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可比不上林世侄神鬼莫測的手段?!蓖踝域v沒好氣地回了一聲,說完方覺得自己太有失風度了一些。 林瑜被懟了也不惱,說來今天下午是他威脅了人家也是他賭贏了,這一點贏家的氣度他還是有的,只是道:“還請王世伯對里頭貼上了順民的民眾網開一面,雖然也剩不下多少了?!闭f罷,面露憂慮地嘆了一聲。 “這是自然?!蓖踝域v沉默了一下,還是問道,“難道林世侄忙活這一遭,就是為了里頭也許不剩幾家的百姓?” 林瑜聽了,反問道:“不對嗎?”他的神情是這樣的理所當然,以至于王子騰都有些懷疑起來,難道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大公無私、為國為民。 他不信,能夠在短短的幾句交鋒之中就叫他吃了一個悶虧,還能調|教的出這樣的手下的人,怎么看都是久蓄大志,不可能是一個一心為公的人。 “你上頭是誰?這些都是誰教你的?”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種可以將他的所有的反應都算計在內的人,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就可以說得通了。如果有這樣的人,他也相信能夠培養得出這樣的手下來。 說來說去,王子騰還是不相信林瑜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叫他輸了這一局。 林瑜叫他這一聲問得哭笑不得,只好道:“王世伯多慮了?!痹瓉磉@時候的人腦洞也都這么大嗎,隨隨便便就能腦補出一出拉攏威脅的大戲? 沉吟了一刻,他指著那并不高大的縣城圍墻,道:“這些都是漢家百姓,也許有人覺著是累贅,死了也不心疼。但是至少,我還是心有不忍的?!?/br> “即使暴露了你手中擁有的力量?”王子騰反問道。 “我還是有分寸的?!绷骤さ?,今天他敢拿這個出來威脅王子騰,自然就不怕他出去說。又道,“小侄說過的,想要送世伯一份大禮,并不是開玩笑的?!?/br> “我倒是怕這禮太大了,吃不下?!蓖踝域v冷冷道,頓了一下,還是按耐不住地問道,“先說說看?!?/br> 林瑜就三言兩語地將牛痘給說了。 王子騰在聽說牛痘有人痘一般的作用,成功率更高而且cao作便宜,成本只有人痘的十分之一,貧寒之家也用得起之后,整個人像是被巨大的餡餅擊中,暈暈乎乎起來。只要這件事以他王子騰的名義成了,那他就是萬家生佛! 只是在對上林瑜含笑看著他的眼神之后,王子騰原本沸騰的腦袋像是在冬日里被一盆澆下,渾身上下都冒出涼意來。 “這禮雖好,只是你世伯我吃不下??!”苦笑著說了一句,王子騰現在是相信林瑜的背后的確沒有什么人了。若他背后有什么皇子皇孫的,何不拿了這個牛痘之法自己獻上,總比拿來拉攏他這個已經被皇帝忌憚的武將要實惠得多。 萬家生佛,聽著好。只怕他要是真的接下了這個大禮,只怕離‘被成佛’也不遠了。 沒有誰比王子騰更加了解當今的小心眼,以及現今皇家的忌諱。當今皇室到底是異族坐了江山,老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年看著漢人官員深得寵信,實際上真要去看看漢人官員的消耗的話,可是滿官的幾倍。 拉一個打一個,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這權衡之道,兩任皇帝都手段純熟的很。 滿族老姓勢大,皇帝為了回收權利,可不就得抬起漢人官僚來打擂臺么,但是斗爭失敗的漢人去了哪里,又有多少人關心? 反正漢人多,每三年科舉收割一茬,等著上位的官員們還不都是削尖了腦門往前擠。他們難道就真的看不出來,早年連閣老張家都抄家流放了,那還是太上皇留下的顧命大臣呢! 權勢動人心,不外如是。 “一個人當然吃不下這份功勞?!绷骤さ?,“但是,誰說不能沾個邊了?”便是他自己也沒想著自己獨占這一份功勞,就算這是他率先提出來的也不例外。 要是換做前朝的話,沒準他就自己一口吞了。