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只是, 不管是嫡出的長房二房,還是庶出的三房,無一例外都并不樂意分家。 方氏自不必說了,而對三房的魏雋賢與楊氏夫妻倆來說,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家一日未分,他們便還是國公府的三老爺三夫人??蛇@家一分,將來搬出府去, 這國公府的榮耀可就與他們沒什么關系了。 沈昕顏久勸不下, 眼睜睜地看著大長公主把這諾大一個家給分了, 心里頓時百味雜陳。 各房人站了滿堂,默默地看著大長公主推開魏承霖的攙扶,拄著拐杖, 顫顫崴崴地離開了。此時的她, 再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靜和大長公主, 而是一個被她最信任的晚輩傷透了心的尋常老婦人。 沈昕顏嘆了口氣,望望垂著腦袋緊攥著雙手不停顫抖的魏承騏,魏承釗與魏承越兄弟倆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身邊,為他擋去魏雋賢與楊氏夫妻倆的責備視線。 不管是方氏私底所做之事,還是國公府分家,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沈昕顏自然不會讓人傳揚出去,好歹掌了府中事這么多年,這一點她還是能做到的。 對于魏承霖的傷,她自然更加不會放棄。子嗣艱難?上輩子兒子成婚后沒多久,周莞寧便有了身孕,她不相信這輩子她的兒子會遭遇這樣的事。 大長公主雖然受了一番打擊,但她到底活了大半輩子,經歷過的風雨無數,不過數日便已經平復了下來,全副身心都投入了為嫡長孫療傷一事上來。 只可惜宮中醫術高明的太醫她們都請了來,可結果無一不是令她們失望的。 “我瞧著咱們府里近來好像頗有些不順,不如辦場喜事熱鬧熱鬧,好歹也將這些晦氣沖一沖?!睏钍辖ㄗh道。 “喜事?如今還有什么喜事!”大長公主嘆息著。 “不瞞母親,釗哥兒年紀漸長,我想替他訂門親事,這姑娘也不是哪個,是我那娘家侄女,年初便已及笄了?!睏钍舷阎?,道明了她的目的。 沈昕顏便明白了。 小一輩男丁中以魏承霖為長,可他卻一直沒能將親事訂下,魏承釗魏承越等年幼的自然也不好越過他去。 可楊氏相中的兒媳婦年初便已及笄,這親事卻是不能再拖的了。 大長公主揉揉額角,也明白她的意思。 看來嫡長孫的親事確是不能再拖了,他一日未娶妻,后面的釗哥兒、越哥兒和騏哥兒的親事也便得受阻,如此一來倒成了什么事了。 “你既有了人選,那這親事便先訂下來吧!” 楊氏欣然應下。 先將人訂下來,婚期便盡量選得后一些,留足時間給二房的魏承霖,以他的條件,估計也不會尋不著合心意的姑娘。 她這般想著,渾然不知太醫對魏承霖的診斷結果。 *** 沈昕顏到來的時候,魏承霖正吩咐著執墨將一包銀兩交給平硯的家人,見她進來便要起身行禮,沈昕顏制止住他。 “平硯跟在我身邊多年,如今他這么一去,他的家人必定不好受,我聽聞他還有個弟弟,想著將他提拔到外院,跟著魏管家學著些,不知母親意下如何?”待沈昕顏落了座后,魏承霖才將他的打算道來。 “這是應該的,你抓主意便是?!鄙蜿款佔匀徊粫谶@些小事上駁他的面子。 而且對于平硯的死,她心里也是惋惜得很。 “我聽聞鎮國將軍府的慕容滔也身受重傷,受傷的時間與你這回倒是相差無已,難不成上回他是與你一同辦差?”簡單地問了問他傷口愈合情況,沈昕顏突然問。 魏承霖眼皮顫了顫,隨即若無其事地道:“孩兒上回是受了皇命去追堵當年失蹤的誠王世子,至于慕容小將軍辦的是什么差事,又因何受了傷,孩兒便不清楚了?!?/br> 這樣么?沈昕顏的視線難掩懷疑。 “那上回在避暑山莊又是何人算計了你?”沈昕顏又問。 “是慕容滔?!?/br> 沈昕顏并不意外:“那你呢?查到了是慕容小將軍下的黑手,可曾想過如何報復他?” 魏承霖早已有了準備,面對她的問話絲毫不亂,坦然地道:“孩兒正想設好局打算給他一個教訓,不承想陛下的旨意便到了,孩兒不得已暫且將計劃擱置,打算待辦完差事之后再作打算?!?