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人群里傳出試探的詢問聲。

    醫療隊爭分奪秒地搶救出無重力環境下的傷者，克諾修斯見狀收回異能，才意識到自己幾乎被人群淹沒。

    “我應該已經不是殿下了?！?/br>
    四下嘩然。

    ——民眾需要一個光芒萬丈的領導者，而不是囚犯。

    克諾修斯仍想維持不變的表情，身體卻變得異常沉重，剛走了一步，擁擠的人群突然讓出涇渭分明的通道。

    “克、克諾修斯，我聽了你在9區的演講，備受鼓舞……”近處穿西裝的年輕beta壯著膽子開口，才意識到后面的內容不適合公開發表意見，眨著亮閃閃的眼睛。

    他們不是躲避，而是在給他讓路！

    阿薩大帝從數年前起就久居深宮把控軍部，而重新露面后的結果，凡是長眼睛的都看到了，能源礦和糧食價格一路飛漲，比裝了空間推動引擎還快。

    克諾修斯當街現身時一副罪人打扮的確讓他們震驚，可他還曾經也是代執政官，理想從未改變……至少前些年沒有削減民生擴充軍費，沒有白色罌粟的恐怖襲擊。

    囚車里，布洛德悄悄探頭看了一眼靜默肅立的人群通道，立刻縮回去手忙腳亂地捯飭自己：“我頭發亂了嗎？這幾天也沒洗漱長胡茬了沒？臉色肯定不好看上個粉底吧？”

    他就知道，真正做過的事和積攢下的成果永遠存在，比血統、異能……比什么東西維持的時間都長，大狐貍不會這么容易被殺馬特打倒。

    伊卡尼安臉色變了變，突然失去游戲的心情，打了個響指召喚駕駛員：“還不趕緊回晨曦宮，愣在這里干什么！”

    本來狼狽不堪的人應該是克諾修斯啊……

    還有那些平民，明明所有礙事的意見領袖都清楚了，可他永遠能從他們身上感受到混合敵意、恐懼和厭惡的復雜情緒。

    幸好他的目標是成為皇帝，不是被什么人喜愛，如果有這樣的需求，也只希望大將對他好一點。

    ……

    晨曦宮正殿。

    押運車隊停在露天平臺接受檢查，運送的兩只高危囚犯再次接受身體掃描，才允許披上沉重枷鎖覲見陛下。

    克諾修斯當街搬磚以后神清氣爽，感覺自己沒了異能也還能再打十個。

    “兄長，等會兒就按之前商量好的說，七英杰的事都推到我身上，剩下的隨便編一編吧，反正陛下也不可能信，他又不傻?！辈悸宓聝墒直痪性谏砬?，老老實實地駝著背，嘴巴卻仍不安分。

    “——你們在說什么？”

    阿薩大帝不知在哪里觀察他們，屏退侍從的空曠大殿只有回聲傳來，看不到人影。

    “父親?！笨酥Z修斯輕咳一聲，懶懶地抬了抬眼皮“我們在說……你再這樣昏庸下去，他擔心這個帝國傳不到我手上就覆滅了?！?/br>
    布洛德瞠目結舌：“兄長，你終于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被大雪困在家里出不去

    誰來可憐可憐我這個長毛小野人

    第218章

    聽見那句“父親”的時候, 布洛德還以為他哥緊接著要打親自感情牌，沒想到下一句不是“我不過犯了全天下兒子都會犯的錯誤”，而是“你這個老東西的存在才是錯”。

    干得漂亮。

    不過克諾修斯從記事起就是精明圓滑的性格, 看誰不爽都不直說，哪怕損人也損得不著痕跡, 簡單來說是個裝逼慣犯。

    現在能直白的說一些大實話, 估計真的打算破罐破摔了。

    問題是, 他會跟放飛自我的克諾修斯大哥一起直接被拉出去砍了。

    布洛德突然想起自己先前主動踏上戰艦時與紀天音無聲的告別，當時光顧著沉浸在自己肩負整個家庭的偉大形象里耍帥，早知道就撲過去抱住她親一大口再走了。

    “——你說什么！”

