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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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說的是人出生的年月,已經定了此人在幾歲上會得什么病,壽數終于多少歲。傅清溪聽了只覺頭頂發麻,這、這不是算命么?!……這還同數有干系? 卻聽那人將一年氣運與人身五臟經絡關聯了起來,提出內有神機外有氣立一說。神機乃人身之內在能量構造,氣立是外部能量變化。當外在能量變化運行到某一個數時,恰與內在既有構造相合,便會引發人體能量的格局轉變,進而成病或得愈。小病或有藥石可牽引其能,若其數至大所成格局至強,則必為死局,無藥可醫。 說著便列舉了三五十個例子,個人出身氣運所表示的人體能量偏頗,與之后所歷年月的氣運相合,推算結果與其人真實病痛發生之時個個相符。 最后將自己的整套推算法則細列了出來,并若干點尚存疑之處,欲與眾人探討。 傅清溪只剩下一個呆字。倒是前頭坐著的有人道:“賀兄此算應當不差。上回推算孟先生大病復發時節與仙去之日,最終只差了七天。便是方才所舉例子中的第四個。如今說尚存疑的,大概就是差在這七天之數上了?;蛘呤菤膺\之外的數也未可知?!?/br> 幾人又深談了一回這些規則的符號簡化方法,以便減少運算所費時間等等。 傅清溪從頭聽到尾,自然沒有什么話可說,也沒哪個來問她。 倒是聽著前頭有個年紀稍大的拉住那位方才論演的道:“你看看我?!?/br> 那位看了他一眼道:“你耳垂大紅,為頭腦血熱象,丙寅年少陽相火司天,恐怕會有大病?!?/br> 問的那個聽了這話也不惱,還極有興趣道:“好,我就等著看看?!?/br> 一時稍歇了,臺上的白紙板撤了下去,抬上來一個大桌子,并一疊子文書。 沒過一會兒,又上來一個年紀稍輕的男子,也不說話,朝眾人拱拱手,便拿出兩個罐子來。朝天看一眼道:“問明日陰晴?!闭f著話從兩個罐子里摸出幾顆紅綠豆來,一擺弄,開口道,“明日晨起有風,午后即止,整日艷陽天氣?!?/br> 把那拿出來的豆子往邊上的小笸籮里一放,眼睛掃一下底下道:“問后排姑娘學向?!闭f著話又從那罐子里頭掏豆子,出來看兩眼,皺了會兒眉頭道:“一三化萬又遇心宿,極數中暗蘊星演之象?!?/br> 眾人聽說有個姑娘還是學極數的,才回頭看了她一眼,傅清溪點頭頷首致以,眾人亦頷首回之。上頭那人已經又自問了一題,抓豆子去了。 …… 如此抬頭問一個什么,就從罐子里掏豆子,說的事兒有天氣飲食,也有在座各位的小事。 等大概說了一邊,才起身道:“算法皆在此冊中,請同好共研?!闭f著話有這論演壇的侍者上來拿了冊子給下頭聽的人挨班發了一回。 邊上有熟悉論演者的人笑道:“這啟訥先生還是這般同人沒話說,只好都寫出來罷?!?/br> 另一個道:“這算法恐怕十分復雜,若是現場要說也說不明白,難道要像上回河圖院那位一樣,一場論演講三天?!我看這就挺好。寫成書看了,還能細琢磨琢磨?!?/br> 傅清溪隨手翻了看看,全是聞所未聞的符號邏輯,哪里看得明白?! 回去的路上心里想著:“我如今在這里跟不識字的也沒什么兩樣了!”從前那點自以為“學有所成”的心思早煙消云散了去。卻 是個歸元重啟之象。 