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第46章 林瑜一回頭,就見柳湘蓮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一臉驚喜地道:“我聽紫英說璉二爺要來, 就想著是不是你, 沒成想還真是?!彼幌蛳㈧`通, 早前林瑜進京時,他聽說有一個靈秀異常的小公子進了榮國府就知道是他來了。 不過念著沒幾日就要春闈,他就沒敢上前打擾。 “湘蓮?!迸牧伺纳韨鹊鸟R匹,林瑜亦回頭笑道,“前頭這不是憋得慌, 便出來跑兩圈,不意今日還遇到了你?!?/br> “好一個俊秀的小公子?!边吷弦粋€英武模樣的少年人瞅著林瑜退了柳湘蓮一把, “你認識這般人物不想著帶來我看看,竟是想藏私不成?” “我哪里敢?!绷嫔徯Φ? 拉了林瑜介紹道,“這是一等神武將軍之子, 馮紫英,你只喚他紫英就好了?!?/br> 又對著馮紫英皺眉道:“我何嘗沒與你說起他來, 只怕是你喝多了酒, 又給忘了?!?/br> 馮紫英道:“一會子我先自罰三杯,再說一遍罷!”說著與林瑜打躬行禮,林瑜亦作揖還禮。 柳湘蓮這才滿意了, 說:“他就是我在揚州遇到的, 說起江南林郎你必知道, 就是他了?!?/br> “竟是他?!瘪T紫英訝異, 方歉意道:“失禮了,不知怎么稱呼?” “快別說這個,我都不知道這個名號怎么來的,都傳成什么樣子了?!绷骤o奈一擺手,道,“我剛拜了西山書院的辛翰林為師,賜字懷瑾,喚我懷瑾便可?!?/br> “莫怪我沒引薦,這不是拉著你來了么?”柳湘蓮便笑道,“實是前頭他預備著春闈,不好打攪的?!?/br> 馮紫英點頭道:“這是正經事,該當的?!庇峙c賈璉笑道,“我說你怎么來了,平日里新婚燕爾抱老婆,多久沒來了?” 賈璉將手里的韁繩遞給小廝,叫他們自牽走喂草料去,聽馮紫英笑他也不惱:“且高興著吧,等你那一天看我怎么笑話你?!币蛞娏骤づc柳湘蓮本是舊識,又和馮紫英相交甚歡,就一指馮柳二人對林瑜道,“瑜哥兒自玩著,叫他們好好招待你,我找地歇息一會子去?!?/br> 馮紫英聽了,忙叫了人好生伺候著去了。 “懷瑾玩些什么?”馮紫英是主,自然要好好招待客人,見林瑜年少,又是一副斯文俊秀的樣子,就有心引著他去另一邊弄些文雅的玩樂。 柳湘蓮就攜了林瑜的手與他看,道:“你莫小瞧人家,瑜哥兒可不是什么上不得馬、提不了劍的文弱書生?!闭f著拉了他道,“只管與我們一道來?!?/br> 馮紫英想了想,也是一笑,心道自己可不是昏了頭了。一個剛從考場里頭出來,就能出來跑馬神色號不見頹靡的會是一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嗎?特別是春闈,整整九天不可穿夾衣,在一個號間呆著又沒個炭盆,還能這么神采奕奕的可見絕非常人。 三人痛快地在場子里跑了兩圈馬,林瑜這才覺得身子骨展開了一些。 “光跑馬無趣,須得比試一下才好?!瘪T紫英親眼見過了林瑜伏在馬背上輕輕松松地模樣,心里更放開了一些,便提議道。 “這個好?!绷嫔徬荣澋?,越發起興,“只跑馬也單調了一些,不如咱們再加上騎射?!闭f著看林瑜。 林瑜爽快一點頭,道:“比試須得有彩頭,這才像個比試的樣子?!?/br> 柳湘蓮便道:“正是這話?!庇值?,“只這比法怎么算,是算跑馬呢,還是算靶數?” 林瑜轉頭看了一圈,見這馬場的四周有一圈不矮的圍墻圍著,又離跑道大約有五十來米,眼珠一轉就計上心來,道:“我有辦法?!?/br> 馮紫英也不問是什么辦法,只是笑道:“便聽懷瑾調停指揮?!?/br> 于是林瑜就叫拿來是個草靶過來,一看這草靶還不是家里慣用的那種有環數的靶子,上頭只有一個紅心,搖頭道:“這個不行?!北攘吮炔莅械陌霃?,又叫拿一根差不多長的毛筆、墨與硯臺來。 