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江春堅定地點點頭:“自是聽過一些的,我們村就有哩,家中有兩文余錢了,只恨不得用那正頭娘子當牛做馬,好娶門小嬌娘家來享福嘞!” 就是那姑父蔣小二,不也是這種人?嬢嬢江芝為他蔣家起早貪黑,為他前程求爺爺告奶奶,他卻能背著江芝與小寡婦牽扯到一處去。要說顏色,江芝也夠好了,要說本事,相信蔣家三個媳婦里就她最能干了……但男人要負心起來,與原配漂亮能干與否好似無甚干系。 江春雖然也不喜江芝樣樣運籌帷幄,將江家幾個老實人耍得團團轉的猖狂樣子,但作為一個女人,她是同情她的。 倒是那胡沁雪,聽江春這么一解釋,似乎也不能全怪著者,她只是太寫實而已,想想又舍不得那故事,還是撿起話本又接著看。 江春黑線:罵過還能接著看的,果然是真愛了!心內卻又有些竊喜,頗有兩分自得,嗯,看來我這業余寫手,寫得也不是那般差勁吧! 果然,看到那趙春兒找了劉仙兒當面對質,發現曹可成才是從中作梗的,倆女子將曹可成臭罵一頓。胡沁雪居然將原文給大聲讀出來了:“劉仙兒嬌著聲道:這廝最是可惡不過,春兒meimei好生良善的娘子,卻被他坑害至斯,該讓他那物生了瘡才是!趙春兒指著她笑答:好個嫉惡如仇的好jiejie哩!只咱們舍了這癩子,好生過到一處去,并蒂蓮花再香亦是香不過百合哩!” “嗯,這有些怪異,怎并蒂蓮花香不過百合?這是甚意思嘞?”小丫頭托著腦袋不解。 江春清了清嗓子,有些為難道:“嗯哼,這是說,那種,你好生瞧瞧,后頭怕是有說嘞?!彼恢撊绾谓忉尅鞍俸献濉迸c“薔薇組”以及“耽美”,這可沒法子跟她個古人解釋清楚啊。 “???!還可這般?原來女子之間亦可有這般情思?那……那男子可怎辦?女子皆喜歡百合去了,那男子可怎辦?”小丫頭也倒沒覺著羞臊,只是好奇居多。 嗯,這個,“就讓他們自個兒玩去吧?!?/br> 小丫頭眼前一亮:“這劉仙兒與趙春兒好做了一團,那我與春meimei是否也能如她們一般……” 江春一陣惡寒:jiejie不喜歡你這小丫頭??!哦,不對,是jiejie還是只受男性荷爾蒙吸引??!再說了,我要敢與你……那徐純還不得給我下天涯海角追殺令? 江春被內心罪惡感充斥著:自己寫這種話本子,可會教“壞”女娃子???我初衷只是女兒當自強,并不是……唉,算了,反正管她喜男喜女嘞,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若要靠看個話本就學壞,那官府衙門里的監牢可就不夠用了…… 正胡思亂想著呢,卻是聽到陣敲門聲,那還拿著話本子兀自回味無窮的胡沁雪沒動靜,江春只得去開了門。 外頭站了個不認識的女學生大聲問:“你們哪個是江春,學館外頭有人找哩!” 說完不待回話就扭著身子走了。 江春望望外頭已將近黑透了的天色,暗自奇怪:這時候還有誰來找?難道是家中出了甚急事? 第68章 獅子 且說江胡二人正嘀咕著那話本子呢,就有女學生來叫江春,道學館外頭有人尋她。 因現天已黑了,她在縣里又無甚熟人的,不作他想,她第一反應就是家中出甚了不得的事了。 深秋天氣愈發冷了,館內學子們皆趁著天黑前就雛鳥歸巢。待江春將自己裹成個粽子,稍顯笨拙地來到館門前,空曠的青石板上,卻是不見一人,平素常來找她的江老大亦不見身影。 她覺著奇怪,難道不是爹老倌來尋她?那這尋她的人又是哪去了……難道是被人耍了? 她歪著腦袋,站在門房昏黃的燈籠下,似個胖胖的粽子,顯得有些憨頭憨腦。 竇元芳就背了手,站在大門一側的陰影里,瞧著她東張西望。心內卻想,果然是個小兒樣子,這才十月不到,就得裹成粽子,那過兩日到了冬臘月,還不得裹著棉被出門了? 