第156章 轉眼春秋 傅清溪從論演壇歸來,就一直有些泱泱的, 尤其把手里那本“說得極明白”的冊子翻了一遍之后,更是垂頭喪氣起來。尤其想起方才那位摸幾粒豆子的,跟三舅舅說的那個“雀兒銜命”何其相似,只是這回是個人,用的是豆子不是簽子罷了。難道自己苦讀這許多年,最后卻是來做這些的?起了嘆心,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她是用慣功的人,尤其學了《學之道》,曉得這回恐怕是要重新搭心橋才成了。 躺在床上自念自想,想起之前老太爺就說過三老爺——并不是罵他神叨,而是罵他癡迷而不知其真??梢娙司讼矚g的那些東西也并不是沒有“真”處,只是他自己并沒有去追究,只一味停留在不知所以的“迷”和“信”上了。知其所以然而信為信,全不知其真即為迷,迷而信,謂之迷信。如此論來,人在這世上,或多或少都是在“迷信”吧。 自己因為三舅舅的緣故,總是疑心這些東西不是正經學問,可這地方卻是明明白白在這里,這些人也委實都在做這樣的事情,通天閣里汗牛充棟的各色論著也不是假的。難道這許多人都是傻的呆的,只自己是聰明絕頂看出這東西原是騙人的?到底是真是假,自己沉進去學了才有資格評說。若不然,這不知真而“信”是迷,不知真而“不信”難道就不是“迷”?…… 如此思量了一夜,總算將心思又牽回到用心讀書上。第二天早上起來,仍舊按著自己之前定好的日程,捧起《世事化數》細讀起來。 一邊看,一邊仍照著從前一樣拿了本子在旁邊記錄要點和所思。 過得數日,這日正在讀書,屋里銀鈴響了,便出門去看,卻是老先生身邊的那位青年。見了傅清溪行禮道:“姑娘,老先生有請?!?/br> 傅清溪趕緊跟著去了,上了輕車,沒過一會兒便到了之前經過的院子,車從門里進去,又往前走了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下得車來,是在一小院門口。 青年道一聲:“請?!?/br> 傅清溪謝過他,便邁步進去。里頭是一個小小庭院,周圍點著花樹,老先生坐在院子中間的禪椅上,見她來了笑道:“過來了,坐吧?!?/br> 傅清溪上前行了禮,才在邊上的交椅上坐了。 老先生笑道:“這幾日過得如何?在通天閣里迷路了?” 傅清溪沒料到這樣的事情老先生也知道了,便把這幾日自己聽師姐講解書院事務,又在新生堡選了住處,巧遇了京城文星巷小院的老伯又給他看了一回自己的烏銀環,吃了飯想要付賬卻被告知不消銀錢,去通天閣找書看結果看了一整天欲出來時還找不見路了,看一回論演才發現自己什么也不懂……等等事情都說了一遍。 老先生嘆道:“不容易。這里的事情多與外頭的不同,因沉心于學者眾,才漸漸成了如今這樣萬事有人打理又不攪擾學者的事務規矩。身外之物都不消你費心,只管專心治學即可。你既去書樓借書了,借了什么書?” 傅清溪便道只借了幾本《世事化數》,老先生想了想道:“你大概也知道,如今這是要重新學起的意思了。說是重新,無非是要接觸些新的說法名稱,這底下的推演之術同你之前所做的相差并不甚大。卻是已經上了一層樓,要再往上爬一層的道理,并不是從前學的都無用了?!?/br> 又問了一回如今看書的體會,傅清溪這會兒哪有什么體會,只胡亂說了幾句看書時候心里的疑問。 老先生聽了卻沉吟了良久,最后緩緩道:“這個學問于你確實難了些。這里的人,許多都在外頭已經于某一道上精研極深,最后發現許多人力不可勝處,才漸漸轉到這世事推演的路子上來的。你方才說的那位賀容章先生,就是聞名南國的神醫圣手。 “他是行醫過程中發覺許多同病異數之人,一樣癥候,都及時發現了,一樣救治,偏有的就能救過來,有的就救不過來。一樣的傷勢,十九歲那年傷到腰可以治,十八歲那年傷到的就無論如何都無法根治……‘疾有定數,命有定數’,他有了這個疑心,才轉向了性命數演這一路,用的也是源于醫術的五運六氣一向。 “你還小,并沒有這樣的世事經驗,全是從數上來從理上來的,同他們又不一樣。這中間的數象何時能通,還得看你自己。左右你還小,倒不用著急?!妒朗禄瘮怠分v的全是世上事務所蘊數理所合數象,同你之前一路考試所經的那些倒有些一脈相承之意,你先看看這些也好?!?/br> 傅清溪聽了都一一答應著。 最后老先生道:“為師這就得回昆侖去了,那里還一群教不明白的吶!你在這里好好用心,有所得所疑時只管給我寫信。往外寄的書信只寫明地方和姓名,交到主堡,自然會給你送到的?;匦诺刂纺阒还軐戇@里,天羅海藏書島,到時候自然有人給你送來?!?/br> 傅清溪一聽自家先生這就要走,心里就有些發慌,又念及這里的學生沒有先生的也不在少數,本是這樣的規矩。只好收斂心思,恭送先生了。 老先生是當日便要走的,傅清溪本欲送至船上,卻被老先生攔下了,笑道:“時光金貴,不消這些虛禮,你只安心讀書便是?!闭f了帶著人就往之前來時的敞軒里去了。 傅清溪默立了一回,才仍上了之前來時的輕車,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先生這一走,就走了一年有余。 傅清溪在這書院里也呆了一年有余,中間回過一趟越府,眾人只當她是跟著先生游學去的所在,誰也沒往別處想。至于她所學之事,早就沒人有興趣聽了。只在老太爺回來的日子,祖孫兩個就整天呆在多福軒里不知道說些什么。老太太也笑:“可算有個人能聽明白他的話了!” 其實傅清溪倒是挺想去找找三舅舅,不過也就想想罷了。 董九樞言而有信,傅清溪離家沒多久,他就帶著料子布樣和一些衣裳樣式的粗稿找上了柳彥姝。柳彥姝知道這是傅清溪帖人情給自己掙來的機會,自然用心對待。董九樞向來覺著柳彥姝就是個仗著自己生得好慣會耍小聰明和靠男人的妮子,這會兒見她真本實力做出旁人做不來的事情,也有幾分詫異。這時候才略收起兩分對傅清溪有個交代的意思,把柳彥姝當個合作的人看待起來。 柳彥姝出的幾個樣式果然賣得極好,沒過幾日,蘭家那邊也遣了人過來。來的人名叫蘭吉兒,是嫡枝里四房的幺兒,男生女相不說,連言行舉止也多脂粉氣。董九樞同他見了幾回就遭不住了,最后靈機一動把柳彥姝推進了火坑。這蘭吉兒不說言行如何,只說對配色和剪裁的見識,實在叫人佩服。柳彥姝專精此道卻苦于周圍無人可說,碰到蘭吉兒可算是遇著知音了,敬之以師近之如友,叫董九樞看了直嘆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這蘭吉兒雖不是長房所出,讀書亦不如人,性子還別扭,在蘭家這樣的大族里眼見著離家主之位十萬八千里,該是個沒聲沒息的才對??蛇@世間之事就是這么難說,蘭家的老太太在這許多認都認不過來的小輩里,最疼的偏就是這個蘭吉兒。傳言說是蘭吉兒肖似老太太早年間幺了的一個幼弟,也不知真假。 兼之蘭吉兒自小對顏色上的天賦便已顯現,旁人并在一處對比也不一定能看出來的顏色差別,他在不同的織染處里見過便能記著。也因著他這本事,叫蘭家得了幾個出名難伺候的貴客們的歡心。