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果真紅得很了,是我不好……我來與你擦藥罷?” 江春扭著身子躲過,露出墊在下頭的帕子來……如果那塊皺巴巴的布還算“帕子”的話,上頭隱隱有一絲不甚明顯的紅色,與更多的白厚之物。 竇元芳就又閃了眼,分著她腿的手勁也大起來。 江春忙裝疼,閃著淚花,“元芳哥哥”的求了兩聲。 竇元芳想起她委實被弄疼了,只得嘆了口氣……江春這才躲過一劫。 最后居然也未來得及洗漱就睡過去,翌日直到太陽照到窗戶上,才悠悠轉醒。 新婚夫婦總是燕爾情濃,少不得又磨蹭半日,才穿戴整齊,帶上新嫁娘的禮物,去了竇祖母院子。 “郎君和娘子怎來的這早,老夫人還道可午食時辰再來,昨日辛苦,今日該多歇息歇息才是?!毙禄榉蚱抟挥X睡到九點多……若非阿陽面上神色正經至極,江春都要懷疑她是有意打趣二人了。 竇老夫人正在回廊下休整她的白茶,聞聲歇了手中剪刀,自己凈了手,見元芳神色抖擻,江春滿面羞紅……再結合老早的珍珠來稟報,說是折騰到雞鳴方歇,倒是心疼二人。 拉著江春手就進屋去,坐著說起家常來。 “春兒昨夜睡得可好?合該多歇一會兒的,隔壁府里的我已使人去說了,令他們午食時辰再來?!?/br> 江春紅著臉答應了聲,露出眼下的憔悴來。 竇祖母就責怪的瞪了一眼竇元芳,元芳不自在的別過頭去。 “先將這百合蓮子粳米粥吃了,待會兒人來了夠折騰的?!苯阂姳娙烁敖杂幸煌?,方才跟著吃起來,待會兒認親忙起來,可就顧不上填肚子了。 果然,下人才來收拾了早膳下去,門口就有爽朗的女子聲音傳來:“大伯娘這幾盆白茶倒是長得好,我先預定著,明年的茶尖兒可得賞我兩頓……” 竇祖母在里頭就高聲笑罵:“倒是好個饞嘴媳婦!老婆子來年的好茶都被你討了去!也不怕在你侄媳婦面前沒臉!”聽這語氣,倒是頗為親熱自如,二人關系應當不錯。 阿陽就在旁提醒江春“這是隔壁三老爺府上的三郎娘子,性子極爽利的?!痹歉]家三房的兒媳婦,與張憲同輩的,怕就是當日自己來做客時見識過的那位了。 果然,她一進屋來,江春就認出來了,當真是當年那個陪在竇祖母身旁的巧嘴婦人。她身后還跟了兩個一般年紀的婦人,該是她妯娌。 “瞧瞧,瞧瞧,他兩個站一處倒是好一對妙人了!這侄媳婦可娶對咯!”眾人見她說這種極具扒高踩低意味的話也好像早就習以為常。 被她一打趣,江春也跟著招呼一句,余話不多說。 慢慢的,這頭新婚夫婦起了的消息傳過去,隔壁二老爺府上也來人了,只是瞧著竇祖母臉色不甚好看,當年下毒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老人家險些沒了命,兩府早就斷了來往。只是,今日認親又上趕著來,竇祖母就輕輕哼了聲。 當年那位硬拉著說淳哥兒打她孫子的老婦人,已經有點風年殘燭之意,小心翼翼陪著笑。見眾人不搭理她,她只得無話找話問“淳哥兒怎還不來拜見他母親?不知道的還說他沒娘教養……” “啪!” 竇祖母拍了桌子一把,一字一句道:“甭管小兒如何,咱們為老的就要有老人樣子?!逼鋵嵥值脴O清,雖與段麗娘情分尋常,但重孫是自己的,哪容旁人說三道四。 那老婦人被當著眾小輩懟得灰頭土臉,恨不得一走了之,卻又想起今日來的目的……面子哪有銀錢重要?沒錢那才是面子里子都要丟盡呢……人犯傻,一次就夠了。 遂只垂首忍著眾人眼神奚落。 