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世子爺請用茶!”蘊福一見他進來,便猜測他便是春柳口中的世子爺——好心夫人的夫君,故而連忙殷勤地又是搬凳子又是倒香茶,末了居然還捧出干凈的衣裳欲侍候他更衣。 “我來就好我來就好!”魏雋航何曾被這般小的孩子侍候過,先是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再一見他抱著自己的衣裳踩在繡墩上搖搖晃晃的,連忙將他拎了下來。 “你這孩子,爬這般高做什么,這萬一摔下來了可怎么辦?” “不會的不會的,我站得可穩了,不會摔下來的。而且我皮可厚了,摔也摔不疼?!碧N福生怕他嫌棄自己,拍了拍胸脯忙道。 魏雋航好笑地在他的小身板上這里捏捏那里拍拍,最后在他的小臉蛋上輕掐了掐:“我瞧著你這副小身板薄得很,倒是這臉皮挺厚的?!?/br> 這算是夸自己么?蘊福狐疑。 “瞧你,多大個人了?還欺負小孩子!”聽到響聲的沈昕顏從里間走了出來,聞言嗔了夫君一記。 魏雋航呵呵一笑,就著夏荷捧來的水盆凈了手,又取過眼睛忽閃忽閃一臉期盼地望著自己的蘊福手上的干凈帕子擦去水珠。 待他坐下之后,沈昕顏才將蘊福之事對他一一道來。 “原來是這樣!既如此便將他留下吧!”魏雋航點點頭,望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一副生怕自己趕他走的模樣的蘊福,笑著問,“小家伙你幾歲了?竟也想得到自賣其身,打算要多少賣身錢???” “七歲了。那個,世子爺,不賣身簽活契可以么?”蘊福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你竟也還知道有活契這回事?”魏雋航裝出一副吃驚樣。 “不用賣身也不用簽活契,惠明大師托我們照顧你,從今往后你便安心住下來?!鄙蜿款仧o奈地推了推明顯在逗小家伙為樂的魏雋航,柔聲道。 “不行不行,一定要簽活契!爹爹說過,做人不能白白受人恩惠?!蹦闹N福卻將小腦袋搖得如撥浪鼓一般。 魏雋航夫妻對望一眼,均意外他的回答。 “你還是個孩子……”沈昕顏試著勸他。 “我不是孩子了,爹爹說,娘不在了,我就是家里的小男子漢!如今爹也不在了,那我就是大男子漢了!”蘊福板著小臉,嚴肅地糾正她的說法。 沈昕顏忍俊不禁。 魏雋航哈哈大笑,一拍他的肩膀,險些把“大男子漢”拍得摔倒,連忙伸出手去將他扶住。 “既如此,夫人,便與他簽張活契吧!” 沈昕顏還想再說,魏雋航朝她使了個眼色,她怔了怔,很快便心神領會,著人去準備文房四寶。 半刻鐘不到,她有些驚訝地望著“活契”上蘊福簽下的那工工整整的名字。 看來這孩子不但識得字,小小年紀還能寫得一手好字??催@字跡,比她那自小精心教養的霖哥兒也差不了太多。 “夫人打算如何安置這孩子?不如讓他跟著霖哥兒?”魏雋航也詫異他露的這一手,贊賞地摸摸他的腦袋瓜子,朝著沈昕顏問。 “我想讓他先跟著春柳熟悉府里一陣子,再讓他到霖哥兒那里去?!鄙蜿款佋缇陀辛舜蛩?。 “如此更周全些?!蔽弘h航頷首表示贊同。 “爹!”小姑娘清脆響亮的叫聲突然響了起來,魏雋航一聽便裂了嘴角,笑呵呵地伸手接過女兒,捏捏她紅撲撲的臉蛋,“好閨女!” 父女倆樂呵了一會兒,小姑娘終于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娘親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孩子。 “娘,他是誰呀?”察覺娘親望著那男孩的神情很是溫柔,小姑娘連忙掙脫爹爹的懷抱,噔噔噔地跑到了娘親身邊,以占有性的姿勢牢牢抱著娘親的腰,瞪著蘊福,一臉防備地問。 “不準這般沒禮貌,你得叫他蘊福哥哥,從今往后他便住在府里了?!鄙蜿款伻绾螞]有察覺女兒對蘊福的敵意,有些無奈地道。 蘊福眼睛忽閃忽閃的,小嘴微張,似是有些驚訝小盈芷的出現:“夫人,這位meimei長得真好看,是您的女兒么?” “是,她叫盈芷,比蘊福小一歲,以后你便將她當作自己meimei般?!鄙蜿款伻崧暬卮?。 “誰是他meimei!人家才不是他meimei??!他明明長得沒有我高,也沒有哥哥好看,我才不要當他meimei!”小姑娘不高興了,大聲反駁。 