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然而那一聲“殺”還未落下,那幾個人身形一頓,而后便在空中倒彈而出,砰砰幾聲摔在地上,手腳抽搐一番之后便再沒有動靜。 來者不善,且武功高強。 幾聲劍聲驟起,眨眼間又是數人朝著那人襲去,這下卻是連前人那一頓的功夫未能留下,直接變在風中散出一片血霧,四下里落在了雪地之中。 “住手——” 喬暮云將林茂護在自己懷中,“大巧”嗤地一聲,黑光一掠擋在那人的劍鋒之下,一個呼吸間,喬暮云與他已經對上了數十招,金石相擊之聲錚錚響起,然而眾人看來,卻只見風雪未見劍招。 只是喬暮云不比那白發男人,懷中有林茂要保護,交手間難免落了下風,幾招之后,他不得不悶哼一聲,持劍往后退了幾丈。 “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人武功之高乃絕世罕見,喬暮云額頭汗起,將劍立于身前凝聲問道?!昂鋈灰u擊我喬家車隊又是為何?!” 本應該乘勝追擊的白發男人聽到喬暮云這句話,竟然像是失了力的傀儡般忽然定在了原地,那對黑漆漆的眼瞳對上了喬暮云的臉,視線宛若毒針。 “喬家?呵……太好……太好……我下山原本就是為了喬家人……”沙啞粗糲的聲音從男人的喉嚨里擠出來,那刻骨仇恨幾乎能化為實質的刀鋒將喬暮云的皮rou心肝挖出來,“一個一個,全部殺盡?!?/br> 那人說著說著,喉間竟然隱約有嗚咽之意,愈發顯得神志狂亂,幾乎癲狂。 眼看情況不妙,喬暮云還未來得及回應,卻感到自己懷中的少年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木公子,你別怕,生死不論,我今日無論如何都會護你周全?!?/br> 喬暮云有些焦急地低語了一聲。 喬家樹敵眾多,往日里也不是沒有遇到過伏擊,只是今天這次喬暮云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其當成往日尋仇一般等閑而視——這人不僅僅武功極高,行動與話語間對喬家更是有無盡怨恨,對招時毫不顧忌生死,乃是最可怕的一類仇敵。 喬暮云在此人面前必須要全心應對,實在是無法再分神安撫懷中的木公子,偏偏后者竟然像是發了瘋,喉嚨間咯咯作響,倒像是發了癔癥一般想要掙脫喬暮云。 “木公子——” 喬暮云咬著牙低吼了一句,只能將木公子摟得更緊。 怕是真的被這惡鬼一般的男人嚇到了…… 木公子之所以這般驚恐,自然也是因為自身武功太弱,讓這他無法信賴的緣故。 喬暮云心中想,胸口涌起一股苦澀。 “喪盡天良的喬家的人,竟然也是有心的嗎?” 那白發男人直愣愣地看著喬暮云與懷中那少年的一番僵持,溢出一聲冰涼的低笑。 “那便也讓喬家的人,嘗一嘗這被人剮心碾魂的滋味罷?!?/br> 話音未落,那人已經持劍斷劍直直朝著喬暮云懷中的林茂刺去。 喬暮云眉頭一皺,運起內力,“大巧”急出只為回擋,只見那斷劍在“大巧”劍刃上劃出一溜火花,喬暮云順勢朝后一掠脫身——然而,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懷中的林茂竟然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喬暮云猝不及防吃痛,腕上力道一弱,然后他便感覺到林茂用力一掙,已是飛蛾撲火一般沖出了他的懷抱,朝著那白發男人撲去。 而那白發男人劍勢未減,這一刻劍尖正對著木公子的胸口,眼看著便要將那少年一劍穿胸—— “木公子?。?!” 喬暮云肝膽俱裂,一聲怒吼,硬生生在空中一個翻身朝著林茂飛去。 伴隨著喉嚨中一口獻血,喬暮云聽見那讓他魂牽夢繞的少年在空中發出了一聲極為含糊的低吟。 “……” 喬暮云并未將那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呻·吟放入心中,卻沒有想到,那白發男人聽到那少年的聲音后,竟然是猛地收手,那斷劍上未退的凜然劍氣直接在他胳膊上劃出一道血口,腥熱的鮮血噴出的同時,半空中的林茂已經直直撲落在地。 雪白的狐皮斗篷在雪地上霎時散開,白發男子低下頭,恰好看見了對上了那少年的視線。 ……萬籟俱寂。 第18章 是一個很好看的人。 白發男人看著林茂,心中想道。 雪地上的少年眉眼光艷驚人,幾乎能攝人魂魄,面色卻蒼白如紙,一綹鴉黑色長發凌亂地落在他的側臉上,微卷的發梢落在那人的嘴唇邊,那少年桃花一般的唇瓣微微翕合,卻始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一滴飛濺的鮮血正落在少年毫無血色臉頰上,順著微微有些泛紅的眼角下方緩緩流下,像是有人在雪宣紙上用朱砂勾出一條細線,愈發透出一抹綺魅的意味來。