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農戶經過五年免稅的休養生息之后,還上這折半的價錢并不艱難。畢竟官府花費了人力物力將這些工具全都裝過去,也就回收一個成本價而已,事實上,多半是虧損的。 而像王奇這樣的退役的軍人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他還是功勛退役,如今好歹還是一個鄉官的身份。針對他這樣的,不管給的土地更大,很有可能還會讓他重新端起兵器來,擔任那邊的治安官。不算是重新入伍,但也有著功勛的積累。 王奇是個有野心的人,他不愿意就因為一只左手而從此放棄上進。事實上,他其實一直在等著朝廷的征召令下來。為此,退役后的數百天,他從來沒有因此而放棄對自己眼力乃至于身手的訓練,甚至于更加嚴苛。而且,他也堅信,朝廷那邊早晚也會發明出一只手就能使用的新武器來,到時候他卻因為荒廢了錯失了機會怎么辦? 再說,他的左手經過這么長時間的鍛煉以來,如今只是不靈便,不能再做重活還有靈巧的活計,他相信,要是再給他一桿槍,他照樣能在數秒之內裝填好子彈,射中百米之外的人頭! 王奇對自己很有信心,事實上他也沒有虛言。在當地駐軍的眼中,他以著完全不亞于在役兵士的速度射出了自己手中的子彈,甚至精準度要比邊上的那個兵士還要高一些。 “可惜了?!蹦莻€負責給他做測驗的百戶拍了拍這個壯碩漢子的肩膀道,“若是還在軍中,老大哥如今至少也是百戶了?!边@還是說少了,像他這樣跟著皇帝陛下打天下出身的,就是千戶副將又如何? “不可惜?!蓖跗嬉贿肿斓?,他心中自然是更想待在軍中,但是軍中像他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皇帝陛下讓他們這樣身材殘疾的退役,并給了后續的生活保障,一個個衣食無憂的,比起以前那些當兵的可是幸福的太多了。他念了幾年的書之后,就知道了以前的兵士在沒了作戰能力之后,要么被將領拋棄,最好的也是拿著一筆少少的遣散費回了家鄉,錢花光了就等死! 哪里還能像是現在這樣,就算他不去拓荒,慢慢的他也能從鄉官上升上去。只不過,會慢一些罷了。所以,王奇是真的滿意,如果皇帝陛下需要,他也愿意隨時隨地拿起槍來。就比如現在,他的確有著自己的私心,但是卻不能說去拓荒這個行為就一點為皇帝陛下盡忠的意思都沒有。 “老哥的資料都填好了,這你收好?!卑賾魧⒋碇跗嫔矸菪畔⒌膽艏€給他,現在的這個戶籍詳細到了一個人都干過一些什么,都去過哪里等等,相當于檔案和舊時路引的功能合二為一了。剛才那百戶就讓人給他登記去,不同于百姓去衙門,王奇這樣的軍士自然去的駐軍那邊。 戶籍登記完之后,那百戶又將剛才王奇使用過的一桿槍交給他,“老弟知道老哥退役的時候,身邊是留下了槍的,不過,那個配套的舊式子彈如今是不生產了。這桿槍是老弟送給老哥的,回頭再給你領上一匣子的子彈來!” 他知道像王奇這樣功勛退役的兵士是被允許帶走自己的愛槍的,橫豎這些槍上面都有著編號,武林去了哪里都能追查得到。再者,林瑜的軍中正是更新換代特別快的時候,沒有子彈,這些槍也就是一個鐵疙瘩。也就是用來提升一下這些兵士的榮譽感,林瑜倒是還不至于因此而擔心造成什么社會動亂。 王奇鄭重地接過槍,他知道這是這個陌生的百戶的好意。按照規定,無論何時最新最好的武器肯定是軍中的。去拓荒的時候,官府肯定會再給一桿槍,但是肯定比不上手中的這一桿。到時候,他完全可以拒絕那一把,換成更多的子彈。 “向皇帝陛下盡忠!”他站直了,給這個百戶行了一個軍禮,百戶亦鄭重回禮。 很快,王奇的任命就下來了。這一回可比他想象中的更高一些,乃是拓荒治安隊的總隊長! 這可是意外之喜,不過,王奇想象了一下,卻覺得不是那么難以想象。首先,他帶上了那么多的人,這也算得上是功勛的一部分。其次,就是為了這些佃戶了。 一開始的時候,王奇是幫著這些佃戶保存好了契約,然后帶著他們推薦出來的苦主代表去了一趟縣衙。