蘊福一聽,小臉便先漲紅了,吭吭哧哧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日后也會、也會長、長高的?!?/br> “等你長高,我也就更高了,更不要當你meimei!”小盈芷哼了一聲,得意地和他比了比身高,“瞧見沒有?我就是比你高!現在比你高,以后也比你高!” 自己確實比對方矮了半個頭,事實如此,蘊福也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遂將求救的眼神投向含笑站于一旁的沈昕顏。 沈昕顏輕笑著將踮著腳尖以讓自己看起來更高的女兒摁了下去,又捏捏她鼓鼓的腮幫子:“蘊福年紀比你大,自然是哥哥?!?/br> 見娘親不幫自己,小姑娘不高興了,立即轉身撲向爹爹:“爹——” 魏雋航哈哈笑著摟著她,哄道:“做meimei有什么不好的,哥哥都得讓著meimei呢!” 小姑娘將臉蛋埋進他的懷里,扭得像扭鼓糖一般直哼哼。 “夫人,要不、要不我還是當弟弟好了?!碧N福小聲道。 “不行,該怎樣便是怎樣,怎能由著她?!鄙蜿款伆迤鹆四樀芍畠?。 這丫頭性子有些無法無天了,再不壓制壓制,萬一養成那刁蠻任性的性格,將來可怎生是好! 一見娘親這副模樣,小姑娘頓時覺得更委屈了,大大的眼睛瞬間便泛起了淚光,突然朝著蘊福沖過去用力推了他一把,大聲道:“都怪你,我討厭你!” 蘊福一個不著被她推得咚的一聲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昕顏連忙將蘊福拉起來,瞪著女兒跑出去的身影須臾,沖著魏雋航惱道:“瞧你把她縱成什么樣了?小小年紀倒養了一副壞脾氣!” 魏雋航摸摸鼻端,沖她討好地笑笑:“她不是還小么?” “常言道,三歲看到老。她這般任性,一不順心便發脾氣,將來能有什么人受得了!”不知怎的便想到上輩子兒子一次次責備女兒‘刁蠻任性’,沈昕顏便覺整顆心都揪緊了。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女兒將來還會“刁蠻任性”一心維護她的表姐,處處與周莞寧作對,最后將自己弄到那不可挽回的地步。 “哪有‘一不順心就發脾氣’這般嚴重……”魏世子小小聲地反駁,只一見夫人的一張黑臉,維護之話便咽了回去,訥訥地再不敢言。 “夫人,你別生氣,是我不好?!碧N福見自己頭一天便惹了事,心里有些沮喪,不安地拉了拉沈昕顏的袖口,輕聲道。 沈昕顏深深地呼吸幾下,勉強朝他揚了個溫和的笑容:“不關蘊福的事?!?/br> 她只是突然又被上輩子之事影響到罷了。 第34章 “刁蠻任性”這四個字一直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尤其是這四個字還是一次次出自她最疼愛的兒子口中, 形容的還是她唯一的女兒。 “好了, 不要惱了, 盈兒只是性子有幾分嬌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富貴人家千嬌萬寵地長大的姑娘哪個沒有幾分嬌氣?這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能明理知禮便好了?!蔽弘h航見她臉色不對勁, 連忙上前勸道。 “我就怕她嬌慣過頭連‘明理知禮’四個字也不會了?!鄙蜿款伩酀氐?。 “夫人多慮了, 我魏雋航與夫人的女兒, 怎可能連明理知禮也不懂?!蔽弘h航絲毫不以為然。 姑娘家嬌慣點有什么打緊,連妻子這點兒嬌氣都受不住的男子, 想來也不會有多大出息, 這樣之人他才不會將女兒嫁給他呢! 沈昕顏嘆了口氣, 心里那積壓了兩輩子的那些心酸難過卻不能對他明言。 “夫人, 我覺得盈芷meimei很好,一點兒也不刁蠻,更不任性!”蘊福撲閃幾下眼睫, 忽地扯扯沈昕顏的衣角, 認認真真地道。 沈昕顏低頭對上他那雙干凈清澈不見半點雜質的烏溜溜眼睛,里面蘊著滿滿的真摯, 讓人毫不懷疑地就想去相信他說的話。 她微微一笑, 揉揉他的發頂,柔聲問:“可摔疼了?” “一點兒也不疼,盈芷meimei根本沒有用力,是我自己沒有站穩才摔到的?!碧N福用力搖頭, 末了還擔心她不相信,又如小雞啄米般用力點了幾下頭,再將屁股拍得‘啪啪’直響。 “夫人您瞧,一點兒也不疼!” 