如此老太太對他的偏疼也越發名正言順起來了。 這回是聽說這成衣坊的買賣挺有意思,正好蘭家也要派人過來看看,他便過來瞧個熱鬧。哪想到竟遇上一個生得天仙一樣還深諳光色裁剪道理的人物。這也不提回去了,就在蘭家京宅里落腳,準備就管這事兒了。這成衣坊才多大買賣,那里需要一個嫡枝的哥兒來盯著?!可他非要如此,跟著來的管事只好報回去,上面也只好準了。 蘭吉兒愛同柳彥姝一塊兒呆著,也不光是為了兩人說的話彼此都能明白,還因為柳彥姝不把他當成怪人看待。便是在蘭家大宅里,雖人人都曉得十三少爺惹不得、得敬著,可心里瞧他覺著別扭rou麻甚至惡心的那也是人家自心自由,主子管得面管不得他們的心念。柳彥姝卻全不以此為異,有時候還可惜蘭吉兒不是個姑娘,衣裳顏色就算用得大膽,畢竟樣式改不來。蘭吉兒便道做出來叫柳彥姝穿上試了,他瞧著便如自己穿過一樣,也算過癮。 如此兩個衣裳癡一頭扎進成衣坊的買賣里,過得半年,又叫成衣坊另出了兩個售價較高的品線,反響居然也極好。倆人來勁了,這下不止顏色式樣的事兒要費心,連繡娘裁縫娘子也都挑起來。甚至還專門選了幾個人出來做針線師父,教一群人,按學出來的手藝高下定工錢。有時候到要緊關頭,倆人甚至還親自下場指導,也真叫他們得著了幾個難得的人才,越發食髓知味了。 有一日,倆人正說一樣新的料子,怎么穿好看,什么時候穿合適。蘭吉兒忽然對柳彥姝道:“我告訴你,其實我喜歡男人?!闭f完了就瞧著柳彥姝不說話。 柳彥姝愣了愣,嘆一聲道:“哦?!?/br> 蘭吉兒細瞧瞧她,問道:“你沒覺著這事兒挺惡心人?” 柳彥姝想了想卻道:“這人喜歡誰不喜歡誰,難道是自己能做主的?” 蘭吉兒聽了這話也愣在那里了。想起柳彥姝這一年多來似乎發呆嘆氣的時候多了,想必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不過既然柳彥姝今天說了這句話,那往后就是自己的姐妹了,這姐妹的事兒自然也就是自己的事兒,說不得就得好好打探一回,瞧瞧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兒叫這妹子生出這番“不由自主”的感慨來。 傅清溪在柳彥姝的來信里看到這話,也一樣發起愣來。 她倒想不到兒女情長上去,只心里一動,——這世上那許多不由自主的事兒,那到底是由誰主的? 第157章 心壁 另一頭, 越栐信一邊同董九樞做著云來苑的買賣。云來苑如今已經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清貴去處, 清不清不知,貴是肯定的。偏如此,還越發多的人樂意去。傅清溪聽了他那花樣百出的做法,拿著越來越豐厚的分紅銀子,也只好苦笑而已。另一邊他又同謝翼走得極近,倆人要好的很, 聽說如今正在籌劃賣書出洋的買賣,這里頭的關節可不是書這么簡單了。 聽越蕊說,只越栐信在家, 十之八九謝翼也會來。他們兩個在那里說事也罷了, 越栐信還非要抓越蕊的壯丁,叫她在那里煮茶陪著,要不就是嚷嚷餓了, 不管白天黑夜地支使她叫她往小廚房張羅吃食去。還是謝翼有幾分良心,曉得替她說話, 偏越栐信說越蕊是自喜歡這些事兒,這是給她實踐的機會,省得學了也沒用處。越蕊急了便往越栐信那份茶里加山椒粉,要么往他的點心里加沖菜泥, 反正不能叫他舒坦了。 傅清溪看著越蕊的書信常忍不住笑出聲來,幾人的神情語氣都躍然紙上實在叫人忍俊不禁。 