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說起這個,林瑜想起來從辛宗平那邊得來的消息,因著信里說不大清楚,便只略略提了幾句,就道:“我知道了,轉告一聲,過些日子我便去拜訪?!?/br> 回了府里,林瑜方嘆一聲道:“還是自家好?!蹦呐略诹指臅r候他為了自己的舒適,也稍稍的改造過呢,到底不如自己家里色色都符合自己的心意。 靈芝笑嘻嘻地道:“可不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嘛!”她樂呵呵地拿著好些東西去找以前玩得好的小姐妹去了。 林瑜搖搖頭,隨她去了,若是白術在的話,少不得嗔她兩句。不過因著林府那邊缺不得人,白術就留在了揚州,這一回沒有跟著一起回來。倒是被林瑜派去跟著林如海的京墨這一回跟著一起回來了,這會子大約在和林老管家一道說話呢! “你呢?若是你想的話,我安排你去見一見你的祖母?!绷骤まD頭問略有些失落的蘇木,回了姑蘇他要做什么可比在揚州的時候趁意多了。就算老太妃的府上有人盯著,他也有辦法將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送進去。 蘇木眼前一亮,道:“可以嗎?”只是還沒等林瑜回答,他自己搖頭道,“如今我還沒臉見她,也太危險了一些?!?/br> 林瑜訝道:“你確定?如果你今年不見她的話,只怕之后的幾年都沒什么機會了?!狈昃褪青l試,除非他鄉試不中繼續念書,一旦他中了舉人,他就會馬不停蹄地感到京城參加第二年的春闈。到時候無論中不中,他暫時都回不了姑蘇。而他也從來沒覺得自己會又不中這種可能,除非他倒霉的碰上了林如海的政敵。 不過關于這一點,他自然問過林如海,他這堂叔自己也說了,除了接手了鹽政,他在朝堂上一貫是做得清廉的御史,還沒來得及培養敵人。也就是說,按照林瑜現在的學問,十有八|九會中的,名次另說罷了。 蘇木一狠心,還是搖搖頭。 林瑜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點點頭,不置可否。 同一時間,老太妃內室中。 一個精神矍鑠的刻板嬤嬤踩著穩穩當當地步子走了進來,她原就是老太妃的貼身丫鬟,大了就自梳做了嬤嬤,終身未嫁。 揮揮手,屋里頭的大小丫鬟便沉默地退了下去,看著熟練且井然有序的模樣,竟不必林瑜那邊差上多少。 “這是怎么了?!崩咸嵩陂缴?,看她施為,問道。 這嬤嬤上前一步輕輕地替她捶著肩膀,一邊低聲道:“林家的那小子回來了?!?/br> 老太妃恍然道:“原來是他?!陛p嘆了一聲道,“說這個做甚么,你還不知道我,不過有一日過一日罷了!” 嬤嬤也不說話,沉默了半晌后問道:“您不見見世子?” “哪里還有什么世子,正經世子在京城呢!”老太妃想起西寧郡王那個狠情絕性的樣就看不上,哼了一聲道,“既然當初看不上眼,何苦來又娶回來,糟蹋性命?,F在好了,更能耐了,連親生兒子都下得去手!” 金焱也不是在她膝下長大的,只是比起別的他身上好歹留著她母家的血,多了一份面子情罷了!再者,她冷眼瞧著,難為這孩子心地還是好的,難為他在那樣的地方長大還沒長歪了去,倒是歹竹出了好筍。 也是為著這個,她才愿意幫一把。拿出自己的心腹力量來與林瑜做籌碼,也是為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心腹找一個出路,否則等她走后,這么些人沒個正經的營生,就不知道都飄零到哪里去了。 跟著她一輩子了,她不能叫他們沒了下場。 想到這里,她回頭問道:“那小子一次也沒用過那個印信?”嬤嬤沉默著搖搖頭。 老太妃歪著想了一會兒,笑著搖頭道:“他倒是個機靈的?!丙}政那么大的事情,眼看著就要不好也叫他給穩下來了。