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江春小心翼翼地將三小只提溜出來,只見三只的脖子和頭面上有不少鼓出的紅包,顏色較粉~嫩的雞皮原色更深。甚至有幾個鼓包已經發黃,流出黃稠的膿水來了。有一小只更嚴重,直接在眼皮上起了個脹鼓鼓的包,紅色的包塊撐得小家伙睜不開眼睛來,看著昏昏欲睡……這是被蚊蟲叮咬的。 秋日的蚊蟲本就毒辣,外加圈里雞屎也不是每日打掃,隔壁豬糞又臭,不太流通的空氣最是容易滋生蚊蟲了。這樣的包,小江春“前世”就見過,天一黑蚊蟲就愛找上這些沒被毛的小家伙,嚴重的可能被感染,引起敗血癥,最終導致死亡。 得想個辦法了。江春仔細回憶上輩子母親的處理方式,那年代不缺抗生素,去獸醫站買幾只紅霉素針水來,敲碎了拌在雞食里喂下去也就行了?,F在沒抗生素,那首先就得將它們隔離開來,不能交叉感染。 她找出幾只平日用壞了的舊籃子來,將三只病雞分隔開,先罩上舊籃子,外頭再蒙上破麻布,留出幾個通風口來。 這年頭雖然沒有抗生素,但具抗感染、消炎作用的中草藥卻也不少。蒲公英、黃連、金銀花、連翹、板藍根、魚腥草等都是常見的“天然抗生素”。蒲公英自不必說,滿山遍頭都是的,農家誰有個口腔上火了、大便不好解了,都會去挖一把回來煮了吃。就是魚腥草也是田壩里地埂上有的,只是得雨水豐富、土壤潮~濕的地方多見。 不待多想,日頭已慢慢不那么烈了,江春挎上籃子,上山找點能用的藥材去,順便也把豬草給打了。因惦記著小雞被叮咬的事,她也懶得走遠了,只在門前山坡上剜了幾叢蒲公英和蒿草,倒也沒好久就回來了。 江春先將蒲公英剁細,煮了一鍋nongnong的湯水來,捉出病了的小雞,也沒個針管,只得按著雞頭往藥湯里強壓,剛開始小家伙們自是扇著翅膀掙扎著不肯喝的,但江春只管強按住頭,待它們憋氣憋久了還是忍不住會喝幾口下去。 當地的“蒿草”即青蒿,具有清熱解毒的功效,其苦寒、清香的氣味中含揮發油成分,還具有驅蚊的功效……江春將蒿草搗碎了搗出青汁來,直到感覺一股清涼氣直沖腦門,就轉身準備抓小雞,誰曉得那雞仔都踉踉蹌蹌走開了…… 她只得站起身來去追雞。不料這剛被灌了一嗓子苦湯藥的小雞也不肯坐以待斃,江春往東它往西,江春往西它往東的,三小只撒丫子玩命跑起來,追哪只也拿不定主意。 江春:……想殺雞,怎么辦?! 無法,江春只得兵分三路,各個擊破了。待繞著院子圍追堵截幾圈將三小只抓回來時,她那黃絨絨的小揪揪已經散得不成樣子了。 氣急了的小江春直接上手,抹了蒿草汁就往鼓包上搽,那苦寒的汁水一接觸到發著炎的rou皮,刺得小雞一激靈,“唧唧唧”叫著不歇氣,翅膀撲騰得更厲害了,將黃色的小雞毛折騰得滿空飛舞。 “請問這是王家箐江春姑娘家嗎?” 第27章 貴人 且說就在這江春(接近于)披頭散發,雞毛滿天飛,雞飛狗跳的時分,門口傳來了醇厚的問話聲。 披著頭發,氣紅了臉,袖子一只高一只低的江春扭頭一看,自己忙著捉雞喂藥,忘了關院門,而門口進來了兩個年輕男子。 為首的男子十八九歲,穿著朱紅色的交領窄袖長袍,雖襯得膚色不那么黃了,但略顯老成,一剎眼看去得有二十出頭的樣子。好在一對長眉生得極其風流,雙目深邃,個頭也蠻高,江春目測得有180以上。只美中不足的是兩顴皮膚發干,還微微起了一層干皮……肯定是個不注意做補水的家伙,害得江春恨不得給他抹點兒潤膚膏上去。 落后他兩步的是一十二三歲的少年,身著月白色的寬袖廣身錦袍略顯“風~sao”,袖角的暗紋隨著少年的動作而波光流轉。