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方晨雨等小路喝完粥,拉著他的手和他說起省城福利院的情況,并且保證以后會經常去看他。小路眼睛里有淚水在打轉,但還是乖乖點頭,安靜得叫人心疼。 約莫早上九點半的時候,省城的人過來了。為首的是個戴著無邊眼鏡的男人,看上去大約二十五六歲,他的助手是個年輕女孩,是剛出來工作的年紀。他們還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眼睛溜溜轉,瞧著就很精明。 男孩子瞧見方晨雨,立馬來勁了,跑過去和方晨雨一起哄小路。等哄得小路對他信任有加,男孩子拍著胸脯對方晨雨說:“你放心,福利院那邊的人都很好的,他們都很期待小路這個新成員?!?/br> 方晨雨和男孩子差不多同年,見男孩子這么熱心,也放心地把小路交給他。三個小孩說話的當口,負責人和他的助手已經審核完小路的資料。見男孩巧舌如簧地給方晨雨和小路說省城的見聞,負責人伸手一拍他腦袋:“安分點?!?/br> 方晨雨抿唇笑。 男孩子吃痛地摸著自己后腦勺,說:“叔,我中考要是沒考好,肯定是你打傻的?!?/br> “沒考好才好。省得你去禍害想學習的同學。成了,資料沒問題?!必撠熑宿D向方晨雨,“我們準備現在就帶他去福利院那邊?!边@房子剛發生過那樣的事,小路住在里面肯定會有影響。 方晨雨鼓起勇氣說:“我和外公想送一送小路可以嗎?” 負責人點頭:“當然可以,以后也歡迎你們到福利院來看他?!彼鲃友埛匠坑旰蜅铊F頭坐他們的車一起去省城。 方晨雨拉著小路的手幫他收拾東西。察覺小路緊緊地攥住自己的手掌,手心汗水涔涔,方晨雨覺得有些揪心。這世上那么多痛苦的事和遺憾的事,她卻幫不了他們什么——他們都知道那男人不是好東西,可還是幫不了也勸不了。方晨雨甚至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慫恿鄰居小嬸子攢錢,才導致那個人渣變本加厲地下殺手? 可是不那樣做的話,她又能怎么做呢? 方晨雨和楊鐵頭送小路去福利院,被那男孩帶著參觀了一圈。原來男孩的叔叔是福利院的負責人,負責人小時候被福利院收留,后來被現在的養父養母收養,決定回來接手老院長的職務幫助更多孩子。 福利院在他手上條件好了許多,馬上要夏天了,港城那邊給福利院捐贈了一批空調。雖然是二手空調,但也足夠改善孩子們夏天的生活了。 至于那男孩子,完全是因為他太頑皮把別人家的小姑娘嚇著了,才會被扔過來讓負責人好好教育。即便是被勒令跟著負責人反省,這小子也還是不消停,一看到漂亮的小jiejie志愿者就湊上去套近乎,剛才對小路那么熱情當然也是因為方晨雨讓他眼前一亮。 得知方晨雨有事要辦,男孩子依依不舍地說:“我也一定要考上一高,到時候我們當同學??!” 方晨雨笑瞇瞇地答應:“好??!” 方晨雨和楊鐵頭離開福利院,前往批發市場那一帶。李奶奶的房子就在那片老城區,離一高挺進,這幾年房價走俏,這么一棟設施齊備的房子租出去每個月都能有不少錢。 方晨雨熟門熟路地找到李奶奶家,按響門鈴。 第八章 開門的并不是李奶奶,是個戴著眼鏡的男人,衣著體面,相貌斯文,一雙眼睛灼灼有神,瞧著就是精明的精英人士。 方晨雨一愣,乖乖喊:“佘叔叔?!狈匠坑暌娺^這人,這人叫佘文建,是李奶奶的小兒子,在港城搞船業,后來搞了個娛樂公司,可有錢。 “晨晨來了?!辟芪慕ㄒ恍?,又轉向楊鐵頭,“您就是晨晨的外公吧,請進?!彼Y貌地引方晨雨和楊鐵頭進屋。 到了屋里,李奶奶要去張羅點心和茶水,佘文建讓她坐回椅子上,打發一旁坐著的少年說:“客人來了,去泡茶出來待客?!?