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賈敏撫著黛玉小腦袋的手略停頓了一下,道:“你哥哥鐘靈毓秀之處,百十來個合起來也不如他一人,她人好奇些也是有的,你只撿那不要緊說一兩句就完了?!?/br> 黛玉依戀地靠在賈敏的胳膊上,笑道:“女兒自然知道?!毖襧iejie不必自己父母雙全,兄長又是個不著調的,為自己打算她也明白。外祖家住的這些么日子里頭,金玉良緣都已經傳到了她耳邊的。這寶玉雖在名義上是她嫡親的姑表兄弟,論血緣比哥哥還近一些。只是人心都是偏的,一個打小照顧她到這么大了,一個也不過這段時間見了幾面。是以,她盯著寶玉倒還好說,但是主意又打到了自家人身上難免叫人不喜, 賈敏怎么不會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呢,早先還沒有鯉奴的時候,偌大一個林府里頭就瑜哥兒和黛玉兩個小的,難免更親近一些。黛玉對這個凡有什么好的都想著她的哥哥更有一分孺慕之意,覺得薛家姑娘是要搶哥哥呢! 只是賈敏卻道是小姑娘白擔心了,不說這傳遍了賈府的金玉良緣,便是薛家有意,她這一關便過不去。瑜哥兒是個要做大事的,自然要一個□□穩妥的姑娘,岳家最好能幫得上忙,幫不上也無妨。只是有一點,不能是薛蟠那般惹禍的料。 薛寶釵看著樣樣妥當了,卻太過冷情冷心,還遠遠不夠格。 不過,黛玉蹙著小眉頭不高興的樣子也挺有趣的,賈敏就笑瞇瞇地沒將這一節告訴她,橫豎以女兒的聰慧,等她大了一些她自然會明白的。 “前兒你不是要給瑜哥兒繡一個荷包么,可得了?” 黛玉搖搖頭,道:“還差一些?!彼艑W針線不久,又不愿意做個難看的。她是知道林瑜不在意這些,必定會佩起來的。是以,更打定了主意要做好看一些,才不辜負了他的人品。 “你呀!”賈敏慈愛地點點她的小腦袋,道,“總差那么一點,你哥哥怕是要等到明年生辰去了?!绷骤ど皆谡鲁跷?,破五節的好日子,過去了還沒多久呢! 黛玉仰頭笑道:“哥哥才不在意這個,我只管做個精致的,他戴了出門才不會叫人笑了去?!?/br> “小小年紀這么多想頭?!辟Z敏摟了她,不說話了。 春闈放榜,這一回比之秋闈之時還真沒有斯文多少。 林瑜算是有經驗了,自己是不愿意出門的,橫豎賈敏已經遣了識字的林管家并長隨出去看榜去了,他只在家里頭等著消息就是。 外頭花廳。 便是賈敏已經不是第一遭等消息了,她面上沉穩,心里還是有些微的忐忑。只是目光轉向自在喝茶看書的林瑜,不由得感嘆,瑜哥兒這般年紀,養氣功夫卻是實打實的。也許別人這時候那個書本子,賈敏還道他裝模作樣。只是看瑜哥兒翻頁的頻率,也知道他是真的看下去了。 難怪老爺常說,瑜哥兒又古之君子的風范,再不錯的。 一會子,外邊的丫頭打起簾子來,道:“來了,管家回來了?!?/br> 賈敏刷得站起來,就見林管家喜氣盈腮的樣子,她不由得也跟著泛起一個笑容,必是中了! 管家麻利地打躬恭喜:“中了第一名會元!”他回想起當初看榜時,看到最上面大爺的名字、籍貫、歲數,硬生生揉了揉眼睛對了三回,這才反映過來,確是他們府上的大爺! 管家是在所有人艷羨的眼神中昂頭挺胸地回來的。 賈敏重重地坐回去,愣了一會子,然后笑道:“快賞,所有人多兩個月的月錢?!庇至斫星嗵m給管家包了上等的紅封,作為今日的辛苦錢。 一時間,整個林家都是喜氣歡騰,各個都是滿面紅光。 賈敏正要張羅著人去賈府報喜信,轉頭卻見林瑜略略有些嚴肅的臉色,不由得微微一滯,隨即笑道:“瑜哥兒,這已經是第五元了?!?/br> 林瑜嘆一聲道:“可不是?!币呀浭堑谖逶?,若是當皇帝的有心給自己添一份祥瑞,這六元及第幾乎是板上釘釘的結果。 想不到當初隨口問了一句,這一回倒是真的應驗了。 很麻煩啊,特別是對于想要外放的林瑜來說。他對自己會在京城引起關注倒是有心里準備,特別是知道之前就有名號流傳開來的時候。 只是,原本這樣的傳言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畢竟如果他外放了的話,多少流言都會隨著中心人物的離開而漸漸消退,現在畢竟信息傳遞很困難,不比后世的互聯網大社會。 