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劉老見開門的是方晨雨,也驚訝了。不過驚訝過后又覺得理所當然,老何那人難得發一次善心,眼光倒是不錯,幫了個好女娃兒,逢年過節還知道過來陪陪他。 劉老笑著說:“是晨晨啊,我昨天還想找你聊聊呢。你們公司的人可真不錯,展會秩序維護得很好,下回再有這樣的事兒我們就認準你們了?!?/br> “您滿意就好!”方晨雨高興地說。 方晨雨領著劉老進屋,心里卻有些納悶:前些天她也見過劉老,為什么上次她手腕不發燙,這次又和第一次見面那樣發燙了呢?為什么那塊翡翠消失了,鐲子又消失了? 方晨雨找不到鐲子之后她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訴李奶奶,后來還是沒說。這事實在太稀奇了,在電話里說的話平白讓李奶奶多想,她覺得找個機會親自去港城一趟好好和李奶奶說清楚! 劉老到了屋里也不等何老招呼,徑自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了,潤嗓子。 何老耷拉著眼皮,沒理他。 “老何啊,你這臭脾氣什么時候能改改?!眲⒗系降讻]何老那么沉得住氣,忍不住先開了口。他把茶放下:“你猜我昨天看見了誰?” 何老還是不理他。 “毛小柱?!眲⒗线呹P注著何老的表情邊說,“你這徒弟傍上了厲害人物,拿下了昨天價錢最高的玉佛,可厲害了?!?/br> “我可沒這么出息的徒弟?!焙卫侠湫φf。他一生謹遵師父教誨,從不輕易收徒,即便撿了兩個小孩也沒有把真本事全教給他們。沒想到前頭來了一個,這會兒又來一個。 劉老說:“你不認他,他可還找我問你來著,瞧著是個有良心的?!?/br> 何老語氣更冷:“你得了他什么好處,竟替他說起好話來了?” 方晨雨給何老遞茶,小聲說:“何爺爺不許生氣!” 何老瞪了方晨雨一眼。 方晨雨不甘落后地和何老對瞪。 何老面皮終歸沒繃住,慢慢緩和下來。 劉老大為驚奇,覺得何老算是遇著克星了。他笑呵呵地說:“好好好,我不說他好話。我就是看他際遇不凡,要是他有心認你這個師父,你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老何你年紀也不小了,不比年輕時了,總這么孤零零的有個頭疼腦熱都沒人關心?!?/br> 何老懶得再說話。 劉老說:“你莫不信,我看他這回要走大運了。這回他是和段家人一起來的!” 方晨雨一愣。 段家人? 她莫名想起暑假時遇到的段斯年和段長佑。那對兄弟不管相貌還是氣度都是一等一地好,還讓院長親自給她們送來那根老參。更重要的是,段斯年和段長佑叫人給鎮上修了宿舍樓和教學樓。 裴成軍說這段時間想到鎮上投資的人多了許多,可能和段家這對兄弟有關! 方晨雨一直想給和段斯年兄弟倆道謝,不由追問:“那個段家人多大呀?是一個人來的嗎?” “三十來歲,怎么了?”劉老有些狐疑。 “哦?!狈匠坑隂]再多問。三十來歲的話,顯然就不是段斯年和段長佑了。她與劉老不算相熟,自然沒和他說起暑假遇到段斯年兄弟倆的事兒。 劉老也沒多心,又勸了何老幾句才離開。何老見劉老走了,嘴里罵道:“這老東西越老越愛管閑事!” 方晨雨乖巧地坐在一邊。 何老轉頭問:“你認得段家的人?” 何老問起,方晨雨自然不瞞著,把段斯年他們讓人給學校修大樓的事情說了出來。 “有這樣的能耐,肯定也是首都段家的人?!焙卫项h首,“不過那樣的人家不是好相與的,他既然已經還了這個情,你也別往他們邊上湊?!?/br> “好!”方晨雨一口應下。她又問,“何爺爺,我看劉爺爺帶著的扳指很特別,是不是有什么來頭?” 