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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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玨摸著鼻子道:“婆婆,又見到你啦,我是那天給你算命的人?!?/br> 玄龍則道:“真是巧。您好,我是這個年輕人的家眷?!?/br> 似乎是獨居久了,難免寂寞,姚大嬸有些局促不安地接待了他們,更連聲說了不要花玨給的東西,但花玨學會了桑先生那一套,硬是給塞了過去,之后便傻呵呵地笑。 一回生二回熟,花玨借口須得天天去墓前掃雪,連著幾天都和玄龍上門拜訪,幫著姚大嬸清掃前院,送些果蔬菜品,等老人幾番推脫時,便說這是街坊鄰里情分,不用記掛?;ǐk怕來得太勤打擾到老人,每次都是匆匆便走,不多逗留。 便這樣到了三日后,又一具死者遺體送來,花玨又跟著玄龍去了一趟,發現這個人的陽氣已經被吸了個干凈,滴水不漏。 至此,連無眉也差不多定論了:“殺人的便是那個艷鬼罷,找個時機將他捉住便好?!?/br> 玄龍道:“凡人看不見妖鬼,此事最終結案時,要怎么說呢?” 無眉冷冷地道:“我們這邊便沒辦法推出兇手了?!?/br> 花玨想了想:“也只能這樣了,但是……” 無眉接著他的話往下說:“但是,如意糟老頭子那邊會怎么辦?目前那個提刑官的底細,我們還不清楚,此人看似剛正不阿,怕就怕他也是青宮的同謀,到頭來拉個無關的人出來頂罪,便說那是兇手。我們這邊總不能昭告天下,說殺人的是一只鬼,這樣下來有理也說不清,沒準兒還要被倒打一耙?!?/br> 花玨不吭聲了。 無眉看了看他,安慰道:“所以,我們的當務之急還是要抓到姚非夢,不能讓他繼續害人。國師之位我想要,但我自有辦法,也不會讓那個糟老頭子得逞?!?/br> 花玨點了點頭:“好?!?/br> 第二天,謝然回到江陵,整理出一個詳細的案件卷宗,串在一起?;ǐk謄抄了一份,回家自己改動了一番,總結了一下:“死者悉數是來自南郭私塾庚丑年的一批學生,帶老師家眷,此前在世的一共十三人,有十二人已經罹難慘死,均被吸空陽氣,尸體遭到毀傷。疑是艷鬼姚非夢所做?!?/br> “剩下的最后一個人叫什么名字,現在在何處?”小鳳凰探頭問道。 花玨的手指順著卷宗滑下去:“江陵本地人氏,二十二歲中舉人,二十五中進士,目前官居六品,在杭州一個地方當縣令。今年已有四十五歲整?!?/br> “此人名叫亓官,據說正日夜兼程往江陵趕來?!保ㄗⅲ贺羜i,二聲。) 江陵城外百里,半路山道,一輛馬車的車轱轆突然發出咔擦一聲響,緊接著毫無征兆地歪去了一邊,險些栽下懸崖,好在路邊有幾仗高的巨石遮擋,這才沒落得個人仰馬翻的下場。 “大人,大人?您沒事罷?有無受傷?” 片刻后,一個男人的聲音鎮定地響了起來。 “沒事?!?/br> 后面跟著的幾個小馬車都安然無恙,幾個護衛急急跳下來,想要查看前車人的情況。卻見那已經翻倒的車輛中勉強爬出一個人,此人四十多歲左右,相貌中等,面上不見老態,渾身都透著一股淡然內斂的氣息。他低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伸手用力將翻倒的車輛扶正,再和旁人一起把車從溝里拖出來。 馬早已掙脫了束縛,在旁嘶聲叫著,旁人走進了拉扯也不聽話,甚而要揚起馬蹄踏人,驚得旁人不敢再接近半步。 亓官擦了擦手,抬眼看了那匹馬半晌,尋到一個空當,伸手牢牢握住了韁繩,一把跨上了馬背,意圖讓它調轉方向。 