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她將炒香的蘿卜籽鏟進研臼里,趁著熱乎氣,用臼杵搗碎成粉末狀倒也不難。這邊她舂著,那邊文哥兒睡醒了,饞蟲卻被引發了,還以為她在琢磨吃的,溜來灶房不肯走。 江春只得說堂弟病了,對著親弟弟,又把自己以前在舅家看到大夫這么給表弟治病的謊話演練了一遍。 待江春端著舂好的蘿卜籽粉末進屋時,見三嬸還在給軍哥兒擦著身子。江春上前一看,小人兒臉蛋還是紅紅的,江春一摸帕子,連帕子都是熱的了……江春就orz了,三嬸你就不知道擰一下,重新倒點兒酒上去嗎…… 聽三嬸還在叨叨王氏為何還不回來,三叔怎還不去請大夫這些話……感覺她也不是那么沉默寡言哪,叨叨起來話也不少啊。 好吧,現在也不是糾結三嬸到底有多木訥,到底是否話多的時候,還是干正事兒要緊。 她趕緊往裝著粉的碗里倒了點兒開水,用勺子攪開,調成糊糊狀,待溫度差不多了,又讓三嬸叫醒小人兒,把他抱懷里,哄著他張嘴喂了下去。 江春“前世”雖然自己沒生育過,但她見過多少小朋友喂藥有多折騰,又哭又鬧,家長威逼利誘最后人仰馬翻的也不少。但像軍哥兒現在這樣,雖然明知不樂意,還是皺著眉頭張嘴吞下去的小孩兒,還是第一次見……怪可憐的。 孩子生病了,處在病痛折磨中的他們可憐,尤其是軍哥兒這種不會說話的,真是“有苦難言”,哪兒疼哪兒痛也說不出來的。其實孩子父母也可憐,恨不得代其受過,若是遇上單身母親或者父親常年不在家的…… 以前江春就遇到過,凡是mama一個人帶孩子來看病的,大抵醫護人員都不太好過,要不就嫌針扎重了,要不就喊孩子又反復了,與父母雙方皆在的比起來,確實略為“折騰”……但這些都是能理解的,母親們的害怕、無助都是寫在臉上的,醫護人員為了體諒她們,也只能委屈自己了。 拉回思緒,待藥喂完,三嬸將小人兒放平躺下,江春坐到床邊,盡量逗著他說話,問他“昨晚是不是吃多了?” 又哄著他道:“乖乖好好吃藥,以后要長教訓了。你肚肚那么小,吃曼曼只能吃一碗哦,等你長得有哥哥那么高,就可以吃兩碗了知道嗎?” 雖然軍哥兒還是不會答應,但江春就是知道,他一定在聽,也聽懂了。 文哥兒在旁挺挺胸膛,接嘴道:“像我這么高,別人都得怕著你,想揍誰就揍誰嘞!” 江春:…… 沒一會兒,眼見著小人兒臉色沒那么紅了,江春又開始給他在肚子上揉按起來。小兒皮膚嬌~嫩骨頭脆的,可憐推拿課沒怎么學過的江春,只能估摸著,在肚臍周圍輕輕地順時針揉按。小人兒倒是喜歡,可能是揉一下舒服點兒,只要江春手一停下來,他就眼巴巴地看著她,抵抗不住的江春只得又給他揉上……四五分鐘后,開始聽到“咕咕”的腸鳴音,江春就知道,開始見效了。 果然沒兩分鐘,小人兒開始放屁了,只是,這氣味……堪比甲烷。說起這甲烷,江春想起以前曾看過的,說德國有一奶牛場,某日奶牛放屁太多,甲烷含量太高,引發爆炸的新聞……哈哈哈。 小人兒一看哥哥和jiejie笑了,還以為是在笑自己放屁呢,忙不好意思地捂起嘴來。 江春看得逗趣兒,小笨蛋,你放屁jiejie才不會笑呢,你放屁可是好事兒啦! 果沒好久,小人兒就要去解大便了。 待腑氣一通,熱也就慢慢退下去了。 江春如釋重負。 待幾人安定下來,王氏方領著一背藥箱的老倌(指老頭)進門來。 老倌進屋一看,小兒臉色紅~潤,神態安詳地睡在床~上,揭開被子一看,腹部平坦,哪有王氏形容的那么嚴重。 遂頗不滿道:“你這婆子,在路上把我攔了,只道你家孫子有多嚴重嘞!這不好好睡著嘛!”頓了頓又道:“雖然沒病,但這診金你還是得給,害我老胳膊老腿都顛散架了……” 王氏見三嬸是三錘打不出個冷屁來的,只得問江春。 