/br> 少年和方晨雨差不多大,正戴著耳機聽歌,聽到佘文建的命令后拿下耳機,慢騰騰地去茶桌那邊泡茶。 李奶奶沒搶著去忙活,坐下打量起楊鐵頭來。這一打量,居然覺得有些眼熟。她含笑說:“楊先生,你以前是不是當過兵?” 楊鐵頭面對衣著體面的李奶奶和佘文建也沒露怯,腰板挺得筆直。他點頭答道:“是當過幾年,后來就轉業了?!?/br> “那你是不是參加過三十五年前那場大洪水的抗洪救災?”說起大洪水,許多年都會想到三十五年前那一場,因為那場洪水帶來的一切太可怕了。那時候死在洪水中的人不計其數,災后更是糧食緊缺、疫病橫行,餓死、病死的人都非常驚人。李奶奶提起時面色也有些沉凝。 “對,那會兒我們都參加了?!睏铊F頭不明所以。 “那就對了。我說怎么看著楊先生覺著有些眼熟,那會兒我們困在洪水里,多虧了你劃船過來把我們救出去。就在我們離開那地方的幾分鐘后,河水決堤,那一片都被洪水淹光了。我們也是后來才知道當時市里已經知道河堤要決堤,你是寫了遺書才過來搜救的?!?/br> 楊鐵頭也想起有這么一件事。不過他大字不識一個,那時也沒娶妻,心里沒什么牽掛,隨便寫了幾行字就劃著船去搜救了。楊鐵頭搖頭說:“我不記得了?!?/br> “我那會兒和現在可一點都不像?!崩钅棠绦χf,“楊先生倒是和那時差不多,就是頭發白了些。還有,我剛才看到你右手有個疤,那疤當初就有了吧?” 楊鐵頭說:“對,小時候上山砍柴時出了岔子,當時都見到骨頭了,那疤一直沒消失?!?/br> “那就對了?!崩钅棠陶f,“你救的人那么多,不記得我也正常,可我們就遇到楊先生這么個救星,自然記得比較清楚——這么說來楊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br> “哪里的話?!睏铊F頭說,“那時我們是人民子弟兵,救人是應該的?!?/br> 這時少年把茶端了上來。佘文建讓他坐到一邊,向方晨雨和楊鐵頭介紹道:“這是我兒子佘希陽,希望的希,陽光的陽?!?/br> 佘希陽用蹩足的普通話禮貌性地開口:“你好?!?/br> 佘文建說:“他從小在港城長大,普通話都不太會講了。我上回想讓他回來上幾年學,他還不愿意。唉,人不能忘本啊,出去了才知道家鄉好?!?/br> 佘希陽沒再說話,方晨雨四人聊了一會兒,楊鐵頭答應等方晨雨考完中考就過來看房子。他提出要交房租,李奶奶搬出上次和方晨雨說的話,又左一句救命恩人右一句救命恩人,堵得楊鐵頭沒法再提錢。 兩邊達成一致,李奶奶把另一條鑰匙也給了楊鐵頭,說:“那我這房子以后可交給你和晨晨了?!?/br> 佘文建親自開車送楊鐵頭和方晨雨去火車站。 李奶奶家里只剩下她和佘希陽。佘希陽摘下耳機,開口說:“嫲嫲,你那么喜歡那個女孩子,看著也普普通通?!辟芪慕ㄩ_了娛樂公司,佘希陽從小見過不少明星,一般人壓根入不了他的眼。 李奶奶說:“這孩子暖心?!彼芟j栃α诵?,臉上的皺紋微微聚攏買,顯得格外慈祥,“以后你遇見的人多了,就會知道這樣的孩子有多難得?!?/br> 佘希陽沒反駁,起身扶李奶奶到外面曬太陽。即便從小過著錦衣玉食的好生活,佘希陽的教養還是非常不錯的,至少在尊老愛幼方面做得很好。 李奶奶見孫子夠貼心,一顆心也稍稍放回肚子里。她拉住佘希陽的手,給佘希陽說起方晨雨是怎么陪著她的,到最后才講起她們的初遇。 聽到當初李奶奶在街上摔倒,佘希陽說:“爸爸早就說要接您去港城了,您非不愿意?!?/br> 李奶奶說:“唉,你爸爸那句話說得好,哪兒都沒家鄉好,小陽,月是故鄉明啊?!?/br> 佘希陽點點頭,心里卻不太理解。不過他聰明,沒反駁李奶奶的話。 另一邊,佘文建送方晨雨和楊鐵頭到火車站,放他們下車后邀請道:“你李奶奶去港城后可能會不習慣,下回我讓人幫忙訂好機票,帶你去港城陪她幾天?!?