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片刻,許素敏方道:“這夫人來夫人去的,叫著著實別扭,若是世子夫人不嫌棄,咱們便姐妹相稱如何?” “自然是好,我如今二十有六,不知夫人?” “我虛長你幾歲,便厚顏自稱一聲jiejie了!”許素敏笑道。 “許jiejie?!鄙蜿款侂S即喚了聲。 “沈meimei!” 兩人再度相視而笑。 “許素敏,你這個毒婦,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的!毒婦,還我夫君!還我兒子!許素敏……你會不得好死……放開我,許,唔唔唔……” 突然,一陣女子凄厲的咒罵從遠處隱隱傳來,片刻之后,又像是被人給捂住了嘴,將那些咒罵之話給捂了回去。 許素敏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身后的侍女更是惱得要死,伏低身子在她耳邊道了句‘我去處理’便退了出去。 無意間好像聽到了些陰私事,沈昕顏與秋棠都有些不自在,方才還言笑晏晏的屋子,如今卻是溢滿了尷尬。 半晌,許素敏才淡淡地道:“你既喚我一聲jiejie,有些事我也不愿瞞你,你且瞧瞧……” 一邊說,她一邊起身,指著遠處花樹后隱隱透出的一個身影。 沈昕顏順著她的指引望過去,隱隱可見一個身著藍衣作婦人打扮的女子被兩名仆婦死死地捂著嘴拖著走,那婦人劇烈掙扎著,可到底掙不過對方,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身影便徹底消失了。 “不怕你笑話,那人口中的夫君,正是與我許素敏拜過天地,拜過高堂、簽過婚書的男人。很可笑吧?自己的丈夫居然在外頭還有一位‘夫人’,并且還生下了兩個兒子!”許素敏冷笑。 沈昕顏徹底愣住了。 許素敏輕彈了彈指甲,不緊不慢地繼續道:“只不過我許素敏從來便不是能吃虧之人,當年是他自個兒求著要娶我,便是入贅也不在意。只不知后來又怎變成了我棒打鴛鴦,生生拆散了他們這對有情人?!?/br> “有情人?嗤,這世上能讓我許素敏吃悶虧之人還未出生呢!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到頭來想謀我性命奪我家財,以便與他那有情人一家團聚?當真當我是吃素的不成?” 沈昕顏直聽得心驚膽戰,已經從她話里透出的意思當中,猜到了上輩子她之所以會失去雙腿的原因。 原來竟是被最親近的枕邊人所背叛! “他不是日日夜夜與有情人顛龍倒鳳好不幸福么?我便讓他從今往后夜夜作新郎,噢,不對,也許是夜夜當新娘……誰知道呢!”許素敏一副渾不在意的表情。 沈昕顏聽得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什么叫‘夜夜作新郎’,什么叫‘也許是夜夜當新娘’,這是什么意思? “至于那兩小雜種,倒也挺有意思的,果真是白眼狼養出的一對小白眼狼,為了保住小命,連親爹娘都不要了,還跪伏在仇人跟前乞憐擺尾?!?/br> 說到這里,許素敏低低地笑了起來,表情之愉悅,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之事。 沈昕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道:“難不成,難不成你還將那兩孩子留在身邊?” 許素敏神情明顯僵住了,愕然地望著她。 這人的關注點是不是錯了?她難道不應該大聲指責自己心狠手辣的么?再不濟,也會臉色大變拂袖而去,從此與自己劃清界線,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見她只望著自己不說話,沈昕顏急了,扯著她的衣袖道:“你可真真是瘋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你將這兩個孩子留在身邊,不是給自己埋下禍根么?!” 第70章 許素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再一聽她的話,終于沒忍住笑了,不答反問:“你便不害怕么?與我這般心狠手辣的毒婦合伙,說不定哪日我生了歹意,來個謀財害命什么的?!?/br> 沈昕顏還沒有反應,身后的秋棠已經快步上前將她護在身后,一臉警覺地瞪著她。 許素敏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這丫頭有些意思?!?