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不知不覺中,那一家已經成為了林瑜手中的魚腩,若是他手松一些日子便好過一些,若是緊一些便難過一些。不過,林瑜沒有玩弄獵物的習慣,養了三年的吸血蟲,正是肥了該殺的時候了??尚λ麄冞€毫不自知,還敢對著林瑜囂張狂吠。 特別是當他聽說他那好二叔爺一家送來一只死了的鷯哥,還信誓旦旦地要他給個說法的時候,林瑜難免對著邊上的張忠抱怨道:“聽聽,拿個死鷯哥,真是蠢得我都替他著急?!?/br> 機會都送上門了都不會用,蠢得林瑜都沒心情陪他們玩。都知道栽贓用毒,怎么就學不會自己病歪歪一下呢? 張忠顯然聽懂了林瑜的言下之意,垂眸道:“那家人最會珍惜自己,怎么又真的舍得以身涉險?”停頓了一下,他低頭輕聲道,“屬下原以為他們會送一具仆役的尸體來?!?/br> 林瑜斜睨了他一眼,對這個忠厚有余的屬下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不動聲色地笑道:“他們的膽子如今也只剩下這鷯哥那么大了?!彼斎恢缹Ψ接锌赡苣蒙磉叺钠鸵鄣拈_刀,但是說句難聽的,刀在對方手里,若是他們真的這么做,他也不會因此有什么心理負擔。 說他本性涼薄也好,自私自利也罷,但是,他的確沒什么為陌生人的生死負責的想法。 就算在這時,林瑜想著的,也不過是張忠此人忠厚義氣有余,狠辣之氣不足,有些陰私怕是另叫人負責。幸好他之前已經有了準備,黃石在那個小院子里做得還不錯,人也忠誠守得住秘密,倒是可以進一步看看。 絲毫不覺林瑜心中已經將他從一些事情上排除在外,張忠認真地問道:“可是要屬下去解決?” 林瑜笑道:“罷了,你且帶人去看看,林爺爺年紀大了,莫叫他吃了虧?!彼鹕碜凿伭诵垈淞斯P墨,渾不在意地練起字來。 早先手骨軟,他便在張大舅的勸說下沒有太早練字。如今算起來也不過練了一年,稍稍像樣罷了。不過叫賈雨村來說,已經很好了。 張忠走了不過一刻,白術并錢嬤嬤兩人來到外書房,不過從兩人緊蹙的眉頭來看,顯得不是很愉快。也是,原本開開心心過個小年,結果轉頭人就送了只死鳥來,也就林瑜還嫌棄那家人家做事不夠大方。 兩人屏氣凝神,束手待林瑜落下最后一筆,白術趕上前收拾,錢嬤嬤奉上熱巾帕,并回道:“大廚房里逮住個吃里扒外的燒火丫頭,請您示下?!?/br> 林瑜慢條斯理一根根地拭干手指,笑道:“可見雞蛋糕好吃,是不是?” 白術收拾了桌面,接過錢嬤嬤手里的殘水往外一遞,方回身道:“再好,您也不可多用,這可是您自己給自己訂得規矩?!彼浑p美目瞟了一下桌角還帶著些殘渣的點心盤子,示意他今天的份已經完了。 錢嬤嬤慈和地看著這一幕,笑道:“咱家的水好點心好,怨不得大家都愛吃,平日里也是管夠的。就是不知怎的,竟出了那等眼皮子淺見不得東西的,這幾日一直偷偷摸摸地打聽著,廚里的趙大娘冷眼瞧著,正巧給逮著了?!闭f著她一伸手,將掌心的一張二十兩的銀票與兩人看,道,“那丫頭送給趙大娘的,她不敢擅專?!?/br> “她知道自己給哪家做事么?”林瑜看了看那張皺巴巴的銀票,不是很感興趣地撇開頭,又道,“趙大娘這樣的我之前有說過,她正好做個成例?!边@樣的事情本有制度,早先就定下的。只不過,林瑜三年前手段過于利落了一些,這些年規矩又嚴,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將這方面的規矩實行一下,錢嬤嬤心里知道,不過白問一聲。 “先前還嘴硬,后頭便交代了?!