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龍低聲道：“幻境崩塌了，我就帶著你回來了?！?/br>
    “哦?！被ǐk點了點頭，像是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玄龍再等了一會兒后, 卻發現花玨在他懷里撲騰了幾下, 準備爬起來，玄龍趕緊抓住他的手：“天還沒亮, 你接著睡罷?！?/br>
    花玨揉了揉眼睛, 努力清醒了一下子, 問玄龍道：“那你……看清了后面發生的事情嗎？你要是沒看清, 我可以告訴你，我剛剛夢到了。夢到了寧……清以前的事情?！?/br>
    玄龍摸了摸他的頭：“不用?！?/br>
    聽到了以往心心念念的那個名字, 玄龍的反應很平靜?；ǐk對于這樣的平靜已經預想到了，在心里默默嘆了一口氣，想到大概確實如此, 既然玄龍已經了解了前因后果, 將所有前緣拾起，自己實在不用報什么希望。

    這樣的愛他不要，花玨從小便倔, 在這等事上更不可能成為別人的附庸。玄龍知道了, 他也知道了, 兩邊話說開，便到此為止。

    花玨點了點頭：“那你什么時候走？”

    玄龍的身體僵了一下。

    花玨見他神色有異，還以為他沒聽清楚, 于是再問了一遍：“你什么時候走？我想過了，不想繼續跟你一起了，你應當也是這么覺得的罷……我們眼下這樣，實在沒有意思?！?/br>
    說著，他抽出被玄龍握住的手，把花大寶接過來放在懷里抱著，抬眼望著他?；ù髮氁粍硬粍?，這貍花貓頭頂的小鳳凰也一動不動，愣了片刻后開始拼命給玄龍使眼色，似乎是意識到了情況不太對——花玨這次的態度異常堅決，小鳳凰教給這條龍的東西，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明白沒有——這條龍再不出聲，恐怕真的要被掃地出門了。

    半天后，玄龍憋出幾個字：“有，有意思的……”

    花玨眨巴了幾下眼睛，玄龍有點著急，他大聲說了一遍：“有意思，我覺得我們這樣很好?！彼坪跏桥聡樀剿?，玄龍放輕了聲音，認真地看著他：“我喜歡你，花玨，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趕我走?！?/br>
    這回倒是花玨楞了一下。從他認識玄龍開始，不論是在現實還是幻境中，這條龍都沒這么直白地跟他說過喜歡二字，這兩字重如千鈞，仿佛會燙到他一樣，花玨下意識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不會成為你喜歡的那個人的樣子的?！被ǐk道，“我只是一個小算命的?！?/br>
    玄龍捧過他的臉，不讓他轉過視線，而只能看著他的眼睛：“我喜歡的就是你，我想明白了，花玨，我只有在看到你時會心如擂鼓，也只有你讓我夜不成寐，鳳篁說這是喜歡的話，我的的確確只喜歡你一人?！?/br>
    花玨啞聲了片刻。

    “你信我，花玨?！毙埖?。

    花玨又有點想哭，他掰開玄龍的雙手，把臉偏過去：“我真的不喜歡你了，我應當對你說過，幻境中的都是假的，你也不要當真，我只是在你面前演戲?！?/br>
    “你騙我?！毙埶粏≈曇舻?，“你說不喜歡我了，這句話也是在幻境中說的，不能當真?！?/br>
    花玨反倒被他這副孩子氣的模樣氣笑了，笑過片刻后沒忍住紅了眼睛，偷偷摸摸拿手擦。擦著擦著，花玨往旁邊偷偷看，發現玄龍眼里也霧了一層薄薄的水光，桃花色，只不過沒掉出來。兩人視線相對，互相都楞了一下，接著玄龍湊過來給他擦眼淚，花玨拼命躲，躲到床里面，最后被玄龍圈住了，他們二人幾乎可以算作哭成一團，只不過一個人悶聲抽噎，一個人竭力忍住。