方晨雨記得鐲子發燙過兩次,一次是裴老爺子那串佛珠,裴老爺子已經給他說過那佛珠的來歷,是個令人傷懷的故事。另一次就是劉老手上那個扳指了。 方晨雨覺得何老應該知道,目光灼灼地望著何老。 “來頭當然有?!焙卫嫌行┏錾?,“說來話長……” 第四十三章 扳指上頭果然又是一個故事。扳指, 古時是種護具,射箭時護手用的, 據傳春秋戰國時期就出現了。 劉老戴的是個虎骨扳指, 是祖上某個先祖著人用虎骨做的,傳了好些代。劉家先祖是個大善人, 平日里樂善好施, 又頗有情意,家中養了不少閑客。一日城中跑出只老虎, 在家中橫沖直撞,險些撞入劉家先祖店鋪中, 劉家先祖嚇得跑上二樓, 卻見一滿臉虬須的大漢不僅不懼, 還徑直往前沖! 那大漢竟用板凳打死了老虎! 劉家先祖大喜,設宴邀大漢吃酒,第二日便取虎骨做了一雙虎骨扳指, 與那大漢一人一個,當了結義兄弟, 兒女之間也成了姻親。沒想過了幾年鬧大荒,這結義兄弟揭竿反了。劉家先祖一生老老實實,從未想過摻和這等大事, 嚇得躲進了山中,直至死都沒再出去,倒是他的兒孫出去了。 劉家先祖不曾與兒孫說這事,劉家兒孫自也不曉得, 徑自做起祖上的營生來。某日一貴人到店里,對方見了他手上戴著的虎骨扳指,當場潸然淚下,原來劉家先祖雖不敢行那揭竿起義之事,卻著人將大半家財給了結義兄弟,解了他當時的燃眉之急。當初結義時說定了不死便不摘下這虎骨扳指,如今這扳指在他人手上,他便知道劉家先祖已經去了。 自那以后劉家便頗得照顧,比皇帝的親舅家還親,這段打虎結義的情誼也成了一樁佳話。 后來那結義兄弟又敗落下去,劉家后代也流落他鄉,從此失了聯系。至于后面的起起落落,不提也罷,大勢當前誰都無法阻擋。 說到這里,何老停頓了一下,搖頭說:“我去查過,發現劉家先祖這結義兄弟好戰又多疑,揭竿起義后一生都在馬背上過活,便是當了皇帝也沒信任過誰,殺了不少一開始跟著他的忠臣,連自己的岳父和皇后、后妃都滿腹猜疑。若是劉家那先祖不躲進山里,怕也會因為被他這結義兄弟猜疑而抄家滅族?!?/br> “為什么要疑心自己親近的人呢?”方晨雨不理解。 “因為他害怕?!焙卫险f。 方晨雨吃了一驚:“他連老虎都不害怕,為什么會怕人呢?” 何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他害怕給了這些人權力,自己就會他們推翻,就像他推翻原來的皇帝一樣。人一無所有的時候是什么都不怕的,可當他手里有了自己想抓住的東西,卻又沒把握能抓住它的時候,他就會開始害怕。你想想,一個人空著手走路,和一個人捧著兩個裝滿水的碗走路——并且還不想讓水濺出來或者打翻,能一樣嗎?” 方晨雨明白了:“要是他腦袋上再頂著一碗,那簡直都不敢走路了!” 何老說:“對,所以他害怕?!?/br> 方晨雨夸:“那劉爺爺的先祖真聰明?!?/br> 何老接著往下講。這是遠一些的故事了,近一些的離現在也不過幾十年,是劉老父親那一輩的故事。劉老祖父像劉家先祖那樣有經商頭腦,打仗之前搞的是漕運生意,手頭的大船大江南北都能去。 劉老父親有個弟弟,是劉老祖父最疼愛幺兒,這小孩不愛念書、不愛經商,最愛吃喝玩樂,后來打仗了,漕運生意被奪了,劉家家業守不住了,便變賣祖產到去避難。這劉家幺兒別的不成,腦筋卻很活泛,劉老祖父病重之后待人處事竟是面面玲瓏,人人都夸他頗有其父之風。 后來劉家幺兒與當地軍閥搭上線了,背地里卻是一顆紅心向太陽。劉家幺兒把祖父臨終時給他的扳指送給了那軍閥,軍閥極為信任他,到哪都帶著他。 再后來軍閥倒了,傷重在床,劉家幺兒去看他,那軍閥罵道:“你是不是傻,既然投了他們,怎么又來看我?”劉家幺兒這才曉得軍閥什么都知道,只由著他傳消息,立刻哭了。軍閥見他哭得傷心,心便也軟了。