    暴怒的吼聲拉回布洛德跑偏到蠻荒星的思維。

    阿薩大帝的聲音依舊雄渾，尾音卻有一絲藏得極深的顫抖，并非氣到變聲，只是單純的上了年紀肺活量不足。

    大殿里的投影光幕撤去，露出磅礴華美的宮殿全貌，天字憲兵隊站在皇座后，為首的隊長臉上扣著純白面具, 像未涂五官的人偶。

    端坐在皇位上的男人滿面怒容，當年也曾意氣風發地征戰星海，卻在日復一日殫精竭慮的謀算里漸漸老去, 光是坐在那里都覺得疲憊。

    布洛德頂著威壓，思索應該怎么跟陛下解釋剛才那句話是他聽錯了。

    克諾修斯堅定的目光完全不像個囚犯, 無所畏懼地仰起頭：“父親……”

    “叫我陛下！”阿薩立刻氣沖沖地打斷他。

    大兒子自從懂事后就不曾用過這個稱呼，現在想讓他對他網開一面？

    “不叫父親那叫什么，我身上沒有流著你的血嗎？”克諾修斯向前走了一步反問, 無視阿薩身后戒備起來的憲兵隊，“你在我眼里不過是個普通的父親，不是什么運籌帷幄的帝王，……你甚至不是對的，只是一個上了年紀以后不斷犯錯的老頭子！”

    俗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當然，克諾修斯口中不會冒出這么俗的俗話，但包裝成“無所畏懼的人才不可戰勝”也很合適。

    他不會輕易拋棄一百多年培養出的圓滑性格，所以在臨行前讓林間螢在大腦里烙下了兩枚思維烙印。

    第一個是失敗后心衰而死，第二個則是無論遭遇什么，他都只會在阿薩面前說出真正的想法。

    克諾修斯一直以來都在用謊言將這個世界修飾得更漂亮，按照阿薩的意愿行事，不過今天，就用最后一次機會直白地挑釁他。

    老頭子阿薩仿佛中了一箭，于是加倍惱怒：“我要的是謀逆理由！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理由不是就擺在你面前嗎？你老了，大腦遲鈍老眼昏花，已經不適合做這個國家的皇帝，我還年輕，當然要取而代之?！?/br>
    阿薩幾乎不敢相信他用如此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大不敬的事實，用打量陌生人的眼神反復審視大兒子：“你真的是克諾修斯？那孩子從來不會……”

    “什么不會，我會的多了，只是你從來不知道而已?！笨酥Z修斯不耐煩地打斷他，“國庫拿不出一場戰爭需要的開銷，能源礦價格飛漲，農作物卻產量卻在逐年降低，你連最基本的民生都無法保證，還怎么保證帝國的未來？”

    “這是必要的犧牲！”阿薩大帝憤憤地從皇位上起身，“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那時候紀天音也用這句話形容過……窮兵黷武……是嗎？你們都經歷過戰場，可孩子永遠不會明白戰爭的必要性！你以為帝國憑什么能保證在星際聯盟的話語權，為什么聯盟推行的法案規定都對帝國有利？不是因為科研院的研究水平多么先進，不是因為御九家讓經濟同比增長多少，而是因為帝國的裝甲師不可戰勝！”

    阿薩認為精明能干的大兒子不是天真愚蠢的理想主義者，會理解他的想法，今天才知道，他們從一開始就理念不合。

    克諾修斯將所有的不滿隱藏在服從的面具下，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直到某天盡數爆發。

    但他會證明過來人才是正確的。

    生存的法則如此殘酷，沒有武力保證的種族，拿什么去談將來？

    “沒有星球能在宇宙間永遠留存，只有不斷前進才能生存下去。你的那一套我已經見過太多，行不通的，你經歷過的那些我不是沒經歷過，可最終還是選擇了現在的方法！”

    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這一套老子訓兒子的常用詞砸下來，堪稱萬能詭辯。

    克諾修斯冷嘲一聲：“你覺得瑟爾克祖父比你厲害嗎？”

    “……”阿薩面色微僵硬。

    瑟爾克太上皇是他的父親，背負罕見的空間系異能，愛好卻是海洋生物研究，性格優柔寡斷，一直被兒子認為沒有皇帝應具備的魄力。

    克諾修斯步步緊逼：“我知道你年輕時率兵贏過最艱難的仗，那一戰經典到甚至被寫入星際歷史。我的確沒經歷過你的那些人生，可我不會扶持一個恐怖分子，招致不滿也只知道控制言論，伊卡尼安能給你什么……永生嗎？”

