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怪只怪,西寧郡王太看輕了自己的這一位嫡母。如今仇恨已深,難以解脫。 悄無聲息地回到林府自己的院子,白術已經備好了熱水只等他回來。 沐浴更衣之后,林瑜靠在榻上,摩挲著手里老太妃交于他的小小印鑒,輕笑一聲,手腕一翻就被他收進了空間的庫房之中。 時候未到,近幾年,他暫時沒有計劃去接手這顆燙手山芋。 第二天,林瑜果然聽說了老太妃帶著西寧郡王世子前往金陵的消息,面對林如海夫婦看來的眼神,林瑜眨眨眼,放下粥碗,拭過嘴角,輕聲道:“可惜了?!?/br> 大約是揚州的氣候養人,林如海覺得這一段時間自己一家的身子都好了很多,特別是自小體弱的黛玉,如今連藥都吃得少了。他伸手又叫添一碗粥,趁著這個空檔,問道:“瑜哥兒,可惜什么?” 林瑜對著偷眼看他的小黛玉勾唇一笑,道:“可惜堂叔少了這么一個世子出身的弟子?!?/br> 黛玉見哥哥對自己笑,忙從飯碗上抬起頭,回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被賈敏嗔著:“好好吃飯,盡做鬼?!狈绞樟?,低頭吃得香甜。賈敏看她用得多了,越看越愛,少不得自己也添了一些。 “凈說一些不經之談?!绷秩绾u頭,笑他道,“世子什么身份,哪里會走科舉呢,拜什么師!” 林瑜漱口畢,這才折身回頭笑道:“世子考科舉,可不是就是笑話么!” 正說笑間,一個婆子匆匆走來,對著賈敏身邊的青蘭殺雞抹脖地使眼色。青蘭看著不像,忙換了素蘭服侍著,自己悄悄地出去了。 輕聲喝道:“什么事也值得在主子用早膳的時候來打攪,規矩呢?” 那婆子也不敢辯,苦著臉道:“實在有事,外頭不知怎的來了一個癩頭和尚,怎么都趕不走,說是……”她左右看了看,正要開口說話,就聽一個清朗地聲音道:“無妨,我去看看?!?/br> 青蘭回身一看,正是已經用罷早膳的林瑜,忙矮身喚道:“大爺?!?/br> 林瑜沖她點點頭,道:“行了,里頭缺不得你,問過后就進去吧?!?/br> “是,大爺?!鼻嗵m垂著眼捷,目送著眼前的粉底挖云小朝靴走遠了,這才直起身子來。那婆子不由自主地掏出一塊帕子來哆嗦著擦了擦沁出汗來的額頭,定了定神,這才與青蘭把外頭癩頭和尚的話說了,只是這一回再沒有好事的心思,低低地三兩句就了結了。 “我知道了?!鼻嗵m頓了頓,又問道,“多少人聽見了?” 那婆子也實誠,道:“就我和門房,他看著不對,叫了管事的直接領了我進來?!币蝗?,她這般的人哪里走得近后院。 青蘭點頭,又道:“這是你須得爛在肚里,一個字不許往外說,要是我回頭聽見一星半點的,只管找你?!?/br> 婆子諾諾地去了,青蘭這才回轉進了屋。 外頭林瑜已經見到了書中那個意味不明的癩頭和尚,真真是破衣草鞋難掩腌臜。他到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卻沒想到這個剛才還口中顛來倒去地念經的和尚竟張大了嘴看著自己,臉上難掩震驚。 這是何人,竟滿身的紫氣!癩頭和尚難免仔細盯著林瑜瞧,結果越是瞧越是心驚,連原本想做什么都忘了。 林瑜心里一頓,面上笑道:“未聞大師前來,府內尚有清茶一盞,不知可愿進來一品?” “阿彌陀佛?!蹦呛蜕谢琶Φ氐皖^撥了一顆腕子上的珠串,念了一句方道,“那便請了?!?/br> 林瑜眉頭一挑,這和尚看著不大情愿的樣子偏偏還應下了,不知是何緣故。 將人請到園中的亭子里,亭子四面透風,并無外物遮掩,林瑜笑道:“大師有話何不直說?!?