沈昕顏被他這模樣逗得‘撲噗’一聲笑了出來,連忙抓住他還要拍屁股證明一點也不疼的手,好笑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br> 頓了頓,朝著夏荷使了個眼色,這才捏捏蘊福的小手,故意道:“我瞧著你這褲子有些臟了,讓夏荷替你換一件?!?/br> “臟了么?哪里哪里?”小家伙果然便相信了,扭著身子急得直想看。 “來來來,我帶你換件干凈的?!毕暮啥挷徽f,又是拉又是抱地將他弄了出去。 “這確是個好孩子,就是命苦了些。既然是惠明大師所托,咱們也不能真將他當下人,過些日子讓他跟著霖哥兒讀書習武,將來也好拼個前程?!蔽弘h航摸摸下巴道。 “放心吧,我已經有了章程?!鄙蜿款侇h首。 不管將來蘊福會不會再走上如上一世那般的“復仇之路”,這輩子她既然再遇到他,自然會好好培養他。有好本領傍身,未來總會多幾分把握。 “你方才說這孩子是偷吃包子被人抓住的?難不成上回在寺里偷了咱們包子的那小毛賊就是他?”魏雋航忽地想起這一樁。 沈昕顏愣了愣,下意識地望向春柳。 春柳清咳了咳,道:“世子爺說的沒錯?!?/br> 像是生怕主子們會因此對蘊福有了不好印象般,她連忙又道:“是這樣的,蘊福這大半年雖然一直住在寺里,惠明大師也關照過寺里的僧人要好生看顧他,可寺里人手有限,哪里能做得周全。蘊福又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孩子,惠明大師又不常在寺里,故而……不過蘊福只是在餓得狠了才會拿點東西吃,其余的他絕對不會碰的!” 沈昕顏了然。 靈云寺每日香客不斷,僧人們忙得腳不沾地自顧不暇,哪有心思理會這外來的孩子?;蛟S初時還會迫于惠明大師的話看顧幾分,待惠明大師外出云游,久而久之自然便松懈了。 更何況,靈云寺雖是佛門之地,但誰又能保證里頭的僧人個個便真的六根清凈,慈悲為懷了? 魏雋航也想到了這層,遂道:“此事日后不可再提了,也讓今日跟著到寺里的護衛丫頭婆子們嘴巴放嚴些,我不希望日后府里會有些不好聽的話傳出來?!?/br> “只此事卻不能瞞著母親,稍候我便向母親明言?!鄙蜿款伒?。 由大長公主出手想必會更干凈利落。 “這是自然?!蔽弘h航點頭。 片刻之后,他望望明顯已經被蘊福一掃方才憂慮的夫人,猛地一個激零,突然便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蘊福這小子不會又是一個與他爭奪夫人注意力的“敵人”吧? 若是這樣可真真大不妙??!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再來一個蘊福,那他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還得往退幾個??? “趁著這會得空,你試試這衣裳可合身,若是不合身我能再改改?!鄙蜿款伈恢?,拿著不久前剛做好的嶄新外袍來到他的跟前,催促道。 魏雋航呆了呆,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給我做的?你親手做的?” 他是有注意夫人前段日子得了空便穿針引線忙得不可開交,還以為她是在給兒女做新衣,不曾聯想到自己頭上,以致如今看著抖開在他跟前的衣裳便呆住了。 沈昕顏皺眉:“這男子外袍不是做給你還能做給誰?快去試試!” “哦,好,好的?!蔽弘h航踩著云朵飄進了里間。 “腰這里松了些許,得收一收才行,換下來吧!”沈昕顏繞著換上了新衣的他轉了一圈,琢磨了一會兒才道。 “好?!蔽弘h航揚著大大的笑容,無比順從地又進去換了下來。 “改好了待母親生辰那日我便有新衣穿了?!弊诜蛉松磉吙粗孀约函B著衣裳,魏世子心里美極了,笑呵呵地道。 沈昕顏這才注意到他臉上那太過于燦爛的笑容,怔了怔,猛地想起,兩輩子她給生母、給兒子、給女兒,甚至也給侄女兒做過新衣,可卻從來沒有替夫君做過。 她頓時生出一股歉疚,再想想自己方才還因為女兒沖他發脾氣,這股歉疚便更加濃了。 “……對不住,是我沒有盡到妻子的責任。還有,方才是我不好,不應該沖你發脾氣?!彼蛄嗣螂p唇,滿目愧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