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然而不知不覺,思緒放空,人也真正放松下來,終于沉沉睡去。 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程尋心知他是睡著了,也不敢亂動,只低頭看著他,看他濃黑的眉毛,看他長而密的睫羽,心中一時甜甜的、滿滿的、脹脹的。 這是她的蘇凌啊。 蘇凌只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醒了過來。一瞬間的怔忪過后,他睜開眼,正好撞進程尋的視線中。 抬起頭,他沖她笑了笑:“呦呦……” “嗯?你醒啦?有沒有覺得脖子酸痛?要不要活動一下?”程尋眨眨眼,連聲問道。 蘇凌靜靜地看著她,唇畔揚起笑意:“這樣真好?!?/br> “什么?”程尋不解。 “一睜開眼就能看見你啊?!碧K凌聲音很輕,回答得也極其自然。 “……”程尋臉頰有些發燙,只當沒有聽見,胡亂道,“我要去崇文館了?!彼酒鹕恚骸懊魈煲姲??!?/br> 她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勢,然而走了幾步之后,她又停住腳步,小聲道:“我也希望這樣?!?/br> “什么?”輪到蘇凌不解了。 程尋深吸一口氣:“一睜眼就能看見你啊?!?/br> 她感覺這表白不亞于“蘇凌,我喜歡你”,而且仔細一想,好像隱約還有點想成婚的即時感。這么一想,她臉頰更燙了,也不管蘇凌的反應,大步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蘇凌微微一怔,繼而勾起了唇角。他睫羽低垂,心說,既然她以為他擔心皇帝的病情,那就讓她繼續這么以為吧。 反正他答應過她,不會殺皇帝。他這一生,永不動手,好好養著就是了。 — 姚皇后薨逝之后,其棺槨在殯宮停留了二十五日才下葬。 在這期間,皇帝的病情一直不見好轉。直到姚氏下葬,他都未曾出現。 坊間盛傳,皇帝對皇后娘娘情深意濃,因為姚氏之死而憂傷成疾,是以纏綿病榻。 對于這樣的傳言,程尋并不算很意外。因為這和她知道的也差不多。 老百姓大概很喜歡動人的愛情故事,而這個故事里的主人公又身份尊貴,無人能比。一時之間,皇帝癡情的名聲傳得極響。 而作為準繼承人的太子蕭瑾毫無意外控制住了局面。雖皇帝有恙,卻并未造成任何混亂。 — “果然是情深意重?!背倘疠p嘆一聲,“聽說世上沒有獨活的雁,皇后這一走,只怕皇上也……” 程尋暗自一驚,忙做噤聲動作:“小聲一點啊。這話要是叫人聽見,只怕該說咱們詛咒今上了?!?/br> 程瑞挑眉,小聲道:“就是沒外人,才敢這么說的?;噬喜∵@么久,還不見好轉,多半是……” 瞪了他一眼,程尋道:“你還說!”她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咱們不說這個?!?/br> 她不清楚蘇凌是怎么想的,但是背后議論他父親的病情,她總覺得不大好。 于是,她主動轉移了話題:“我前些日子,恍惚聽說端娘的婚期定下了?” “是啊,是定下來。溫家那邊的催的急,不過這有國喪,再急也得等一等?!背倘饡惲薽eimei一眼,“你這做jiejie的,不會反而落在meimei后面吧?” 程尋心說,她大概轉錯話題了。她隨口道:“我還小呢,不急?!倍姨K凌近來也忙啊。 “小什么?都十七了?!?/br> 程尋反口道:“是啊,你也不小了,十七了,我還不知道我三嫂在哪里呢?!?/br> “誒誒誒,你這丫頭,說你呢,怎么又到我身上了?”程瑞愣了愣,“咱們的情況能一樣么?我是……” 他這一句“我是男子”尚未說出口,就被程尋打斷。 她笑道:“是啊是啊,當然不一樣了。我好歹是有婚約的,不像你……” “那又怎么樣?我如果想有婚約,還不是易如反掌?只不過男子漢,先立業后成家罷了?!背倘鹣肫鹨皇?,抬手在meimei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我還沒說你呢,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什么婚約不婚約的?” 程尋摸了摸腦門:“不是你先提的么?” “胡說,明明是你先提的?!背倘鹈摽诙?。 兄妹倆干脆倒回去,要好好辨一辨究竟是誰先提的,過了許久才散了。 — 皇帝抱恙之后,許久沒有露面,自然也有人生疑。但是三公三孤等朝廷重臣見到了皇帝的模樣之后,齊齊沉默。 大周的九五之尊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態,出現在人前。他時而大吼大叫,對旁邊的宮人內監拳打腳踢,狀似瘋癲,時而又哭個不停,連聲喚著姚皇后的閨名,淚水長流。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真瘋了? 那張臉,那身形,確實是皇帝??墒腔实劬谷灰驗橐粋€女人而瘋了么? 秦太師傷心、憤怒而又后悔自責。