她還想著,要是他不行,就出手幫一把,只是這樣的話,她也是不敢就這樣將人交給他的。 一個印信而已,她的心腹認得自然是她。 “也罷了,你去安排人,就說見一面,他自然就知道了?!崩咸吭陂缴?,欣慰地笑了起來,“這樣也好,我沒看錯人,你們日后有靠,我就是閉眼也安生了?!?/br> 嬤嬤給她捶著的手頓了一下,慢慢地道:“說什么閉眼呢,也不怕忌諱?!?/br> “多大年紀了,還忌諱這個?”老太妃拍拍她的手嘆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已經活得夠久啦,還有什么看不開的呢,只是放不下你們?!?/br> “別的不問,我是要跟著你走的?!毕袷侵览咸鷷瘩g一樣,這個嬤嬤淡淡地說了一句,“反正到時候你也躺著了,管不得我?!逼降叵袷钦f得不是自己的生死一樣。 老太妃不由笑起來,依稀還看得見當初少女明媚的模樣來,她嗔道:“還是這個不饒人的脾氣,一句話能把人給噎死?!?/br> 這嬤嬤聽她這么一說,也想起了年少時無拘無束的時光,不由得跟著彎了眼角??粗缴喜恢胄┦裁吹睦咸?,目光柔和,輕聲道:“你那時候的脾氣卻是很好的?!币恢倍己芎?,連這種時候了,都要cao心他們這些本就是她收留來的可憐人。 林瑜收留來的小孩子就放在他的府邸里頭,這里可以說是再安全沒有了。 原本他是想放在莊子里頭,但是想想莊子里突然冒出來一個迥異于其他私塾的學堂,實在太招人了一些。自己宅子管得自來就嚴,如今有林老管家看著他也放心,相對封閉的環境,也比較適合塑造這些從各種環境中收羅來的小孩子。 林瑜和林老管家站在窗外,看著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得端端正正的聽課,看了一會兒就悄悄地離開了。 “如今國文老朽兼著,數算有錢賬房,武學有天干的小伙子來輪流教導,暫時無妨?!绷掷瞎芗铱粗@些小娃娃的眼神分外的柔和,“不過這都是權宜之計,人多一些我們就顧不過來嘍!” “這一批先緊著缺人的地方送,實在有好的苗子就給我留下?!绷骤は肓讼?,如果可以的話,他是希望自己的產業里都換上自己的人,到底放心一些。又將京墨暫借給林如海的事與林老管家說了一說,接著道,“雖然身邊暫時有蘇木頂著,到底不長久,我也不是養他來做小廝的,書童一事還要林爺爺費心?!?/br> 林老管家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怪道我瞧他竟比往常還要沉穩一些,衙門里頭到底比在家里更要謹言慎行一些?!毙P的事情,前頭林瑜有在信件里說過,他回道,“老朽冷眼瞧了大半日,頂用的實在少了一些,還得好好調|教?!?/br> “這也是急不來的?!彼囊蟊容^高,就算比不得京墨過耳不忘,也得足夠伶俐可靠才行,光這兩點就能篩掉大半的人選。示意了一下專門辟出來做學堂的地方,“我新編了一本數算教材,回頭叫那些能學下去的先學著?!?/br> “至于后頭再教什么,就看個人資質吧!”林瑜淡淡道,又問,“家里頭可有會那些個博戲的人?” 林老管家不知為何自家大爺有此一問,略思忖一下,方小心的答道:“平日玩的大約會有人懂一點,您指的是?” “出千,會贏,也能輸,但憑心意?!绷骤さ?。 林老管家老實地搖搖頭,無論什么活計做到頂了都是一門手藝,顯然林家暫時還沒有這樣的人。 “您是想?” 林瑜搖了搖頭,道:“若是有好的,就看看能不能收羅,沒有也無妨,白問一句罷了?!边@樣的人才難得的很,且要收得住,不被賭博給迷了心性。有這樣,哪個賭坊不是寶一般的捧著,就指著他們看場子。 話是這么說,但是林老管家還是記在了心里。 說起來,還是林瑜惦記著當初的兩個瘦馬,這樣專門訓練來哄人開心的人可不就是得能贏會輸么,放在現代就是成功的交際花,戰時就是風情萬種的女間諜。 