但是如果他是前三甲,那么就注定在找到外放的機會之前,他得待在這個滿是皇子皇孫動不動就是勛貴紈绔的中心。 若他的目的只是掌握中心權利的話,倒是好說,只是他并不想止于此。 可以說,從現在開始,他就得好好想一想,怎么毫發無損地將自己從這個京城里頭摘出去, 打發了來送喜報的,還有各路來恭喜的小廝書童,幸而他們的主子都知道他還要準備復試,以及復試之后的殿試,沒人前來打攪,叫林瑜能清清靜靜地在屋里頭好好理一下思緒。 “宗平考得如何?”沉浸在頭疼之中的林瑜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辛宗平呢,便問道。 第二批前去看榜的人已經回來了,蘇木記下之后就備著林瑜會問,忙上前道:“辛大爺還是就在您身后,其余西山書院的學子中了還有張仁,九十三名?!?/br> 這張仁便是叫林瑜印象深刻的張生,身高體壯只怕武舉人都比不過他的。 “這一回西山書院又有兩人中兩榜進士,這個比例還真是很高了?!绷骤ぽp聲道。 蘇木就道:“大爺還忘了您自己了,還是會元呢!” 林瑜搖了搖頭,道:“我雖拜了辛翰林為師,嚴格來說并不能算得上是西山書院的學生?!比缓笠恍Φ?,“是我較真了,只怕在別人眼里是一樣的?!?/br> 天下那么些書院,與西山書院這般,每一次春闈都能收獲的并不是沒有,只是今年少不得多出一些風頭罷了。若是這一回林瑜順利地連中六元,只怕西山書院的門檻都要被學子們給踩爛了。 說不得還是一件好事,他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為好。 復試是在保和殿里頭,也是貢生們第一次走進紫禁城這個權利的正中心。 因著如此,內務府里頭專門派了內監去各個貢生之處提點一會禮儀,也是防止有人殿上失禮,十幾年的寒窗苦讀都白費了的意思。 只林瑜這一邊又是兩樣。 來人是一個笑瞇瞇的大太監,一聽名字叫戴權,林瑜便想起來,此人是大明宮掌宮內監,當今身邊的人。 那戴權稀罕地打量了林瑜一眼,就對身邊人笑道:“果真是如玉君子。這可壞了,老爺還立等著回話呢,這是這樣的我再形容不出來?!比缓笊锨袄肆骤さ氖?,見他殊無不樂之意,面上的笑容越發的真切起來,道,“老爺在里頭高坐,聽了今科會元郎的美名,遣人來瞧,我的私心,就把這活給攬下了,莫要驚慌?!?/br> 又親指點林瑜行禮,將復試之時要說的□□地都說齊全了。見他一舉一動皆飄逸優雅,并不要再多做什么改動,便拉著他坐下吃一會子茶,道:“且安心,不過是走個過場,該怎么寫文章依舊怎么寫文章?!?/br> 林瑜在略大一些的時候都是被拉著抱著慣了的,還不至于因此就對人擺出一副面孔來。太監倒還真是第一次見,不過后世的時候什么樣的沒見過呢?對這些太監來說,依舊覺得自己是男人,林瑜便當做正常男子相處,坦蕩得很。 戴權跟著當今之前就在宮廷里頭摸爬滾打,跟了當今之后也過過一段遭人冷眼的日子,等他做到了如今的位置才好一些。一個人什么心思還看不出來,都說先敬衣裳再敬人,所謂的讀書人都是看著他跟在當今的面上罷,說不得背后還要罵一聲。 就這一點上來看,還不如勛貴人家來得直爽一點。他們捐官多,來錢也快,是以戴權這一點上倒樂得給勛貴人家多一些面子。 不過,今兒見了的這個會元郎又是兩樣,這學問就不說了,人家一路五個元都考過來了。還是辛翰林的關門小弟子,勉強來算,就是與當今都論得上幾分師兄弟的交情。 難得的是人品,那般品貌,就是跟著當今見過了三千粉黛的戴權看見第一面時都楞了一下,實在想不到這世上真有這般的人,和三爺說得可對上了。 許是人小,這個今科會元郎真真是一眼看得到底的坦然正直,便是面對他一個太監也正眼以待毫無諂媚更無表里不一之態,這一點早早見識過了人情冷暖的戴權還是看得出來的。 回到大明宮,就見當今盤著腿坐在炕上,一襲交領月白的常服,見了他上前請安便笑問道:“這林如海的侄子是個什么樣的,可真如小三所說,文武雙全?!闭f著就要下炕。 戴權殷勤地服侍了當今穿鞋,一邊道:“武是沒見到,看著斯斯文文的一個少年郎?!