不過,要是在前朝,他大約也想不到要謀反。雖然他和常大學士說得好聽,叫做使君垂拱而治,但是做君的大約是不會同意的。到時候,自然要用些別的手段的。從性質來說,其實還是造反。 甩開無用而發散的思緒,林瑜道:“王世伯的處境并不好,有這么一份功勞在身,就算上頭要動起手來,也須得顧忌一二?!?/br> 王子騰長長地嘆了一聲,整個人都頹然了不少,他神色復雜地看著眼前幾乎是算無遺策的貌美少年,卻已經完全不敢再拿他的容貌說是。 就算他能上一折,說林瑜久蓄異志等等,又對他有什么好處不成?要是換了年前他還沒有出外的時候,他還有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現在的王子騰知道,自己已經被說服了。 “具體該怎么做?”他聽見自己干啞地聲音問道。 第53章 早在林瑜他們一行抵達之前,丑牛就已經在前頭悄悄下了船。地支之間的聯系方式局限于這個時代, 其實并沒有什么有效的能傳遞詳盡信息的方法。 不過, 當縣城里頭的上空冒出來一點金紅色的煙火的時候,在外的林瑜就知道丑牛已經得手了。 “其實, 你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刺殺里面的暴民, 無論我有沒有應下你攻城的要求?!蓖踝域v在發號施令的間隙, 突然準頭這么問林瑜道。 林瑜笑而不語。事實自然是這樣的, 如果王子騰同意了, 那么丑牛的行動就是里應外合。如果王子騰不同意, 那么林瑜以此相挾,他照舊還是要發兵攻城。 結果并不會改變,只不過是主動與被迫的區別。不過這一點就沒必要在王子騰面前再說了, 反正他也已經反應了過來,還是給這個王家的當家人留一點面子比較好。畢竟, 后面的活還需要他派人協助呢。 王子騰也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再計較這些實在是沒趣,也就偏過頭去不再詢問。 縣城的城門很快就開了, 甚至連原本預備好的簡單的額攻城器械都沒有用上。等副手來報,賊首無生老母并手下三位天王已經悉數就地□□, 另有一個被活捉了起來。 王子騰一揚手,對著林瑜道:“請?!?/br> “世伯先請?!绷骤ひ啾虮蛴卸Y道,王子騰也不在這種虛地方客氣, 一甩手邁開大步往里走去。原本他無論是論官位論權勢都比林瑜更高一籌, 若是落在一個四品知府身后反而叫人側目。 原本的知府府衙原本就受到過一波沖擊,在無生老母死后四個自命天王的人又經歷了一番爭權奪勢, 如今已經莊嚴不在。不過好在,原本的底子還在,器物之類的沒了就沒了,這些東西本也不是很重要。 已經在里外駐扎起來的兵士們顯然也都是熟練工,在王子騰和林瑜來之前已經粗粗地收拾了一下內堂,好歹讓兩位大人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是以,等兩人坐下的時候,甚至已經有了香茗捧上。 “這是我出外的時候隨身帶的一點六安瓜片?!彼晳T了在獲得一場大捷之后泡上一盞,只是今日這盞茶他喝著總有些不是滋味,大約是心境不一樣了的緣故。 林瑜微微抿一口,不置可否。然后問王子騰的副手道:“不知這位大人可有找到府衙其他人?”一府之地,知府只是最上層的官員,應該還有正五品的同知、正六品的通判、推官、經歷、知事、照磨、檢校、司獄,并大小吏目、衙役,少說也得有二、三十來人,難道竟全死光了不成? “不敢稱大人?!蹦歉笔置Φ?,“到有幾個原本的仆役還活著?!闭f著忙叫邊上的兵士提人上來。 一個傴僂著背的老人家就被高壯的兵士像是提小雞一樣提了過來,輕輕地摜在地上。那老頭子就地一滾,就滾到了大堂之中王子騰和林瑜的面前,伏趴在地上。 只見他顫巍巍地抬頭,就見正堂之下坐了一個高大威嚴身穿武官服飾的人,下首椅子上一個少年生得神仙一般的模樣,他心道這便是傳聞中六元及第的狀元了,俯首而拜道:“天可憐見,小的總算把兩位大人給等來了?!币贿吙抟贿呎f那無生老母四大天王在府邸之中如何如何殘暴,說著就要去抱王子騰的腿。 王子騰能叫這樣的人近身,輕輕一腳踢開了,那老頭就順勢向林瑜撲過來。 