馮紫英就笑道:“到底是解元郎,跑個馬都用得上筆墨紙硯,竟玩出風雅來了?!闭f著又問,“還要什么?” “紙不必,還要一把尺子,一根和筆差不多長的桿子?!?/br> 柳湘蓮一合手道:“我知道了,瑜哥兒是想弄一個規,可是要在草靶上畫圓?” 林瑜笑看他一眼,心道到底實在市井經過的,馮紫英大約是沒見過那玩意,不過這大家公子本也見不到工匠用的家伙,笑道:“正是如此?!?/br> 一時拿了來,林瑜三兩下弄出一個簡易的圓規來,先定出圓心,再比著半徑十等分,一個簡易的帶環數的靶子就做好了。 林瑜指著靶子道:“射中最外邊的只有一分,以此類推,最里面就是十分。一共十個靶子分散在這場子的四周,每人十根箭,按照靶子上的數目計分。跑馬也算分,第一個完成并跑過終點的就算十分,第二名五分,最后一名不得分。每人的箭袋中不許有箭枝留下,每一個靶子一人只能射一次,最后分數最高的得勝,如何?” “這法子新奇,妙得很!”一個林瑜耳熟的聲音在外頭叫了一聲好,他回頭一看,正是曾經在揚州有過一面之緣的三公子。 因著這邊的動靜給吸引過來的人已經圍了一圈,三人竟誰都沒注意。馮紫英是熟的,忙上前告罪道:“不知三王爺駕臨,小子失禮了?!北娙吮愀卸Y。 三王爺道:“是我見你們正說得起勁,不叫他們出聲的,本王也想聽聽?!闭f著上前來拉著林瑜的手道,“兩年前一別,瑜哥兒已經得了解元,風姿更出眾了?!?/br> 說著,又吩咐仆下按著林瑜說得去辦,笑著與馮紫英道:“到底是解元郎,便是想個法子也比咱們新巧?!?/br> 林瑜無奈道:“三王爺謬贊,不過是些許小道,哪來玩樂而已?!?/br> 馮紫英瞧著與三王爺倒是熟悉得很,問道:“這么晚了,怎么王爺還出了城?一會子城門關了須回不去?!?/br> 王爺就拉著林瑜往看臺上走,笑著說:“誰叫你們出來玩偏偏不帶著我,我就自己來了,還敢趕我不成?” 馮紫英忙笑道:“并不敢?!北娙艘布娂娦φf哪有那么大的膽子,只是怕擾了三王爺,想著王爺還來不及呢! 說笑一回,見□□齊備了,林瑜便起身準備下場。哪知道三王爺并不放手,只當他是怕人說不恭敬不愿意坐自己邊上,笑著安慰他道:“不礙的,只管安坐,沒人敢說?!?/br> 林瑜一聽便知道他是誤會了,因笑道:“并不是,只是這原就是小生與紫英他們的比試,須下場了?!?/br> 三王爺聽了先是驚愕,而后忙親自送了他下去道:“是本王想岔了,既如此,那本王便來做一回判官?!?/br> 眾人紛紛笑說再公正不過了。 一時,三個俊秀公子已經在起點坐在普通一等的高頭大馬上,其中林瑜的身量最小一些,也最招人話說。 眾人議論紛紛,少不得拿三人做個賭注。 有人見賈璉百來兩銀子俱壓在了林瑜身上,便笑道:“那林郎可是璉二爺家的親戚?”林瑜雖然學問好是個少年解元,眾人已經都知道了。但是三人之中一個是出了名的串風月、能摔會打的柳湘蓮,一個是神武將軍之子、家學淵源的馮紫英,還真是沒幾個人看好林瑜。 不過光看在林瑜那張看著就叫人心折的臉,以及三王爺眼見著對他的看重上,還是有人意思意思買一點的。 賈璉回道:“可不是,他是我那做鹽政的姑父的侄子,平日里最愛重不過的,前兒剛上了京,趕考來的?!?/br> 在另一桌的繕國公之孫石光珠見了他,忙過來拉了賈璉道:“你來也不說一聲,才聽到你聲音?!?/br> 賈璉低聲笑道:“我在后頭瞇著呢,哪知道就鬧出這番動靜來,忙忙地給三王爺請安還來不及,你是跟著三王爺來的,我也沒見你?!?/br> 那石光珠便悄聲道:“我是跟著來的,只是三王爺現在可沒空理我,我只好自己玩?!庇謱ο骂^的林瑜努了努嘴,道,“不是趕考么,怎么還有心思來玩?” 賈璉就說:“你是傻了,春闈今兒不剛考完么,怎么就不能來玩了?” 