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節
“先生等了你那么久,可你現在才回來?!睍杂频穆曇艉芷届o,但語氣中,卻帶了一絲控訴:“可笑的是,先生還以為,終于能去黃泉的那一邊,與你團聚?!?/br> 秋千還在來回晃著,就像她此刻的心,飄搖不定:“是我辜負他?!?/br> “別說什么辜負,這世上,沒有誰辜負誰?!睍杂茝谋成辖庀乱粋€包袱:“其實這樣也好,先生走得很安詳,帶著希望離開人世,總比帶著痛苦要好?!彼咽稚系陌みf給蘇墨鈺:“這是先生的遺物,原本,應該陪著先生一起下葬,但我想,把這些交到你手上,或許是最好的選擇?!?/br> 蘇墨鈺伸手接過,一點點拆開包袱。 包袱里面放的,是幾本被翻得發舊,卻依然整齊干凈的書籍。 有《水經注》、《祁山游記》、《童泉壺考異》等等,全部都是記載了名山大川、秀麗風景的游記。 從那些泛黃的紙張,可以看得出,容朝一定經常翻閱它們,甚至很多地方,都做了標注。 淚水再難抑制,吧嗒一聲低落在書冊上。 她駭了一跳,慌忙抬起頭,把眼淚擦干。 曉悠看著她道:“先生已經沒有這個機會實現自己的心愿了,但愿你可以替他完成這些愿望?!?/br> “等等?!碧K墨鈺叫住她:“你到底什么人?” 曉悠想也不想道:“我是他的學生,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你以為會相信?”以為自己的演技已經夠好了,這個小姑娘的演技比自己還好,不但騙了容朝,也騙了自己。 曉悠卻輕輕搖頭:“我的確是先生的學生,他教課教的很好,我喜歡做他的學生?!笨此荒槻恍?,又補充道:“我的父母,曾是先生麾下的謀士,如果沒有先生,他們很可能早就死了,所以,由我來代他們報恩,僅此而已?!?/br> “等等?!睍杂苿傓D身,又聽蘇墨鈺急切地喚了一聲。 “你還想問什么?” “容朝到底得了什么???” 曉悠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先生一開始只是吐血,高熱,到后來,不但吐血,還經?;璧?,身上的皮膚也變得和中毒一樣,泛著不正常的青紫?!?/br> 蘇墨鈺若有所思:“中毒?” “我曾偷偷問過給先生看診的大夫,那人說起話來文縐縐的,我聽不太懂,隱約記得一句‘神氣大衰,毒蝕五臟,內傷已久,藥石無救’這樣的話?!?/br> “毒蝕五臟,內傷已久……”她喃喃著,眼底神色變幻莫名,“我明白了,謝謝你,曉悠?!?/br> 臨走前,曉悠囑咐:“那些游記都是先生心愛之物,但愿姑娘能妥善保管?!?/br> 蘇墨鈺鄭重點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朝對于這些書冊的愛護與珍惜,如果有機會,她希望能完成他的未竟之志,做個逍遙天下的田園居士。 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容薊迫切的希望,能盡快出宮去看她。 正準備把魏全叫過來,交代他一些事宜,一個小太監就急匆匆地跑到魏全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魏全聽了,頓時神色大變。 容薊見狀,問,“怎么了?” 魏全小心翼翼走過去,躬身道:“皇上,太上皇他老人家,快不行了?!?/br> 整理案桌的手頓了頓,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br> “是?!?/br> 站在寬大的御案前,望著堆積如山的奏章,心里面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感覺。 他恨過這個世界,恨過老天,恨過自己的身份,也恨過那個給了他一切,卻也奪走他一切的男人。 所有的不甘和憤恨,到了這一刻,似乎都漸漸變得無跡可尋。 呆呆在御案前站了許久,他才像是如夢初醒般,轉過身,朝著老皇帝所在的宮殿走去。 安置太上皇的宮殿位于后宮與前朝的交匯處,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后宮的陰氣,一走進殿門,他就感到了一陣強烈的森寒陰濕。 殿堂里面黑漆漆的,感覺點多少燭火,都無法驅散這里的黑暗。 推開內殿的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 他走上前,在位于最里面的床榻前坐下:“父皇?!?/br> 躺在榻上的老者,氣息奄奄,骨瘦如柴,臉上早已看不到了從前的意氣風發,矜貴傲慢,只剩下疲憊的蒼涼,和悲戚的無奈。 “逆子,你終于肯來看我了?”老人有氣無力的開口,沙啞的嗓音,猶如砂礫之間的摩擦,很是刺耳。 容薊伸手,替他把被角掖好:“父皇可還有什么遺愿?” 老人掙扎著抬起手,指著他:“我最后悔的,就是沒能……趁早殺了你,殺了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孽子!” 容薊輕輕握住他的手,微笑道:“父皇,我是您親封的儲君,順應天命,繼承大統,怎么會大逆不道?您一定是糊涂了?!?/br> 老人收回手,氣得臉色發紅,看上去倒像是有些回光返照:“容薊,你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總有一天……” “父皇為何如此篤定,難道您親身經歷過?” 老人突然激動起來,想從榻上坐起,可無論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是,你說的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報應!遲早……遲早有一天,你也會和我一樣,受到這世上最殘酷的懲罰?!?/br> 他聽了,卻淺淺地笑了:“父皇,我這二十幾年,每一天,每一刻,沒有哪個時候不在遭受著懲罰,老天還能讓我失去什么?無非就是一條性命而已?!?/br> 他的笑很溫和,看在老人眼中,卻猶如鬼魅;“你……不配做皇帝,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他晃動著身體,像是下一刻就會站起來,可他終究只能無力地躺在榻上:“你的心里,全是兒女情長,為個女人,你竟然……敢與我作對!你……你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若是不能做到絕對的心很絕情,你這皇位,注定……坐不長久!” 容薊神色平靜,反問一句:“那父皇呢?您足夠心狠,也足夠絕情,您又做了多久的皇帝?” “你……你……”老人原本紅潤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如紙,額角青筋迸綻,五指成爪,想要抓向容薊:“我后悔!后悔??!為什么……為什么沒有殺了你!”最后一個你字,戛然而止。 容薊站起,伸出手,為老人闔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父皇,你終究不是我,我也終究不是你?!笨粗缴弦呀洓]有了聲息的人,那張憔悴枯瘦的臉上,寫滿了憤恨不甘,怨天尤人,沒有半點安詳之感,只有丑陋的猙獰,不禁長嘆一聲,“可憐,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這么執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