/br> 見沈昕顏只道了句‘原來如此’,他也猜不透她是相信了自己還是不相信,只不過他很肯定,母親便是不信,也找不到什么證據就是了。 “還有你的親事,你心里是怎樣打算的?”沈昕顏呷了口茶,還是無奈地問起了這個。 這幾日楊氏得了空便往她那里跑,或明或暗地問起魏承霖的親事。對此,沈昕顏也有些頭疼。 自上回魏承霖提出娶周莞寧而遭到了大長公主斷言拒絕后,他的親事便陷入了僵局。大長公主不松口,而他也以沉默來表明他不愿娶其他女子的意思,婆孫二人彼此都不肯讓步,倒讓沈昕顏這個親生母親不知如何是好。 憑心而論,她是站在大長公主這邊的,不管周莞寧性情如何,這輩子她都不可能會接受她當自己的兒媳??墒情L子又是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勢。 “孩兒如今這般殘軀,還是莫要耽誤了人家姑娘。雖說長幼有序,可也不是不能變通的,總不能因孩兒一人而耽擱了幾位弟弟的終身大事?!蔽撼辛貒@息著道。 “你此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打算終身不娶?”沈昕顏心中一突,皺眉問。 魏承霖沉默。 “且不說日后能否治好,但是太醫初時診斷,也不過說是子嗣艱難,又不曾說一定便沒有,你……”見他果然有這樣的意思,沈昕顏急了。 魏承霖還是不說話。 沈昕顏苦口婆心地勸,話說了一籮筐,仍不見他有絲毫松動的意思,頓時氣結。 看著她拂袖而去的背影,魏承霖垂下眼簾,掩飾眸中復雜。 而此時的魏雋航歸心似箭,一大早便命人收拾行李啟程回京,馬車走到了城外,不經意間掀開車簾往窗外瞅,忽見路邊一名形容憔悴的老者。老者懷中抱著一只以藍布包著的壇子,步履蹣跚地前行。 “停車!”魏雋航大聲吩咐著,待馬車停下,他縱身跳下了車,快步走到那老者身前:“忠叔!” 那老者停下腳步,渾濁的雙眸緩緩地望向他,遲疑著問:“你是……” “忠叔,我是魏雋航??!你可還記得?”得遇故人,魏雋航驚喜莫名。 老者瞇著雙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良久,恍然大悟:“你是老國公……草民見過國公爺!” 他慌忙行禮。 魏雋航連忙扶住他:“忠叔無需多禮,當年一別已過數十載,倒不曾今日竟在他鄉重遇故人!” “不敢不敢!” 魏雋航幼時總是被老國公拎到兵營里受訓,可他生性跳脫,隔三差五便會被罰禁足,這忠叔便是當時負責看著他的兵士。 后來他解甲歸田,魏雋航便一直沒有再見過他。 “難得今日再見,不如咱們到前邊鎮上喝上一盅,忠叔,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想幫老者抱過那只壇子。 “不不不,不用不用!”老者連忙避開他的手,片刻,恭敬而疏離地道,“不敢勞國公爺,草民家中老妻仍在等候草民與不肖之孫歸去,不敢久留,這便告辭了!” 說完,朝他行了禮便要離開。 “既如此,不如讓我送忠叔與令……”魏雋航心口一跳,下意識地望向他懷里那只壇子。 “這是我那不肖孫,卒于上個月初八,草民如今方從令公子手下人手中將他帶回來?!崩险呙鏌o表情地舉著懷中那壇子。 什么?!魏雋航大驚。 想到英年早逝的孫兒,老者再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若死在戰場上,若是為了國家大義,為了百姓蒼生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我這輩子也以他為傲,可如今……”老者一口氣提不上來,大聲咳嗽。 魏雋航連忙扶著他替他順順氣,待見他臉上有所好轉,這才真誠地道:“忠叔,我著實不知令孫竟在犬子身邊做事,更不知……” 那老者抹了一把眼淚,推開他的手:“罷了罷了,這都是命!” 說完,再不看他,抱著那壇子轉身便走了。 魏雋航想要追,最終還是止了步,回身吩咐身邊的護衛:“你派人護送著他歸家,再看看他家里可有需要幫忙之處,若有,不遺余力幫上一把。