石光珠一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瞅了瞅賈璉卻見他臉上殊無玩笑之意,猶豫著問道:“今年的春闈啊,今早剛放場的那個?” “可不是?!辟Z璉戳了戳他胳膊,笑道,“我勸你,有幾個錢只管壓在瑜哥兒身上,能不能贏不好說,最后一名必定不會的。你瞧好了,壓不是墊底的,沒準還能多賺一些?!?/br> 石光珠摸摸錢袋子,然后道:“誰說我沒壓?!碧筋^看看坐在馬上的林瑜,然后道,“我真么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了,就沖著這張臉我就拿了五十兩?!?/br> 賈璉就啐他說:“少放屁,怎么,我那天人一般的解元郎表弟只值五十兩不成?”說著,就自己去摸他的錢袋子。 石光珠忙捂住了道:“你還不是才拿了百來兩,又來刮蹭我的?!?/br> “誰沒事在身邊放那么些銀錢,我只當陪著跑一圈馬,可沒預備著還有花樣?!辟Z璉到底從石光珠的指縫里頭又摳出個幾十兩連著自己的湊成兩百,“只當我借你的?!?/br> 石光珠不高興地給了他兩個白眼,結果自己也沒忍住在林瑜身上添了一百。 場下,三王爺欣賞夠了三個風姿各不相同的公子,方推開,對著一邊等著開場的鼓手一揚手。 那鼓手舉著錘眼不錯的盯著這邊呢,見三王爺給了示意,忙狠狠一下敲下去。 林瑜看似悠哉,實則早就準備著。這游戲規則是他自己親口說的,他當然知道利弊??此浦灰诘谝蝗Α酢跬晁械募秃?,但是第一箭最好不要貿貿然的射出去。第一個靶子里起點的距離近了一些,也只有騎射的好手也不一定能在馬匹加速度的情況下,那么神準的射中靶心。除非,□□的馬匹已經是和主人非常熟悉,配合默契。 一聽鼓聲傳來,他反手一磕馬屁股,三人幾乎同時竄了出去。 馮紫英是主人家,對身下的馬也熟悉,不一會子就一馬當先,竄了出去。熟練地在第一個靶子前稍稍慢了下來,射出了第一箭。邊上的高臺上立刻傳出一陣轟然叫好聲。 林瑜恍若未聽見,頭也不回地自馮紫英的身邊略過。馬場青草的香氣迎著撲面而來的風吹在他的面上,他愉悅地微微瞇起眼睛。整整九天都在一個連轉個身都嫌擠得慌的號房里頭,實在是憋屈得慌。 路過第二個靶子,他微微降下速度,但是依舊沒有拔箭,重新加速過去了。身邊的柳湘蓮倒是在這個靶子上射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賈璉的耳邊頓時響起一片噓聲,他倒是氣定神閑的,他是知道的瑜哥兒從不做沒把握的事,雖不知道他是個什么用意,但是總歸有他的想法。 林瑜倒沒什么用意,只是這馬是這個馬場上的,他還是第一次騎,先熟悉一下。也是為了在開始射箭的時候盡量讓馬兒保持勻速運動,這樣射中靶心的幾率更高更穩。 高臺上也不是沒人猜得出來,只是這些人到底少,比起眾人的噓聲要小,再者他們也不屑于與這些正熱血上頭的人爭辯。 等到第三個箭靶之時,林瑜已經是第一,他終于抽出箭筒里的箭來,幾乎完全沒有放慢速度,估摸了距離就是一箭射出,然后看也不看地繼續催著馬向前跑去。 不過,這次的比賽并不只看射箭,在射擊的同時還要兼顧賽馬。 因為規則上只說箭筒之內不能有箭枝留下,卻沒有規定跑幾圈,只說起點便是終點,也就是說,第一箭沒有射出去的林瑜和柳湘蓮是必定要跑第二圈的。馮紫英若是后面都順暢一個都不錯過的話,只需要跑一圈就夠了。 打定主意只跑一圈的馮紫英干脆放慢了速度,他只要在林劉二人跑完第二圈之前,將十枝箭全都射出去,然后盡力跑接下來的一點路程就好了。所以,重點是射出去的十枝箭必須盡量射中紅心。 只是騎射看著簡單,做起來卻難。以馮紫英的本事,想盡量保證射出去的箭枝靠近紅心,就必須適當地犧牲速度。在林瑜定下的規矩中,保證得分才是最后贏得勝利的關鍵。所以,必須要有所取舍。 除非是本就是騎射雙絕的人,比如林瑜。 