千金難求的白狐貍皮裘散開后露出下面石青色的緞子羅衣,領口露出一截羊脂白玉般的脖頸,而那個少年像是渾然不覺這一刻的危險,只是那樣仰著頭凝視著白發男人,極清澄的眼眸里透著一股半是驚惶半是擔憂的神色。 那眼神幾乎說的上是熟悉——也真是因為這樣,白發男人竟然也有那么一剎那的愣怔。 與此同時,喬暮云正用盡畢生功力一劍朝著男人襲來,他手中大巧劍風森然,黑光乍起,竟然將地上雪花齊齊激起,形成一道雪墻壁。 然而白發男人卻是一動不動,目光依舊停留在林茂的臉上,只是等到喬暮云將劍尖送至他身側一丈距離時,倏地橫起一劍劈在大巧的劍刃上。 “鏗——” 只聽到雪花中一聲脆響,喬暮云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身體平平往后退了十來步,才將將停住。 喬暮云猛地將劍向下豎插入雪中,一只手死死握著劍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面如金紙,搖搖欲墜。 “喬少爺,小心!" 玉無心本已經熟練地躲在了喬暮云乘坐的那架馬車的下方,只當自己是塊rou做的石頭不言不語圍觀喬暮云與那人對戰,這時候卻也忍不住狼狽地半爬出來,急急地叫上了那么一句——喬暮云原本就因戾毒發作而身體有恙,如今玉無心眼瞅著他與那人對上的這一招,心中便知道事態有些不好。 沒等她話音落下,喬暮云就已經按不下胸口悶痛,“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后,撐著劍直直地半跪在了地上。 他直直地望著林茂的方向,喉嚨里擠出了一句:“木……公子……” 眼看著身形便有些搖晃。 只可惜林茂卻并未注意到喬暮云的慘狀——這一刻他滿心都是面前的白發男人,實在是無心顧及其他人。 【你這么就變成這樣了……】 林茂很想對那個人說,可干啞的喉嚨里卻怎么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滿頭白發枯瘦如柴的男人在喬家的侍衛看來宛若山中野鬼,林茂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錯認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沒錯,這身形高大神色癲狂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林茂最最放心不下的小徒弟常小青。 林茂瀕死時便十分擔憂常小青會在自己死后做些傻事,現在看來他的擔憂竟然也是應驗。光是看著常小青那副瘦得脫了形的模樣,還有那一頭白得晃眼的頭發,林茂幾乎快要沒有辦法喘息。 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怎么就不知道愛惜自己呢? …… 林茂的滿心的心疼與擔憂落在常小青的眼睛里,不由又帶起一陣恍惚。 這樣的目光,竟然與他的師父那樣相似。 他忍不住想。 說來,之前也是因為聽著這人的一聲沙啞低吟,他下意識便忍不住收了劍——只那聲音聽著,隱隱竟然有些像是師父病重時候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在那一刻,常小青倒覺得自己被魘住了,看著風雪中面目模糊不清撲來的身影,仿佛覺得師父重新活了過來一般。 枯朽的心驟然溢滿了狂喜,連身體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只是這樣荒謬的想法注定也只是錯覺。只不過,常小青最終還是看到了那少年露出來的面容。 確實是絕世罕見的美人…… 只是看到這樣的一張臉,常小青那顆好不容易重新跳動的心就像是一點點地浸到了冰水之中,來勢洶洶的狂喜戛然而止,只留下大夢初醒后的廣袤的悲慟與黯然。 或許真的是瘋了吧。 常小青聽到自己心底有個聲音輕聲說道,不然為何會在這樣纖弱的少年身上看出了師父的影子呢? 是啊,師父生前也是極為瘦弱的模樣,只是他的師父只有滿臉可怖的疤痕,不會有這少年白玉般的臉頰,不會有著少年鴉羽般的長發,更不會有這少年天人般的風姿。 他以為可以在一起一輩子的師父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以后,更是被喬家人挖了墳,偷了尸身,連最后一點安寧都得不到??! 