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幾人方才進了驛站去。 江胡二人當著老夫人的面,皺著眉頭飲下了小半碗的“壓驚湯”,也不知里頭是些甚成分,但江春估摸著不離寧心安神、補益心脾之物,入口滋味自是又酸又辛的……但不知為何,心內反倒不覺著難吃。 二人吃完抬頭,才聽老夫人問道:“你祖母可還好?今年咳嗽病可又犯了?往常聽聞她受不得這初春的花氣,一逛園子就咳喘……” “多謝嬸母掛念,倒是好些了,祖母咳喘亦是老|毛病了,只記著莫讓她沾了花粉氣,旁的倒也無甚?!?/br> “那你父母親都還好吧?” “皆好?!边@問題卻是惜字如金,江春猜測,該是父子或母子關系不甚好,不愿多提? 老夫人滿意的點點頭,想起什么來,又問“你家孩兒……是叫安哥兒還是淳哥兒的?可啟了蒙了?” “勞嬸母惦記,我家那淳哥兒,入了夏就七歲了,府里請了師傅,每日跟著識幾個字罷了?!?/br> 終于,問完祖母爹娘兒子,老夫人問到了正事上:“怎就從汴京跑南陽來了?左右也就三四日功夫了,我們慢慢挪進去就是……” 竇元芳卻只笑笑不說話。江春猜,這該是他不好回答或是不愿回答的問題了罷? 好在老夫人是人老成精的,也就此打住不再往下提,又聊了幾句閑話,說了些汴京舊人故事,眼見著就要到申時了,老夫人吩咐下去,令胡府廚子在驛站內設一桌席面,就當感謝元芳找著了沁雪。 外頭天色愈發暗了,怕是要落雨的,見著江胡二人回了房,翠蓮老嫗要扶了老夫人上床歇著,卻被她拒了。 “莫動不動就讓我躺著,聽聞那鄧菊娘還可登高遠望哩,我比她小了幾歲,卻是哪也去不了了……還不就怪你們,整日令我躺著躺著,說甚‘養神’,身子養不了也就罷了,連神也養不了!” 翠蓮只得恭維她:“娘子又來羞臊老奴咯!您這般好的體格,說才四十歲都有人信哩!我們卻是不成的……” 老夫人卻一反常態的,未被她的恭維話逗笑起來,只嘆了口氣:“我自個身子還不曉得?整日間cao不完的心,哪有功夫頤養天年?莫說頤養天年了,就是想要心平氣和,做個和善老人都不行。你瞧見了吧?才出去一趟,就險些丟了人!兩個都是不省心的!” 翠蓮老嫗感念江春每次與她笑臉相對的好,揣度著幫她說了句好話:“老奴倒是覺著兩位小娘子都不可多得呢,娘子也莫求全責備了。沁雪娘子是天真浪漫、少女心性,春娘子倒是個謹慎的……這次估摸著也是意外罷了?!?/br> “哼!就連你也替她說好話?真以為我是那老不中用眼花的?不過是投石問路罷了……” 翠蓮不解:“娘子意思是……” 老夫人抬手撫了撫額上發絲,有些自得道:“哼哼,你也瞧見了,方才我只假意發了火呢,他就急著護上去了……生怕我真把她怎了……看來怕不只是一時興趣這般簡單,聽說這半年來一個身邊人都未納哩……” 老嫗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她覺著將才那頓火氣來得莫名其妙哩,原是使給旁人瞧。 另一頭,青年男子跪在地上懇求:“相公,咱們事情耽擱不得,莫管這甚宴席了,現時就算吃龍肝鳳腦也不及……” “竇四,慎言?!边@是元芳的警告。 那名叫“竇四”的,望相貌一樣冷靜自持,估計是“竇三”兄弟,話倒是比他多。只見他望了眼相公神色,猶豫半晌,勸道:“相公,咱們莫管這宴了,那胡家老夫人,委實有些……不好說哩!咱們明明是往鄂州去辦事,被她遇著了還滿心滿口道你是來接他們的……倒是會給自個兒臉上貼金,哪個安國公府相公會來與她個財主婆接風?” 元芳望著他面上的不屑,嘆了口氣:“竇四,出去吧,待回了京,自去領一頓板子?!?/br> 那竇四張了張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逾越了——主子的事,主子要做甚,哪有他阻撓的份。 