俞正楠與胡芽兒的書信也仍同從前相類,說的都是彼此向學的事情。傅清溪有時候看了會羨慕她們,至少有條清清楚楚的路走, 即使一時艱難也罷,總有個遠近對錯的說法。不像自己,雖書都看了一架子了,筆記做得那么老高一摞,心里還是影影綽綽的,沒什么稱得上所得的東西。 她照著自己的學習安排,每月都會給先生寫一封書信,說一回自己這個月看的書和得的體悟,連同自覺未有寸進的實在想法。悠然叟的回信多半會贊幾點她體悟到的東西,又推薦幾本沿著這一線可看得書或者可讀的人,若是恰好學里有走這個路子的,便叫她去論演壇查一查這人的歷次論演,也是他山之石的意思。 傅清溪最是聽話的,一一都照做了,自認功夫也下到了,可就是難以入門。 這事兒她也沒處說去,同先生說了,先生只叫她莫要著急,這樣功夫本也不是能靠苦學努力使上勁的,關鍵在一個悟字。傅清溪從之前讀書的體會過來,曉得這話沒錯,許多書許多道理,看的時候覺著“果然如此”,回頭就忘了,等要用的時候根本想不到還有這樣的道理可用。所以看了無數養生的書,臨事照樣會發怒;讀過一書架的人心法度,回頭照樣貪小便宜吃大虧。這學同學之間,差得可不是一般的遠。 只是她從前滿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入了門的了,卻沒想到爬到這一層,深就被關在了門外。若不是從前做下的養氣功夫,只這一兩年連個心橋都搭不起來的情形,就足夠叫人心灰了。 好在學里不時會有場論演,各路學向的人都根據自己那一路的數象規則,能往前后推演。有一家專管經世的,已經修了好幾部史書了。卻要叫那些歷朝歷代的史官們如何自處。 傅清溪每每被驚得目瞪口呆,一邊向學之心大受打擊——看看人家學成什么樣兒,再看看你自己!另一邊又詭異地給自己建立了一些信心——這些路子果然都是行得通的,同三舅舅玩的靈符那些可不是一回事兒。 看她那樣子,蘄卉每次都樂得不成。后來告訴她,按著既有的規律推演,這在書院里論起來不算厲害的。這一象萬解,每個人因著自己的所知所思,多少都有偏頗,是以層級越多的象眾人解起來相差越大。想要解得近于真,那就是個不斷矯正自己認知的過程,所以這個推演解象的厲害原是在這個地方。 更厲害的是自創規則,將既有的推演規則擴展或者向上向下延伸一級,這是從理上走了,那就不是尋常人能做的了。只是這樣的事兒,幾十年也未必能遇著一回,若有這個意思的小論演要上臺,消息傳出去,那日必定滿座。便是在外頭的那些人,得著了信,凡趕得上的也多半會趕回來。這才是書院里的盛事。 傅清溪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從前她在府里住著,最不耐煩應付一年的節慶。那些按著不曉得什么時候的規矩定下的日子,到了這一天,不管到底有沒有什么值得樂呵的事情,都非要張燈結彩地熱鬧一番不可。不知道旁人如何,就她來說,應付這些日子,只一個詞兒——身心俱疲。 那時候就盼著,什么時候能有志同道合之人,真正因所學所求之事有所得有所悟而成慶賀之會,這才是心神同慶的美事了。如今,這樣的盛事真的就叫自己遇上了,可惜自己卻是那個無所得無所悟的人。到時候的慶賀之會,自己就算恰逢其會身在其中,自己心里也知道實在算個局外人。 再想從前越芝常說的:“我們已經把弓拉到滿了,也只到這個程度,實在沒有辦法了?!蹦菚r候聽過就過了,也沒什么想頭。如今聽來卻如發自肺腑一般。