這般不耐風寒,真是個體弱的小兒,該好生扎兩日馬步才是,若自家淳哥兒也能將身子練扎實些,這次的事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竇元芳皺著眉頭,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氣惱。 “嗚嗚嗚” 江春被這聲響唬得一跳。 她皺起眉來,這是甚小動物?有些像胡沁雪的“小獅子”……她擰著淡淡的眉頭,四顧起來。 但這燈籠光照有限,館門兩側光去不到的地方,就是兩片深深的黑影,兩旁栽了樹木的,也只隱隱得見黑影幢幢。 以前的她倒沒這般膽小,二三里的山路摸著黑也走過,但自從前年在胡府著了那一遭后,她對這種不知隱藏在何處的不明人物或生物有些害怕,總覺得自己暴露在燈下,不知那些危險正藏在何處,偷偷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她輕聲問了句:“可有人?是哪個找我?” 四周惟有靜默:…… 看著自己背后就有門房,既然無聲無息,那就是沒人了,估摸著是被哪個給耍弄了,她轉身欲走。 “嗚嗚嗚”又是那小動物發出的聲響,這回江春壯著膽子,循著聲音來處,看向大門左側的陰影……那處黑乎乎一片,她站在明處,就算瞪大了眼睛也是甚都看不出的。 她又問了兩遍“是哪個在那”,見還是無人應答。江春可以肯定,這就是哪個惡作劇的了。 她有些后悔未向那女學生問清楚,這尋她之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如今被捉弄了,算是特殊的生辰“禮物”了吧? 她兀自皺著眉頭。漸漸地,一個高大的身影自那片黑暗中走出,仿似還帶起了一陣秋風。江春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只覺著館里夫子說得對,今年寒水司天,冷得有些早。 那身影得有一米八還多,腰間纏了條玉帶,顯得寬肩窄腹,身上穿了一身絳紫色的衣裳,足下踩了雙黑色絲屐,倒是有些講究。隨著他慢慢走出那片陰影,光線照到他臉上去,江春才看清那古銅色的正臉,下巴上胡茬青黑一片……正是竇元芳。 是他,江春就心安了。 人總是這般奇怪,若是旁人這般不聲不響冒出來,她定要懷疑可是有何目的了;但竇元芳,曾經救過自己兩次,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他與“危險”聯系到一處的。 “竇元……竇叔父……可是竇叔父找女學生喊的我?”江春及時將脫口而出的“竇元芳”改成了“竇叔父”。 她算是摸到一點竇元芳的脾氣了,他最是個見不慣長幼不分、尊卑不清的人了。面對這般看重規矩的老古板,第一要務就是要表現得守規矩些,只要肯守規矩、肯乖,他就找不著發作的點了。 嗯,江春打定主意就要這么“守規矩”下去。 倒是對面的元芳定神瞧了她一眼,見她將才那大睜著的杏眼已垂下,目不斜視,睫毛輕顫,腰背挺得直直的,當真是個行止端方的小姑娘……將才該是未被自己嚇到吧? 他有種老懷甚慰的感覺:這丫頭三年書沒白念。 轉眼看到她那裹得嚴嚴實實的樣子,好似只笨重的灰熊,露出瑩白的小臉來,只巴掌大,倒是有些賞心悅目……怪不得已有小郎君愛慕她了。 他又不暢快起來,這丫頭也忒少見識了,一塊佩玉就能將她哄了去。 “你還小,莫將心思耗在那些事上……那佩玉還是還與他吧?!痹汲林曇?,仿似是長時間未開口,有股氣卡在嗓子眼,發起聲來有些沉悶。 “甚佩玉?”江春有些摸不著頭腦。 竇元芳聞言皺起眉,也不說話,只用眼神定定望著她,仿佛要用眼神戳穿她這小謊話精的皮子。 江春亦微微皺眉回望他:我沒佩玉啊。 她還低下頭來將身上打量起來,難道自己哪里佩了有玉?只實在是裹得臃腫,看不出來。天愈發冷了,她在徐純走后就將白日間那身衣裳給換了,裹上這厚厚的棉花衣裳倒是安逸。 等等!白日間……佩玉……徐紹! 