只是——“那賊子攜了密信逃竄至鄂州,若不及時趕去,令他回了山西,那與縱虎歸山何異?恐相公在皇后娘娘跟前不好交差?!?/br> 這是實話。此次出京,就是為了抓捕承恩公府門下一個重要幕僚,因他手內有楊氏一黨與各地官員來往賬目名單……若拿到了,就可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為扳倒楊貴妃再添一砝碼……故這差事是疏忽不得。 元芳自也懂得這道理,曉得當務之急還是先去鄂州吧……至于她身上那件戳了老夫人眼的披風,不要也罷,以后拿個更好的與她。也盼著她長點兒心眼子,莫這般愣子似的由著旁人責罵。 江胡二人房內,那獅子狗平素在金江可是定時定點排便的,往日路上亦有丫鬟抱下去打整,今日在驛站困了一日,又怕人多手雜,并未將它放出門去,倒是惹得它“嗷嗷嗚嗚”嚎了半日,江春被吵得心煩意亂,丫鬟也不見人,只得自動“請纓”領了它去方便。 外頭天氣果然冷,方打開房門,一股冷風吹來,夾雜著北方特有的凜冽,江春抖了下|身子,愈發抱緊了那狗子。 前頭來往人多,又是人家驛站正門前,自是不能去排|泄的,只能縮著身子抱了它去后院。 這驛站后院不似前頭熱鬧,種了幾株看不出是什么樹的樹木,靠墻堆放了些木頭簸箕的雜物,地上泥土潮|濕……倒還沒江家后院干凈整潔了。 但江春也顧不了這多了,只將小狗子抱去樹下泥土松軟處,給它四腳落地,用眼神示意它快些解決。 只那狗子卻是埋了狗頭左嗅右嗅,東看看西瞅瞅,怎也不尿??蓱z江春上輩子也未養過貓狗,這輩子江家又都是任其自生自滅的養法,這種金貴的寵物狗,哪曉得它嗅來嗅去是要做甚。 江春忍著心內白眼,小聲催促道:“快拉吧!外頭可冷了,莫折騰人!” 那小畜生卻是聽不懂她話,依舊繞著那樹腳使勁嗅。 江春本就煩它瞎講究,比胡沁雪那千金小姐還事兒多,再見這大冷的天折騰人,就故意兇巴巴道:“噓!快尿!快拉!噓噓……”只換來狗子莫名其妙的一眼。 江春要抓狂了!不就拉|屎撒尿嘛,難不成還要唱個歌給你醞釀下不成?她也不與它啰嗦了,伸出手去提了它后腿,將之高高抬起,做出對著樹干噓噓的樣子來……從遠處看去倒還真像它在尿尿。 竇元芳在二樓窗戶見了這副場面……嗯,有些不太文雅。貓狗與馬駒皆是一樣的,自有它的天性,人若偏要逼著它做這些事,惹急了還會踢上兩腳哩……她這動作有些不太妙。 元芳忙下了樓,想去喊住她。 哪曉得才走進院子,他耳中就聽到“小祖宗你倒是接著尿??!怎一忍一忍的,可是得了前列腺炎,這般尿不盡……但你是姑娘啊,哪來前列腺……” 那狗子卻不遂江春意,本就一忍一忍的了,似水龍頭時斷時續,突然間聽到竇元芳腳步,干脆就將“水龍頭”也關了,轉過身去對著元芳“汪汪”起來。 自然,被折騰得紅著臉散著發的江春也見著他了。 她有些窘迫,這等無甚公德心領著狗子隨地大小|便的時候,見著這位老古董,不會又要被教育了吧? 她忙放了它,站起身來整理下衣裳,對著元芳行了一禮,一念之間做出這反應,動作就顯得潦草了些。 看得元芳又皺了眉:“今后莫這般生搬硬拉了,這等畜生發起狂來不好惹?!?/br> 江春低著頭應了。她以后都不會再管這畜生死活了,果然是不識好歹的臭狗子! 但那狗子也是會看眼色的,見兩個人類不說話了,它也不“汪”了,聞了聞將才尿過之處,居然自動抬起一腿,對著泥土“咻”一聲尿開了。 江春覺著自己臉更紅了,這狗子早不尿晚不尿,非得在這般沉默中尿出來……這憋久了的動物與人的尿聲高度相似……她臉都丟光了! 元芳也有些不自在,他假意摸了摸自己鼻子,走開兩步去,心血來|潮又問了句:“錢烈縣在何處?” 