自己真是能做的都做了,按著日程天天看書不歇,又把里頭能聯結的聯結了起來,只差一個架構了??蛇@些東西本就是一事一化的,彼此高低都分不出來,哪來的什么架構,卻是無法可想。 這日又收到了先生的書信,除了答了她上回信里的幾個問題,余下頗多勸勉之語,叫她看了越發慚愧了。尤其如今她也知道銜尾環的意思了,開山大弟子即關門弟子,說白了先生只收了她一個親傳學生;可看看自己如今學的樣子,卻叫人情何以堪? 心里靜不下來,又出去瞎走,她在這里也沒個能說話的人,蘄師姐雖極疼她的,可她也得知道好歹,師姐自己忙得恨不得一天的飯都并做一頓吃,哪里好老拿自己這些沒影的事兒去煩她。書信是容易寄出去,只是心事煩亂,卻常有不值得落筆成字之感。且如今自己的這些向學之事,能說的人也實在不多,總不能老打攪老太爺吧。 想著走著,抬頭時發現已經到了老伯“主仆”所居院子的山坡下,想了想正欲抬腳離去,就聽一聲笑道:“丫頭,你這是要往哪里去?” 回頭見老伯正從另一頭轉過來要往坡上走,便立住了行禮,答道:“本想拜訪的,只是怕打攪了二位先生……” 老伯笑道:“怎么如今倒見外了,那時候在京里閑聊得不是挺好,什么不說,也沒見耽誤什么。你不是學了那書了?漩渦自成后萬事可修,又有什么耽誤打攪可言?” 傅清溪心里似乎哪里一醒,只不甚明白,便笑道:“那學生便打攪了?!?/br> 老少二人說著話往上去,到了院里坐定,也不管到底另一位老先生在不在、在做什么,就顧自己聊起來。 傅清溪自向學后就頗得這位老人家指點,雖未能成師徒之緣,卻是有師徒之實的。且這老伯頗不似此間高人行事,反像城中尋常老人家多些,叫她心生親切。恰又在郁悶難解時候,便也不瞞著,只把自己如何讀書、如何法子想盡卻終究毫無所得的話都一一細說了。 老伯聽著,不時說上兩句,引得傅清溪越發把自己心里話都掏出來了。最后老伯嘆道:“這象數之學,光靠死記硬背里頭的象數推演公式,那是下下之策。且這路子,多半容易出半吊子。就如你從前學旁的,這學一樣東西都有個滋味在的,這東西沒法說出來,凡通達之人都各自心知。你在之前所學之事上多半都‘得味’了,只在如今這樣事情上卻是遲遲未得其味。東西學了好像都學到了,可總像隔著一層似的,過個三兩個月再回頭看去,從前覺著清楚的便又模糊了,甚至毫無印象。就是這個階段的一大特征?!?/br> 傅清溪聽了連連點頭:“確實是如此。是以學生常有光陰拋費之感?!?/br> 說了一陣子,老伯自覺口干才發覺都沒上茶,“唉喲”一聲自往后頭燒水沏茶去了,留傅清溪在敞軒里坐著。 傅清溪正默默回味方才所言,一個聲音忽然道:“你如今這般精進艱難,根子不在法,而在于心。你是心里不信這些?!?/br> 傅清溪聽出來是那位老先生的聲音,這句話卻叫自己想起當日那當頭棒喝的“三問”來。人已經站了起來,也來不及行禮,就在那里干站著,也不曉得說什么好。 老先生顧自接著道:“我且問你,這桌上的茶奩為何在此?” 傅清溪全不知這話要從何答起,那老先生也沒指望她答話,仍接著道:“自是有一日,有人將它放在了此處。那人那日為何將它放在此處?是因我們這里新建成了,布置時候此處需要一套待客的茶奩,這里都知道我們的大概喜好,便選了這樣一套。這一套又如何做出來的?又同泥同竹同木料相關了……還有制作它們的人,還有需要這套茶奩的我們,還有這張桌子,這個地方,還有叫這個地方成了如今這個模樣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