他和知縣還有些小小的交情,那知縣知道了之后,原本拍著胸|脯像他保證必定將那個不法地主給抓起來,卻不知為何,他等了好些天,也沒看見他有所行動。 他按捺不住,便偷了一個空子跑去質問。哪里知道,知縣還真不是故意敷衍他,畢竟這也是政績,而這些退役的軍人往往在軍中有些門路。這些門路可都是能通天的,他哪里敢不辦。只不過,在他擬好了提審令之后,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就被一個拿出了地支腰牌的人給攔住了。他也沒用動他手中的證據,只是讓他等一等,過一段時間再行抓捕。 知縣還能說什么,這些地支的大爺們雖然說是沒有了先斬后奏的權利,但是對他們這樣的小小地方官來說,京城來的這些人無疑是拿著尚方寶劍呢!見王奇一來,他雖然心有忌憚,但是鑒于那個地支的人沒說保密,而且王奇也是為苦主出頭,未免讓他誤會自己不辦事,便一五一十的說了。 王奇一聽,哪里還不知道那個地主是惹了更大的禍了,便冷笑一聲道:“老父母不用擔心,王奇心中有數,自然會回去安撫那些苦主。橫豎朝廷的征召令下來了,他們都愿意隨我應召,此事還望老父母上心才是?!卑底愚k案,他自然要配合。而且,出動了這些人,只怕他捅得簍子還不小。 知縣見他深明大義,還能有什么說的。無視了這些佃戶身上還有的契約,直接拿著眾人的戶籍給報了上去。橫豎,那樣租子已經超過了正常范圍的契約在本朝也不收保護。而等那人進去之后,他也想不到什么契約什么土地了,能少服幾年的勞役都算是一個好下場。 原本王奇還讓他們留下一個苦主代表來,但是這些苦哈哈的佃戶既然都已經下定決心去拓荒、去掙自己的土地去了,哪里還愿意在這里花費更多是的時間,一個個都不愿意。王奇只好托了那個送了他槍的那個百戶關注著此案的發展。 如今的政府效率還是很高的,在王奇他們剛抵達新大陸的時候,對于那個人的處罰也下來了。而且兩罪并罰,當初他在這個佃戶身上刮了多少的銀錢,就要用自己的家產數倍歸還。 這時候的法律可沒有什么溫情脈脈,讓他自己主動把錢給交出來,而是直接強制執行。鑒于新大陸和中央之間的遙遠距離,就沒有將這些賠償還特地運過來。而是讓這些農戶從官府提供的種子、工具甚至于好幾十頭的牛之間挑選。直接從他們的補償款之中抵扣,不必再賒賬。這些補償款還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好些佃戶買好勒了自己需要的東西甚至還有的剩,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合伙買下了兩頭牛。一下子變成了所有移民中最富裕的人群了。 這卻是后話,這時候那人還在孔吳員的莊子里頭恬不知恥地計劃著春秋大夢呢! 卻說酒足飯飽之后,這人搖搖晃晃地回了自家在鎮子上的宅院里頭,他家祖上做過官,祖父。父親都有舉人的功名,這才一點點地攢出而來這樣的一份家財。不料風云變幻,京城上的龍椅換人坐了! 他一開始也沒有放在心上,這龍椅上坐得是什么人又有什么關系。凡是當皇帝的還不是要靠著讀書人治理天下,這不是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么?所以啊,科舉還是照樣考,沒準還會因為新帝登基開恩科呢!剛在舊朝之時考取了舉人的他心里想得美,沒準他還是新朝第一批的進士,以后位極人臣也未可知??! 更何況,他在的山東沒有經歷過多少的戰火,他的家產一點不少的保留了下來,他那時候還想著新朝沒有將整個中原拉入戰火就得了大位,那是天命之兆。 結果呢? “狗、狗屁的天命!”他一腳踹到了給他脫靴的丫鬟身上,將那個小丫頭直接踢得在地上滾了兩圈,戰戰兢兢地在一邊跪了一會子,卻聽他嘟嘟囔囔地沒有看過來,忙一溜煙地跑了。 他歪在一邊,一夢黃粱,只看見自己已經功成名就,等開國皇帝死去之后,就連新登基的小皇帝尚且要看他的臉色行事,怎一個舒爽了得! 