再過幾日軍閥傷重不治,去了,那扳指又回到劉家幺兒手上。 劉家幺兒自那以后就變得穩重持重,踏踏實實地做事情,再沒了從前那跳脫性子,升遷得也頗快。只是在婚事一項上他死活不聽人勸,非要娶了軍閥的meimei。后來軍閥meimei生了個兒子還沒跟劉家姓,跟了軍閥meimei姓,說是要延續軍閥家的血脈。 于是那虎骨扳指又傳回了劉老手上。 方晨雨聽完覺得有些惆悵,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她本來想聽聽扳指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出鐲子發燙的根源來,沒想到是這樣兩段往事。算起來兩段緣分確實都是因這扳指而起的,只是與鐲子沒多大關系,頂多只能證明這扳指與裴老爺子的佛珠一樣既有靈性又珍貴。 方晨雨說:“那這虎骨扳指真是個大寶貝?!?/br> 何老點頭:“是挺寶貝。這些古玩的珍貴之處不僅僅在于它的年限和工藝,還在于它們承載的歷史與感情。越是貴重的寶貝,里面越是少不了故事,不管是館藏的還是私藏的都一樣?!?/br> 方晨雨從何老家出來,外面飄起了小雨。她記掛著楊鐵頭的腿疼,騎著自行車回了家。沒想到剛到巷口就迎面撞上一對夫婦,一個是個精明干練的女人,另一個則是斯斯文文的男人。 方晨雨忙剎車讓他們先走。那精明干練的女人卻停下腳步,好奇地把方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臉上帶著笑,說道:“你就是晨雨吧?” 方晨雨愣了一下,點頭說:“對呀。jiejie你好!”她覺得何對方看起來有些眼熟,不由問,“jiejie是回來看關爺爺的嗎?” 女人正是關峻的姑姑。聽方晨雨甜甜地喊自己jiejie,關家姑姑開心得很,感覺這小姑娘嘴巴真甜,長得也忒甜,怪不得曦曦整天把她掛在嘴邊。 關家姑姑說:“對,我是曦曦的姑姑,你和阿峻曦曦他們玩得好,該叫我阿姨的?!?/br> “不行!”方晨雨一臉堅決,“jiejie這么年輕,怎么能叫阿姨呢!” 關家姑姑笑意更盛。 方晨雨下車,推著車和關家姑姑一起往里走。 關家姑姑說:“這自行車還是我在家里住的時候騎的,上回曦曦打電話和我說要把它給她晨雨jiejie騎,我還吃了好大一陣醋,那孩子以前最黏我了,現在卻一口一個晨雨jiejie。當時我就好奇了,她這晨雨jiejie長什么樣兒,居然能把我比下去!” 方晨雨面上一紅:“曦曦她愛玩,我能陪她和彤彤玩而已?!?/br> 關家姑姑沒再打趣,也說了關峻那套“車子放在倉庫沒人騎壞得快”。方晨雨覺得關家人都可好了,樂滋滋地和關家姑姑分別。到了家里,楊鐵頭在呢。方晨雨問:“外公您沒和趙爺爺他們玩晚一點?” “天天能見的,玩那么久做什么?”楊鐵頭是個講義氣的,從來不缺朋友。但他脾氣又擰又臭,喜歡一個人呆著多于和許多人呆一塊,這一點可跟方晨雨不一樣,方晨雨巴不得每天都熱熱鬧鬧的。 方晨雨拉了椅子在楊鐵頭身邊坐下,口里道:“平時彤彤也不是愛說話的,可她不在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br> 楊鐵頭不接腔。 方晨雨也不在意,又和楊鐵頭說起那扳指的故事。楊鐵頭聽了倒不如方晨雨感慨多,只說了一句:“那個時期這種事兒多得很,沒什么稀奇的?!眲e說這種交情,便是親兄弟也能因為立場不同而刀槍相向。 方晨雨不能想象那樣的時代,只能說:“現在可真好!” 楊鐵頭也覺得現在好。今年年初得了病,他還覺得就那么死了算了,別拖累了方晨雨,沒想到眨眼間他們住上了大宅子,家里每天都熱熱鬧鬧的,有人氣兒,什么都很好。