/br> 癩頭和尚心里盤算了一番,實在算不出眼前人的命理,偏偏越看越怪,強忍了往后退的欲望,方低頭道:“原本我該度了仙子回去的,也免得她遭受一世之苦,偏偏……” 許是最驚訝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那和尚終于找回了些許世外之人的從容來,與林瑜笑道:“有您庇護,她自然一世無憂?!?/br> 林瑜定定看他一眼,只看得人目露惶恐之色,才淺笑道:“我怎么聽說,還淚不還淚的,不知多少不羈之談。不知,大師對此和解?” 癩頭和尚哂笑一聲,道:“您也說是不羈之談了,可見很不必放在心上?!辈贿^那個警幻使得小手段罷了,騙騙那些不經世事的小仙子。眼前這個少年周身紫氣濃厚得他幾乎看不清那后面的臉,心道,有了這樣一個人的庇佑,警幻哪里還敢伸手。 林瑜緩緩地點頭道:“這便好,多謝大師解惑?!彼H手倒了一盞茶,遞與癩頭和尚。 這和尚死死地看了眼茶盞,方伸手接了。說來也怪,這個和尚身上這般腌臜,偏偏生了一雙瑩潤玉白的手,林瑜瞧見,不免輕笑一聲。 這和尚被他笑得手抖了抖,好容易才定下神,將這一盞來之不易的茶湊到嘴邊喝一口,道:“不知小僧可有幸給您看一看手相?!币菜闶沁€他這一盞茶的情分。 林瑜瞅一眼坐姿無比端正的和尚,笑著道:“大師不都是光看面相便可測吉兇么?” 癩頭和尚心道,他要是能透過這些紫氣看到您的臉,倒是不用再冒大不諱地要求看手了。不過,見林瑜話是這么說,但還是伸出手來,不免湊上去聚精會神地瞧起來。 良久,才松一口氣。 林瑜見他似是得出了什么結論,便將自己的手收回來,問道:“可瞧出些什么來了?” “阿彌陀佛?!卑]頭和尚不由自主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號,輕聲道,“施主是有大機緣、大造化的人,還望不辜負這一份天地鐘愛才是?!?/br> “原來如此,不知大師可還有別的事?”林瑜若有所思地沖他一笑,直把那和尚又嚇得一抖,端茶道,“不知大師往日哪里清修?” 心知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癩頭和尚識趣地起身道:“和尚自有歸處,勞施主費心了?!闭f著,竟飄飄搖搖地去了。 見人走了,林瑜托腮想一會,這才叫人來吩咐今日有個癩頭和尚來的事,再不許人知道。自去與里頭還等話的林如海說去。 卻說另一邊,癩頭和尚去金陵找到了跛足道士,一把拽住了就走。 道士奇道:“這是怎么說,金陵薛家還去不去的?” 那和尚急道:“去甚么去,天地間將有大變,咱們回去清修是正經?!庇值?,“回去我在與你細說?!?/br> 說著兩人便沒了蹤影,街道上的人也不過當是刮過一陣風罷了。 第30章 這邊廂,林瑜也沒回里頭, 自去了林如海的外書房, 也不說那和尚說了些什么, 只是道:“不過一些不羈之談罷了, 被我說破之后,他自走了?!?/br> 林如海本是一不語怪力亂神的讀書人,見他這般說,又知道他向來穩重,便不多問。 倒是賈敏, 聽了青蘭回說,哪怕知道已經無事了, 還是忙忙地從貧苦農家里張羅了一個小丫頭,當做黛玉的替身送去了揚州城外的清凈庵里。 此乃后話, 不提。 這一日,賈敏念著前頭林瑜說過, 要添一個書童,便喚了管事的, 叫從莊上內外挑選機靈的小子來, 供林瑜挑選。又念著既然動了,干脆一并給黛玉挑兩個玩伴。是以,這一段時間林府里外頭不顯, 內里熱熱鬧鬧的。 林如海和林瑜見她興頭著, 也不好澆冷水, 自躲在外院, 一大一小相顧無言。 “怎么不出去玩?!