那馬兒似是楞了一下,接著瘋狂地掙動起來,企圖將他從背上摔下去。但男人緊緊夾著馬的肚腹,拽緊韁繩不松手,一步也不肯退。這樣一人一馬僵持了半晌,最終馬兒乖順下來,馴服地垂下了脊背,任由他驅使。 亓官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牽著韁繩交給另一人:“可以了,換乘另一輛車,接著走罷?!?/br> 下人遲疑道:“現在便動身嘛?大人……江陵這座山邪門兒,這一路過來,我們光是車轅便斷了三四次,大家都有些不敢走了。說是山神在攔我們呢?!?/br> “不敢么?”亓官沒有說別的話,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似是在咀嚼這兩個字。 他這樣的態度,不說明,熟悉他的下人也便不敢再吱聲了,只垂頭辦事,按著他的命令挨個囑咐下去,責令即刻便繼續動身。 那匹馬被人牽到一邊,預備換上一個新的馬拉子,只是這馬仿佛只聽亓官一人的話似的,又開始躁動起來,扭動著頭顱不肯就范。 下人無法,最后還是向他請示,男人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剛要過來再次接手這匹馬時,卻見到那馬鼻孔噴氣,睜大了眼睛,仿佛被什么東西驚嚇到了一般,撒開蹄子便要往外跑。 亓官下意識地避了一下,看見馬眼睛里閃過一絲真真切切的絕望,還沒反應過來時,這匹棕黑色的馬便喘著氣,直直地奔向了懸崖盡頭,長嘶著跌了下去。 周圍人都被這一幕所震懾,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么話好??謶值姆諊辉僖淮畏糯?,近于一種無措。 “……大人?!?/br> 聽得屬下語帶顫栗,亓官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半晌后,他低聲下令:“所有人下車,剩下的路,我們步行去?!?/br> 身邊隨從不敢抗令,便挨個收拾了車馬上的東西,背到肩上準備步行。有一車專放著紙錢蠟燭等物,是亓官特意要求帶來的,他去取了一些紙錢,蹲在那匹馬掉下去的地方燒了,凝視著輕微跳動的火光,他輕輕嘆了口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山腳下,摔落的馬兒并未立即死去,噴張的鼻孔中擁著大股血塊與血沫,染紅了一地白雪。馬兒漆黑的眼睛里倒映著江陵微藍的天空,片刻后,又被一片靜立不動的陰影擋住了,那片陰影隱約見得,是深紅色,是一個人的鬼魂。 紅色的人影在死去的馬前佇立片刻,而后傳來一聲渺茫的:“抱歉?!?/br> 隨后消失在風中,像是從來沒有來過。 第97章 真舉家搬遷 亓官一行人抵達江陵時, 已經是半夜。他屬朝廷命官, 按照流程先歇在驛站一夜,報批路途上損失一匹馬,此后才回了自家的宅邸, 叮囑下人說一夜不見客。無論是誰, 一概不見。 城主府上,桑意看著手里的來信, 笑道:“此人好大的架子?!?/br> 周圍人訥訥不敢出聲, 桑意再道:“不見便不見罷, 撥三十個人出去, 看住他的府邸,切莫讓他也出事了?!?/br> 花玨一行人也聽說了當年那批學生中的最后一個已經來到了江陵, 用腳趾頭想想,若是姚非夢執意對私塾眾人下手,那么這一個也難逃一死?;ǐk心知如果厲鬼要害人, 加多少個侍衛都是無濟于事的, 跟城主他們二人請示過后,便首先去了亓府。 “幾位留步,我家大人說今天誰也不見?!遍T口的侍衛攔住了他們。 