江春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說的今日徐紹贈自己那塊玉佩啊,但自己并未戴身上啊,他怎曉得嘞? 還說甚“還與他吧”,他曉得是徐紹?難道……是他見著了?可白日間只她與徐紹二人在山上啊,正是午食時辰,眾生都往珍饈堂去了,她還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哩…… 江春內心抓狂:??!他怎總是這般神出鬼沒,總是在最不可能出現的時間地點出現。要怎樣才能避免不被他突然襲擊啊,她不想被他瞧見自己“不守規矩”的樣子……這令她有些苦惱。 竇元芳見她愁著眉,嘟了嘴,這是在苦惱自己發現他們“私情”了?其實她內心是不愿還回去的罷?竇元芳覺著有些頭疼,這小兒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若這般放任她小小年紀就“琴挑文君”,那與縱容她鬼混又有何異? 竇元芳嘆了口氣,溫聲解釋道:“你還小,莫以為過了個本命生辰就是大人了,人還沒我腰桿子高,可不能學壞哩?!?/br> 江春先將眼神放到他腰間去,見自己明明快到他胸口了,還說甚沒他腰桿子高,這就是胡說。再一聽甚過本命生辰,他又是怎曉得自己過生日的……江春覺著自己可能是被他監視了吧,為何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 但,既然他都說到過生辰了,她玩心忽起,笑著調侃道:“竇叔父曉得我過生辰哇?那可有生辰賀禮???”她篤定了他會驚詫,會無措,甚至可能會黑臉。 然而,意料之中的尷尬卻未來臨——“喏,與你這個吧?!备]元芳伸手指了指地下的竹籠子。 這回反倒換了江春驚詫:“竇叔父你還真有賀禮???!” 竇元芳只輕輕扯了扯嘴角,那青黑的胡茬居然有些閃眼,江春只權當他笑了一下。 她忙蹲下|身,盯著那將近兩尺長的竹籠子,倒是與當日徐純送胡沁雪的有些像,只是更大了些,而且外頭的竹篾顏色亦不青,似是早就編好了的。 江春隔著竹篾輕輕敲了敲,里頭發出“嗚嗚”的聲音,感覺那籠子重重地顫動了一下,不會也是小狗子吧? 但這籠子卻又是那日的兩個大,將才顫動的力道亦比那日大多了,若是狗子的話,哪有這般大的狗子? 江春好奇起來,里頭到底是甚?她下意識地將頭湊過去,挨近那籠子,用眼睛隔著那竹篾往里瞧。倒還真瞧見了啥,入眼只見一片棕紅色,光線太暗也瞧不清是毛發還是皮殼甚的。 “竇叔父這是甚?我看不清哩?!币蚝闷嫘尿屖怪?,也就只將他當作一般長輩,聲音里難免就帶上了孩童的嬌嗔。 江春自穿越來,身邊所見江家人,所謂的“爹娘”也只是與她上輩子一般的同齡人而已,她實在無法真當自己是小兒,對著他們作出嬌嗔樣子來……至于王氏江老伯等人,則是因著剛來時無甚感情可言,自也做不到真拿他們當至親長輩而撒嬌,到后來處出感情來了,她又已習慣了一副小大人的主見樣子,更是不會精分到撒嬌了。 倒是此時,毫無防備地,她真當他是上輩子的親人長輩一般,無意間露出小孩兒該有的姿態來…… 這聲“看不清哩”將嗓音拖得長長的,尤其那一聲“哩”帶著金江特有的口音,尾音微微上挑,有些調皮,像足了小兒撒嬌的“呀”音,倒是有些好聽……元芳好似被口水嗆到了似的,連著咳了幾聲。 待他咳聲歇了,臉卻有些紅了,好在這光線昏暗,他臉色又是黑古銅的,倒也不消擔心會被瞧出來。 “你不是未見過獅子么?你好生瞧瞧這是甚?”他故意壓低了聲音引導著她。 江春聽他此言,有些愣住,難不成里頭還真是只獅子啊……除了動物園與《動物世界》,她還真沒見過活的獅子,這個,后世的獅子在很多國家都是一級保護動物了,隨意捕捉不太好吧? 竇元芳見她愣神,卻以為自己說“獅子”嚇到她了,才十幾歲的小姑娘,還是個孩子呢……府里十歲的庶妹見到比這小的都被嚇哭過,她也就比庶妹大了兩歲而已……他有些懊惱,隱隱覺著自己好像又做錯甚事了。 