小江春只看一眼就被定住了,只見他膚色白皙光澤,珠光隱隱,明潤含蓄,初看以為是珠光粉打造,細看才曉得那是他的原始膚色……一雙桃花眼眼尾上挑,只神色頗為冷淡,不然非得被貼上“風流公子”的標簽。 江春~心嘆:這真是一個美貌的少年吶! 少年似乎已是司空見慣她這樣的“花癡”女子,自是最見不得這樣癡癡傻傻的呆子樣,忍不住道:“喂!小呆子,看你相公(指公子爺)作甚?問你話哩,傻啦?” 雖然曉得這大宋朝仿歷史上的宋代,“相公”并非專指“老公”,但小江春還是臉熱起來。只她生得是高原少有的白皮膚,臉紅起來像個櫻桃似的,倒是頗為可愛。 少年心想,暫時可以忽略她那撮迎風飄揚的黃毛了。 好在江春是三十歲的芯子了,在現代娛樂八卦也沒少灌,各色俊俏小生顏值擔當也沒少見,倒是很快就轉過來了。 “小姑娘,請問這里可是王家箐江春姑娘家?”那把醇厚的嗓音又開始說話了,原來是前首一直被忽略的青年。 “這倒是的,只不曉得二位相公要找誰?” “你家大人可在家?我們找江春姑娘?!?/br> 江春:……江春姑娘,這個…… 少年旁觀這小呆子滿眼戒備打量自己二人的神情,再結合竇三稟報的“五六歲的女娃”“毛發稀少”等情形,倒是與她符合。 “不知二位公子尋江春作甚?” 青年亦是反應過來了,這女娃不說自家大人是否在家,只轉來轉去打聽尋“江春”作甚,恐怕她就是正主了。只這滑不留手的姿態,倒與自己當日在迎客樓所見那女娃也頗為相似。 原來這二人正是當日江春去賣螃蟹時,坐樓梯口全程旁聽了她討價還價的男子,只江春當時未曾留意,此時自也是不曉得的。 三人正杵院門口,恰好王氏提著水壺又家來了,見著了自要問上一番。 “兩位小公子這是……” “嬸子有禮了,晚輩是來尋王家箐江春姑娘的?!?/br> “哦?先來喝碗茶水把,正是家孫女,不知……”見其二人穿著不凡,待人亦有禮,王氏試探道。 “晚輩在此謝過了。此次前來是為感謝江春姑娘當日對犬子的救命之恩的?!?/br> 見王氏仍一臉懵懂,青年又補充道,“八月十三那日,家下人帶犬子外出不慎落水,全憑貴府女公子仗義出手,以活人術救得犬子一命?!?/br> 王氏這才轉過來,原是中秋前那一集,江春在河邊救得那小兒。只自家當時也未留下姓名住址,也不曉得這二人是如何尋上門來的。 似是曉得王氏在困惑什么,江春小口微張,輕輕地用嘴型提醒了“王麻利”三字,王氏方才想起那一日是被同村的王麻利認出來了的,“王麻利”三字真乃名不虛傳哪! 見這奶孫二人仍與表兄打機鋒半日,少年早已耐不住地提腳進院了。 王氏這才將二人讓進院來,自己往堂屋抬了吃飯用的桌子來,擺在院里枇杷樹下,江春去現燒了野山茶水來,當著二人的面將瓷碗燙了幾燙再倒滿。二人四處趕了半日的路,早已口渴難耐,青年倒是端起碗來一口就飲下去,飲罷放下碗來,小江春又給他蓄滿。 那少年卻是只掃了眼那掉了一塊瓷的小碗,也沒端起來喝。 看到他的眼神,江春:……你講究,那就渴死你。 想著興高采烈又給青年續上了一碗。 少年云淡風輕地翻了下眼皮兒。 江春:…… 幾人坐定,青年起身道:“嬸子安好,晚輩竇元芳,乃汴梁人士,這位趙公子是家表弟。此次前來,是為感謝貴府女公子的救命之恩。當日若不是女公子機敏,犬子恐怕……可憐我家中還余老岳母大人健在,聞得當日驚險,還好生驚了一回……若是未得女公子援手,后果定是不堪設想的?!闭f著深深鞠了一躬,又向小江春謝過。 