花玨神秘一笑:“我知道, 我不見他, 只是進去看一圈而已。近日江陵不平安, 流言四起,我是城主麾下的一個小相師,過來為大人鎮宅安風水的?!?/br> 那人見他帶來了謝然的書信, 也便不再懷疑,迎著他進了屋,也把小鳳凰和玄龍放了進來。無眉和花大寶沒有跟來,今天仍舊是他們兩個看家。 那侍衛也將此事稟報了亓官,遲遲不來。 花玨不知道,只四下走了幾圈兒,憑著感覺找到大約是亓官住的地方,遠遠地打量片刻,見到似乎并沒有人攔自己,便用判官筆寫了“邪靈退散”四個字,伸手要往那大門口貼。 他惟恐一張不夠,還另外寫了許多張,讓玄龍和小鳳凰幫忙貼去房頂和旮旯處。正貼到關鍵時刻,大門吱啦一聲,花玨徑直瞅見了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身量高瘦,眼神十分犀利地望過來:“你是誰?” 花玨舉起雙手表示清白:“我是一個算命的?!?/br> 男人又往旁邊看了看,望見了正琢磨著給池中的一只烏龜貼上平安符的玄龍,另一邊小鳳凰飛來飛去,最后停在花玨肩頭蹲住,歪頭與他對視。 男人打量一圈兒后,收回了目光,冷聲道:“請便?!?/br> 而后又將門關上了。 花玨喃喃道:“噯,不是很有禮貌呀。但是他長得挺好看,不計較了?!?/br> 玄龍瞥了他一眼?;ǐk見狀,立馬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就是沒有我家嘲風哥哥好看,還是要計較一下的?!?/br> 小鳳凰沒理這兩個活寶,它抖抖翅膀,歪頭問:“花玨,我們接下來干什么?” “干什么?”花玨想了想,“要不就在這里守株待兔罷,總感覺符咒也不頂事,他說不定要出來到處跑?!?/br> 一群人便蹲在了房頂。 夜晚風冷,頭頂還有細雪在飄,小鳳凰拍拍翅膀長大幾尺,用翅羽把花玨裹了起來:“這樣不冷,花玨?!?/br> 玄龍被一個人晾在外面,又瞥了他們一眼,用白眼表示了自己的不屑一顧。 花玨笑瞇瞇地對他勾了勾手,他立刻化了龍形撲過去,埋在花玨的懷里?;ǐk低頭把他抱得緊緊的。小鳳凰“哼”了一聲,小聲罵了句:“臭龍?!倍笠步o玄龍分了一小團翅羽。 三人便這樣呆到半夜,偶然從宅地邊飄過的孤魂野鬼也碰見了一兩個,但的確不見艷鬼。 花玨的心態正在逐漸放寬,扭頭看見天上飄來飄去的零星幾個魂靈,只要不是死狀特別嚇人的,他也能冷靜地接受了。到了后半夜,花玨有些困,險些埋在小鳳凰的翅膀中睡了過去,不多時又感到懷里的小黑龍動了動,用尾巴敲了敲他的頭:“醒了,花玨。有動靜?!?/br> 花玨睜開眼,扒拉開一點鳳凰毛往外看去。此時大約是卯時,非常寒冷,亓家府邸陰森一片,他們底下的房中卻突然亮起了燈火,不多時,亓官穿戴整齊,舉著蠟燭走出了門。望見屋外飄雪,他又回過頭拿了一件厚實的外氅,這才踏入院中。 “他要干什么?”小鳳凰小聲問,又變回了肥嘟嘟的一團原型,落在了花玨手心。 花玨打著抖,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幾個人接著看,又發現亓官在自己房檐底下轉了一圈兒,卻是將花玨下午過來貼上的符紙一一撕了下來。 花玨目瞪口呆:“他要干嘛?嫌自己活得太長了?” 懷里的小黑龍動了動,沉聲道:“沒關系,縱然他將房子底下的撕干凈了,這處庭院應當還是沒事的。我先前把這池塘里的一只烏龜抓了出來,給它的殼上也貼了你的符咒,這樣就成了一只鎮宅神龜?!?/br> 花玨:“……” 小黑龍睜大眼睛,抬頭望他:“夸我?!?/br> 花玨揉了揉太陽xue:“好,夸你?!?