彼p描淡寫地說了這么一句。 林瑜點點頭,也不多問過程,道:“知道就好。正好呢,外頭人應該還在,他們不是叫賠鷯哥么,如今我賠他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鬟,該滿意了?!?/br> 如花似玉?錢嬤嬤想想那張哭花了的臉蛋,不過端整而已。但既然自家大爺這般說了,那么她就得打點起十分的本事,也要將那張臉給打扮出十二分的動人來。 林瑜倒是嫌風平浪靜,另一邊那幾個辦事的長隨雞蛋糕的方子沒拿到,不過也得了個漂亮丫頭自覺有了臉面,可以回去交差。哪曉得那攛掇著琪哥兒上門找麻煩的且被老太爺叫人按著狠揍了一頓,倒是琪哥兒原本也挨罰,不過有他爹護著,到沒吃多少瓜落。 不過,把這丫鬟往老太爺、二爺眼前一放,滿心以為能得賞沒想到卻吃了一記窩心腳,當即就吐了血。那常隨聽那丫頭掩著臉,一行哭一行說:“那邊早盯上了奴奴,奴奴便是為了肚子里二爺您的種,也不能再留著?!庇中跣踹哆?、翻來覆去說了好些求情討饒的話,一時說自己已經看到了做法,一時又說還需檢驗檢驗,哭哭啼啼夾雜不清。 那丫鬟嘴里的二爺可不就是林治,他本就是個葷素不忌的,又想著飯莊今年生意雖不至一落千丈,到底能支取的錢財短了好些。打聽得眼前這丫鬟正巧在那小崽子家廚房里做事,又有幾分姿色,便費費心勾到手,又與了她一百銀的錢財叫她打聽。哪知她竟是個不中用的,叫人發現趕了出來。 “行了,哭甚么!”林治心疼自己那一百兩銀子,擺擺手就使人帶她會自己的院子,叫陳氏安頓去——看在她肚子里那塊rou的份上罷! 老太爺嘲諷地看了眼這個沒有自己半分手段的小兒子,心道日后果然還得靠大兒子林滂。今兒這么好的機會,隨便弄死個欠了死契的丫鬟婆子,往那小子府上一扔,還不嚇得他將方子給吐出來。一個黃毛丫頭滿破也就二三兩銀,略有些姿色也不過十來兩,哪里還有今天這事來。 是時候給大兒去信了,想著,他拄著拐敲了敲地面,一臉陰沉對因為兩重長輩的動怒而滿臉無錯的琪哥兒道:“這事過去了就算了,下次好歹問問長輩,別一聲不吭的自己做主,偏送了把柄!”說完,便在沉默的老仆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回房去了。 留在原地的林治聽見這么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一聲,臉霎時漲得通紅,又不好立時發作。眼見著人走了,這才怒氣沖沖地回自己院子。一回身,看見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兒子居然連自己老子因著他被罵都聽不出來,居然還吊兒郎當地跟在自己身后,恨不能上去就是一腳。邊上的長隨一瞅不對,忙上前抱住,小聲苦勸道:“外頭有人,這還沒回院子呢!” 聽到動靜出來的陳氏一看這陣仗,原本還因為新來的小妖精難受的她也不顧得了,殺雞抹脖的使眼色叫自己命根趕緊跑。 這琪哥兒在別的方面蠢鈍如豬,這時候倒是機靈了一把,腳底抹油一溜煙地跑了。 林治見兒子跑了,也無可奈何。只得回身,一進自己院門,大門關上,牙齒里一聲‘老不死的’就怎么都忍不住的蹦了出來。 第13章 這二叔爺一家且不去管他,林瑜早有定計。一塊魚腩而已,再怎么蹦跶也蹦噠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今他跟著啟蒙先生日日念書,正得了新的趣味。 