    花玨被他制住了雙手，十分委屈：“你走，別看我?！?/br>
    玄龍道：“我不走?！?/br>
    兩個人眼睛都紅得跟兔子一樣，花玨不想在玄龍面前掉面子，本想忍住眼淚，結果沒忍住，哭得稀里嘩啦的。玄龍緊緊抱著他，不知所措地給他拍著背：“對不起，花玨。你不相信的話，那便讓我忘記罷，用判官筆讓我忘記以前的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花玨嗚咽道：“不好，不開始?！?/br>
    “你不要跟其他的人成親，只跟我成親，好不好？”

    花玨繼續哭：“不好，我要跟別人成親，就不跟你成親?！?/br>
    玄龍無奈，鎮定下來后，輕輕順著他的脊背拍下去，任他哭得渾身發抖。他吻走他眼上的淚，親吻他濕漉漉的眼睛，覺得自己內心酸澀：“……別哭了?！毙埖拇竽X幾乎一片空白，腦子里只剩下花玨紅著眼睛戒備著的姿態，只聽得見他抽噎的聲音，一下一下地砸在他心上。

    他的手指輕輕擦過花玨白凈溫潤的下頜，撫走一滴淚珠：“……別哭了?！?/br>
    過了一會兒，花玨緩過氣來，慢慢停止了抽噎，老老實實地被玄龍抱在懷里。玄龍低聲問他：“餓不餓，我去給你弄一點東西吃？”

    花玨沒吭聲，玄龍又問：“冷不冷，被子是不是有點薄，你剛剛發燒了，別哭，很消耗體力的?！?/br>
    花玨覺得這條龍簡直太煩了，他現在只想安安生生地呆在家里。他伸腿踹了幾下身邊這條龍，沒踹動，卻反而被抱得更緊了：“花玨?！?/br>
    花玨終于開始意識到，如果再不回答這條龍，他恐怕會持續不斷地sao擾下去，后患無窮。

    花玨“嗯”了一聲，也沒什么力氣踹他了，乖乖窩在他懷里。

    玄龍小心翼翼地問：“我還能……睡在這里嗎？”

    花玨想也沒想：“不能，你下去，快點走?！庇捎诳捱^了，他聲音啞得厲害。

    玄龍伏在他身后，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花玨?！?/br>
    花玨見他不走，于是閉上嘴，決心不理他。玄龍卻一直念著他的名字，好似魔怔了一般：“花玨，花玨……”

    聲音到最后越來越小，漸漸聽不見了?；ǐk等了一會兒，發覺身后人呼吸悠長，卻像是睡著了。

    玄龍箍得太緊，花玨在他懷里努力了多次才翻過身來，面對他，這時候才真正看清楚：這條龍的確是睡著了。

    玄龍面有疲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比他平日的模樣消瘦了一些，燈影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俊秀的臉上，劃出幾片溫柔的弧形陰影。

    連衣服都沒脫呢，鞋也沒脫。

    這條龍又不脫衣服就上床。

    花玨再次開始想哭起來，興許他自己也說不清理由，只是這一瞬，積壓在心里的怒火和怨氣都消散了，反而埋怨起自己的不爭氣?；ǐk想要下床幫玄龍把鞋脫了，卻見到小鳳凰和花大寶賣力地完成了這項任務，隨后嗖地一聲齊齊溜走了。房中只剩他們兩人，花玨被抱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他掙脫不開，帶著哭腔，更加委屈了：“你倒是松松手……”

    花玨吸了吸鼻子，邊擦眼淚便掙動著，玄龍在睡夢中隱約感覺他要跑，也卯足了勁兒不讓他動?；ǐk折騰得汗都要下來了，終于騰出一只手的空，給玄龍蓋好了被子，而后再縮回原處，把眼淚鼻涕全糊在玄龍胸前的衣襟上。

    “不講道理?！被ǐk最后小聲說，“你一點道理都不講，嘲風?！?/br>
    兩人便這么抱著，睡了整夜；第二天醒來時均腫著眼睛，對于小鳳凰問出的關于是否哭過的問題，整齊地矢口否認了。

