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閻夫人聽罷,淚如泉涌。 二十年的養育之恩么? 不,她對他,只有虧欠,哪有什么養育之恩。 他十二歲第一次穿起軍裝,奔赴遙遠的邊塞戰場時,她連送都沒有去送他。 那時候,他一定怨怪過她,否則,怎會整整七年,都不愿意回來呢? 猶記得那日,她一個人躲在房里哭,手邊是為他縫制了整整一個月的棉衣,但她不敢去見他,因為她害怕,怕自己會忍不住心軟,將他留下。 她已經受夠了****夜夜一直折磨自己的噩夢,或許,只要他離開,不再見到那張與和汐兒越來越相似的容顏,噩夢就不會再來纏繞她。 等他走了,她才抱著棉衣,瘋了一般沖出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再也見不到,她那聽話乖巧又孝順的孩子了。 “烈洲?!遍惙蛉司o緊抓住閻烈洲的袖口,生生壓下喉口的哽咽:“你聽我說?!?/br> 閻烈洲見她連站都站不穩,連忙伸手將她扶?。骸澳?,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幫您,求皇上嗎?我現在就進宮?!?/br> “烈洲!”閻夫人聲色凄厲,沖口道:“誰都別去找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的確不是你的親生母親?!?/br> 閻烈洲擰起長長的劍眉,急切道:“娘,我上回不是跟您說了,這樣的玩笑,以后別再開了?!?/br> “不是玩笑?!遍惙蛉碎]著眼,幾乎不敢面對那雙澄亮無垢的眼睛,她是個罪人,不配做他的母親:“當年,我偶然救下了你的親生母親,讓她暫且住在將軍府,她感念我的恩德,對我事事順從。其實,一開始,我是真心想要幫她的,然而……”說到這里,她忽然用手捂住臉頰,似乎不想將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示人,凄惶道:“當大夫告訴我,我腹中胎兒注定活不下來時,我……我便生出了私心。那是一個雨夜,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生下了一個死胎,那孩子長得很漂亮,有一頭濃密的黑發,漂亮的眼睛,可惜,他在來到這個世界前,就已經死了……就在同一天,我救下的那個納西族女人,竟然也誕下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孩,有著一頭火紅的頭發,當我抱起那個孩子的時候,我發現,我不想放手,我永遠都不想放手了!尤其是……看到他在對我笑……或許,這個男孩,是我腹中那個死去孩子的轉世,老天把他把他帶到我的身邊,是對我的一種補償。這是我此生,做的最殘忍的一件事,但……我并不后悔?!?/br> 還有些話,她沒有說。 沒有說自己當年,愛上了一個窮困潦倒的秀才,但是礙于門第,她注定無法嫁給他。 一開始,在將軍府的日子并不好過,她是丞相最小的嫡女,從小就備受/寵/愛,她要什么,家里便給她什么。 人生第一次不如意,便是她的婚姻。 天真無邪的她,被人下了藥都不自知,等孩子已經快要出世了,才知道自己被陷害了。 可她不信邪,不信命,她相信,那個孩子與她的緣分不會這么淺。 然而,她還是敗給了命運。 從一開始,就敗給了命運。 “娘?!遍惲抑薹鲋氖?,眼眶紅紅的:“不管真相是什么,你永遠都是我的母親?!?/br> “烈洲,我不配!”閻夫人拼命搖頭。 “不,是我不配做您的兒子?!遍惲抑薜偷偷?,叱咤疆場的少年將軍,此刻卻像個傷心的孩子:“我記得很清楚,我五歲那年,生了場大病,是您不眠不休守在床邊照顧我,整整三天三夜,您一直沒有合眼,等我的病好了,您卻病倒了,一病就病了大半年,差點挺不過來?!?/br> “我十歲那年與人打架,一身都是傷,父親要罰我,您哭得像個淚人,大雪天的,您跪在父親門外整整一宿,為我求情?!?/br> “還有……我十二歲那年,得知我第二天就要去從軍,您連夜趕制棉衣,眼睛都腫了,就怕我在邊塞凍著冷著?!彼p輕握住閻夫人的手,露出一抹如兒時般,干凈純粹又依戀的眼神:“養之恩大于生之恩,您固然有錯,但作為您的兒子,您在我心目中,永遠都是最好的母親?!?/br> 第261章 以血開始,以血結束 最好的母親。 原來,她竟然還是一位最好的母親。 明明,自己最差勁了。 沒有盡到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 “烈洲?!遍惙蛉搜鍪?,看著面前男子的容顏,臉上露出母性的nongnong慈愛:“我這輩子沒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唯一的驕傲,就是你?!?/br> 她的手顫抖著,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他,看這個被自己辜負了二十年的孩子。 “當年,我在你死去的母親面前發誓,此生此世,我一定會加倍疼愛你,將欠她的,都還在你的身上,然而,我還是沒有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還會做同樣的事情么? 不知道。 或許會,或許不會。 但就像她剛才說的,即便犯下那樣的罪孽,她也絕不后悔。 山花爛漫,芳草萋萋。 年僅十六歲的她,是那么的純真幸福。 那時候的她,對未來有過幻想,有過憧憬,曾經美好的想象,即便現在回憶起來,依然那么清晰。 她愛過的那個男子,經過漫長歲月的蹉跎,已然變得模糊不清了。 然而,此時此刻,那張清俊儒雅的面容,卻再次清晰的出現在眼前。 好似一瞬間,她又回到了那個細雨綿綿的午后,回到了自己青春年少的過去,回到了天真爛漫的少女時代。 “……我不是個好女兒,不是個好妻子,但是……”她嘴角緩緩彎起一抹笑容,不似以往那樣死板,而是帶著多情的柔和,與幸福的歡喜:“能教導出你這樣優秀的兒子,或許便證明,我并不是一個差勁的母親,我的兒子,是叱咤沙場的赤狼軍少將,是大晉百姓為之敬仰的國之棟梁,是忠君大義的忠臣良將,是心地善良、滿懷正義的閻家子孫?!?/br> 說完這番話后,她忽而站起身,捋了捋散亂的鬢發,目光堅定如火,灼灼生光:“沒錯,我不是一個差勁的母親,閻烈洲,他永遠是閻家的子孫,永遠……是我傅初蘭的兒子!” 蘇墨鈺見狀,暗叫一聲不妙。 閻夫人眼中那抹既堅定又決絕的光澤,透著令人心驚的瘋狂。 像是一支即將熄滅的蠟燭,在最后關頭,綻放出最灼熱熾烈的火光,刺痛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