不過,他暫時還用不上,所以還真就是心血來潮問一句。如今的社會還真沒有這樣的人才發揮自己才能的地方,林瑜也對青樓章臺等掙女人的血淚錢沒多少興趣。 只是,便是林瑜都沒想到人才會這么快就自動送上門來。 起因,還是在林瑜把玩過一次,就扔進了空間的那一個印信。 和老太妃的再一次見面,在姑蘇城外寒山寺的后院里頭。 林瑜自己是個從不求神問道的人,雖然他的來歷奇特,但正是因為這一份奇異,他深知自己從何處來,所往又為何,是以這么久了,也就早年為了避開林松一家的事,借了名頭去了一趟城外的寺廟。平日一概不往,知道他的也從來不請他去。 不過老太妃這般安排了,林瑜也只做游覽名勝,看一眼如今的寒山寺是什么樣景色。 林瑜在知客僧的帶領下一一的看了,心道也沒有多少的區別,只是略古樸一些。若經過佛像,也拜一拜。不為信不信,只為著一份尊重。 陪著老太妃來的方丈一看,揮退了林瑜邊上的知客僧,合十一禮之后笑道:“既然施主不信他,又何苦來拜他?!?/br> 林瑜對著面前寶相莊嚴的佛像拜了兩拜,足三之數后,直起腰道:“小生是不信這個,但是這并不妨礙小生尊重他在勸人向善上的誠心?!闭f著,與迎面來的兩人見禮過。 方丈叫林瑜說得楞了一下,方道:“這話新奇,卻也在理?!?/br> 林瑜搖頭道:“說到底,小生敬的,不過是自己心里的理罷了?!鳖D了一下,覺著聽上去有些不敬,因笑道,“方丈快別放在心上,都是小生胡謅的?!?/br> 那方丈卻慈眉善目地道了一聲佛號,然后合十與林瑜一禮道:“這便是施主心中有佛了?!?/br> 林瑜聽了,一時哭笑不得。 老太妃見他倆打完了機鋒,方開口道:“林小子莫理他,老和尚參禪快參出魔來了?!闭f著,掃一眼林瑜身后的蘇木,點點頭,心道這便很好了。 老方丈笑道:“也比你這個混不吝的要自在一些?!鳖I著兩人進了后院他的方丈房,自己就坐在外間,品茗打譜,果然好不自在。 “他與我是舊識,等我走了還要叫他給我主持法會的?!崩咸σ宦?,外頭方丈就接口道:“老太妃好大的臉,老衲自當了方丈之后再不做法會的?!?/br> “臉再大也沒老和尚皮厚,你要是敢不做,我就夜夜入你的夢,纏著你叫你修不得佛參不得禪,日日不得安寧也就罷了!”方丈聽了,低頭一笑不語了。 林瑜含笑聽著兩個老人家斗過了嘴,方問道:“老太妃今日來找我可是想見見他?!闭f著一指門外蘇木站著的地方。 她就一笑,道:“知道他活得好好的,見他作甚,以后的路自己走罷,我是管不得了?!鼻昧饲么皯?,一個中年和尚就翻身進來,指了林瑜對他道,“細瞧瞧??辞宄],這就是你們以后的主子?!绷骤ひ磺?,可不就是之前領他進來的知客僧么! 知客僧二話不說,就跪了,沖著林瑜磕了三個頭。 林瑜一僵,還沒來得及攔呢,人家都已經磕完了,他無奈地起身道:“我這輩子還真是第一次受這么大的禮?!睂⑷艘皇箘沤o扶了起來。 和尚一愣,不意這個看起來纖細的少年公子居然有這樣的力道,就順著他的意思直起了身。 “我倒是好奇,你怎的就沒用那個印信?”老太妃問道,“有段時間林如海的境況可是不怎么好?!?/br> 林瑜輕描淡寫道:“哦,您說那事啊,那個我原本自有打算?!敝劣跒槭裁床挥媚莻€印信么,他想了想,道,“雖然算不上來歷不明,但是也完全不熟悉,彼此都沒什么信任,用了我反而不放心。再者,我還沒有搶奪一個老人最后一點傍身力量的意思?!?/br> 老太妃嗤笑一聲,道:“說得好聽,你怎就不說自己疑心太過呢?” 林瑜一笑,不置可否道:“人之常情,不是嗎?我也不信,您當初想的不是幫過一次,還了收留這家伙的人情就好了?!?/br> 一老一小對視一眼,彼此勾起一個心照不宣地假笑來。 老太妃的心腹自然不止知客僧一人,她領著他見過了一個衙門里面的吏目——說來還是熟人,林瑜雖沒見過他,他卻知道林瑜。一個青樓的老鴇,還有人牙子等,三教九流不一而足。 