    第69章 幻過年好呀大家

    時是初春, 紫陽王戰死時是初冬, 回來后穿著并無什么不同?；ǐk有點反應不過來，出門望見對面的城主府，這才想到紫陽王府后被廢棄, 經由江陵城主告請圣上, 這才翻修了一遍。

    而那時候，花家想必還沒有搬過來罷？

    他在判官筆給他的夢境中看到了, 想必寧清未能如愿投生為牛馬, 反而又當了一世人, 便是這一世的花玨。大清早, 他煮了一鍋面條，煎了幾個水米餅, 心不在焉地坐在桌前吃完了飯。席間，小鳳凰安靜地啄著煎餅，花大寶默默嗅著小魚干, 卷起一兩個吃著, 玄龍坐在花玨對面，大氣也不敢出，默默垂頭夾菜。

    桌上沒有菜, 他便夾了一根面條進花玨碗里。

    花玨抬頭望了他一眼, 玄龍趕緊解釋道：“你……多吃點, 補身體?！?/br>
    花玨沒說什么，看著在碗邊半拉著晃蕩的那根可憐兮兮的面條，將它夾起來放進了嘴里。玄龍見他吃了, 立即又給他夾了一根面條，有點期待地看著他。

    花玨再次沉默著吃了下去，等他看見玄龍又躍躍欲試地準備給他夾面條時，他出聲了：“嘲風?！?/br>
    玄龍放下筷子，端正嚴肅地看著他：“你說?！?/br>
    “面條不是一根一根吃的，也不是菜，沾湯帶水的東西不宜夾來夾去?！被ǐk道。

    玄龍道：“哦?！?/br>
    “不要給我夾了，你自己好好吃罷?！?/br>
    玄龍低頭吃面：“好?！?/br>
    花玨以為他安分了，正準備低頭喝面湯，又見從天而降一條干巴炸小魚，吧嗒一聲落入他的碗中。玄龍征用了花大寶的飯碗，試圖給花玨加菜，花大寶嗅了嗅自己的碗，走過去蹲在玄龍面前，叼走了他碗里的一個雞蛋作為交換，在桌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花玨看著面前在湯里泡得泛白、泛著濃烈魚腥氣的小魚干，眼皮抽了抽，將筷子放下了：“你們慢慢吃?！?/br>
    玄龍一愣：“你去哪？”

    花玨面無表情：“我去找一下桑先生。你們不要亂跑，吃完了之后——”

    玄龍趕緊道：“碗我來洗?！?/br>
    花玨頓了頓，“嗯”了一聲，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后便出門了。玄龍望著他的背影，有點悵然若失。

    小鳳凰用尖嘴戳他：“他去找他的初戀情人了誒?！?/br>
    玄龍不吭聲。在幻境中經歷的一切歷歷在目，屬于紫陽王的那部分已經遠去了，剩下的不知真假，他怕哪天自己就忘了，就像清晨后的人們常常會忘記自己昨晚做的夢一樣。

    ……然而還沒忘記花玨跟那個人陳情表白的場景。

    小鳳凰見玄龍有點頹然，接著便鼓勵道：“不要緊，我們常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只要你用心了，再用一些我教給你的風月技巧，保證花玨不會再生你的氣?！?/br>
    玄龍詢問：“什么技巧？”

    “現在深奧些的東西你不懂，我便給你講些淺顯的?！毙▲P凰清了清嗓子，“你看，今天早上花玨顯然沒有吃飽罷，如果等他從城主府上回來，卻能看見桌上有他特別愛吃的東西，會不會很開心？如果我們能再給他些驚喜，他會不會更開心？”

    玄龍問：“什么驚喜？我不會做飯?！?/br>
    “好不好吃是其次，重要的是心意嘛！”小鳳凰雄赳赳氣昂昂地往他肩膀上一站，指揮道：“走，我們去買菜！”

    到了鎮上，玄龍方才知道小鳳凰說的驚喜是什么。

    這只小肥鳥不無驕傲地道：“這個嘛……既然我是百鳥之王，能夠召來萬妖，自然也可以令他今后食用羽禽而不受怨氣克制，簡單來說，花玨以后也可以吃雞鴨鵝rou了?！?/br>
    但由于同為羽禽類，小鳳凰表示要回避一下烹飪現場。玄龍嫌它造作，沒有理它。