他甚至想,如果當初他極力阻攔,豁上性命,也許皇帝真的會放棄姚氏。那樣,或許不會有今日之事。 ——當然,也有可能,他當時以死相逼阻攔皇帝專寵姚氏,今日之事會提前二十年發生。 誰能猜得準呢? 杜聿也暗自吃驚,面對失心瘋的皇帝,他心中頗覺酸澀。堂堂帝王,現如今尊嚴盡失。 不管怎么樣,皇帝對他一直不錯。 — 眼看著一個月過去,皇帝的病情絲毫不見好轉。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能有這樣的一國之君。 是以三公商議過后,聯名上書請求太子繼位,尊皇帝為太上皇。 蘇凌自然拒絕,表示愿輔佐父皇,而且皇帝的病又不是不能治了。 秦太師當即道:“殿下此言差矣。如今皇上身體有恙,殿下想為父分憂,自然是該主動擔起責任來,總不能一直沒有皇帝?!?/br> “父皇只是龍體欠安而已……” “殿下!皇上現在這狀況,能出現在人前嗎?與其惹人恥笑,不如尊他做太上皇,也好讓他安心養病。等皇上康復了,殿下完全可以還政于君,又有何不可?” 秦太師心里著急,從年前姚氏染恙到現在,有將近半年朝堂之上不見皇帝了。朝中大事都是有太子處理?;实凼寞偛恢螘r才能痊愈,難道就一直這么下去? 皇帝只有太子這么一個兒子,先前也悉心培養,又讓其早早接觸朝政。這就是未來的皇帝啊。今上有恙,不宜再到人前,可不就該太子繼位? 周太傅也極力勸諫?!藶槌么缶挚紤],周太傅還有些私心。不知道皇帝的病什么時候能好,萬一皇帝日后想起了皖月,還要再取皖月性命該如何是好? 還是期望皇帝一直這樣下去吧。當然,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可不能說出來。 周太傅引經據典,細細闡述太子繼位的可行性和必要性,認真熱情。 其他朝臣雖理由各異,但也紛紛上書附和。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早些擁立表示支持,或許還能得個擁立之功。而且皇帝數月不見蹤影,因為姚皇后的病而將朝政扔給太子,大概這也是皇帝所看到的吧。 — 這一年七月,皇帝下詔遜位,傳位于太子蕭瑾。 程尋聽到這消息,不覺微怔:蘇凌要當皇帝了? 她像是還在做夢一樣,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她知道蘇凌是太子,早晚會有這么一天,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她還是有些恍惚。 大哥程嘉眉頭輕皺,對小妹道:“這是早晚的事?;噬系牟∏橐恢辈缓?,須知國不可一日無君?!?/br> 程尋點一點頭:“我知道?!彼p輕嘆了一口氣。 “不高興?”程嘉問。 “也不是?!背虒そ抻鸢氪?,低低道,“就是覺得他以后,會更辛苦吧?!?/br>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今后蘇凌就要擔負起整個大周了嗎?他雖然早早接觸政務,身邊也有不少能人??烧f到底,他也才十九歲。 程嘉愣住了,沒想到小妹想的居然是這一點。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沒有說話。 程尋抬起頭,沖大哥燦然一笑:“不過,我會陪著他?!?/br> 人生這條路,他們說好了要一起走下去啊。 程嘉一怔,繼而笑了。 — 登基大典準備了半個多月。到七月下旬,登基大典正式舉行。 太上皇大約是之前喝了藥,昏昏沉沉,任人攙扶著、擺弄著,并未出什么亂子。 只是快禮成時,大概是藥效過了,太上皇忽然睜開眼,一把推開了攙扶他的內監。 那內監先時沒防備,被推開后,立時變了臉色,暗道不好。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又是新帝登基大典。倘若太上皇他老人家鬧將起來,喊打喊殺,那可該如何是好? 內監一顆心砰砰直跳,卻聽太皇上幽幽地道:“殊兒,殊兒……” 離得近的,都聽到了皇帝的呼喚。有知道姚皇后閨名的,震驚之余感慨:“果然如此啊?!笨刺噬系难凵?,同情而又怪異。 真是難得一見的癡情人。 新帝掃了這邊一眼,沖內監使了個眼色。 內監會意,連忙緊緊拉住太上皇不松手。 好在大典即將結束,太上皇也沒鬧出什么來。 — 太上皇當年專寵姚氏,一直陪姚氏住在西苑。如今做了太上皇,依然住在西苑,每日由內監守著。 ——先時還有宮女,只是太上皇有時犯病,力氣大,宮女制不住他,反而被他打傷。 雖然近來太上皇喝藥后安安靜靜的時候多,可西苑伺候他的,還是以內監為主,幾乎不再見到宮女。 新帝甫一登基,忙于朝政,但是每日仍要到西苑來給太上皇請安。此等孝舉,自是人人稱贊。 — 蘇凌登基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封生母蘇氏。 可惜那個宮女出身、性格溫婉的女人,看不到今天了。 蘇凌也貼皇榜尋訪民間名醫,說是給皇帝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