江春這才想起來,從昨晚到現在都未曾見淳哥兒。 “那小子,早早就來侯著了,只我瞧他這幾日府里忙亂,書也未曾好好讀,使他去隔壁讀書了?!备]祖母還是解釋了句。 才說著話,淳哥兒果然就來了,規規矩矩與眾人請過安,就自動坐到江春下首去,偏著腦袋望她。想要問問文哥兒幾個怎沒來,但想起嬤嬤說的,不可再叫“文哥兒”了,那可是他“舅舅”了,臉色就有些惆悵。 眾人敘話過,阿陽斟了茶,竇元芳與江春就站起身來,準備給眾人敬茶,敬過茶就是認可她這新媳婦了。 “慢著!” 突然,門口突如其來一聲,眾人被引得紛紛側目。 只見一青衫男子與美貌婦人攜手進來,身后跟著四個年輕男女,正是張憲父子幾個。 其實,江春一直覺著,張憲的存在,就是對竇祖母前半生努力的諷刺。她那般拼盡全力將他帶離龍潭虎xue,他最后卻夾著尾巴投入親娘宿敵的懷抱。從她大膽和離開始,全東京城不知多少人在等著瞧她笑話,她的兒子果真讓她成了一場笑話……如果換作江春,她都不敢想象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鄧菊娘不是普通人。 只見她面不改色,輕笑一聲:“既你們來了,那就可省了我使人去家了,阿陽,去將夫人請上來罷?!?/br> 果然,小秦氏得意的笑就僵在了嘴角。張憲也有些不自在,昨日當著眾人拜堂時,他是來了的,鄧菊娘分得清,不顧母子人倫的是他,不是竇元芳。 片刻,多年不見的大秦氏也進了屋來。只是或許真的已看破紅塵,她一副青衣茹素裝扮,手上捻著串珠,即使兒子成婚,也未給她帶來多少喜氣。 阿陽請著各人坐定,新婚夫婦開始敬茶,奉上新媳婦禮——據說是江春“親自”做的鞋子。 竇祖母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雙人,滿心滿眼的喜愛,親自遞了只龍鳳呈祥鐲子過去,阿陽又奉上賬本與鑰匙,就是將家交與她當了。 下來是元芳親生父母,也隨意得了兩樣禮物,只是到了兄弟姊妹時,江春這才發現竇丞芳身旁女子是當年的楊留芳。只是早沒了青春少/婦模樣。雖實際比江春大不了幾歲,但形容樣貌卻是干枯憔悴,十指粗糙似木柴,瞧著比她以前在金江做短使時艱難不少……看來這“一家子”日子不好過。 認完另兩府的親戚,就到了淳哥兒認母了。 看著小人兒高舉著茶盅,口呼“母親請用茶”,江春只覺感慨不已。當年本以為只會是一面之緣的小兒,可憐巴巴喊她“娘”的小兒,真就成了母子……只是繼母與嫡子……昨晚沒看見淳哥兒,估計就是竇祖母的意思吧。 見江春接過茶去吃了,遞給他一雙小人鞋,這才笑瞇了眼。江春見他那得意的小松鼠模樣,也跟著開心。 “喲!淳哥兒又有娘啦,可歡喜?你喜歡哪個娘???”二房的老太太可能就是小孩兒最討厭的長輩了,動輒逼問“爸爸mama你喜歡哪個”的無聊婦人。 淳哥兒曉得她是問親娘與后娘了,小小的他也能察覺出堂祖母的“惡意”,嘟了嘟嘴,答非所問回了句“爹與娘一般好,淳哥兒都喜歡!” 眾人被他出其不意逗一樂,竇祖母也未曾想到他能這般應付。 “去去去,你個小崽子倒是狡猾,若你外祖母曉得了,還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樣了……”老太太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段家老夫人這幾日也進京了,只是這次元芳再婚,江春全程蒙著紅蓋頭,也不知他這位“前丈母娘”來了不曾。 