原本小兒啟蒙是從三百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開始,不過賈雨村剛做人老師,第一天略一考較,見他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略略一講,也不見他哪里不解,只當他已經在舉人張大舅的教導下,已經存了不少詩文在腹內,便跳過這一段,正經教起了四書。 賈雨村此人人品如何,暫不去說。只說此人一路順順利利地將舉人進士考下來,又能得林海青眼,聘與自家愛如珍寶的女兒做西席,教出了林黛玉這個十二分聰慧靈秀的學生,可見學識是盡有的,且不是尋常腐儒。 林瑜冷眼瞧著,此人教書倒也不錯。講課也深入淺出,聽起來十分省力。就是多旁征博引,酷愛用典,不過這也是文人通病,若沒有這些,往往人家還瞧你不上。 林瑜聽出了趣味,常常一上午的課上完,他再一一地問典故的出處。賈雨村因而長嘆他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常常勉勵他好好學習,莫要讓不想干的人耽擱了科舉,倒是一片拳拳愛心。 如此,太太平平地過了些時日,到了臘月三十。 今年本不是大祭,不過林家乃是一地望族,該有的體統并不能缺。是以,一大清早,族長便使了人來,教導林瑜如何祭拜如何捧香。林瑜一一的領了,方遣人好生將人用上等紅封送了回去。 “今年可是怪了,怎么巴巴地來教這個?”白術小心翼翼地將手里大衣裳給掛起來,道。 林瑜端端正正地坐著,瞇著眼眼神,聽白術有此一問,便解釋道:“雖然都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但也有個親疏遠近,畢竟都分了房。我家原本與族長還近一些?!彼缓脛?,只努了努嘴示意西邊的方向,道,“我那雖叫著二叔爺,實則到我下一輩,便要出了五服,畢竟不過是同一個高祖?!?/br> 靈芝聽了,心里掐著手指算了算,道:“可不是,虧得那家還好厚的臉皮?!彼恍嫉钠沧?,那家人的烏糟樣,便是她一個做小丫鬟的都看不下去。 “如今焚香祭祖這樣的事,規矩比起以前也松散得多了。略略改動一下獻帛捧香之人,給哪個家一些體面,也不過在族長的一力安排,無傷大雅?!边@一些林瑜在幼時聽林父念叨過,心里門清。 白術停了手上的活計,皺眉道:“那您原本是?” 林瑜想了想曾經在襁褓中上名時看到的父親獻帛的畫面,道:“按照親疏遠近,就是給我排一個獻帛之責也說得過去?!边@種事情一看親疏,二看祖德。說白了,就是在血脈之外,還有看這家是不是出息。沒見原紅樓夢中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正經寧國府正派玄孫賈薔連個名字都沒有,還比不上榮國府二房次子賈寶玉。這其中固然有賈薔被分房出去了的緣故,又何嘗不是他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比不得賈母掌心的鳳凰哥兒呢! 林瑜的情況與之略有相似,整個林族,早先除了侯爺一家,算得上出息的便是林瑜祖父。知府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總領各屬縣,凡宣布國家政令、治理百姓,審決訟案,稽察jian宄,考核屬吏,征收賦稅等一切政務皆為其職責。已經算得上是一腳步入了高官的行列,又是實權官。 是以當初林父常年獻帛,若有林侯爺一家參加的大祭,那么整個林族都要退一射之地,林父便擔起捧香之責。 林瑜父母雙亡之后,本應該接過父親的位置。