江春搬出事先演練好的說辭,敷衍道,是以前自己去外婆家,看到村里大夫這樣給表弟治病,所以就學著給他揉揉肚子……對不起了,霸王龍表弟,在我嘴里你就是個與病魔斗爭多年的好孩子……祝早日戰勝病魔…… 當然,這病肯定不可能是簡單的揉揉肚子就能好的,不然以王氏這樣生活經驗豐富,又獨自養大了五個孩子的人,怎么可能會想不到。 但王氏暫來不及追究這個,一聽小孫子已經解出大便了,自然放下心來,她要跟老倌扯皮了。 第10章 扯皮 且說當時,王氏見小孫子病成那樣,既惱三兒夫婦為人父母的只顧著自己吃;又怪兩口子心大,半夜解不出大便來就該馬上去叫她的……非得拖到高熱了才來找她,都那時候了,她一個老婆子,又不是大夫,她還能怎樣? 惱歸惱,還是急忙忙跑地里去找三兒和老頭子,好讓他們請個大夫去。這高熱可不容小覷,以前村子里就有熱高了,沒來得及吃藥,最后把腦子燒糊了的,一輩子只能做個癡兒。 當年的三兒,可不就怪自己只顧著自家哭,可害慘了他,不得不娶個左聾子……想到這里,忙不迭往地里去。 不想,半路卻遇到村頭王麻利來,道:“嬸子地里去哇?你家老三跟江大爹去松平壩嘞!” “今晨不是跟我說去地里嘛,怎去松平壩嘞?”王氏滿臉疑惑。 “嬸子還不曉得吧,你家大平頂的包谷被人掰了一片嘞,有人看見說是松平壩的王三皮干的,都看見把那嫩生生的包谷背回家嘞!江大爹忙追去啦,現在估計都到了?!?/br> 王麻利一股腦地麻溜道來,人送外號跟他性子倒挺符合,干活慣會磨洋工,講口舌卻比誰都快。 王氏聽得一股火直往腦門冒,哪還有心思去地里找他們。想他們全家辛辛苦苦一年,只指著那幾畝包谷了,王三皮那缺德的……老娘咒你生兒子沒屁~眼,不,就他那慫狗樣,合該當一輩子老和尚(指打光棍)! 狠狠咒了王三皮一頓,王氏還是惦記著要去請大夫的事,但思及去松平壩叫三兒已是來不及,只得問這附近可有哪村請大夫的。 正好王麻利今日出門時見有走方醫上了村長家,估計是村長家小媳婦兒又要吃安胎藥了。 王氏心想,這王麻利來地里走一圈也就半個時辰的樣子,自己往半路去,說不定還能遇著呢。 也算運氣好,王氏將將進村時,遇到了手搖鈴鐺的走方醫。 古代因為交通不便,村落、人群分散的關系,求醫問藥不便,應運而生了一種特有的職業——走方郎中?!柏擉判嗅t,周游四方,俗呼為走方”;手持藥囊,過街巷則手搖虎刺,所以又被稱為“鈴醫”。 早在穿越兩年前,網絡文章《一個死在百~度和部~隊~醫院之手的年輕人》將占據了全國民營醫院80%份額的莆田系醫院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他們的發家史被形容為“從江湖游醫到億萬富翁”的“患者血淚史”。媒體追根溯源發現,這些醫院起源于80年代福建莆田的走方郎中,他們大多目不識丁,沒有執業醫師資格,僅憑幾張號稱祖傳的秘方就敢游食江湖,“挾技劫病”。 相傳走方醫有四驗:取牙、點痣、去翳、捉蟲。這些驗效誠然與封建社會生產力水平有限、民眾生活水平低下密切相關;但即使是人民生活水平大大提高的現代社會亦不乏,只不過更多的“走方醫”似乎已轉戰到電線杠、城中村的“男科”“婦科”“性~病”了。他們打著“祖傳老中醫”的幌子,用著超大劑量的抗生素和加了西地那非(偉~哥的主要成分)的瑪卡,吸著不明真相患者的血汗…… 當然,群眾的眼睛歷來是雪亮的。走方醫走街串巷,搖鈴賣藥,靠幾個驗方或單方游走南北,自古為社會主流所鄙薄,其所持之技在封建社會的上流階層看來就是雕蟲小技,不足為道。 