的脖子一直撫到胸口。 常小青身形頓住,任由那林茂在他身上上下其手,脖子上漸漸迸出了青筋。 他偏過頭全然不敢去看林茂,啞著聲音連聲道:“師父,你醉了?!彪S后又拖他去床上。 林茂便大力掙扎起來,喉中傳出隱隱嗚咽,依然嘟囔著要去喝酒,等發現自己被常小青架住行動受制,便開始亂發起了脾氣,那濕漉漉的眼睛直往常小青那處瞪,卻是半點威懾力都沒有,反倒有種說不出的蕩漾春情之意。 常小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林茂按在床上,心道林茂之前酒品是在是沒有這樣差,頓時后悔不已——卻不知道后悔自己究竟是該給林茂喝酒還是不改。 那林茂在他身下依然如一條游魚般亂動不已。醉鬼身上還帶著稠酒的甜香,如今被汗一蒸香氣竟然愈發馥郁,半邊胸口都在之前的掙扎中露了出來,細白的皮膚上也浸著一層細汗,貼在常小青的身上竟像是涂了一層細油般滑不留手。 第40章 常小青眼看著林茂幾乎要從他胳膊下扭出去,一股說不出的火氣燒得他兩眼都有些發紅。 “師父!你醉了!” 他氣急敗壞地低聲吼道, 說話間他翻身上床, 膝蓋夾住林茂踢踏不休的雙腿, 兩只手重重按在林茂肩頭, 整個人幾乎算是壓在了林茂身上。 那林茂的動作驟然停住, 只見他一頭鴉黑長發已經散亂披散在腦后,染著紅暈的杏眼挑起來狠狠瞪向常小青。 常小青呼吸一滯。 然而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林茂忽然一扭頭, 張嘴猛地在他手腕處咬了下去。 “唔——” 常小青頓時發出一聲悶哼。 林茂在咬人之前, 大概只是因為酒醉又被常小青定住了身體,便如同那孩童般想要發泄怒氣??傻鹊剿娴囊铣P∏嗟氖滞? 事情又有了變化。 被他咬住的那只手正好就是常小青今日受傷的那只, 虎口處手心處皆有傷口未曾痊愈。 那一絲一絲微弱的血腥味傳來, 對如今渾渾噩噩的林茂來說,倒比那稠酒還要更加引得他饑渴難耐。只見他身體微顫, 由咬改舐,雙唇順著那血氣而去,最后停在了常小青掌中傷口之上。 之前他尚未喝醉時候, 花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將常小青的傷口細細清理完畢,可現他卻是毫不憐惜之前下的那番苦功。林茂急切地吮吸著那從常小青綻裂疤痕中緩緩滲出的點點血珠, 面色嫣紅, 喉頭滾動,更時不時便發出聲聲嗚咽——那神情意態真是說不出的嬌媚。 而以常小青的功力,將林茂從身上扯開乃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然而見到林茂這番模樣,他卻是動也不能動,汗水淋漓地僵在原處,胸口像是有那元宵時分的煙花炸開了般又是雪亮又是亂響一片,紛紛亂亂,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時候自己在想些什么,唯一清楚的大概就是那曾經在夢中響起的金環的聲音,鬼魅般叮叮當當在他耳邊幻夢般響起。正當常小青面紅耳赤,氣血翻涌之時候,忽而感到手腕一痛——原來是他掌心的傷口太過細小,那血珠被林茂舔舐干凈之后,再滲出便很少了。林茂那點饑渴之意恰好被這點血味勾了起來,酒醉中不知輕重,下意識便又在常小青身上重重的咬了一口。這一口咬得可算得上是兇狠,轉瞬間常小青手上便多了個血淋淋的齒印,幾乎就要被林茂這樣一口咬下一塊rou來。 常小青眉頭一跳,低頭靜靜看著齒印血流如注,而林茂卻極歡喜地將嘴唇貼了過去,就著常小青的手腕大口大口的吞咽起那溫熱的血液來。 這場景若在常人看來,不可謂不恐怖不怪異,常小青也隱隱覺得林茂這般嗜血模樣不大對勁,恐怕并不如那無名老人所說的僅是氣血不足這般簡單,可是……一想到自此之后,林茂體內也淌著自己身上流出來的血,常小青卻只覺得滿心滿身都是說不出的歡欣與滿足,只恨林茂不能再吸一些鮮血過去才好。 