竇祖母哼了聲,說起明日進宮謝恩之事來:“娘娘昨日無暇抽身親來,你們明日自當進宮去一趟……” “可不是?這人哪,就得知恩圖報,若只想著用完旁人就踹至一旁去……就是親丈母娘與親姑爺,也怕是……”才轉移了話題,老太太又能見縫插針冒出些誅心之語。 此時莫說元芳祖孫二人,就是隔壁三房來的,也面色難看起來。 那巧嘴媳婦就正色道:“二伯母也知要感恩,也不想想你府里瑞哥兒他爹犯事,是哪個出的面?得了咱們元芳侄子的恩,自己不記著,說不定哪一日老天爺看不過眼,就得收回那恩情去……” “我與你大伯娘說話,哪有你個小輩插嘴的道理?以前倒沒看出來你也是個尊卑不分的!不是我老婆子說嘴,這做人繼室的,進門不扶著麗娘靈位也就罷了,居然連拜堂也不給麗娘上柱香……可憐段家親家母沒來,不然瞧見這般不知禮的……” “啪!” 竇元芳將手里茶盞放桌上,發出不大不小清清脆脆一聲。 竇家從未與她說過還有這環節,江春也是首次知曉……昨日的兩位全福夫人也未提醒過她。 她們不可能不知,估計是竇家未如此要求罷……果然,她回首就見竇元芳黑著臉,面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竇祖母尚好,雖也不好看,但不至于這般陰沉……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面色如此難看。 好像是在憋著天大的氣。 竇元芳受氣?江春不敢相信她居然覺著他在受氣。 元芳確實是憋著氣的,事情已過去這多年,京內眾人還在說他竇十三忘恩負義也就罷了,連竇家人也跟著煽風點火,果真她段麗娘就是罕世白蓮花一朵! 想著想著就見江春正目不轉睛看著他,黑溜溜的眼珠子露著擔憂,纖長的脖子微微往他這邊傾斜,襦裙被她拉得高了,愈發凸顯胸前動人曲線……都怪自己胡來,她才不得已這般穿著,下頭都不知多少痕跡了。 果然是個孩子樣,都成婚了……還這般害羞膽小。 膽小……自己好像又嚇到她了。 江春不知竇元芳只瞧了她一眼,心內就轉了七八個彎,只覺著他面色突然就溫和不少,不冷不熱回了老太太句:“我竇某人不消江氏屈居人下?!?/br> 竇祖母聞言嘴角一彎,還真是她孫子??! 其余幾個竇家人俱心內一震,這江氏果然不一般吶!年輕面嫩就是得男人心……二房老太太癟癟嘴,還想再諷刺幾句,那自進門來就成了佛的大秦氏,突然就說了句:“竇三,來送送二老夫人?!?/br> 于是,老太太就這般被孔武有力黑著臉的竇三給“送”走了。 今日的江春,只覺著“江氏”二字令她前所未有的驕傲與滿足。 第139章 同德 有二老夫人與張憲幾個“攪局”,這場認親會并未持續太久,竇祖母留眾人用過午食后就各自散了。 江春/心內因“我竇某人不消江氏屈居人下”而生的驕傲經久不散。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他與先前段麗娘之事,就是現代,有幾個前女友啥的,她也不會耿耿于懷,只是……這種大話都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正輪到她了,哪里是說不介意就能不介意的。 但,成親當日,竇祖母有意不讓淳哥兒露面,不讓段家人露面,這種對她的照顧與愛護,江春哪能不懂? 