江春沒反應過來,他本土人士都不知的地點,她個穿越半罐子就更不清楚了。 咦……等等! ……?! 錢烈縣?!前列腺?! 前列腺在何處?她下意識的望向他腰下某處,從解剖學上來說,前列腺位于男性膀|胱底,直|腸前,那根“小豆芽”后,形似栗子……他的腰線即使隔著衣裳,都覺著有些看頭哩…… 三十歲的江春紅了老臉,果然與男病人接觸久了,愈發沒羞沒臊了! 十二歲的小江春只恨不得舉起爪子拍拍腦門:動不動就去想人家腰算怎回事???! 那元芳見小姑娘臉紅得快滴出血來了,像被他抽中《論語》背不出來的淳哥兒……愈發覺著自己又問了個不太對的問題,他只得溫聲安慰她:“罷了,不識得亦無妨,日后有機會了去見識一番即可?!?/br> 江春|心內小人已經吐血了:我為何要去“見識”男人的前列腺?!都怪這狗子,令自己出了恁大個丑!蔥姜蒜茴香八角草果她要去買——吃了狗rou火鍋也不足以泄憤哪! 只表面上卻不得不規規矩矩應了聲:“是,多謝竇叔父教導?!?/br> 有了這話,元芳心頭徘徊多時的話也就能順理成章的說出來了:“白日間那披風莫穿了,你年紀小,不適合那衣裳?!逼鋵嵥怯行┎粫晨?,覺著老夫人那場氣她受得莫名其妙,不就件披風嘛,日后她長大了多的是。 江春終于不再暗自嘀咕了,仰著頭問出來:“敢問竇叔父,怎就不合適嘞?”那年的衣裳你也說不好看,現在明明正適合她年紀的……真是個怪人。 不過這怪人還愛裝大人:“你還小,日后長大了再穿……”說著卻不由自主望了她身形一眼,若不看身高的話,她的少女形態已經強過許多女子了……也算長大了。 他又不自在的閃開眼睛。 狗子暢快淋漓的尿完了,又撒著歡跑來二人跟前瞧瞧,見沒人理它,倒由它自在的繞著院墻溜達上了。 “啊切!” 江春打了個噴嚏,見他眼神望了別處,估摸著是無話可說了,就主動告辭:“竇叔父若無事,我就先回去了?” 元芳總覺著還有事未說完,但也不忍她受凍,只點點頭。 江春喚了那狗子,往院門去,出門上了樓梯就要暖和些了。 “日后遇上事了可去安國公府尋竇十三?!苯弘[隱聽見這么一句。 第87章 打算 到了二十四這一日,天氣漸漸暖和,汴京城外□□掩不住,花紅柳綠成片,鳥兒雀兒唧唧喳喳好不熱鬧,胡家一行人歷經整整二十日跋涉后,在城門口見到了前來接應的尚書府管事。 胡老夫人掀了車簾子,聽那中年男子稟報“三爺當值還未回來,三太太身子不適起不了身”等語,只淡淡笑了笑。 胡管事不敢出聲,好在胡二爺打馬上前來,道:“勞煩管事了,快快請起,待會兒還有得忙哩!” 江春就在后面的馬車上,多少也能猜到些,畢竟老夫人這口氣是從三日前就堵著了。那日胡沁雪走丟虛驚一場后,本以為遇上的竇元芳是大老遠去接應他們的,哪曉得他晚食未用,將一桌人“丟”在南陽驛,道公務緊急就先往湖北去了……老夫人的臉色當時就不好看。 背了人少不得要將元芳罵上一頓的,江春反倒暗自樂了一把。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她自己鬧的烏龍,若果真是人家公務緊急,自然要事急從權了,她的氣倒是來得莫名。 好容易堵了一肚子氣來到汴京城外,親兒子不逢沐休,出不來接她,她也就忍了……兒媳婦居然也“起不了身”了,她的怒氣終于有了光明正大的泄口。 好在胡管事辦事得力,片刻功夫就引著他們過了城門巡檢司的查探,從西側的梁門進了城……望著那幾戶比她們先到卻仍排著隊等候查驗的人家,老夫人的怒氣倒是稍微松了些。 江春見胡沁雪興致勃勃的掀了窗簾子往外瞧,她也湊過頭去望起來。這是一條極其寬敞的青石板路,剛進城門那段沒有想象中的攤面林立、人聲鼎沸,只離了路面一丈遠處開了些鋪面……倒是規劃得挺嚴。 “這是梁門大街,橫貫東京城東西兩面,咱們得沿著這大街走好一會兒哩……”胡沁雪在旁解釋起來。 