好夢正酣之時,就聽外頭“咚咚咚”“咚咚咚”一陣又一陣催命一般的敲門聲,他不耐煩地嘟噥道:“急什么,打擾了本相公務,爾等可吃罪得起?”果然,一會子就沒有聲音了,他滿意地將腦袋歪在另一邊,只覺自己威風凜凜。 就聽一個陰沉沉地聲音陰陽怪氣地道:“宰相大人,您的事情發了!” 正所謂拔出蘿卜帶出泥,一個落網了,想要把別的人一道抓進來還不容易,這可是這些暗子的本職。一個傳播流言的罪名自然不能把他們怎么樣,但是這些人身上哪個不是一屁|股的債沒有擦干凈。這一次被抓進了牢獄,都不用用刑,被一嚇很快就自己全都抖落了出來。 原本就不是什么硬氣的人物,在獰笑的暗子面前自然也不干充什么大瓣蒜,尤其是那個姓孔的,被抓進來之后招得還尤其快一些。 從昏暗的牢獄之中出來,幾個供職于地支的兄弟彼此間笑了一下,為首精瘦的男子彈了彈手中的供詞,遺憾道:“可惜這是個分支的,對本支的那些事情知道的不太多?!彼约旱故且簧聿敛桓蓛舻哪鮽?,雖然零零碎碎的罪不至死,但是這輩子都別想著出來了,報到大理寺那邊不判個幾百年才怪。 說來也怪,一個人頂多也就活個百年,原本大理寺針對這樣的情況給了一個無期之刑,報給皇帝的時候,皇帝本來大筆一揮就準備同意的,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將這個無期給改了,改成了刑期疊加,有多少加多少,性質惡劣的還要多加。 林瑜的本意,是不想出現原本世界中的那種無期變有期,有期變減刑,最后罪大惡極的罪犯出來了之后繼續犯罪的情況。但是沒想到在民間又被理解出了不一樣的花樣來。 時人重視死后的世界,在他們看來,人死之后還是要在地府繼續生活直到投胎為止的。如今林瑜這么一來,弄出了個幾百年的刑期??扇俗疃嗷顐€百年,多出來的怎么辦呢?自然是在陰間幾乎服刑??!不能投胎,那可是大事,據各地的獄卒回報,凡是判了百年以上刑期的大多都要比常人更積極一些,即為了爭取一個良好表現,希望能多減去一些刑期。 于是在老百姓的眼中,身上的神話色彩本就已經很濃厚的林瑜,儼然就是一個白日治理國家、夜間治理鬼神的神君了,聽上去比能審鬼的包青天還要夸張一些。 各地的暗子怎能不知道這樣的事情,不過當朝皇帝對百姓一向寬容,他們報上去之后,果然沒有什么回應,可見是默許了。 叫林瑜自己說,不默許能怎么辦,這種老百姓自發性的行為有什么好管的,要說多壞也算不上,這時候可沒有什么傳播封建迷信的罪名。法無禁止則不糾,少不得林瑜犧牲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再說,自己這時候也實在是騰不出手來管這樣的小事。紙幣的事情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之中,等第一批的紙幣印得差不多的時候就可以發行了,京都百貨商城已經建設完畢,貨源也一家家的定了下來,商城就建在離皇家銀行不過數百米的地方,林瑜之心可知。 而在這個空隙之間,從揚州港那邊運來的倭國王室也即將抵達京城。這幾日朝廷上關于該怎么安頓這些人、又該用怎樣的規格差點沒吵出狗腦子出來。 難得開一次大朝會,本應該是通報各個部門之間的工作,并提出問題的時候,若是有冤情,一般在大朝會幾乎所有的京官都在的時候提出。只不過,林瑜坐在案幾之后,看著這些朝臣吵開了差點沒動起手來,忍不住冷下了臉拂袖而去。 下面的朝臣吵了一會兒之后突然發覺上面沒聲了,抬頭一看,卻見案幾后面根本沒有了皇帝的身影,不由得傻眼了。這大朝會上,還有當皇帝的還有將朝臣全都晾在正堂之上自己離開這種cao作? 他們不由得停下爭吵,面面相覷起來。這皇帝都走了,該怎么辦,散朝?若是換了一個不上朝的皇帝,他們自然就敢在宰相的帶領下散朝了,但是現在的這位,他們還真不敢。 對,不是還有宰相么。終于有人想起來還有一個眾臣之首呢,忍不住向著前面偷眼看去,卻見白安老神在在的袖著手,微瞇著眼睛一言不發,像是完全不知道眼前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況一樣。 