更何況,還有竇元芳那句話……總的來說,新婚第一日,她是極滿意的……如果可以忽略晚間竇元芳的極盡折騰的話。 她的記憶只停留在自己剛洗漱完,就被他攔腰抱走,迷迷糊糊的在床鋪上、圓桌上,最后連窗沿上也“流連”過……隱隱約約聽他感慨“此事果然美妙至極”,話語間的如癡如醉,仿佛他從未體會過一般。 待醒來已是初十了。 江春恨不得捶著老腰,跳著酸軟的腳怒罵兩句,她不是冷淡,只是得有個度罷?他這是典型的“幾年不吃,一吃就要吃個肚飽肥圓”的毛病,暴飲暴食可不是好習慣!況且他那假正經的,邊吃邊說話也很過分好嗎?就不能安靜的吃飯嗎? 摔!遂打定主意,晚間定要與他敞開心扉聊聊這事。 只是天不遂人愿。 趙闞上不了朝,竇淮娘在二相與壽王輔佐下主持朝政,今日初十,正好是沐休日。元芳夫婦二人早早梳洗過進了宮,因江春的繼室身份,元芳也還未給她請封誥命,她只著了大紅織金的尋常衣裳,頭面也是簡單的婦人裝扮。 淮娘眼見著他夫婦兩個神色從容,尤其侄兒面目柔和不少,不知可是錯覺,居然覺著他連嘴唇都滋潤不少,沒以往的干焦起皮了……倒是嘆了口氣,說教幾句“夫妻同德一心,振興竇家”的話。 才將說完,紅姑就抱了個小兒進殿來。 竇淮娘本還板著的面,立馬就松動下去,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嘴里“蟬哥兒”“蟬哥兒”的喚起來,惹得那才十個月大的小皇子,“啊啊哦哦”叫著,將兩條腿亂蹬一氣。 江春見她面色松動,也跟著松了口氣?;茨飳λ矸莸牟粷M,她又不是瞎子,怎會瞧不出來? “蟬哥兒,快瞧瞧,你表兄表嫂在這兒呢!” 果然,那小兒就轉過白胖的腦袋,看著幾個“生人”。 江春趕緊調整情緒,努力綻開個淺淺的笑意,跟著“蟬哥兒”的喚了兩聲,引得他望著這邊。又忙從身后珍珠手中接過一雙小虎頭鞋,親手呈給淮娘。 那虎頭鞋做得惟妙惟肖,黑黃相間的緞面上,幾根細細的小虎須還顫顫巍巍,是高氏與蘇外婆合力做出來的。 果然,竇淮娘面上的笑意就愈發真誠了,拉過江春白嫩的手,捏了捏,道:“倒是難為你們家人了,這小子這幾日正喜歡下地亂闖,都不知費了多少鞋襪……” 她是何等心計,只消摸摸她指尖就曉得可是親手做的……被識破了的江春紅著臉,硬著頭皮夸了小皇子幾句。 “娘娘,劉將軍那邊如何了?臣幾時動腳?”竇元芳及時解救了尷尬的江春。 竇淮娘果然放開江春的手,與蟬哥兒說了句“讓你表嫂領你玩去”,就將江春與紅姑幾人打發出去了。 江春恨不得大大的舒口氣,終于不用提著心細細斟酌一言一語了……至少小孩子比大人好應付多了。蟬哥兒果然是對得住“蟬”字的,一路行來只“啊啊哦哦”的發著聲,也無甚調子可言,只口中停不下來,具體說些甚,好像就只有紅姑能領會了。 譬如,他方“啊”一聲,紅姑就哄著“蟬哥兒要下地跑咯”,扶穩了他咯吱窩,將他放至鋪了厚厚白狐毛墊子的地上……果然小兒就滿意的“呵呵”笑起來。 江春在旁坐了,喝了幾口茶水,與紅姑有句沒句的聊著。 待小人兒闖累了,又“啊”一聲,紅姑又忙將他抱起,交給個十幾歲的小內監,將他高高抱起,從他肩膀上露出腦袋來,望著江春“咯咯”笑。 江春掛念著隔壁姑侄二人所說之事,亦只敷衍的與他“哦哦”逗了幾句。 待這邊蟬哥兒都累得睡著了,元芳才來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