/br> 玄龍滿意了,這才慢吞吞地變回了人形。庭院中,亓官將符紙一一收進袖中,而后推開院門走了出去?;ǐk幾人便也從房頂上跳下,不動聲色地跟上。 一路走下去,從東城走到西街,花玨一行人片刻后才發現亓官究竟在往哪里走。男人背著一個包裹,里面裝著大堆紙錢并紅燭、饅頭等物;步伐穩健,目標明確地走去了墳場的方向。 姚家附近的墳地位于近江陵城的山頭,東西兩面都有路走,亓官府邸在東面,姚家在南面,所以并不順路?;ǐk起初以為亓官是想去給自己家人掃墓,但見他行事,似乎對路途并不是很熟悉,兜兜轉轉走了好幾圈兒,終于來到一方小小的、破舊的墓碑前,蹲下來點燃了火。 小鳳凰飛過去偷窺了一下,回來告訴他們:“是姚非夢的墓碑?!?/br> 玄龍在他身邊輕聲道:“我陪你去拿卷宗時,曾聽見有幾個人說,這個亓官當年在私塾中同姚非夢要好,似乎是唯一一個走得近的玩伴,但不知是否屬實。如今知道的人都已死無對證,只能慢慢查了?!?/br> 花玨點點頭,忽而伸手把小鳳凰接進手中,側頭問道:“小鳳凰,你現在學會變化術了嗎?” 小肥鳥歪歪腦袋:“啊,什么?” 玄龍頗嫌棄地看了一眼小鳳凰:“你問它這個干什么,原來不會化形,看著也是永遠都學不會了的樣子……我曉得你想讓它干什么,這個我會,我去便罷了?!?/br> 花玨睜大眼睛,看著玄龍隨手一指,凌空虛虛畫了一道奇形怪狀的痕跡,接著搖身一變,化為了一個一身紅衣的艷鬼。 小鳳凰逮住機會埋汰他:“哼,你知道花玨為什么問我?就你這張木頭臉,連半分艷鬼的的氣質都沒有,若是我能化形,肯定還是要我去?!?/br> 玄龍往小肥鳥圓溜溜的腦袋上彈了一下:“隨便你,替我看好花玨,我去去就來?!?/br> 花玨便捂著小鳳凰,偷偷摸摸尋了個隱秘的地方坐下。 玄龍步履飄飄,有模有樣地往亓官那邊飄過去,等他燒完一扎紙錢后,便從容自在地顯了形,還化了一些煙霧出來。 亓官蹲在地上,先只望見了一放艷紅色的輕紗衣角,愣了愣。他站了起來,視線追著那縷紅色,那淺淡的影子卻隱向了墓碑后面,只留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 亓官站在原地,輕聲問:“青慈?” 在旁偷聽的花玨和小鳳凰均愣了愣,互相問道:“青慈?那是姚非夢的字嗎?” 玄龍非常入戲,有模有樣地又施法放出了些煙霧,沉默不語地往后退,亓官追上前幾步,又喊了一聲“青慈”,伸手抓沒抓到,便站定了,大輕聲道:“收手罷,你不要殺人了?!?/br> 花玨和小鳳凰支棱起耳朵。 “他們喪盡天良該死,我也有愧于你,唯獨希望你能早些放下這段冤孽,早日往生,別在受這等蹉跎?!必凉俚吐暤?,“他們請來了幾個道士……要抓你。你快些走罷?!?/br> 小鳳凰小聲道:“有戲?!?/br> 花玨聽得興致勃勃,認為案情終于有了個眉目,正準備接著看時,卻隱約瞥見旁邊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他嚇了一跳,捧著小鳳凰退后一步,抬眼便看見了離自己三五尺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影子。 深紅紗衣,一顰一笑,盡是風情。 小鳳凰大叫道:“這個是真貨!花玨,快走!躲到我后面去!” 小肥鳥氣勢洶洶地跳到了花玨面前,拍打著短短肥肥的翅膀,全無懼色。而姚非夢卻并沒有看他們,他的目光在玄龍和亓官那邊流轉,面上隱約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