/br> 沈昕顏無奈地拉了拉秋棠,示意她退后。 秋棠抿抿嘴微微退了半步,只仍死死地盯著許素敏,就怕她會對主子不利。 許素敏見狀笑得更厲害了。 “好了好了,你別再逗她了?!鄙蜿款仜]好氣地道。 許素敏拭了拭笑出來的淚花,這才道:“你還真當我是傻子不成?真會留下這兩個禍根?我讓他們父子團聚去了!” 本來想著斬草除根的,后來想想又覺得忒沒意思,干脆便讓他們父子團聚了。 父子團聚? 沈昕顏有些不解,但不知為何也沒有細問,倒是許素敏呷了口茶后問:“你便不覺得我這手段過于狠毒了么?” 沈昕顏順手替她續了茶水,聞言淡淡地道:“我并非當事者,沒有經歷過當事者的憤怒與痛苦,故而也沒有權利去評判這手段狠毒與否?!?/br> 自然,她也沒有那份閑心去同情那‘一家四口’。 什么是惡?什么是善?經歷過一回‘惡毒婆婆’的人生,她早就已經區分不了了,也不愿去區分。 許素敏深深地望著她良久,才笑道:“你這性子倒也是有些意思,說你柔順溫和吧,對著我這種別人口中的‘毒婦’也可以面不改色;說你膽大心狠吧,連夫君在外頭置的外室也一聲不吭地接了回府,還給對方一個名分?!?/br> 聽她提及那“外室”,沈昕顏有些不自在,因為或許牽扯到魏雋航背地里做的一些事,她也不好明言,唯有笑了笑,低下頭去假裝細細品著茶水。 見她如此反應,許素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以為她這是打落牙齒往下咽,委曲求全不得不退讓。 “你們這種高門大戶出身的女子,就是太將男人放在眼里了,以致什么委屈都得自己受著,如此這般憋著憋著,不知什么時候便要把自己給憋死了?!?/br> 沈昕顏啞然失笑,又聽她繼續道:“一輩子都圍著兩個人轉,一個是丈夫,一個是兒子,丈夫令你失望了,便投向兒子,這若兒子也令你失望了,估計這輩子也就悲劇了?!?/br> 沈昕顏笑容微凝,恍然覺得她這話居然相當精辟地概括了她的上一輩子。 一輩子都圍著丈夫與兒子在轉,丈夫讓她失望,便將所有的目光投向了兒子,可最終,她的兒子也讓她失望了。結果呢?那一輩子不就是一出悲劇么? “好了,不說這些晦氣話,你自己心里有主意便好,只記得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將自己放在心上,這女子嘛,自己都不疼愛自己,難不成還想著等別人來疼?” “這回好生賺一筆,日后也有些錢防身,同時也可以給你家小姑娘湊一份豐厚的嫁妝。你可別學那些假清高的,說什么視錢財如糞土,那樣我可是要啐你的!”許素敏玩笑般道。 沈昕顏好笑:“jiejie太瞧得起我了,我也不過塵世間一俗人,哪有什么清高可言?!?/br> 她連令人厭棄的瘋子都當過,還說什么清高不清高。 許素敏大笑:“同是塵世間一俗人!” 這邊兩人相談甚歡,那廂魏雋航抿退左右坐于亭中自斟自飲,郊外的清風徐徐而來,夾雜著青草的清新,偶爾幾聲不知名的鳥兒鳴叫,倒也頗有幾分趣味。 “哎,你過來一下,廚房里的柴火快沒有了,你到柴房里搬些過來?!焙雎牪贿h處有女子的聲音響起,他也沒有在意,只抬眸往聲音響起之處瞥了瞥。 隨即,視線頓住,雙眸微瞇,盯著不遠處那名身穿灰布衣裳的婦人,見那婦人朝著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躬了躬身,像是應下了什么,而后拖著腳步一步一步往另一方向走去。 魏雋航沒有錯過她那一拐一拐的腿,但更在意的是對方那張略顯蒼老的臉,總覺得這張臉似是有些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見過。 他擰著濃眉陷入沉思當中,努力在記憶里搜刮著能與之對應的臉,直到記憶深處某張臉龐浮現了起來,他陡然起身,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是她?!她還活著?! 對,一定是她,不會有錯!若是她還活著…… 眼中眸光頓時大盛,這個人還活著,那便代表著當年趙全忠一案終于有了突破口。 一想到這里,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只恨不得立即便回去派人來詳探到底是怎么回事,趙府少夫人的侍女到底是如何逃過了當年誠王的追殺,對趙全忠一案的內情知道多少?可有有力的證據? 不急不急,今日他是來陪夫人的,其余諸事暫且放一邊,待送夫人回府之后再作安排,總歸這一回一定不會再放過任何線索。 耐著性子等候了片刻,他便覺有些坐不住了,干脆起身背著手在莊子里四處走走,以緩解內心的焦躁。 “……丈夫令你失望了,便投向兒子,這若兒子也令你失望了,估計這輩子也就悲劇了?!弊咧咧?,突然聽到某處廂房里傳出許素敏的聲音,細一聽,他的臉頓時便變得有些古怪。 莫怪于那喬六會說出‘近墨者黑’這樣的話來,這許夫人言行舉止確實有些‘獨特’。 隔一會兒又聽里面傳出女子愉悅的笑聲,當中的一道聲音,他自然認得出正是自己的夫人。 夫人這般溫婉的女子,竟與這般離經叛道的許夫人相處得這般好,倒確是讓他意外。他原本以為這兩人也不過純粹的生意合作伙伴,卻沒有料到私底下這兩人也會有這般好的交情。 許素敏引著沈昕顏從屋子里出來時,乍一見背手立于庭中的魏雋航,神情先是怔了怔,再看看他古怪的臉色,頓時便明白,這人想必是聽到了方才她說的那些話。 饒得她一向膽大臉皮厚,可被人家夫君當場撞到她欲教壞人家的夫人,心里總是有幾分虛。 不過,許當家終究是許當家,什么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不過須臾的功夫便掩飾好了,清咳了咳,若無其事地道:“世子來接夫人了?當真是巧,民婦正打算送夫人去與你會合呢!” “勞煩許夫人了!”她裝傻,魏雋航自然也不會拆穿她,笑盈盈地向她拱了拱手,又客氣了幾句,這才朝同樣有幾分不自在的沈昕顏道,“夫人可還有事?若無事了,咱們便回府吧!” 沈昕顏抿抿雙唇,頷首道:“好!” 夫妻二人辭別了許素敏便啟程回府。 “其實,許jiejie那人挺不錯的,雖然有時說些話比較‘特別’,但卻沒有什么惡意,你不要放在心上?!避噹?,沈昕顏有些擔心他聽許素敏那些驚世駭俗之話后,會對她有了不好的觀感,從而也會影響到日后她與許素敏的交往,遂小聲地解釋道。 魏雋航輕撫著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倒覺得她那番話甚是有理,今日聽她這般一說,我才發現自己到底有所疏忽了……” 這萬一將來他真的比夫人先去……那時候霖哥兒想必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妻兒,原本的精力必然會分出部分在妻兒身上,那么留給夫人的自然也會少了。 思前想后,他還是覺得,好像將夫人交給誰都不能讓他徹底放心,哪怕是霖哥兒,他與夫人嫡親的孩兒。 “什么疏忽了?”沈昕顏不明白他的話,只是聽到他說許素敏那番話甚是有理,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氣。 “不,沒什么?!蔽弘h航搖搖頭,定定地凝視著她片刻,直望得她渾身不自在,低下頭去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怎的這般看著我,可是我身上有哪處不妥?” “夫人,我覺得許夫人有句話說得相當有理,女子無論什么時候都要將自己放在心上?!蔽弘h航盯著她的眼睛,一臉認真地道。 沈昕顏呆了呆:“什、什么?” “我覺得你與許夫人一起合伙做生意是個相當不錯的選擇,女子的眼光也可以放得遠些、寬些?!?/br> “你到底想說什么?”沈昕顏被他弄糊涂了。 魏雋航深深地望了她片刻,忽地笑了,親昵地撫了撫她的鬢角:“無事,日后你想做什么便放心去做吧!府里之事……” 他神色略有幾分遲疑,可最終還是道:“你若是想掌中饋,我尋個機會向母親提一提,不管怎樣,你都是未來的主母,最為名正言順不過?!?/br> 沈昕顏吃驚地瞪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說到的。 好歹也做了兩輩子大長公主的兒媳婦,她不會不知道大長公主歷來是不許男子插手內宅之事的,想必也打小便這般教導魏雋霆與魏雋航兄弟二人。 上輩子的魏雋航也始終貫徹著大長公主的教導,輕易不會過問內宅之事。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從來不會向他提,無論在大長公主和方氏處受了什么委屈,在魏雋航跟前,她都會將一切掩飾住。 并非因為她怕魏雋航為自己擔心,而是打心底就沒有對他說的意思。畢竟,上輩子的她從來就沒有將這個夫君視作她的依靠。 第71章 她覺得有些不是滋味,若是上輩子他們夫妻間親近些,她對他多一分信任,會不會就少許多遺憾? 她低低地嘆了口氣,輕輕握著他那寬厚的大掌,柔聲道:“不必了,如今這樣便很好,府里之事有大嫂和三弟妹,我只需看管好咱們的福寧院和霖哥兒兄妹便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