王氏忙讓道:“竇公子言重了,家孫女也就是胡亂蒙上的,菩薩保佑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呢?!?/br> 青年道:“嬸子不必過謙,救命之恩定當面拜謝,今日我那老岳母亦是來了的,只她人老體弱,奔波不得,只在村口歇著,我二人這就前去將岳母請來?!?/br> 說罷轉身欲出門去,見那表弟仍只顧著與小姑娘逗氣,便只獨個去了。 江春見那“正主”走了,忙起身找她的雞寶寶去。剛才顧著與他二人說話,搽完藥的小雞又被她放地上了,現在不趕緊隔離開來,天黑了它們又自己鉆進雞圈去,到時候把一窩雞傳上病就不妙了。 只可惜那三只雞寶寶跟猴子似的,也不曉得是內服外擦的藥起效了,還是怕了小主人怎的,她從前院追到后院,從菜地圍到籬笆,就是逮不著…… 那少年見她追著那幾只丑八怪跑得臉紅紅的,倒是與那幾個丑八怪的皮膚混成天然一色……頭上散架的小揪揪隨著奔跑一顛兒一顛兒的,突然冒出個無聊的想法來,黃絨絨的,若是去揪揪看,會不會比較柔軟…… 江春也懶得請他幫忙,當然,就那瞎講究的樣子也是不會伸手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獨自個將三小只逮進舊背簍里罩起來。 待她剛洗完手,青年扶著一花甲老太進得門來。身后跟著四個丫鬟樣的年輕女子,作兩排站了,皆身著春花色孺裙,前倆人抱了紫紋披風和一棗紅色的八寶箱子;后兩人一個捧著方折疊整齊的雪絹帕子,一個抱了個麻姑獻壽的暖爐。 這陣勢,在現代的江春看來,也是非富即貴了。 那老太一進門來,放開青年的手,兀自上前來拉著王氏的手道:“好妹子,我都聽姑爺說了。老jiejie今日可真要多謝當日江氏門中的救命之恩了。想我這把年紀,也只得淳哥兒一個外孫子,可憐我那姑娘,生下娃兒就沒了命,我要是再護不住這根獨苗苗,以后哪還有臉面去陰曹地府里頭見她?”說著自有兩行濁淚涌下。 那后方的丫鬟見機上前來給她用雪絹拭了淚,搬過兩個凳子來,請王氏和老婦人坐了,又知機地輕輕退下。 王氏對著這樣的陣勢也是打鼓的,這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是不知該如何說呢,只得干巴巴地勸道:“老夫人可莫傷懷了,小姐定是享福去了呢?!?/br> “享?!@世間,人活一遭,不就飯一碗,鋪一張,浮世榮華,生不帶來,死帶不走的,又哪有甚福氣可言……倒是貴府的春姑娘,好妹子將她教養得好哩,見義而勇為,臨危而不亂,以后才是貴府的福氣哩!” 王氏被這老婦人一夸,又不曉得說甚了。跟著點頭吧,恐顯得自家托大了;謙虛一下吧,自己內心又深覺春兒確是個能耐的……左右為難,所幸就勉強笑笑,閉口不言吧。 老婦人見她拘謹的樣子,也不好過分親熱,只得看向小江春,道:“好孩子,你就是春姑娘吧?” 江春忙上前兩步,也不知這時代禮節如何,只得彎腰頷首謝過,答了聲“是”。 老婦人見狀更滿意了,想不到生于這窮鄉僻壤的,這孩子還能知機懂禮,確是個不錯的。 遂越發和藹道:“好孩子上前來,給老身好生瞧瞧?!?/br> 小江春倒也不怯場,只想著自己在后世,國~家~領~導人天天見呢,只要想見,打開電視就能見,還會怕她個古代富家婆?自是上前去見過了。 老婦人又問些諸如“幾歲啦”“可讀過書”的問題,江春俱都照實答了。 聽聞不曾讀過書,老太太頗為惋惜。 