只不過,那好二叔爺一家借著搭上了甄家的線,謀了個小小的知縣,倒成了如今一族里,除了林如海之外唯一的官。林家族長那么一思慮,又看在錢財的面子上,便輕輕松松地劃去了原林瑜之職,交與那一家。 “今年的話,應該是那一車地產苛扣太過,太不給他這個一族之長面子的緣故?!绷骤ひ会樢娧卮疗屏四亲鲎彘L的小心思,心中不由得嘆道,這人還真是連一點點小小的權利都要捏在手心,時時刻刻地向著怎么將它發揮作用。 “太勢利了些?!膘`芝心直口快,又被白術從鏡子里瞪了一眼,白晃晃的西洋鏡將她的溫怒照得清清楚楚。靈芝不由得縮了縮肩膀,她這些年一直是白術帶著的,平日里最是怕她。 林瑜一笑,都說賈府眾人各個都長了一雙富貴眼、一顆體面心,其實這世上的大多數人誰不是呢?否則怎會有先敬衣裳后敬人的話,只不過那一府里做得更赤|裸|裸一些罷了。 慢悠悠地吃過中飯,林瑜這才在張忠、甲、子、丑四護衛的陪伴下,坐著車向著林族族地行去。原本白術想讓靈芝跟上服侍,不過林瑜卻念著祭祖這一事看著莊重,實則并無太多可下手的地方,規矩就那么些,走完了事,誰也不愛在寒浸浸的祖祠多待。萬一真要有什么,一個小丫頭也不頂事,不如多帶兩個護衛。所以,一家老小就被林瑜給盡數留下了看家。好歹,如今家里還有一個算得上要緊的人物。 今兒便是除夕,一般便是再是爛賭的人也該回家過年了。那穩婆一家現在應該已經察覺出不對,算算日子,再過個十來天這邊就能夠得到消息?,F在那穩婆應該已經慌了吧,林瑜愉快地想。 林族雖是百年的書香世家,但是在本朝入關的時候經歷過戰火,宗祠早就坍塌過一次,現在林瑜看到的是數十年前新修葺起來的。也就是在那時候林侯爺一支分宗了出去,這里頭另有一番緣故,如今倒也不必再提起。 時隔三年,林瑜總算再一次見到了二叔爺家的那個舉人知縣。比起他印象中低眉順眼地跟在二叔爺身后的樣子,一任知縣官結束,倒是有了些官威。雖然還是跟在二叔爺邊上,但是聽著眾人的奉承,也不再低眉彎腰的謙遜推辭。 做了三年的一縣父母,林滂今日總算揚眉吐氣、衣錦還鄉。今日祭祖,他也就在族長面前微微欠欠身——看在他輩分的份上罷。不耐煩地聽著族人伸著舌頭不打頓的奉承,林滂嫌棄他們說得粗俗,正自不耐煩,一轉頭,可巧看到一個芝蘭玉樹、形容秀美的小少年背對著昏黃的日光緩步前來。 林滂愣了愣,這才緩過神來,臉不由得一拉。 這一份喜怒形于色的本事,也難怪他被當地的胥吏把在手掌心玩弄。若是真心清廉剛正倒還好說,不過就是一任官做不下去,被提前趕走,說不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善S了他老父,還貪。也怪不得人家把他當幌子頂在前頭,若有事,便是個現成頂包的,倒是正巧合了林瑜的心意。 所以說,這一家子都是又狠又蠢又貪,當年若非林父趕考暴斃,林母肚子里揣了一個,心神失守之下沒挺過來,哪里輪得到他們? 林瑜也不看他臉色,自去了宗祠邊上的耳房歇著。外頭族人排班還需一刻,才輪得上里頭排布起來。在林瑜眼里固然效率地下,但反正沒有勞動他,他更是樂得省力。 里頭正有幾個青年書生模樣的人坐著吃茶,彼此之間雖算不得十分熟悉倒也融洽。沒想到一轉頭就見一個面生的小小少年含笑走來,不禁詫異地互相看看。 其中族長正經嫡孫名瑚的,早先得了老祖父的吩咐,忙起身迎他。又帶著林瑜與諸位堂兄弟各自廝見過,方攜了他在自己邊上坐下。林瑚自己也早早沒了父親,不過母親祖父母健在,比林瑜要好些。又見他生得不俗,小小年紀又沉穩,心里便多愛重幾分。 “我虛長幾歲,單名一個瑚字,你若不嫌,便叫我一聲瑚大哥?!