因著進了城,馬車走不快,江春還有時間將眼睛放在兩旁建筑上,仔細瞧了好一會兒。待離了梁門,漸漸向城中心靠攏后,街面上開始涌現各色攤位,就擺在那正經鋪面前,南北貨物一應俱全。就是街上行人也比剛才多了不少,從車上望下去,倒是人頭攢動。但好在人群見著馬車都會自行避讓,這車行速度倒未受影響。 “這是西市,專賣各色南北貨物的,我以前沒伴兒,也沒來過,現有了meimei,你可得陪我來好生逛逛!” 江春應下,她倒是對古代都市文明感興趣的,既穿越一回,自要好好珍惜這長見識的機會。 漸漸的,人群開始少了些,那建筑也從低矮的民房變成了稍微有些規模的二三層樓,路面愈發寬敞,馬車反倒還慢下來了。江春以為是到了,忙問沁雪:“jiejie,這就到了?也倒是不遠哩,咱們今后上西市去倒是近便?!?/br> 誰知胡沁雪卻“噗嗤”一聲笑出來,抱了她手臂鬧她:“原來meimei也有不知的哩,這才到了宣德樓前哩!”江春順著她指向看去,馬車左側目光所及之處果然有綿延幾十丈的紅墻黃瓦……這就是最高統治者所在之處了吧? 她仔細留神,見馬車依次經過了“右掖門”“左掖門”“東角樓”等門樓,終于又見了不甚高的建筑,馬車速度又快起來……這就是過完皇城跟前了吧。 “咱們現到東市啦,meimei快看,這邊我可熟了,跟我我爹來過幾次的……”果然,街面上又開始店鋪林立起來,只這邊不論是門面裝潢還是鋪面規模,都要比將才西市華麗些,從種類上來說亦是酒樓首飾鋪子錢莊甚的多些,估摸著就是富人區了。 在她暗自打量中,馬車又漸漸慢下來,向右下方轉入個名叫“榆林巷”的巷子去。江春不敢再亂猜測可是到了。 果然,馬車并未停下,又順著榆林巷繼續往南,才進了“左甜水巷”,慢慢的停在了第六戶人家門前。那闊氣門庭前站了好些男男女女,匾上有“胡府”字樣……這就是到了。 胡沁雪拉了她從車上下來,兩人先去前頭扶了老夫人下車,那門口恭候著的一群人才簇擁了個三十幾歲的美貌婦人上前來。 “母親,您可到了!兒媳這身子不爭氣,未能親去梁門外迎接,還望母親體恤?!彼炖镫m賠著罪,那晚輩禮卻慢了半拍似的,待話說完了,才慢吞吞屈膝下去。況且,就是江春這外人都聽出來了,這話說的好生難為,好像不原諒她就是婆婆不“體恤”兒媳了一般。 果然,老太太嘴角噙著不明笑意,眼神定定望了她片刻,直到三太太心下惴惴,屈膝請安的姿勢有些打晃,眾人以為老夫人將要發作時候……她方轉開眼睛,伸手扶起兒媳,親切道:“怎會嘞?你們小兩口京內自在慣了的,只怕我這老婆子來多事哩!” “不敢不敢,兒媳罪過了,母親能來京內,予我們盡孝的機會,是兒等福氣?!闭f著也順手攙了婆母進門,似乎未見沁雪與江春等人。 江春見她婆媳二人打機鋒,小小一件事都能搞得爭鋒相對,只覺著大戶人家果然不是那么好混的……光一個江芝都能打得她招架不住,若身邊全是一群這多心眼子的婦人,她只覺難以想象的心累。 自此,她愈發打定主意,不會住胡府內了。她不能辜負蒼天令她年輕了的半輩子,定要去世界各處走走看看,絕不能讓自己的人生困在那四方天內。 好容易進了正堂,三太太廖氏領了兩個兒子上來問安。老夫人望著與自己兒子十分肖似的孫子們,嘴角笑意這才真誠了些,笑瞇瞇的給了見面禮,說過些香親的話,才使著胡氏三姊妹與江春上前來與廖氏見禮。 果然,廖氏只稍與沁雪閑話幾句,對大伯子與小姑子家的胡英豪和徐紹,就只淡淡招呼了聲,至于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二房“干女兒”江春……只得了她個淺薄笑意,更遑論后頭急著上前的江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