倍颊f煙花三月下揚州,可見揚州之景,如今院試歲考已過,正是踏青賞花參加文會的時候,林瑜是這一屆院試案首,又是小三元,接的帖子堆起來都快有他半人高了,林如海也沒見他多出去幾次。 林瑜收了提腕練字的手,他日常都有鍛煉,倒不必特地練手腕上的力道,字體如今已經初見遒勁。不大滿意地看著幾個沒寫好的字,林瑜笑道:“文會也就那般,拉關系講交情,我年紀最小,偏偏上次有人來尋不自在,被茅學政一頓好大排頭吃,如今他們便是叫我,也不過面子情罷了?!?/br> 林如海自是已經從茅學政那里聽過了,便笑道:“也是,真□□書的,這時候差不多也回鄉苦讀去了,如今還留在維揚的,要么流連風花雪月、要么便是削尖了腦袋想走旁門的,不去也罷?!?/br> 正說著呢,便聽到里頭太太來請大爺過去,林瑜拂衣起身,笑著道:“怕是有結果了,小侄去去就來?!?/br> 林如海揮揮手,道:“快去快去,很久這般不得清凈了?!?/br> 林瑜抬腳便走了,賈敏正帶著大小丫鬟在里頭園子里,看著留下的十來個小廝,見他來了,忙拉了手道:“這天氣春寒料峭的,怎么穿得這么單薄,手上倒是暖和?!?/br> 林瑜笑道:“我自來身子壯,從小到大從沒個風寒咳嗽的,嬸嬸不必擔憂?!庇挚吹叵乱幰幘鼐卣局哪切﹤€小廝,道,“就是這些?” “這回你得給我好好的挑上三個,湊足四個來才是大家公子的體統?!辟Z敏松了手道,“你自看著,我回去瞧你meimei挑玩伴去?!摈煊裾呛猛娴臅r候,賈敏恨不能一時都不離開呢! “勞嬸嬸費心了?!绷骤す妥吡速Z敏,這才回身,心道,原本只想著有個正經名頭把金焱帶在身邊,這下可好,還得再看兩個,真真費事。 他嘆了口氣,往其中一個臉熟的家伙身上一瞄,心里滿意,辰子這妝畫得越來越好了,不枉他手把手交了。原本虎頭虎腦的金焱愣是被化出了三分機靈七分憨厚的樣子,和原本僅僅略有相似罷了,像賈敏這般只有一面之緣的,難怪認不出來。 罷了,再挑兩個也無妨,大不了回頭再退回去,此時須得不傷了忙忙碌碌張羅的賈敏的臉面。 點了金焱,又瞧著兩個看上去順眼,又老實的點了帶走,下剩的邊上的管事自有道理。 回到自己的院子,白術迎上來,見著多了兩個也不驚訝,聽林瑜吩咐她先帶著人教起來,便會意地帶了人去了旁的屋里。 進了內室,門一關,林瑜往榻上一歪,道:“最后一次,你后悔的話,我另外再安排你?!?/br> 金焱咬著牙搖搖頭,道:“別的地方我學不到什么,再說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什么丟不開的?!闭f著一屈膝,就要往下跪。 “別跪我?!绷骤r了一下,到底一個膝蓋已經下去了,他皺眉道,“今日便罷了,我這里的規矩和你們京中不一樣的,日后莫跪來跪去的,我不喜歡?!?/br> 金焱訝異地看了容色淺淡的林瑜一眼,順著他的力道起身束手道:“我知道了?!?/br> “你的本名現在不能用了,自己想過換什么嗎?”林瑜收回手,道,“我身邊的都是中藥取得名字,你挑一個便是?!?/br> 金焱便可憐兮兮地垂了頭,吶吶道:“除了人參靈芝的,我不認識什么中藥?!?/br> 林瑜一聽,笑道:“靈芝可不能用,重了的?!庇謬@道,“你名中帶火,木生火,便叫蘇木吧,盼著你哪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叫回自己的名字?!?/br> 金焱、不、蘇木端端正正地一揖過膝,道:“多謝?!?/br> 千言萬語都在這個揖禮之中,他行得心甘情愿。 不過半旬之后,維揚這邊就聽聞了金陵城求學的西寧郡王世子失了腳,跌進河里沒了命的事。彼時,正在張忠的看管下顫巍巍地重復著林瑜當年的鍛煉之路的蘇木沉默了一下,cao練自己的勁道更狠了一些。 