彼策^身子,輕輕咳兩聲,又笑道,“往年一直有心親近,只是我常年閉門讀書,你又守著孝,彼此都深居簡出的,今日總算逮著時候了?!?/br> 許是嫡長嫡孫的,又逢上玉字輩,取名便格外傾向于瑚璉這樣的宗廟禮器,眼前這個的名可不就重了榮國府賈家襲爵大房長子賈瑚。只不過眼前這個卻是平安長成了。林瑜心中暗想不過一瞬,他張口道:“如此,瑚大哥只叫我瑜哥兒便是?!北绕鹪谧鶐孜灰呀涢L成的青年低沉的嗓音,林瑜的童聲清脆悅耳,聽在眾人耳中卻毫無尖利之感。 林瑚聽這個尚未總角的小少年用舒緩的語氣,字正腔圓地與自己這么說道,對上他含笑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就放開了拉著林瑜的手。 除了林瑚之外,其余的幾位眼見著淡淡的,只顧自己吃茶,仿佛之前還算融洽的氣氛不存在一般。林瑜渾不在意,那幾人是哪幾家的他心中自有數。與林瑚淺淺交談些許,一時倒也無話。 第14章 祭過宗祠之后,便是過年。林瑜不愛熱鬧,往年也就是與白術、靈芝還有錢嬤嬤一起過。其他有家室的當然準假回家,沒有家室的,便在林家。 當然,做仆役的自然得先緊著主家。再說,新年期間,來上工的林瑜額外給豐厚的紅封,也不愁人使喚。不過便是如此,整個林家還是一下子更清凈了。 倒是最要緊的護衛不愁人,因著聘的人多是無依無靠的年輕漢子。見林瑜一向款待,兼之自己也沒什么別的地方去,漸漸的就把林府當成了自己的家。 今年又不一樣些,多了一位西席,林瑜好歹要稱他一聲先生,過年的時候少不得自己親去敬上一杯。之后林瑜便懶洋洋地窩在外間新做的榻上,這榻用的一色好木頭,內里中空,可以放兩個小小的炭盆,邊上做出帶鏤空圖樣的小門來,炭盆便從這里更換,也不至于困住了炭氣。 “這東西好,怎么以前從沒人想到過?!膘`芝眼巴巴地看著白術夾出炭盆來,新添了銀絲炭進去,忙忙地拿起手邊的一指高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滴了兩滴進去,登時滿室飄香。 白術看著她把玻璃瓶子收好,這才道:“傻丫頭,這就是大一些的熏籠,也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彼闷鹨贿叺臒崴踝?,靈芝見她要凈手,忙上前給她挽起袖子。她歪頭想了想道:“我倒是覺得更想火炕一些?” “要我說,火炕才好呢!”今年入冬前,一手忙過給下人房統一盤炕這件事的白術忍不住對靈芝抱怨道,“偏我們這大爺啊,嫌棄蠢笨,死活不樂意?!?/br> 林瑜聽她們一來一去的說話,忍不住插嘴道:“可不是蠢笨,擺在這里也不像?!毕氯朔坷镒匀灰詫嵱脼橄瓤紤],他自己可接受不了原本好好的屋子突然被火炕占去一大塊的地方,想想就覺得丑。又道,“不過借一點熱意罷了,火炕燒得太旺,難免有火氣太甚之嫌?!?/br> “多少人家還巴不得呢!”靈芝很是深知民間疾苦地道,“一冬天暖暖的,多好?只是不能罷了?!?/br> “罷喲,哪里招來你們那么多話?!绷骤ひ贿呅χ鴵u頭,一邊豎起書本子,不跟她們計較的樣子。他如何不知民生疾苦,正是因為知道,這才厚待在林家做工的仆役,畢竟他現在的能力范圍有限。 更何況,他現在雖算不上寒暑不侵,但的確不是很畏懼炎熱酷冷。就像是他說的,借點熱意便可。不過,這個實在不好解釋,天長日久的,她們自然知道。 見林瑜不理她們了,并沒有惱,白術這才回身戳了戳靈芝的眉間。倆小鬧慣了的,白術倒也不至于為此責怪靈芝,只晚上睡覺前難免教導她以后莫總是這般有口無心。 