他帶著胸中懊惱,彎下腰去溫聲道:“莫怕,你只消離遠些?!闭f著將那籠子提得離江春四五步遠了,才輕輕抽開那側面的一根|插梢,卻是一道竹篾編的門,占全了整個面,才一打開,那籠子就成了個通底的車廂似的。 只聽一陣“嗚嗚”聲,那兩尺長的籠子被震得左右晃了晃,隨著籠子的晃動,從里面走出了一團棕紅色毛發來。 不會真是只小獅子吧,幾步外呆愣著的江春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要真是送只大型貓科食rou動物給她,造成的心理陰影……她覺得那兩次救命之恩都不夠抵的! 她下意識地往后挪了挪,做好隨時撒腿就跑的準備。 慢慢的,那團棕紅色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從籠子走出來,看著八|九寸高的樣子,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的,后腿還繃直了,愈發將那籠子給震得左右搖晃了——還真有點虎步龍行、威武矯健的氣勢。 待那東西出了籠子,既不走遠,亦不似貓狗一般圍著人打轉求撫摸,只慢慢仰著頭望向前方:寬寬的面頰,黑色的典型獅子鼻,連唇亦是黑色的,又圓又小的雙耳藏在長而蓬松的棕紅色毛發內,看著愈發威武了。 只那東西好似像全了它的主人似的,額頭的毛皮皺到了一處,一副苦大仇深樣,而且那雙眉毛處的毛發厚重成兩條面包凸出來,將眼睛擠得睜不開了似的。 當然,江春可以肯定,這小家伙的眼睛是睜著的,因為她居然從那兩條縫里讀出了“不想理人”的意味……江春有些氣結,果然是其物肖主! 她偏不信,早忘了最初的害怕,也不管竇元芳伸手攔在她與那東西之間,偏要往前走了幾步,低下頭去盯著它眼睛瞧。 這一瞧又覺著哪里不對,好像這“獅子”的臉盤子短圓了些,她印象中的“獸王”好像臉頰是長而瘦的……當然,也有可能這是只肥獅子,已經胖得看不出臉型來了。 江春看著它那蓬開的毛發,似炸毛了的球似的,與獅子又不太像想……這就像人類里有些胖子,能將天生的瓜子臉胖成包子樣,說出去自己是瓜子臉旁人可能都不信……一句話:一胖毀所有,這只獅子就是這樣的獅生盧瑟了吧。 江春頗為同情,好好個“百獸之王”因著那短圓臉減分不少,甚至被人懷疑可是真獅子,看來減肥真的很重要! 見她望著那小家伙傻笑,竇元芳心情好似也暢快了些,故意逗弄道:“可知這是甚物?” 江春本想說“獅子”的,但想起這種好為人師的老古董,自己還是滿足一下他那想要做長輩的愿望吧。遂故意裝出一副無知樣子來,仰著小腦袋,眨了眨大大的杏眼:意思是“我不曉得”哩。 果然,竇元芳咳了聲,清清嗓子:“這是雄獅哩?!毙膬葏s隱隱有些期待,不知這小姑娘可會被嚇到。 江春:……我沒聽錯吧?這是雄獅?他是在將我當三歲小兒哄騙嗎?雄獅子脖子上該是有一圈厚重的鬃毛的!這只的脖子上卻是只有軟塌塌的普通毛發!不過,他這般嚴肅認真的正派人物,定不會哄騙自己的,定是他自己亦分不出哩。 江春露出嫌棄的表情:原來竇元芳是個分不清獅子雌雄的老古董! 元芳見她那表情,又有些覺著自己哄過頭了,她好像不信?好吧,這其實就是只雄獅犬……紅黑臉的他只無措地摸了摸鼻子,好像自己又做錯甚事了? 江春也不知該不該指出他雌雄不分的錯處來,若是說了,太下他的面子,會不會將他惹得惱羞成怒?若是不說,他一直將這位獅子姑娘誤認為獅子兄該怎辦???若令人曉得他這般了不起的人物居然犯這種低級錯誤,會不會有損他威嚴啊…… 突然,那地上的小東西仰著頭左看看右瞧瞧,見兩個人類都不望它。它不甘心地甩了下尾巴,扯開嗓子,張大嘴巴,使出股力氣來嚎了一聲:讓你們還不瞧瞧我!本帥威嚴何在?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