想到這里,常小青全身血脈幾乎都要沸騰開來,皮rou之下俱是狂怒,他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單手持劍,再看林茂時,目光便已經冷了下來。 不,這不是師父…… 常小青眼白里俱是血絲,長劍舉起,只想要按照之前所想將這喬暮云的禁臠斬于劍下,可真要動手時,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 一對上那雙酷似師父的眼瞳,常小青便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把斷劍送入那少年的體內。 之前強行收劍的傷口迸裂,滴滴答答的鮮血浸透了常小青的袖口,落在林茂身前的雪地上。 林茂有些震驚地看著常小青對他舉劍,這才回過神來,想起來如今他的模樣有變,怕是并未被常小青認出。 一股酸苦之意猛地襲上心頭,林茂啞著喉嚨企圖開口解釋,最終卻也依舊是呀呀擠出幾聲不成聲的呻·吟。他有心想要在雪上寫字,常小青的劍卻已經慢慢地朝著他落下來,強烈的劍氣將林茂壓制得只能匍匐在地,臉貼著冰涼的雪地,毫無內力的身體絲毫動彈不得。 只是常小青這劍落得古怪,劍氣狂放,劍勢卻奇慢,抵在林茂喉嚨前方的劍尖抖動不已,看上去竟然毫無威脅之力。 不過林茂深知常小青功力,雖然心中隱隱有些奇怪,卻絕沒有絲毫懷疑這劍招取他性命的可能。 難道是要將自己慢慢折磨致死嗎?林茂甚至忍不住這樣想——一想到死而復生之后終于與常小青見面,最后的下場卻是被最心愛的小徒弟持劍相指,林茂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隨后便感覺到喉間微微刺痛,卻是常小青劍氣太過凌厲,刺破了他的皮rou。 感受著傷口處溢出微涼腥甜的液體,林茂額上微微起了一層細汗,眼眶不自覺有些發燙,眉頭微蹙,肩頭微微顫抖,卻是在努力想要掙脫常小青的壓制。 常小青神色變幻地盯著地上的林茂,持劍不動,臉上一時猙獰,一時又是恍惚,顯然比之前瘋得又厲害了一些。 第19章 林茂仰著臉,看著常小青手中抖動的劍尖,忽然間放松了身體不再掙扎。生死一瞬間,林茂卻不敢再強求與常小青相認——若這孩子真殺了他的話,就斷然不能再讓他認出來自己就是林茂了。 想到這里,林茂只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黝暗眼瞳中的憐惜與黯然卻幾乎要順著那濕漉漉的眼睫溢出來。 常小青見到林茂臉上的神色,呼吸又是一滯,像是有人用一把薄如絹紙的小刀在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劃了一道,那細長的傷口要過一會兒才滲出血,帶著細細的疼痛,那一聲“師父”幾乎就凝在他的舌尖——面前的少年明明哪兒都與他那蒼老病弱且毀容的師父不一樣,偏偏那皮囊下的神韻卻與他的師父別無一二。 “你……究竟是誰?” 常小青的呼吸稍重,看著林茂沙啞地低語了一聲,雖然說是問話,聽起來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林茂的肩頭微微顫動了一下。 “木公子——” 而就在此時,一道身影伴隨著一聲沙啞怒喝,大鳥般朝著常小青急撲而來。常小青變不改色,再次舉劍如同之前那般架檔,只聽到那人手中重劍一聲悲鳴,重擊之下竟然出現了裂紋。而那人一擊不成,內力頓時回擊,本應就這樣順勢退去的身影卻不依不饒繼續朝著常小青襲來。 而這人自然就是之前已經被常小青擊退過一次的喬暮云,眼看著林茂似乎馬上要死于常小青劍下,喬家這位少爺頓時驚懼攻心,戾毒已經有發作跡象,動作之間隱隱已經有了一股同歸于盡般的狂態。 然而若說不懼死神智瘋狂,常小青的癥狀只怕不比喬暮云輕,更何況他在神智清明時,功力本就壓過喬暮云一頭。喬暮云再襲,常小青也不過是翻手又起一劍將其擊退罷了。偏偏喬暮云心中已經認定林茂有危險,舉劍同常小青相擊時候,身形猛然壓低,長臂一伸,竟然是打算從常小青眼下將林茂掠走。 常小青一眼瞥到喬暮云的舉動,忽然像是又回到了在后山禁地里看到空空如也的殘破棺材一般,霎那間大腦一片空白,胸口炸開一團狂怒。抬劍,劍鋒于無聲中沿著那把“大巧”黝黑的劍刃一劃,鋒利的劍尖直直地順著喬暮云持劍的那只手朝著他的胸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