/br> 方晨雨想到和李奶奶的約定,認真地說:“我也和李奶奶說好了,我會攢錢去看她的?!?/br> “哪有讓你小孩子攢錢的道理?!辟芪慕ㄕf,“要是你李奶奶住的不開心,我就讓人來接你。到時還得耽擱你的時間,算起來是我賺了?!?/br> 方晨雨與佘文建道別,和楊鐵頭一起去買好車票,坐在候車廳等車。見楊鐵頭繃著臉坐在一邊,方晨雨開始找話題:“我覺得佘叔叔好厲害!” 楊鐵頭很贊同:“對?!蹦呐率菍Υ麄冞@樣沒辦法帶來利益的人,佘文建也非常真誠,可見他是個很有孝心的人。他孝順李奶奶,所以愛屋及烏地對他們和顏悅色。事實上這樣的人他們平時哪里接觸得到?現在正是經濟發展的重要時期,哪怕是市里一把手見了佘文建也得殷勤對待,希望他們這些走出去的人能回來投資。 火車一到,方晨雨和楊鐵頭踏上回程。爺孫倆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方晨雨忽然發現自己手腕上的手鐲微微發燙。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摸了摸,發現剛才那并不是錯覺。為什么李奶奶送的鐲子會突然變燙? 這種燙并不會把人灼傷,但燙熱的感覺又那么明顯。方晨雨擰起眉頭,正要好好看看鐲子到底怎么了,就看到個老大爺哆哆嗦嗦地把行李往架子上放。 “老爺爺,我來幫忙!”方晨雨顧不上鐲子的事,跑過去脫了鞋子站到椅子上,幫老爺爺把行李擺到行李架上。 老大爺長得慈眉善目。他笑著說:“謝謝你啊,小姑娘。你多大了?” 方晨雨麻利地穿好鞋子,坐回對面的座位上回答老大爺的問題:“我十四歲半,馬上十五歲了?!比嗽谀昙o小的時候總想要快點長大,因此方晨雨特意強調自己很快要十五歲。 “那你和我重孫女一樣大?!崩洗鬆斝呛堑卣f。 “哇,老爺爺您都有重孫女了,還和我一樣大!”方晨雨有些吃驚,“您看起來身體還很棒!” “這皮囊看起來還好,里頭的東西早壞透了?!崩洗鬆斦f,“我這也是趁著還能走能動,到處看看。這回我在家里呆膩了,自個兒溜過來看看重孫女?!?/br> “您孫女叫什么名字?”方晨雨好奇地問。 “我孫女叫文靜?!碧岬阶约旱闹貙O女,老大爺笑瞇起眼。 “文靜!”方晨雨吃驚了,“您是不是姓裴???” 這下輪到老大爺驚訝了:“怎么,你認得文靜?” 方晨雨說:“我和裴裴同校的,不同班!不過我們現在經常一起晨跑呢!”她高興不已,“裴裴見到您一定會很開心!”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方晨雨才注意到鐲子還是燙燙的,而且她還看到老太爺手上戴著的佛珠散發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方晨雨忍不住夸道:“裴爺爺您這佛珠看起來好漂亮,還會發光!” 裴老爺子笑道:“陽光好而已,哪有發光那么夸張?”他和方晨雨說起這佛珠的故事,“這佛珠還是我祖父傳給我的,當年我祖父打仗時護住了一個道觀,當時那個道觀里居然住著個和尚,你說怪不怪?” 方晨雨最喜歡聽故事了,她驚奇地說:“為什么道觀里住著個和尚?” “當時到處兵荒馬亂,道觀也曾被劫掠一空,道觀里所有人都被殺了?!迸崂蠣斪訃@了口氣,“和尚和觀主是好友,約好每年下第一場雪時要見個面談論佛道經義。這一年和尚過來時發現自己來晚了,觀主已經被殺了。后來和尚收留了不少逃難的人,靠著道觀阻擋土匪和兵匪。我祖父帶著兵路過的時候道觀破破爛爛的,還被人給圍了?!?/br> “所以您祖父就救了他們嗎?”方晨雨問。 “對?!迸崂蠣斪诱f,“和尚就把這串佛珠送給了我祖父。聽我祖父說,這串佛珠歷史久遠,怕是傳了有上千年,后來還救過我祖父一命?!?