表樖掷砹死懋斀竦呐勰_,這才站起來,道,“瞧著是個如林如海一般正直的,只是那般的品貌,小的沒什么學問,實在是形容不出來?!?/br> 這三年下來,鹽政入稅逐年有所增加,但林如海本身確實一文一厘都沒拿,反倒給當今留下了林如海正直清廉的印象,以為他已經竭盡全力忠于王事??粗鴩鴰靸葘崒嵲谠谟兴黾拥慕疸y,便是當今都不敢說一句林如海身在曹營心在漢,去給大安宮的那位盡忠。再一想,早先的那場風波之中,林如海雖沒有倒向自己,但也沒有和他的岳家一般,卷進先太子的是是非非中。 早先以為他只想著獨善其身,如今想來,他的確是個難得忠君的純臣?,F在他是君,用這樣的人倒放心一些,不必擔心會和底下的兒子們攪和在一起,鬧一出當初他和兄弟們掀出來的風波。 就像是前年林瑜預料的那樣,當今在緩過神站穩腳跟之后,隨著位置的改變,想法也隨著變化,反而看重起當初因著沒有投誠而看不順眼的純臣來。原本看重的心腹如王子騰,倒被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巡邊去了。瞧著比之之前的京營節度使要高升了。 但是京營節度使乃是掌管一京城的兵力,可謂是將當今的身家性命以托,真正的簡在帝心。而九省統制么,從官位上更高一些,只是這權小了不說,更要緊地是意味著在當今的心中不必從前了。 可見,短短三年的時光,對完全從皇子的角度轉換為皇帝思維的當今來說,變化有多大。 “哦,果真那般難得?”當今好奇道,早先小三小四從江南回來,小三就咋咋呼呼說見著了一個玉童,他還只道他見識的少了,但是現在許多人都這么說,他不由有些好奇,“比周美人還好看?” 雖然他知道這般形容不妥,不過周美人實在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美人了。 戴權忙笑著擺手道:“說句不恭敬的,差得遠?!敝髌蛢蓚€相互扶持的時間久了,私底下他也沒那么一板一眼的,也敢說一句真話。自然要是碰上皇后他是不敢開口說的,只是周美人算什么阿物兒,就是他也能說兩句,“一個脂粉堆砌穿鑿起來的,一個清凌凌的就這么一站,就能入畫了,美貌一層,風姿更高一層,怎好比的?!?/br> 當今聽了就笑起來,打趣他道:“難得聽你這老兒這般夸一人,說說,人家給你什么好處了?!?/br> “哪有什么好處,他倒是想給呢,我還怕他沾了銀錢辱了他,喝了一盞茶忙不顛地就回來了?!贝鳈嗾f罷又嘆,“早知道要一紙字也好,也叫您看看?!?/br> “橫豎過幾日也能見到了?!睕]準,本朝第一位連中六元的祥瑞就出在他手里頭,到時大安宮的那位更沒話說了罷! 日子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殿試的時候。 和復試一般,殿試依舊在保和殿,這一次保和殿灑掃、伺候的活計叫人爭得更厲害了些。不必宮女還需忌諱一些,那些個小宦官可沒什么好避諱的,為了好奇心看一看傳聞中玉人一般的會元郎,紛紛有關系的找關系。到底,還是幾個大太監手底下的小子拔得了頭籌。 最好的活計是伺候分發紙墨、以及中間伺候茶水飯點的,分別叫戴權和夏秉忠的兩個徒弟給截了去。一大清早的,就去保和殿耳房里等著了。 經過層層禮儀,一行貢士魚貫安靜地步入保和殿中。林瑜是今科會元郎,打頭第一人,連安排的位置都在殿下第一位,不可謂是不顯眼。 高坐陛上的當今看見當先一位白衫玉冠的小公子時忍不住稍稍探身些許,等他逐步走進在階下行禮時方看清了。道了一句平身之后,方對身側的戴權咂舌笑道:“果真名副其實,再沒見過更靈秀的了?!蹦弥苊廊吮?,還真是侮辱了這一位少年才子。 不枉他大清早的就跑來坐在殿上。 殿試往往從早上考到黃昏,做皇帝的興致來了就晃一圈。便是一整天都不出現,新科進士還是在唱名之時才見到皇帝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算是托了林瑜的福,這一科的貢士早早的便見到了皇帝。 不過,當皇帝的政務繁忙,稍稍瞧了幾眼就得回去批奏折去,當今戀戀不舍地看了地下兩眼,知道現在下去都才開始答題實在沒什么好看的,這才不情不愿地回大明宮去了。 