那老頭恍惚間聽見了自己的耳邊響起了一聲悅耳的輕笑聲,就覺出自己拿著匕首的腕子一陣劇痛,他不禁慘叫起來。 鐵質的匕首接觸到青石板面,發出一聲清脆的“叮當”,彈了一下不動了。 那副手見剛才還好好的,下一息就見林知府身后的那個無聲無息的護衛突然出手如電般抓住了那個管家模樣的老頭,并狠狠地折斷了他的腕子,就是傻子也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忙跪地請罪。 王子騰不滿地盯了他一眼,淡淡道:“回去自去領罰?!比缓髮χ骤りP心道,“瑜哥兒沒嚇著吧!”可見這做官的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了,明擺著林瑜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多謝世伯關懷,小侄無恙?!绷骤ばχ亓艘痪?,叫身后的子鼠將人交給那個副手,那副手感忙扯了這人的腰帶就將人反綁了起來,也不管他被綁在扭曲的手腕上的哀嚎。 看著地上那人慘嚎求饒,林瑜與王子騰笑道:“只怕這才是所謂的第四個天王?!?/br> 那老頭見自己的身份叫破了,這才強忍著劇痛,盯著林瑜問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原本打得主意,就是劫持眼前這個看著就是一幅嬌公子模樣的知府,先從這府里頭逃出去再說。 他知道府里被圍起來的時候有幾個機靈的下人躲了起來,與其到時候被指出來,還不如先發制人搏一把,沒準還有一線生機,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么近的搏命一擊,怎么就被躲了過去。聽這個小白臉的說他,更是已經把他給看穿了。 他知道這時候死撐著不承認也沒有用,干脆死前也要求一個明白:“你怎么看出來的?” 林瑜就嘆一口氣,為什么就不能做一個安靜的反派呢,便看向王子騰道:“世伯也看出來了吧?” 王子騰點點頭道:“他雖穿了長長的袍子,卻依舊遮不住他腳上這一雙不怎么合腳的皂靴?!痹硌ツ耸枪?,一般人且穿不得。再者,一個要隨時隨地伺候人的管家又怎么會穿這么長的袍子,不嫌礙事么? “而且,一個府邸里頭的管家的手上又怎么會有這么多積年的老繭?!绷骤ぞ従彽嘏c他解惑,就像是平日里解答京墨蘇木他們的問題一樣,末了,還笑問了一聲,“懂了嗎?” 王子騰一揮手,那副手就提著人帶下去了,等待他的還不是就地處決,大約是比這個更凄慘的刑罰。不過,這就不是林瑜管得了的,自有王子騰上奏京城。 等人被帶下去之后,王子騰饒有興致地問道:“不知世侄怎么看出來他才是真貨的?”他只道此人不對勁,可沒想到如今府牢里頭關著的是個假貨。 林瑜就搖頭道:“小侄原本只是詐他一詐,卻沒想到果然如此?!庇值?,“怪道他這般火急火燎的出此下策,若是不在其他仆役指證他前離開,這李代桃僵之計也就失了用處?!?/br> 重新搜尋一邊,果然都各個角落里挖出來好幾個真正的仆役,以及那個可憐的管家的尸體,逃過了天花卻依舊沒有逃過人心。林瑜命就地安葬,這時候也沒什么條件準備棺材了。 按照那些仆役的說法,上頭幾個大人要么得了天花沒了,要么叫人給殺了,沒被殺的身上還掛了一個從賊的罪名,也用不上。 “還真是要什么沒什么?!绷骤ぴ谀X海中整理了一下這些人七嘴八舌說來的信息,又問,“那么吏目里頭也沒有什么可用的咯?” 戰戰兢兢地站在底下的幾個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有一個膽大一些的中年長隨上前回道:“回老爺的話,他們多是本地人,前頭天花傳出來的時候,就家去了,小的們實在不知?!?/br> 林瑜邊點點頭,心里盤算了一回,便道:“先帶本官去一次府庫?!庇窒褡邮蟮?,“你去前頭,把賬目拿了來?!彼^天下胥吏皆可殺,今日一瞧果然有些道理,遇事一縮頭,要他們作甚! 還是那個中年長隨,彎著腰小心翼翼地領著林瑜向著府庫的地方走,又試探地問道:“這府庫的鑰匙叫賊子給藏起來了,也不知?” “這個容易?!