這一回林瑜事先知道了,見有人跪就想先扶住了,沒想到老太妃攔住了他道:“這個禮你非受不可?!?/br> 林瑜無奈,只好結結實實地受了好些人的大禮,完了對老太妃抱怨道:“我今兒真是折壽來了?!?/br> “也不知你哪來的這破毛病?!崩咸咭宦?,心道人家歡喜還來不及,就這孩子古怪,掏出一張單子甩給他道,“這些是我多年來悄悄置下的產業,有一些給你,那些化了紅線的是給他的,你看他哪一天當得起來了就給他便是?!?/br> 林瑜接了單子也不看,反手扣在桌上,懷疑地打量老太妃,道:“我怎么聽著這話頭不大對?” 老太妃擺擺手道:“這個你別管,天命有終,你也管不了,好好待他們,我也就放心了?!闭f著就趕林瑜走。 林瑜瞇著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外頭端坐喝茶的老和尚,一點頭帶著疑慮出了門。 等林瑜回了府,單子上那些產業的掌柜的自尋了林府來交接。林瑜一一的問了,有愿意留下的就繼續做著,不愿意的就放了人出去做個富家翁。 如此忙忙碌碌地過了年,因著正月初五的時候就要開衙,林如海那邊還立等著用京墨呢。林瑜連年都沒好生過,收拾了準備隨時離開姑蘇。 靈芝見東西早就收拾好了,卻不見林瑜動身,便道還有事,就問:“大爺,是在等什么嗎?” 林瑜不動聲色地滑過蘇木一無所覺的臉,淡淡道:“在等一個消息?!?/br> 果見晚膳之后,黃石匆匆趕來,附耳與林瑜說了些什么。 林瑜點點頭,道:“蘇木?!?/br> 還在清點著自己有什么東西忘帶的蘇木抬頭,看林瑜看向自己的樣子不知怎么心頭一跳,手里的一塊硯臺就掉在地上跌了個幾瓣。 看了看地上的黑色的碎片,林瑜沉默一下道:“靈芝收拾著,叫碼頭準備開船,蘇木你跟我來?!贝蛄苛艘幌绿K木身上沒什么忌諱的顏色,他就轉身往前走了,還在怔楞的蘇木被黃石一拉,忙跟了上去。 越是走,蘇木越是慌張,這條路他走過太多次。等看到熟悉的但是已經披上素白的府邸時,他整個人一木,也不知道是怎么跟著進去的。 等看到靈堂時,他已經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 林瑜看著空無一人的靈堂,知道是有人給他們騰出了空檔,便指著蒲團上已經準備好的一疊孝服對著黃石示意了一下。黃石點點頭,拽起蘇木就拖著他往靈前走。 林瑜則往著后院的方向走去,按照先前老太妃吩咐的,左彎右拐的來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黑黝黝的,那些仆從想是已經遣散了,他推開門進去,也沒見有人阻攔。 果不其然,那嬤嬤正踩著凳子準備上吊呢!見林瑜來了,知道自己是尋不成死了,便對著漆黑的屋內嘆道:“你都躺下啦,還要來管我,真是好沒道理?!?/br> 林瑜也不說話,見她下來,便將手里的一封信與她。那嬤嬤伸手接了,看了后仔細地疊起掖在懷里,道:“我姓劉,您換我一聲劉嬤嬤就好了?!?/br> 等劉嬤嬤收拾了一些梯己,兩人回到靈堂的時候蘇木已經換上了孝服,默默地抽著鼻子跪在靈前燒紙錢。 劉嬤嬤見了他紅通通的眼眶,嘆道:“那些個子孫,也就你還有些良心?!?/br> 林瑜等他們祭奠完畢,這才過去走到靈前折身給這個老太妃行了個大禮,道:“走吧,該有人要來了?!?/br> 出來的時候,夜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天雖然還暗著,但是夜幕上已經太白高掛。 空中飄起了細細的小雪,黃石也不知什么時候備下了傘,送了三人走著無人的小道去了碼頭。 碼頭上燈火通明,林瑜正要收起傘上船,就聽見低沉的鐘聲從城外遠遠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