但小江春所處的時代,因為某些變法改革的關系,醫生的社會地位還是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上至翰林醫官局、太醫局的品階大夫,下至民間坐堂醫、走方醫,均頗受百姓尊敬、愛戴。 故暴脾氣的王氏,對著走方醫說話還是不乏尊敬的:“先生轉去啦?可否耽擱您腳程,家去給我孫子看看?” 這游醫姓許,據他自稱乃東昌府人。年約六十,眼睛白多黑少,胡子稀拉,嘴旁有黑痣,痣上還生長毛,形象委實不堪;外加嘴皮子了得,每逢瞧病必獅子大開口,還在縣里置了房小妾……鄉間送外號——許瞎狗。 好在人雖不怎樣,倒還有三分醫技,平素村里有個頭疼腦熱幾日不好的,他一顆藥丸子下去就能解了。行動不便,縣里坐堂醫請不動的,如孕婦、老弱之人,慣是愛請他。畢竟在百姓眼里,管它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的才是好貓。 許瞎狗自是要擺擺架子的,捻捻花白胡子,裝模作樣道:“婆子且將你孫兒病情訴來”。 “我那小孫兒昨晚多吃了點飯和rou,夜間拉不出屎來,今晨起腹脹如鼓,還發起高熱來……眼看著就要叫不答應了……老先生還請發發慈悲吧?!?/br> 許瞎狗一聽“叫不答應”,已有點怕魚沒吃上反惹一身腥了,不大樂意去。 王氏再三懇求,老倌才道:“且罷,老夫手里正有東昌來的祖傳急救丸,這就走上一遭,成不成且試上一試。不過,這話說在前頭,我老胳膊老腿兒的,這診金……” 王氏自是明白,雖惱他臨危要挾,但也不得不從,只得問道:“老先生您只管說,我老婆子當盡力?!?/br> “別家病情干系不重的,我收百文診金,你家情況,恐怕得三百文?!?/br> 想那上好的豬rou都才二十文一斤,你只搭個脈就抵得上十五斤豬rou了。況且游醫不比坐堂醫,游醫自帶藥囊,內中價錢全憑他一人自定。這還了得,除了診金,還得出個幾百文…… 但念及家里孫兒病著,再討價還價耽擱不起,也只得咬牙應了。 路上老倌不是腰酸就是腿痛的喊,還道自家出門沒吃早食,王氏耽擱了他飯食,少不得又是應了家去酒菜招待。 誰料到家一看,孫兒安然無恙呢,這自然是大幸。 見老倌還要掰扯三百文的診金,連著王三皮的事兒,王氏一口氣堵在心頭,連連推著許瞎狗直往門走。 許瞎狗自是不愿,婆子害自己走了這老遠的路,藥丸沒出手,酒菜沒沾上一口,還連診金也落不到手,哪有這道理,遂也不走了,只在門里堵著。 王氏本就是潑辣性子,懟上這老無賴,才不管是男是女呢,直接上手拉扯。 邊拉還邊罵:“你個瞎了眼的老狗,枉我求爺爺告奶奶半日,你還獅子大開口,干脆去搶吧老狗!” 許瞎狗也是個混不吝的,“你個臭老婆子,要不是你求我,你們家這狗窩老子還不愿意來嘞!” “想不出錢白看病,你還要臉不要?” “到底是誰不要臉?!也不去掃聽掃聽,哪有拿個診金要三百文的?!你去搶吧!” “值不值這個價,端看你孫子值不值錢。你老婆子鉆錢眼里出不來了吧,花幾文錢給孫子看個病都不愿?!?/br> “也是可憐那小兒了,投胎前沒擦亮眼睛,居然來到你這般人家……倒不如一病不起呢,早日解脫重新投個好胎嘞!” 扯皮歸扯皮,那終歸是大人的事兒,但咒到孫子身上,這可是捅了王氏的馬蜂窩了。 “呼,老狗!老娘跟你拼了!”一頭就往許瞎狗胸口撞去。 想那許瞎狗也是六十開外的人了,整日山高水遠走村竄寨的,體力自是及不上四十多歲的王氏。被她一個猛撞,收將不及,連退了幾步,還是一個屁~股墩兒跌坐在院子里。 屋里張氏早已嚇得說不出話來,床上的軍哥兒也嚇得哇哇直哭。江春眼見無法,自己家里只幾個老弱病殘的,哪里拉得???只得讓文哥兒快去田里喊大人,只希望別出什么事的好。 