碧嶂话褜殑M來的柳湘蓮一揚手道,“這不是拿來了?” 原來剛進城的時候柳湘蓮就與林瑜知會了一聲,悄悄地兵分兩路去找他那些酒rou朋友去了,只沒見著人。不過看著屋內痕跡凌亂但并沒有血跡,柳湘蓮就知道他們大約避出去了,干脆回了府上。 剛到府上呢,正好遇上出來找賬目的子鼠,只是賬目還沒找著,倒是先找到了一串的鑰匙。想著自家大爺用得上,就托柳湘蓮先送進來。 “要是這個不行?!绷嫔徟e起自己的寶劍,笑道,“還有這個呢!” 林瑜見他只身一人回來,就問:“沒找著人?” “那幾個向來鼻子靈通得很,只怕知道情況有異,就想法子避出去了?!绷嫔彽?,神情上看得出來并不緊張。 正說著,不過片刻就到了一扇烏油油的漆桐大門來。知道這就是府庫了,柳湘蓮忙舉起手里一連串的鑰匙,仔細地辨認了一會子之后,略試一兩把,果然就開了。 那長隨忙將手里提著的燈籠高高掛起來,取下里頭的蠟燭,先進里頭點起里面的油燈。 林瑜借著光一看,許是秋收剛過,下頭的丁稅已經繳上的緣故,這府庫里頭暫時還算是滿滿當當。幸好他催著王子騰盡早攻城,否則等府庫叫人給搬了干凈之后,他還拿什么來救人? 當然,拖到那時候,只怕也沒幾個人可以救了。 看來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林瑜頭也不回地對悄悄出現的子鼠道:“你連夜清點一下這里頭的財物之后再來回我,丑?;亓税??” “回了?!绷嫔忂€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說話,聲音低沉還帶著一些微微的沙啞。 “庫銀能直接用么?”柳湘蓮常年混跡市井,自然知道這是讓這是要運上京,每年終的財計也是衡量一個官員能力的重要依據。 “要在平時自然動不得?!辈贿^,林瑜在臨行前已經請過皇帝諭旨,若是興化的稅銀若是已經收了,就留做此次賑災的使費,不許國庫再另撥款。若是還沒收,那就請免去此次興化百姓的賦稅。 柳湘蓮聽了,反倒是擔憂起來,不向國庫伸手聽著好,只是這些稅銀用作賑災也不知夠不夠用。 “自然是不夠的?!绷骤ぴ趺磿恢肋@個問題呢,幸好現在有王子騰在,人手是現成的。按理來說,使喚了人家就得給勞務費,不過想必這時候也沒人敢問王子騰要這個。雖說做將軍的不大好完全忽視地下兵士的民意,但是出征的軍餉本就御平日賦閑之時不一樣。再者這一回又是特特挑了出過天花的人,官府還另添了一些。這些林瑜都是知道的,是以,使喚起來毫不心虛。 按照林瑜的計劃,本來是與王子騰商量一下,先在整個仙游縣城實行軍管,實行重法。結果連夜看過賬本,又聽了子鼠報上來的數目之后,改變了主意。 王子騰聽林瑜來借人也不驚訝,只是問道:“也不知世侄想做什么?” 林瑜彈了彈手里頭的賬目道:“先等小侄去抓幾個胥吏回來,再與世伯交代?!闭f著,揚鞭去了。 林瑜策馬打街邊過,一邊留神街道兩邊。除了少少幾家鋪子還開了半扇門子之外,大多是大門緊閉。街面上也沒什么人,偶爾他才能在黑黝黝的門洞后面好似看見一雙警惕的眼睛。 街面上臟臭不堪,林瑜甚至看到了好幾具倒在了道路邊上的尸體。 多看無益,他已經叫柳湘蓮去置辦大量的生石灰去了。飯總得一口口吃,事情總得一件件的來,比如先拿下幾個蛀蟲。 他幾乎沒有考慮這幾個胥吏之中是不是有無辜的人,老實說,賬目能做得這么平分秋色,要說有人是清白的,林瑜絕對不相信。而且,比起聽人的狡辯,他更相信自己看到的數據。 所以,這一次,他是去抄家的。 林瑜并沒有心去聽這些人的哭嚎辯白,等到了府牢里頭,自然有人好好招待他們。 花了大半日的時間,林瑜終于滿載而歸。王子騰一看他身后一連串的抬箱般物的、還有那一溜狼狽不堪的胥吏,忍不住笑了,道:“原是抄家去了,這下賑災的銀錢可夠不夠了?” 林瑜搖頭道:“先用著再說吧?!闭f著與王子騰進了門,也不管身后的那些破口大罵。 子鼠在桌面上已經鋪上了一張大大的宣紙,林瑜略一思忖,就將自己逛了大半日的成果一一用炭筆畫了出來,不消片刻,一副大大的城區平面圖就出現在了王子騰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