/br> “那可真厲害!”方晨雨滿眼驚嘆。她又問出另一個疑問,“和尚為什么在道觀里不走了?那里不是很危險嗎?” “我祖父也問過這個問題?!迸崂蠣斪诱f,“那和尚說,今年的約定沒有完成,他不能走?!?/br> “那豈不是以后他都不能走了?”方晨雨忍不住說。觀主已經被殺死了,約定自然不可能完成了。 “是的,他不走了?!迸崂蠣斪诱f,“我祖父說那位大師最后是在道觀里圓寂的?!?/br> 第九章 方晨雨聽完故事,再看向那佛珠,發現還是亮亮的,微微地散發著光暈。 裴老爺子見她盯著看,大方地解下來,說:“你可以好好看看?!?/br> 方晨雨面色一紅。她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抵不過好奇心接過佛珠。那串佛珠一入手,方晨雨就發現自己腕上的鐲子更燙了,佛珠上的光暈也更為明顯。她有些吃驚,卻發現楊鐵頭和裴老爺子似乎都沒注意到這個變化。 剛才也是這樣的,她說佛珠會發光,裴老爺子卻說是陽光好??墒敲髅魇欠鹬樵诎l光,而不是陽光??! 方晨雨百思不得其解,想和裴老爺子說一說這件事,裴老爺子已經開口教她怎么看佛珠:“佛珠的質材很多,貴不貴重都是其次,主要是用心要誠。一般來說佛珠是一百零八顆,不過也有別的顆數,各有各的含義。比如我這串就是十八顆,也就是俗稱的‘十八子’。十八子指的是十八界,也就是六根、六塵、六識?!?/br> 方晨雨不太了解這些,疑惑地問:“什么六根、六塵、六識?” 裴老爺子說:“六根是眼、耳、鼻、舌、身、意,六塵是色、聲、香、味、觸、法,六根、六塵和合生六識,也就是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迸崂蠣斪泳徛暯o方晨雨解釋,“六根、六塵、六識分別是內界、外界、中界,這就是所謂的十八界?!?/br> “原來是這樣!”方晨雨恍然了悟,小心地把佛珠遞還給裴老爺子,“裴爺爺您知道得真多!” “哪有的事?!迸崂蠣斪诱f,“年紀大了就想找點慰藉,像以前很多文人墨客臨老都去研究佛法。一般來說是不該和你們小孩子提這些的,你們還小,正是該積極生活的年紀?!?/br> 這時火車呼嘯著慢了下來,窗外變成了方晨雨熟悉的景色。方晨雨麻利地幫裴老爺子把行李拿了下來,開心地領著裴老爺子出站。楊鐵頭有點事要在車站附近辦,方晨雨幫裴老爺子拎著行李去機關宿舍那邊。 周日是假日,裴文靜在家里練琴。聽到敲門聲,裴文靜愣了愣,走出來一看,訝異地把方晨雨和裴老爺子迎了進門,喊道:“太爺!您怎么過來了?” 裴老爺子說:“我身體還好著呢,你們天天要我悶在家里是想把我悶死嗎?嘿,我自己偷偷出來,誰都攔不住?!?/br> 裴文靜說:“太爺您想過來還是和我們說一聲,讓我或者爸爸過去接你!” “你自己還是個小丫頭片子,自個兒到處亂跑就能放心了?”裴老爺子沒好氣地說,“盼著你爸接就更不可能了,當了個芝麻大的小官,忙得跟天皇老子似的,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br> 裴文靜沒再多說,轉頭望向方晨雨:“晨晨你怎么和太爺碰一起了?” 方晨雨簡略地把送小路去福利院的事說了出來。 聽到小鎮上發生了這么一樁命案,裴老爺子嘆了口氣:“以前當女人命苦,現在當女人還是命苦啊,不管男人女人都該硬氣起來才行?!?/br> 方晨雨忍不住問出這兩天一直盤桓在心頭的疑問:“那家伙說因為發現小嬸子攢了私房錢才下重手的,我是不是不該勸小嬸子存錢?”方晨雨才十五歲,遇到這樣的事情覺得非常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