又問當時救人可害怕,自己活人術跟誰學得這類問題。 小江春只得道自己也想不起跟誰學得,當時只曉得要讓小公子醒來。自家表弟病一場,外婆都要跟著哭一場呢,自是不能讓那小公子的奶奶外婆也跟著哭,情急之下只想著讓他吐口濁氣出來,吸口陽氣進去,自是無師自通了。 老太太聽她說得童趣,倒也未深究。 就是那少年也聽得一愣,想不到這小呆子還確實會投機,懂不懂不重要,會投機,能救命就行了不是? 倒是那自稱“竇元芳”的青年,面上雖也不顯什么,一副對小丫頭言談深信不疑的樣子,其實內里怎么想也只他曉得了。 老婦人嘆息著夸了句“好孩子,難為你了”,就不再多言,金孫的親爹在這,自己這岳母也不好越俎代庖的。 只轉過頭問道:“元芳,你怎么看?” 第28章 酬謝 且說老婦人那一句“元芳你怎么看”將小江春逗得嘴角抽~搐,幸好這老婦人不是穿越的,不然自己也得憋笑呢。 青年元芳見她小小的人兒,嘴角抽~搐,似乎是在憋笑?眉頭微皺,不解。 見老岳母問到自己,元芳自是附和:“這女公子確是可造之材,淳哥兒得她相救,乃是大幸?!?/br> 又閑話家常,問些“嬸子家中幾口人丁”“平日做些什么營生”“家中收種可還順利”的問題。王氏俱老老實實答了。 雖然江春并不覺得他們會真的對江家什么都不了解。 正聊著呢,背包谷的男人們家來了。滿滿登登的大背簍,塞滿了金黃色的包谷棒子,頂上還冒了個高高的尖兒出來,男人們個個掙得臉紅脖子粗的,汗水順著脖頸往下滴落……不料那幾個丫鬟還紅了臉避開去。 江春內心嘀咕:這些小jiejie養得嬌,個個跟閨閣小姐似的,這行人果然不簡單…… 那趙姓少年見小江春還盯著男人脖頸瞧,又將她定義為“不知禮儀”“不懂教化”的野孩子了。 趁著幫江老伯倒騰包谷的時候,王氏小聲將幾人來意簡單說了下,也讓他心里有點數。 江老伯擦過臉手后,與眾人招呼了一聲,眼見著幾人錦衣華服的,也怯于上前了,只與三個兒子在邊上站了,仿佛四個等著挨訓的學生。 江春只得無話找話,問爹老倌,阿嬤幾人可回了。江老大訥訥答了句“收著鐮刀后頭來了”。 江春正好道:“那我去造晚食吧?!?/br> 這一行人自是不會在江家用飯的,青年元芳只道:“小姑娘別忙了,嬸子也快坐下歇歇。晚輩此番前來,是為備上薄禮一份,聊表謝意的?!?/br> 話音將落,不待江家奶孫二人拒絕,門口走進一漢子來,正是那日跳入水中救起淳哥兒的黑衣男子。只見他四平八穩地端著一漆黑托盤上前來,行了一禮就往江春跟前來。 可憐九歲的江春還沒他腰桿子高,自是見不著托盤里有甚的……好想墊腳尖看看,但又覺著太沒出息,過于“見錢眼開”了,只好作罷。 元芳覷了她似有似無的墊腳尖動作一眼,似是理解她的苦惱,幫著揭開托盤上蓋著的紅布,露出一片銀光來。 王氏差點兒閃瞎了老花眼,心里觀音菩薩玉帝爺爺王母娘娘太上老君諸神保佑地求上一通,那可是白花花的銀錠子哪! 江二叔還“咝”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可憐銀角子都沒見過幾次的江家眾人,直接瞧見這么多這么亮這么大一盤銀錠子。 暗戳戳攢了一個月私房錢的江春也是眼波微動的,想自己起早貪黑,人背馬馱的一個月,也才得十兩不到的銀子。這托盤里的銀錠子光一個就得有二十兩?或者是三十兩?四十兩應該比這要大點兒……奶孫二人各有心事,俱都忘了推拒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