再有,馬上著人徹查我不在京城這段日子,世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尤其是上個月?!?/br> 護衛領命而去。 郊外的清風徐徐拂來,吹動他的衣袂飄飄,他皺著一雙濃眉,臉色凝重。 霖哥兒到底做了什么…… 心中有了疑惑,他便不急著回京,行程亦跟著放緩,只等著下屬探的消息報來。 一直到一個月之后,他才拿到了下屬加急報來的信函。 他打開信函一看,濃眉下意識皺得更緊,越往下看,臉色便越是難看,到最后,他重重地將那封信函拍在案上:“荒唐!” “來人,準備車馬,立即回京!”他大聲吩咐。 *** 國公府中,在楊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暗示之下,大長公主也不得不重新開始替魏承霖議親。接連挑了好幾家的姑娘,魏承霖都是嘆息著搖頭,而后一臉苦澀地表示不愿拖累了人家姑娘,急得大長公主拉著他直罵。 “你這孩子胡說些什么呢!什么拖累不拖累,太醫說的話也不能作準,更何況又不是到了那等無可挽回的地步,聽祖母的話,莫要再說這樣的話?!?/br> 魏承霖沉默半晌,最終緩緩地點了點頭:“孫兒聽祖母的!” 見他終于松了話,大長公主這才歡喜,便是沈昕顏也松了口氣。 只是,也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心里還是有幾分不安。 難道是因為覺得自己再難有子嗣,所以不愿拖累了最喜歡的周莞寧?故而不管娶什么人都沒有關系?這樣的念頭才剛冒出來,她便又努力壓了下去。 得了孫兒的首肯,大長公主連忙將話遞給她早就相好的那家人,彼此有了默契,便準備請官媒上門正式提親。 沈昕顏心里七上八下的,卻又極力忽視,開始準備提親事宜。 這回,大長公主相中的姑娘是太子妃的表妹,沈昕顏曾見過一面,對那姑娘倒也有幾分好感。 哪里想到,請去提親的官媒回來時,卻道那家人語焉不詳,似有推諉之意。 沈昕顏下意識地望向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萬分驚訝:“這是什么道理?” 請媒人上門不過是全了禮節走走過場罷了,私底下兩家人早就已經有了默契,認可了這門親事,如何事到臨頭竟起了反悔之意? “這一家有女百家求,也許他們只是想看看咱們府上求娶的誠意?”沈昕顏斟酌著道。 “夫人此話也有道理,殿下也知道,有些人家縱是有意,為了提一提自家姑娘的身價,也為了看看男方的誠意,都會先婉拒那么一兩回?!蹦敲饺艘蚕氲搅诉@樁。 大長公主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但勉強也能體會女方家長這種心理,故而便道:“既如此,那煩你多跑一回吧!” 只是,當第二次照樣被拒絕后,大長公主的臉便徹底黑了:“豈有此理,難不成這陳家覺得有太子妃撐腰,便能如此折辱本宮了?!” 沈昕顏心里那股不安更濃了。 她想,或許那陳家果真是打算反悔了。若真論起來,這門親事對陳家來說是極為有利的,陳家雖與太子妃有親,但到底太子妃不姓陳。 魏承霖不但是大長公主嫡親的長孫,未來的國公爺,更是太子最信任最得力之人,也因為此,在得知大長公主有意替長孫聘娶他們家的姑娘時,那陳老夫人婆媳才會應得那般快。 如何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才反悔?難不成她們便不怕會因此得罪了國公府,得罪了大長公主,甚至會引得太子不悅么? 直到次日陳老夫人親自到國公府來求見大長公主,沈昕顏方知道這當中緣故。 原來陳老夫人也不知從何處得知,英國公世子“子嗣艱難”,她膝下只得這么一個孫女,自幼便愛若珍寶,又如何舍得看著她一生無子,縱是日后貴為國公夫人那又如何?婦人沒有子嗣傍身,將來又如何立得起來? 也因為此,她便拼著會得罪國公府,也還是堅持要推了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