他原和京墨不一樣,林瑜知曉他日后走得還是軍中的道路,便將人交給了張忠。平日里京墨跟著林瑜念書時,他還在校場上揮灑汗水,下剩的兩個小廝到底不堪,第一天倒是跟著早起了,但是簡簡單單地扎馬步這一關就過不去。到底被林瑜退回去了事,賈敏知道了,也不過一笑了之。 西寧郡王世子之死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扔下的一顆小石子,微微波動了兩下,就沒有了蹤跡。不過林瑜謹慎起見,也不大帶蘇木往外行走,再者,到底不比京墨跟著林瑜年數久了,用得順手。 春光日暖,外頭行走的人漸漸的多了起來,林瑜前一日接了林珩的邀請,聽聞西山書院的士子此次也是十中五六,在文風昌盛因而競爭格外激烈的江南地帶已經是堪稱翹楚的成績。 他們準備回金陵前再在揚州遍邀秀才文士踏青賞花,自無有不應之理。 林瑜帶著人去了,才知道他們這一回倒是大手筆,除了林如海這類的三品大員實在公務繁忙的,便是揚州知府都看在西山書院的份上,略露了露面,說了兩句話,吃了杯酒才回去了。 林瑜見著了迎上來的林珩,笑道:“你們倒是會玩,早知道是這樣大的場面,我就不來了,沒得啰唣?!?/br> 林珩笑道:“忘了誰都不能忘了你這個小三元,你要是敢不來,我就上堂叔府上抱了你來,怕你丟不起這個臉?!庇掷怂氖?,悄悄地道,“怕什么,這里頭自有規矩,舉人自是個舉人一道,進士自是進士一道的,你只管玩著,保管沒人敢煩你?!?/br> 聽了這個聲氣,林瑜笑道:“可是學政也來?” “可不是?!绷昼裾撇蛔∫残α?,道,“這會子還沒到呢,你只預備著喝茶吧!” “揚州的官都要給你們請了個遍,還真是好本事?!绷骤は肓讼?,道,“怪道堂叔也說叫我來玩呢,原來應在這里,你們也請了他?” “都是辛師兄一人做起來的,我們幾個小秀才哪來這么大的臉面?!绷昼衩[手,又道,“可不是請了,原是叫我送得帖子,和你同一天的?!?/br> 林瑜搖頭道:“必是堂叔不叫你告訴我,瞞得可真緊?!?/br> “還是堂叔知道你,說要是叫你知道這么些許人,必是躲懶不去的?!绷昼駭y了他,帶他去留好的位置上,苦臉道,“辛師兄用的西山書院做得這個東道,我實在忙不轉。你說,這師兄平日里向來懶散,最怕先生找他,怎的突然冒出這么大的勁頭?”說著,忍不住又嘆氣。 林瑜端了茶盞,笑道:“許是上進了,也未可知?” 林珩默默地給了林瑜一個驚嚇到了的目光,只當他玩笑呢,告辭道:“瑜哥兒你自玩一會子,少陪?!?/br> 林瑜點頭,道:“去吧,我一個人也無妨?!?/br> 林珩給他挑得位置倒好,藏在柳樹蔭下,不是特地撥開了垂柳來看,須瞧不見他。林瑜享受著這片刻的清凈,心里感念林珩這一份用心,想著他不愛別的,就好一口甜。就轉身與京墨吩咐了,記得回頭叫醉仙樓的大廚烤一些松餅出來,給他帶著在路上磨牙。 這松餅還是林瑜實在想念前一輩子的曲奇,一聲令下,磨著大廚試出來的。也不是什么難做的東西,只是一開始掌握火候要麻煩一些,第一次成功過后再做就不難了。 如今這個餅干雖沒有他記憶中的酥松,但也算不錯了,在醉仙樓也賣得很好。 林瑜正撐著頭,對著湖面聞風賞景,心里琢磨著辛宗平怎么就鬧了這一出,不意竟聽見背后一個熟悉地聲音道:“前頭的,可是瑜哥兒?” 林瑜何等記性,好歹教了自己兩年的先生,即使過了好些年,也仍舊記得他的聲音。忙拂衣起身,轉頭一看可不就是賈雨村,因笑道:“竟是先生,可真真是意外之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