林瑜剩下的九箭幾乎都是同第一支一般如法炮制,保證速度的同時幾乎不去確認靶上的箭枝。是以,等他開始跑第二圈,射最后一箭的時候,他已經超過了后面離他最近的馮紫英幾乎二分之一個馬場。 而此時的馮紫英還剩下三箭沒有射出。 林瑜輕輕一夾馬肚,那馬兒就馱著他撒歡一般地跑了出去。柳湘蓮緊隨他后,正好看到林瑜高高揚起的青絲。他對輸贏沒什么想法,本來騎射也不是他的強項。在應下這場比試的時候他就做好了輸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只是三人之間的玩鬧,被突然出現的三王爺給這么興頭上來的一捧,變成了大庭廣眾之下的比試了。既然打定主意做那個墊底的,柳湘蓮倒是有興致打量起墻面上靶子的箭枝。然后,忍不住露出饒有興趣的笑容。 高臺上的人不比柳湘蓮,看得出箭靶上的屬于不同人的箭枝,看見林瑜已經輕快地奮起直追,不由嘆道:“原本還想著解元郎是個墊底的,沒準還能那個第二,倒也算得上是文武雙全了?!?/br> “可不是,現今的讀書人能有幾個上得了馬提得了弓的?!?/br> “那可不一定?!庇新犨^林瑜定下規矩的人道,“新規矩,得分最高的才是第一名,靶子沒卸下來之前誰也說不準哪個第一哪個最后?!比缓?,將林瑜說得規矩細細地說與了這兩個不知道的人挺。 “別的不說,這規矩有些意思?!?/br> “其實紫英那般從第一個開始,按著順序射最穩妥?!弊匀鯛敾氐搅烁吲_上,石光珠就撇下了賈璉,他原是跟著王爺一道過來的??粗骤ひ呀浿饾u接近了前頭的馮紫英,而馮紫英已經放慢了速度射倒數第二箭的時候,他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見那解元郎射箭的時候都幾乎沒有停頓?!饼R國公之孫陳也俊不由得站起來,扶著欄桿探著脖子瞧,“也不知道中了幾枝?!?/br> 三王爺心里也好奇,只是面上還得做出沉穩的樣子來,端著茶盞笑道:“你不是押了馮紫英么,倒替他焦急?” 陳也俊這才想來,回轉身訕訕道:“約莫是如解元公這樣的人總是分外叫人心折一些?” 幾息之后,林瑜只落后馮紫英一個馬身,而馮紫英也已經射完了最后一只箭、提韁一磕馬屁股就開始奔著終點的方向跑去。 因著林瑜的馬一直保持著高速的狀態,哪怕馮紫英開始加速仍舊被林瑜一點點的追了上來,不過終點也就在眼前了。 隨著“咚”的一聲鼓響,高臺上的人紛紛站起來看過去。 馮紫英得意地對著林瑜一拱手,道:“承讓?!?/br> 俯身拍著馬脖子的柳湘蓮就說:“你是不是忘了還有靶子呢,得意地太早了些?!?/br> “別的我不知道,你一定是墊底的?!瘪T紫英和柳湘蓮認識已久,混在一道玩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對彼此的水平都很清楚,也知道自己這個好兄弟并不長于射箭。若是拿一把劍,他是打不過自己這個好兄弟的。 “快將靶子呈上來?!比鯛敯茨筒蛔〉胤愿赖?,又道,“去請他們來?!?/br> 陳也俊聽了,一溜煙下去了,對著馬場里頭的馮紫英道:“這都比試完了,你還留在里頭作甚?!痹掃@么說著,眼睛卻很誠實地瞟向林瑜。 馮紫英還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翻身下馬與兩人引見。 高臺之上已經丫鬟準備好了熱水巾帕,三人的小廝也都在,立等著給自家主子收拾。 馮紫英和柳湘蓮都不在意,只是看著眾人若有若無飄過來的目光,馮紫英頓了一下,對著自己的小廝說了什么,那小廝應一聲去了。不一時,就有四個力壯之仆役,抬了一面落地玻璃拉花大屏風來,遮住了他人看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