她如今已經十六了,也沒個嫁人的意思。早就打定了注意在林家長長久久的待著,到年紀了就自梳做個嬤嬤,親眼照看著自家大爺才放心。但是靈芝已經十歲了,雖不知大爺對她是個什么安排法,但是必不能像她這樣的,少不得多教導教導。 白術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著黑黝黝的床頂,不自覺的有些憂愁。聽著自家大爺平日里說的話,并不覺得納妾有什么好,靈芝自然不能走這一條路。不過,掰著手指算算自家大爺翻年也不過七歲,不由得又笑自己杞人憂天,胡思亂想得太遠了些。 一閉眼,后半夜倒是睡得格外香甜。 林瑜哪知道靈芝小小年紀的、在他眼里還是一個小學生,白術卻開始擔憂起她的以后來,見她不是很精神的樣子,就叫她回去休息。 白術哪里敢多休息個一日半日的,雖說在正月里,但是今年比起往年格外不同一些。林瑜正經除了孝,一些人情往來便得走起來。雖因為沒有嫡親的長輩帶著,林瑜可以不用出門,但是人不到禮得到,倒比往年這時候要更忙碌一些。 這種事林瑜一向是三不管的,白術實在拿不準才問他。索性這段時間的人情往來在年前就已經慢慢地收拾起來,倒也不必十分上心。她只消看著婆子從庫房里搬出家伙來,一一與單子對上便罷?;囟Y這事自有靈芝盯著,便是這樣,仍舊忙忙碌碌了大半日,林瑜眼前一時到沒了人。 今日卻是難得清凈,林瑜看看自己稍稍長開了一些的手骨,一伸手,一本封面上寫著君子六藝之射、御篇的書籍出現在手中。所謂君子六藝,出自《周禮·保氏》:“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nbsp;雖是古稱,但如今亦有教學。更何況本朝馬匹盡有,便是學起來也不甚麻煩。 遙想漢唐之時,真正的賢臣哪一個不是提劍上馬便為將,下馬捉筆是能臣?到了宋時,武人地位被貶低到了塵埃之中,如今雖好些,到底再無詩仙李白一般,能寫的出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這樣的詩篇了。文不夠,尚武精神更不夠。 也是,林瑜握著書卷笑了笑。要是漢人都惦記著恢復漢唐尚武風氣,如今的皇帝怕是要擔心自己屁股下的位置是不是坐得穩嘍! 聽得外面白術和靈芝說話的聲音,林瑜心念一動,手里握著的書卷消失。兩人走進來便看見自家大爺拿著一卷晉史看得目不轉睛,連姿勢都不帶變動一下。 白術悄悄地抿了嘴,想笑又忍住了,上前推了推他道:“快動動,一會兒又該喊身子麻了?!?/br> 林瑜從書冊上方抬起眼睛,干脆放下沒看多少的史書,問道:“忙完了?” “可不是完了?!膘`芝不雅地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被白術拍了一下忙放下手,道,“賬冊子都拿來了,您聽么?”得到林瑜的首肯之后,她臉上一樂,偏要忍著不做出來。林瑜哪里看不出來呢,只不動聲色的看著。 只見她往繡墩上一坐,面前熱茶一盞,又拿了林瑜書桌上的鎮紙一拍,擺開架勢就陰陽頓挫地報起來。 真真是大小玉珠落玉盤,林瑜一行聽,一行笑,等她報完,先不說別的,只對白術道:“倒該賞她一份說書錢?!?/br> “可不是?!卑仔g也忍不住,又嗔她,“顯見的是故意說來惹人發笑的,說罷,要什么賞賜?可要一簸箕的新制銅錢?” 靈芝故作牙疼地捂了右臉,道:“好是好,就是太磨牙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