出了保和殿,當今還取笑道:“怪道今兒殿試那些個老頭子來得那么齊全,各個都不愿意走,我還道他們寧愿在內閣里頭坐著呢!” “可不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贝鳈嘌壑樽右晦D,又笑道,“說不準,那幾位家里頭都有適齡的孫女兒呢,自然先下手為強嘛!” 當今被這么一提醒,合掌而笑,道:“正是這話了,這會元郎年紀這般小,必定還未婚配的,他們倒是好運氣?!彼灿羞m齡的公主,只可惜了,尚未有公主下嫁漢人的先例。要不然,還能輪到那幾個老頭子? 殿試只有一道策問題,光題目就有三四百字,林瑜略掃一眼,心里頭有數之后,便拿過墨硯清水,撈起袖子悠哉悠哉地開始磨起墨來。 文淵閣大學士??旅魮犴毧粗骤舛ㄉ耖e的模樣,小聲笑道:“果有古之君子風范,氣度不類旁人?!?/br> 翰林院掌院學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里一轉念就知道他也打著現成的好孫女婿的注意呢!才學好、年紀小、難得品貌又這般出色。家室清凈,上午公婆,下無妯娌,雖有幫襯不足之嫌,但是辛翰林的關門小弟子出身,那么些已經在官場上的師兄保駕護航,還怕將來沒有出息不成?捧都給捧上去了。 再者,他們都打聽過了,會元郎自己有家業,吃穿不愁的,還一直都是自己打理起來的。既然通庶務,就不怕是那種事務不通的死讀書人。 眼看著一條給家族延續幾十年輝煌的康莊大道就在眼前,這些官宦人家怎么不會打破頭。 林瑜哪里知道這些人都在心里轉著什么主意呢,他是個被人盯慣了的,絲毫不覺有異,自顧自磨自己的墨,眼看著夠自己打草稿而不至于中途因為沒墨而打斷思路之后,他就放下了墨塊。 拉過草稿紙,定一定神,就開始揮筆潑墨。 他下筆的速度非???,這和他十年來的習慣有關。就像是蘇木說過,自家大爺是個活生生把自己活成鐘表的人。要在規定時間內做完該做的事,還有顯得從容可不容易,這一手字就是這么練起來的。 剛才磨墨的時候他基本上已經打好了腹稿,在草稿紙上,他幾乎是一揮而就,將腹稿寫出來便是,偶有靈感再增添幾句。 不過,即便是如此,等林瑜打完草稿徹底改好的時候,時間已經近中午了。 林瑜輕輕地擱下筆,微微坐直身體,不過這似乎刺激到了他邊上的以為仁兄。林瑜幾乎聽到了他呼吸一沉,然后亂了一拍的聲音。 他舉起用膳的牌子。 一個清秀的小宦官忙忙地矮身走過來,動作輕柔小心地收起林瑜桌上的筆墨紙硯。過一時又捧著一個食盒輕手輕腳地過來了,先給林瑜面前的案幾上鋪上一層油紙的時候,忍不住抬頭仔細瞧了他一眼。 林瑜見他看向自己,眨眨眼回以一個笑容,無聲地說了一句謝謝。不過,看樣子他習慣性的禮貌似乎把人給嚇著了。 小宦官頓了一下,手腳更加麻利地端上飯菜來,擺好碗箸、調羹,微微一禮飛快地跑了。 林瑜一頭霧水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他以為傳說中都說他很好看的? 卻說那小宦官放下食盒偷偷躲在備膳的耳房一手捂住狂跳的胸口,一手捂住漲紅的臉,忍不住輕輕地喃喃道:“真好看??!”就像是會發光一樣。 這時,因為一時不適跑開了一會子去解手的夏秉忠徒弟回來一見林瑜面前已經有了飯菜,正舉止優雅地進餐,就知道自己的機會叫人給搶了,這時再跳腳哪里還來得及呢? 用餐完畢之后,這殿上大多數人還在心不在焉地埋頭苦吃呢!林瑜端茶慢慢地吃了一會子,等殿上的躁動微微下去之后這才喚人收拾了案幾,重新開始答題。 其實這時候已經沒什么好做的了,細細重新檢查一遍,見沒撞上什么該避諱的字詞,林瑜就用稍稍端正一些的筆觸,將答案慢慢地謄上稿紙。 此期間,他幾乎一眼都沒看自己的草稿紙。 等這一道題答完之后,他發現自己似乎沒什么事做了。此時不過剛過午,離著殿試結束幾乎還有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 將答紙細心地疊好,拿鎮紙壓上,林瑜干脆端坐闔目,光明正大地開始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