就在眾臣忐忑的時候,一個在外的侍衛小跑步地跑進來,面無表情地傳達著皇帝的口諭:“著列位臣工即刻前往校場,不得有誤?!?/br> 校場?眾臣一頭霧水,但是又不敢違背林瑜的旨意,只好跟著大跨步往外走的白安身后,往著宮中的校場走去。 這宮中自然是有著校場的,只不過這個聯系騎射的地方不是很滿足于林瑜的要求,所以在搬進皇宮之前,就干脆和那個燒毀的大殿一道重新修整了一下。主要是加了一個可以練習射擊的地方,還有原本的浴房也按照林瑜給出的圖紙全都重新修建過了。 不過,這時候顯然用不上射擊的地方。眾臣茫然地走到校場邊上,看著換了一身騎裝手里拿著弓箭的皇帝,心中突然騰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卻見林瑜對著這些臣子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來,道:“列為臣公不是精力無限么,正好,陪著朕練一練吧!” 那些強撐著才沒有御前失儀直接趴下的臣子算是切身體會到了林瑜的運動量,想必這些人對林瑜口中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句話從此印象深刻入骨,畢竟林瑜還說了,他并不介意在每一次的大朝會之后添上練武這一項。除了武官,大概沒人會打心底里的贊同這一點。 可能還有如今的白宰相,眾人回想起換了一身勁裝,拿著劍興致勃勃地和林瑜斗了個不亦樂乎的這個明顯常在校場上來往的宰相——自然是常來往的,沒看見身上的衣裳都是特別合身的么? 一老一少身上還帶著新鮮水汽的君臣從外面回到內殿的書房之中,見過了那些臣公的狼狽之態心中火氣稍歇的林瑜撐著臉若有所思:“以后大朝會都來這一次也不錯?!边@不是后世都有運動會么,他就來一個武斗會,等哪天文官中能有一個斗得過武官的時候,相比這個國家也會大不一樣。 白安笑得不懷好意道:“皇上英明,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體魄想必也不太好。沒有也一個好體格,怎么給皇上效忠?!彼斏狭宋墓?,還是文官之首,可并不代表著連一把劍都提不起來。事實上,早年他走南闖北的時候,大多也就隨身帶一把劍而已。偽朝的治理之下,可不是什么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真正太平盛世,他手中劍沾上的血還是不少的。 輕松過后,重新轉向正題,倭國的事情其實不需要林瑜再多cao心,那是管云飛的活,在林瑜過目之前,白安還會再過一遍,有什么不妥的當時就改了。至于差點讓朝臣打起來的什么待遇之類的問題還真是小節。說實在的,就算林瑜將人往牢獄里一關,朝臣們照樣拿他沒辦法。 只不過,鑒于這時候倭國王室那可憐的身體素質,看在他們值錢的份上,林瑜才放棄而來這個想法。萬一死了一個,那將士們的一番辛苦豈不就是浪費了? 據暫時駐扎在倭國的楊成棟來報,倭國這時候正在緊鑼密鼓的預備著前來覲見的事宜,王室一家子的到來也就百姓們看個熱鬧新鮮罷了,這些人只怕連林瑜的面都見不到,一切還要等使臣來后,簽訂合約才見分曉。 倒是楊成棟奏章中提到的關于這個國家想要效仿古人,派遣遣漢使的事情,提醒了林瑜一件事。就像是遣漢使一般,他還愿意接受和漢朝存在著宗屬關系國家的王子王孫前來,進皇家學院學習?,F在這樣的孩子不多,但是等分封令一下,數十年一過,皇家學院可能就需要擴建了。 這些人也不是質子,甚至這些孩子在長大之后,朝廷會將這些人送回國中,并助他們奪得更高的位置。如此一代又一代,漢朝宗主國的印象就會潤物細無聲地滲透到周邊的所有國家之中。 如今可以確定的屬國就有朝鮮,想必知道皇家學院以后皇帝的子孫都會進去學習的他們會迫不及待地將人給送過來。