而外面,江家院門敞開,早已圍上了一群村人,議論紛紛。 江春無法,看奶奶王氏也是一副被嚇懵了的樣子,她定定神,只得站出來。 “各位老伯奶奶,大爹大嬤,你們看見了的,這游醫先是要訛我家三百文的診金,病都沒看上,哪有白拿診金的?況且醫者父母心,我家軍哥兒可憐連話都不會說,痛得哭都哭不出來,他還要仗著自己有點糊涂本事,坐地起價,趁火打劫,這還哪有半分醫德?我奶給他好言好語送出門,他還詛咒我家軍哥兒……有這樣當大夫的嗎?簡直……簡直”小小的人兒,一副氣得說不出話的樣子。 門前諸人皆有觸動,畢竟村里誰家有幾文錢誰家還不清楚。都是地里刨食的,飯都吃不飽了,還得花幾百文看個病,這不就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更何況,江家小兒是自己福大命大挺過來的,關他個什么事,病沒看上都要訛診金,這是什么道理? “這游醫就是欺我江家沒大人在嘞,他一個爛外鄉人,真以為我們王家箐的人怕他了嗎?”江春見眾人有所松動,又加了一把火。 果然,站最前面的三奶奶看不下去了,只道:“好你個許瞎狗,我們老江家可不是任你欺負的,我兒已經喊里正去了,我們倒要好好掰扯掰扯……順便也問問你又給他家兒媳吃了什么靈丹妙藥嘞!” 許瞎狗一聽“靈丹妙藥”,瞬間警醒過來,他藥囊里是些什么東西,別人不曉得,他是再清楚不過的。頭疼發熱藥還好,至少是麻桂一類,至于安胎藥,那都是些吃不出毛病的陳皮烏梅一流,價賤易得,待他做成藥丸子,轉手就是暴利拿出去,自然是見不得光的。 江春見他臉色陰晴不定,三白眼透著精光,接著嚇唬他:“可不是嘛,昨日趕集,縣里已開了熟藥所嘞,說是那些造假藥禍害百姓的,一旦辨驗出來都要抓去蹲監嘞!” 果不其然,許瞎狗最怕的就是這個,現今官家最是嚴懲行醫賣藥禍害人的,即使沒禍害人身子,那也是禍害了家財嘞…… 越想越心驚,眼見圍上來的人也多起來,許瞎狗不作多想,一咕嚕爬起來,背著藥箱就跑,連鞋子掉了一只都來不及撿。 惹得眾村人在身后哄笑。 待文哥兒叫回江家男人來,哪還有許瞎狗的影子,村人自也散了。 屋里,小小的軍哥兒剛驚了一場,好不容易哄睡著了,張氏仍坐窗前垂頭不語。 王氏也是累極了,只摟著江春不無驕傲地道:“小丫頭,平日奶奶沒白養你,女人家可不就是要拿得出架勢來?!?/br> 第11章 舅母 清晨的太陽剛從山后露出頭來,江春已早早起床幫著高氏將早食造上。 眾人皆蒸的麥粑粑,江春在征得王氏同意后,獨獨給軍哥兒用糙白米煮了一鍋稀飯,煮時特意滴上兩滴豬油化在湯里,小家伙吃得滋溜香。 王氏這幾日有些不太好,心慌心跳,全身乏力的,又舍不得花錢吃藥,只被兒媳勸著多睡一會兒,早食自有媳婦幾個輪流著做。 江老伯和三叔一早就往松平壩去了,那日發生王三皮掰包谷的事,松平壩里正出面裁決了,將他偷回去的嫩包谷按包數數出來,讓他三倍賠償江家損失。只道兩日后上門,談理賠的事情。 出門前,江老伯已有交代,讓大兒和二兒去地里看看,紅豆要是能扯了,就回來喊上媳婦子去,而江春則是跟奶奶留在家中造飯、喂豬喂雞。 江家經此一鬧,也是驚的驚,病的病,老老小小纏~綿了兩日還沒精神。 王氏整日間喊心慌,嘴巴也沒以前厲害了,家人倒還覺得不適應;小軍哥兒也沒以前的精神頭了,喝完稀飯就倦怠動彈一下,江春好不容易哄著出去院里走走,只是沒走幾步就抱著jiejie腿,不愿再走了。 懷揣心事,江春剛把早吃的鍋碗瓢盆刷完,又去給奶奶揉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