    皇帝對小兒子不可能只有無原則的寵愛而不包括條件，他真正理解伊卡尼安能力的那一刻，才明白癥結所在。

    阿薩大帝藏在皺紋里的眼睛詭異地閃爍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只是說：“我的時間不夠了，所以需要更多?！?/br>
    “每個人都會死，所以帝國未來也會出現必要的死亡?！?/br>
    “有我在就不會！我讓這個國家從父親那個看不到希望的時代一路走到現在，還可以守護它更長的時間！”

    皇位上只容下一人，相比克諾修斯集結七英杰，他才是真正的孤軍作戰。

    所有人都以為他沉浸在征服星海和永生的欲望里，給予伊卡尼安近乎溺愛的包容，只有他知道自己無比清醒，每一個深夜都在警惕那個帝國毀滅的未來實現。

    “守護？你做的事稱得上守護嗎？你控制了拂光湖，查封了我的所有東西，可你看過那些資料數據嗎？哦，對了，你什么都沒干，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計劃里，從來不看這個宇宙變成了什么樣子……你以為所有的叛亂都是偶然發生，都是幾個狼子野心的家伙拉起一支不知死活的叛軍？”

    克諾修斯緩緩搖頭：“你不是擔心帝國的未來，只是被一個預言困住了一輩子而已！”

    “……！”阿薩的心臟瞬間繃緊，極力抑制表情的扭曲。

    克諾修斯幾乎要嘲弄地笑出聲來，那張繼承自父親的臉并不威嚴，卻充滿阿薩不具備的堅定凜然：“我說的不對嗎？”

    他恐懼的不是毀滅，而是華蓮皇后死前的狂笑，像魔咒一樣困住了后半生。

    驕傲自負的帝王終于向某人托付真心，那顆心卻被華蓮順手塞進爐膛，成為她報復奧爾維亞的工具。

    坐在皇位上的人沒有時間黯然神傷，哪怕想起歲月里的華蓮，也只能迎著晨曦宮的落日靜靜喝完一杯茶，嘆口氣。

    阿薩被戳中了死xue，積攢在身體里的力氣頃刻間散盡，輕聲開口：“我不想輸得那么慘，所以要親眼看著帝國屹立到時間盡頭……”

    這個心愿終于被困成夢魘。

    以戰止戰，以殺止殺，這才是武將最該做的事情，可到底從什么時候起，他守護變成了不擇手段地挑起戰爭？

    阿薩晃了下.身體，到底沒撐住，跌坐回皇位上：“華蓮，你就是在期待這件事嗎……”

    克諾修斯已經走到臺階之下，揚起一張干凈的臉認真說：“其實這次不管你是否啟動中子炮，我都會來一趟，就是為了告訴你，我會做的比你更好?！?/br>
    “如果我不允許呢？”

    “那就擊敗你，然后做得比你更好?！?/br>
    在皇帝糾結于預言的這幾年，他早已長得英俊而強大，擁有不輸于父輩的閱歷和野心，卻也有真正的清醒。

    既然生命無法永恒，沒有人能看到時間終結之地，就讓此時此事發生的故事，千百年后還能傳唱下去。

    “你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打敗我?！卑⑺_大帝撐著額頭，瞥來深沉的一眼，“我可以原諒你的錯誤，再給你五年時間……如果辦不到，以謀逆罪論處?！?/br>
    克諾修斯眼底亮起希冀的光。

    “兄長！”布洛德興奮地小小跳了一下，身上沉重的鐐銬叮當作響。

    阿薩冷哼一聲：“給帝國帶來的一切損失從你凍結的個人賬戶里扣除，還有，讓他們回來吧?！?/br>
    ……

    遠在上千光年外的蠻荒星，9區。

    國防師將懸停在太空的蜂后型飛船團團包圍，像楚河漢界，兩廂對峙，卻沒有人先越雷池一步。

    紀天音已經看了數日這樣的場景，今天也在盯著懸浮屏上的戰艦陣型啃壓縮餅干，驀地，戰艦突然向遠方撤去，包圍陣開始解體。

    這是撤退的信號！

    “他們真的做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言陵】

    聊天群id“是帥氣不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