而倭國這一邊就麻煩一些,理論上來說,他是愿意的,但是這不能是從他口中說出來,而必須是戰敗國自己爭取來。 不過,這也不急。畢竟到時候倭國的使臣不會在京城只呆上一兩天,這其中有的是機會讓他們了解到一些比較重要的‘小道消息’。 在此之前,倒是剛頒布的征召令比較重要。所謂征召令其實就是移民,只不過和以后的封國不一樣的是,這些農戶依舊還是漢民,算是在中央的治下,以后會有鄉官、知縣、知府等一級級的官員從中央派過來。林瑜也有考慮過封國屬地民眾的國籍問題,結論是,自然還是漢朝國民。 其實沒有什么需要過多考慮的,畢竟無論未來的發展如何,中央永遠是國民的后盾。 只有這一點,亙古不變。 第113章 朝廷的征召令都出來了,這個在林瑜印象中原本叫做澳洲的大陸自然有了一份新的名字, 名喚蓬萊, 取蓬萊仙境之意。相對于朝臣們取的那些繞口的不行的字眼,這個名字更廣為所知, 對移民的宣傳也有著潛移默化的作用。 第一次的征召令針對的是那些無地的農戶, 江南的地方工廠將將興起, 吸納的也只有江南一地的人, 中原腹心一代還有著大量的佃戶。這些佃戶就像被王奇帶走的那一批一樣, 承受著地主沉重的剝削, 甚至這樣的情況在山東文教之地更加嚴重。 新朝建立以來,已經廢除了各種不一樣的匠、農等戶籍,取而代之的是統一的漢朝國民戶籍。在戶籍更換的同時, 根據漢律也廢除了原本官府所承認的良賤之分,不再承認蓄奴的合法性。 也就是說, 再也沒有了死契沒有了家生子這些東西。如果需要仆役,可以簽活契, 但是這些人依舊是法律所承認的良民,再也不能非打即罵, 如果有人告狀的,主人家也是要吃官司的。 但是,這樣的律令在頒布下去的時候, 自然會引來大戶人家的不滿, 乃至于抵抗。明著抗法是不敢的,但是那些大小丫頭婆子一直在宅院里頭生活, 能接觸得到多少外界的消息。就算有官府有請那些說書人專門給百姓講解刑律,為此還編了很多的小段子,但是漢律那么大,就算只是挑著和百姓們息息相關的律法講解,那么人正好聽到關于戶籍那一段的可能性有多少。 所以,就像是歷朝歷代一般,出現了隱戶這個東西。不過不同于前朝,本朝的隱戶非是為了逃避稅收,而是那些大戶人家不愿意放棄自己的‘財產’。 自然這樣的隱瞞終究是沒有用的,他們的莊子終究要有人去種吧?莊地所屬的鄉官難道都是瞎子不成?因此針對中原腹地的一場清查戶籍人口的運動隨著征召令一起展開。 戶籍清查已經有過一次,一般識相的人家都不敢有所隱瞞。而像孔家那樣的大地主仗著是地頭蛇不知道隱下;額多少的人口。所以這一次那些被查出有隱戶的人家,可不僅僅是擔上一個隱瞞不報,還得加上之之前一次清查中欺瞞朝廷的罪名。 后一項的罪名甚至都不需要去收集,前面一次清查的時候,那些人為了打發官府,隨隨便便寫下的寥寥數人仆役名單下簽下的大名就是現成的罪證。 孔嶧成盯著上頭自己幾個月前親手簽下的大名,恨不吐突出一口心頭血。這便是抵賴都無從抵賴起啊,拿著這張簽字單子的還是那個笑瞇瞇的小吏。對了,本朝沒有小吏了,全都由科舉中考中的人來擔任各級的職位。這些人雖然趕著吏員的低賤活計,卻享受著和官員一般的優厚待遇,只是隨著職位的高低有所遞減而已。而且,這些人和官員之前是沒有絕對的壁壘的。 不像是前朝,官就是官、吏就是吏。在本朝已經沒有了官吏之分,自然不會再出現世襲的衙役吏員這樣的堪稱地方毒蛇的東西。像孔嶧成面前的專管著人口普查這樣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員、不、甚至不能算是官員,只能算是一個基層辦事人員,但是這樣的人偏偏就有機會一層層的爬上去。 真是斯文掃地!孔嶧成在心中狠狠的想著,但是他卻不能說出口。分支的孔吳員已經折進去了,還不知道那個家伙有沒有將一家子全都供出來。這些天孔家的嫡支一個個都待在屋內戰戰兢兢的等著,孔嶧成自己就已經連續做了好幾晚被抓進牢獄中一生不得解脫的噩夢。 