    “之前給你們的鳳爪，可以加進去調味?！毙▲P凰遠程提醒，它復生能力極強，新的爪子已經長了出來，玄龍買回來的是活雞，叫得十分慘烈，花大寶撲上去一爪子一撮毛，一龍一貓費了半天勁兒才把雞毛拔光了。

    “怎么做熟？烤還是煮？”玄龍問道。

    小鳳凰前生十指不沾陽春水，此時想當然地道：“那自然是兩樣都來一遍最好?！?/br>
    它往前奮力一跳，噴出一團火來，眨眼間便把這只rou雞烤焦了。玄龍毫不嫌棄地把這團黑撲撲的東西提上灶臺，命令水流沒過雞頭，輪流倒轉，而后開始慢慢熬煮。

    小鳳凰聞著味道有點不對：“怎么感覺有一點臭臭的？”

    玄龍思考了一會兒，從院子里的小菜盆中扯了些魚腥草并蔥苗，算作香料，一并加入了鍋里。半個時辰后，小鳳凰聽了聽院門外的動靜，激動地催促道：“好了，你快把鍋放下來，碗筷準備好?！?/br>
    玄龍依言照做。

    花玨抱著桑先生塞給他的一大堆蘿卜冬白菜，踏入院中。他這趟本來是想問一問桑先生有關二十年前的事情，比對一下細節，還想問一問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家人。

    既然桑先生和城主二十年前便在江陵，那么應當知道鄰居是何時搬來的罷？

    只可惜城主府中接了一道圣旨，命令在一月內核算荊楚一帶軍需出入的賬目，桑意作為如今的賬房先生，忙得兩眼翻白，實在抽不出空來陪他講話，花玨便只說自己是上門來看看，坐一會兒便走。桑先生丟下賬本給他塞了幾棵白菜、幾匹絹布，勒令他帶回去，連連囑咐他過幾天再來，這才放心地讓他走。

    花玨看著那張一成不變的、溫柔的臉，感到自己心里也變得溫暖了，也終于找到了一些“回來了”的實感，這是他的故鄉沒錯了，認識的人們仍然在這里。

    想一想，找家的事情似乎也沒這么緊迫了，至少他在現下的江陵是有家的。

    東西太多，花玨險些抱不過來，他用腳將院門別開，勉力把東西堆在青草地上，沒想到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地雞毛和臟兮兮的、和泥土混在一起的雞血。他嚇了一跳，往里面走去，又嗅到一股怪味。很腥，有點臭，卻又帶著食物特有的鮮香與油香，聞得花玨有點犯惡心。

    聽見他回來的聲音，玄龍趕緊把鍋架在桌邊，沖出去打開門，一本正經地道：“你早上沒吃飽罷，我給你做了些吃的，你……要不要嘗嘗看？”

    花玨想起院外的慘狀，有點懵：“你是殺了一只雞嗎，我不吃雞rou的?！?/br>
    玄龍把小鳳凰從袖子里揪出來：“它說你可以吃了?！?/br>
    花玨看了看眼睛滴溜溜轉的小鳳凰，有點明白了：“你在庇佑我嗎？”

    小鳳凰用力點了點頭，開心地“啾”了一聲，而后道：“你快嘗嘗看，嘲風親自下廚給你做的，其實我也就是站在一邊看看罷了?！?/br>
    花玨有點驚訝地看了玄龍一眼，玄龍故作鎮定，淡漠地坐去了一邊，卻沒架住被花玨那一眼看得有些臉紅?；ǐk抿抿嘴，掀開鍋蓋看了一眼，目瞪口呆——黃褐色的湯汁中浸著一只漆黑的、散了架的整雞，湯面上浮著幾根蔥花，飄著泡成了黑色的魚腥草，散發著一股足以生死人rou白骨的氣息。

    花玨退后三步，問道：“你們……沒有給這只雞開膛去內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