換了以前,別說得了病,便是沒得病也活不下去!爺孫倆坐在月亮底下說了許久的話,又分了個月餅吃,清凈但又不覺冷清。 隔壁倒是熱鬧,一到晚上人就沒少過。平日里沒理由上門的可都找著理由了,整個晚上拜訪的人就沒停過。方晨雨邊和楊鐵頭說話邊聽了一耳朵,躺上床時還想關峻和曦曦鐵定很累,接著又想到沈紹元和彤彤,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想著想著方晨雨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 與此同時,林小素一個人躺在宿舍床上,想著往年家里的情況。從小到大她都不太被父母喜歡,干最多的活,回家還要帶meimei和弟弟,到了中秋呢,mama要帶她去外婆家討表姐的衣服穿,表姐很不喜歡她,每次都朝她翻白眼。 與家里鬧翻之后,林小素攢錢給自己買了一件衣服,不貴,但是是新的,她悄悄摸了很久,舍不得穿。她買得起衣服了!方晨雨說,好好念書,賺錢最容易了。上次月考她成績很好,老師說她這樣的情況肯定可以拿助學金,一切都越來越好! 林小素睡不著了,她坐起來,打開包得齊齊整整的大半個月餅,拿起一小塊不舍地咬了一口??珊贸粤?。林小素坐在床上哭了起來。 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方晨雨從來不騙人。 …… 鎮上。 老校長和妻子在學校里散步,看著已經開始動工的兩棟大樓,眼底滿含希望。他轉頭對妻子說:“老伴,以后鎮上的孩子不用愁了?!?/br> 老校長妻子點頭。她笑道:“晨晨那孩子從小運氣就好。小時候生了重病,張醫生都說灌不進藥救不了了,愣是熬了過來。長大一些身子就好了,每天在鎮上到處跑,人人都認得她,人人都喜歡她。我還記得邱道長在鎮上時,一般人若不是有紅白喜事哪里敢往他家跑,就那娃兒敢,還膽大包天地去揪邱道長的胡子!這孩子是好的,討人喜歡,心也善,若不是她和她外公救了人,這好事兒也落不到我們鎮上來?!?/br> 老校長想到愛鬧騰的方晨雨,也笑了起來:“是啊,那孩子是我們鎮上的小福星?!北緛韺W生能鬧騰,作為校長該頭疼才是,可方晨雨不一樣,她鬧騰出來的可都是好事! 此時鎮上大多數人家都還亮著燈,對著擺有豐盛水果、餅干糖果的桌子或者躺在床上聊天。石磊mama就和石磊爸爸在房間里說話。 石磊mama說:“我覺著我們也該出去?!?/br> 石磊爸爸說:“去省城???”他向來憨厚老實,大事都聽老婆的。 “是啊,去省城。咱兒子有出息了,咱也不能拖后腿?!笔趍ama說,“我算過了,我們大多時候是給省城供貨、在省城買材料,在省城也方便,省得來回跑吶。要是有愿意一起出去的,我們就一起出去,開始時買不起房子,我們就租,干個一年兩年,還愁買不上房子嗎?買了房子,在城里扎了根,以后磊子娶媳婦也有底氣?!?/br> 石磊爸爸點頭:“是這個理?!?/br> “別看大家都說老胡一家賣了骨頭壇子搬去城里,心里頭不羨慕啊,只是干不出那種事兒而已?!笔趍ama說,“眼下晨晨給我們找了這么個營生,我們還拼不出去豈不是白瞎了晨晨的好心。我們能在省城立起來,大家都有好處得——我們可不是那種忘本的人,鎮上供貨的人越來越多,總得有人在省城奔走?!?/br> 石磊爸爸很贊同,夫妻倆說完了正事,免不了又說起方晨雨來。若不是方晨雨太出挑了,自己兒子又是個悶葫蘆,石磊爸爸和石磊mama都很中意這孩子,恨不得能立刻把她拉家里當媳婦,長得又好,又懂賺錢,這么好的女娃兒上哪兒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