林茂歡欣地將自己咬出來的那傷口處的血又吸了個干凈之后,終究是抵擋不過醉意,抱著常小青的手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常小青見他面色紅潤,呼吸均勻,心中一動,伸手過去探了探林茂的脈搏。結果也正如常小青所料,多日來林茂身體不好脈象細弱,這時候脈象卻極為有力,與那正常人并無一二。 “果然要人血才行……” 常小青輕聲低喃,拭掉林茂唇邊殘留的一點兒血跡,然后將那沾了血的手指放入自己的唇間一吮,淡淡的鐵銹味在他的舌尖溢開,常小青的眼底反倒漸漸地透出了點歡愉的氣息來。 第41章 林茂做了個夢。 說來也奇怪,他自己都覺得早些年在忘憂谷的事情他早就忘得干凈了, 沒想到到了夢里卻是那樣清晰, 宛若之后那幾十年的種種, 不過是偶然一日午休做了個噩夢。 “也就是你在堂上睡得都打鼾了師兄都不罵你?!?/br> 小小的女孩子蜷縮在林茂身邊, 皺著鼻子惡狠狠地說道。 林茂有些恍惚地轉過頭去看她, 大概是十歲不到的女孩兒,依舊穿著南疆那邊的衣服,深深淺淺的藍布衣上綴著叮叮當當一大串敲薄的金鎖片金鈴鐺, 衣服的主人一動便叮叮當當漾起一串粼粼的碎光, 晃得人眼花。 林茂禁不住瞇眼,便只能看清楚小師妹那對濃麗的雙眸, 烏黑筆直的眉毛下面是琥珀般的淡金眼珠。 難得谷里來了個小師妹, 然而卻并未像是別人家的小師妹那樣受到優待——相反, 可能說受欺負還要更恰當一點。畢竟是與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長相,再加上說話時候嘰里咕嚕濃重的南方腔, 從里到外,與忘憂谷里其他師兄弟都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我身體不好的……師兄他知道我就算聽了也沒用?!?/br> 林茂聽到自己嘟囔著對小女孩說道,用的是跟女孩并無二樣的南方腔。 啊, 是了,之前小師妹的抱怨便也是用她自個兒的土話說出來的, 林茂并沒有什么障礙便自然而然地聽懂了, 據說自己的生母也是從南方賣來的女人,小的時候便從母親那里學會了南方那邊的方言……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那并不惹人喜歡, 又古怪脾氣又壞的小師妹在忘憂谷里總是同他最要好。 “嘖,你師兄不是好人?!?/br> 小師妹探身過來從林茂懷里撈出用油紙包著的雞腿,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伙房的師傅們也不喜歡名義上來游學,實際上卻是南疆送來充當人質的小師妹,每個人每月應當有的吃rou份額便常常暗自克扣下來——也是因為小師妹滿嘴南方土話,就連告狀都是找不到人說。 那時林茂看著小師妹半夜躲到墻角嗚嗚地哭,總歸是心生憐憫,后來便暗自存下自己那份雞腿給她吃。畢竟林茂在忘憂谷里,是從未缺過rou吃的——常師兄已經學成下山行走代師父辦事,每次回來是不會忘記給自己的小師弟帶上天南地北各種各樣的吃的。 “你若是要說師兄的壞話就不要吃我的雞腿!” 林茂聽到女孩漫不經心的誹謗,氣得紅了眼,伸手就要去搶小師妹手中剩下的雞腿。然而小師妹見到林茂劈手過來,竟然直接張開嘴,將尚且剩下一大半的雞腿連rou帶骨頭囫圇塞進了嘴里。 林茂眼睜睜看著女孩腮幫子鼓起了一大塊,然后是咔嚓咔嚓的骨頭碎裂的脆響。 “咕咚……” 小師妹哽著脖子將嘴里的東西一口咽了下去,回過頭來沖著林茂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一嘴白森森極結實的牙齒。。 “你,你……” “你們中原人吃飯就是太秀氣?!?/br> 小師妹意猶未盡地將油滋滋的手指舔干凈,忽而扭頭瞪向林茂:“你以后娶我吧?!?/br> “啥?”林茂沒反應過來,小師妹伸手在他臉上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