幾百年的刑期啊,就算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心中若是真的一點惶恐都沒有,那么又何必夜夜難眠。 “還請孔爵爺跟小的們走一趟吧!”來人依舊笑瞇瞇的,只是嘴里說出來的話諷刺異常。爵爺,什么爵爺?滿山東,不,整個國家還有誰不知道衍圣公的爵位徹底的斷在了這一代。 孔嶧成的臉色鐵青,在看到邊上徐家同樣被壓出來的中年男子的時候更是目露驚恐。難怪一開始的時候人口普查上戶籍這般隨意就將他們給放過了,哪怕他們睜著眼睛說瞎話,站在偌大的宅院面前說家里只有一個積年的老仆也是如此。原來根本就不是他們嘲笑的那般無能,而是后手在這里等著他們呢! 當然也不是沒有在當地大戶的金錢攻勢下倒戈的鄉官縣官,但是正如律令所規定的,這樣的情況一律按照貪污處理,毫無轉圜的余地。 證據齊全,他知道已經完全沒有抵抗的意義了,但是一開口,他還是忍不住說道:“這位大人稍等,且容在下回去交代一下事務?!彼闹幸琅f還保存著微弱的想要掙扎一下的希望。 卻聽那人笑道:“爵爺何必這般恐慌,不過是去衙門交代一下事實而已,沒有人能吃了你?!彼D了一頓,道,“新朝可是不興大刑逼供的,這么多人,全拉去做勞役也不現實,爵爺放寬心才是?!?/br> 這些人都已經是砧板上的rou,林瑜又何必一刀全切了,身嬌rou貴的讓他們做勞役一不小心死了幾個,剩下的罪名還要不要追究了。干脆一點點的來割rou,讓他們用罰金來抵償勞役之刑,后面且還有事等著他們呢! 其中,孔家是不包括在內的。 那人話是這么說,卻也知道這孔家的家主進去了之后,算是徹底出不來了,不過拿話穩著他罷了。關于孔氏家族罪證的收集調查一直在進行當中,而且已經有了比較快的進展,當然這些就不需要眼前人知道了。 不得不說,聽到了這樣的一句話,孔嶧成放心了一些。在他看到衙門內外有著好些個熟人往外走的時候,按理來說他本應該心虛的,畢竟分支的孔吳員可是現在都還沒有被放出來。但是,這時候看見這些熟人走出來,盡管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孔嶧成心中反而送了一口氣。 大概,也就是罰金吧!孔家累積了千年的財富,對這點小小的損失還不至于放在心上。 一個小小的孔家不足慮,再一次丈量可耕種的土地的過程,就是對原本占據著大量土地資源的地主的打擊。這一次的過程中,還有林如海派下的戶部官員隨行,漏了多少的稅全都是要補上來的。 在此就不得不說一下漢律中關于農稅部分的規定,原則上來說,漢律對于農稅是秉持著減少的基本政策的。但是這樣的減少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繳稅之人乃是自耕農。 像孔家這樣土地快要占據了整個曲阜一大半的大地主,他們的繳稅比例是隨著田畝數量的上升而上升的。很多宗族為了避稅,只好將大量的田產分給地下的族人。但是,族人分得了財產,一開始還好,隨著鄉官下鄉,對鄉間事務的執行力度變大,時間長了他們自然發現所謂的宗族的壓制力越來越低。到時候,這些已經歸在他們名下的田產還能不能拿得出去就兩說了。 真正統治了國中數千年的宗族勢力至此一朝煙消云散。 不僅僅如此,那些使用著仆役的大戶人家還是要給為他們服務的仆役繳納丁口稅的,這也是孔家想要隱戶的一大原因之一。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使奴喚婢,家生子又生家生子,林林總總加起來有上千的人,雖然丁口稅很少,甚至于沒成年的孩子都不要繳稅,但是每年都交一次,豈不是在他們身上挖rou?新朝的那一個又一個的政策,刀刀都是砍在他們的身上,這些人能不反彈么? 無論如何,他們試過了反抗,但是事實證明沒有什么用處就被抓了起來,一些人身上不是很干凈的,還被挖出了別的罪證,數罪并罰,一時間是陷在牢獄出不來到了,更別說什么讀書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