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到底是誰亂嚼舌根,胡亂揣測人? “我也沒笑話你們的意思,我就問問是不是真的?!痹莆敌÷暤?。 “我就問你誰說的?!背虒つ椭宰?。 “你先說是不是真的?!?/br> 程尋深吸了一口氣:“當然不是。我們走得近些,就是斷袖了嗎?你方才拉著我的袖子,難道你也是斷袖?” 云蔚后退了一步,一臉警惕:“我當然不是?!彼麎旱土寺曇簦骸拔矣邢矚g的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哦,對,你是不知道?!?/br> 他兩人在后邊絮絮低語,前方的蘇凌、霍冉等人都停下了腳步。蘇凌皺眉,隱隱有些無奈。 程尋察覺到他的目光,也有點不自在。她沖他笑了一笑,輕輕搖頭,示意他不必擔心,自己則又問云蔚:“你到底是聽誰說的?或者你說為什么這么想?”看云蔚眼中閃過遲疑之色,她繼續道:“我都回答你的問題了,你要是不回答我的,就太不公平了?!?/br> 云蔚略一遲疑,支吾道:“我是無意間聽人說的,不過你放心,那人肯定不會說出去的,她就是猜測而已,也不會告訴別人,” “不會告訴別人,怎么會告訴你?”程尋脫口而出。 “你別管,反正不會亂說就是了?!痹莆岛鷣y擺了擺手,“快一點吧,他們等著咱們呢?!彼故遣幌朐倮頃虒さ哪?,大步往前走。 ——云蔚有點心虛,他不是不能告訴程尋,實在是不好說出口,而且人家的確也沒告訴他。 他自那年中秋見到楊姣姑娘,就為其心動,時常找了借口去杏園,想見佳人一面??上赡觊g見到佳人的次數屈指可數。他也想著讓祖母出面提親,可祖母笑瞇瞇的,只說等他有出息了再說。 這兩年云蔚發奮苦讀,然而大概是他在學業上天賦有限,在書院里也只能保持中上游水平。等明年科考,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取功名。他更加擔心,在這期間楊夫子把楊姑娘許給別人。 他出自將門,自小喜好武藝,然而家中不允許他學武從軍,只讓他在書院讀書。這段時日,他甚至想著學文不成,不如專心習武,近半年來,他逐漸減少在學業上花費的精力,改而和霍冉一起跟著高夫子多練習騎射。 中秋節,云蔚帶了些燕云齋的月餅,想給楊夫子和楊姑娘嘗嘗。 站在楊夫子門外,他正要敲門,忽然聽到房里楊夫子的聲音:“你先時不是覺得程尋挺好嗎?沒什么配上配不上的……” 云蔚的心當時就是一咯噔。什么配上配不上?難道楊夫子有心把女兒許給程尋? 楊姑娘說了什么,他并未聽清,只聽到楊夫子繼續道:“那你倒說說看,是哪里不合適?是因為他現下做了伴讀,你覺得高攀不上?那也沒有……” 楊姑娘說話輕聲細語,云蔚聽不清楚,心里癢癢的,甚是著急,他想立時沖進去表明心意,卻聽楊夫子陡然拔高了聲音:“你說什么?斷袖?”緊接著,聲音又低了下去:“他和蘇凌……怎么會這樣?放心,我不會說出去?!?/br> 之后模模糊糊,以云蔚的耳力也聽不清了。但這些信息,已足夠他心頭巨震。楊姑娘覺得程尋挺好?程尋和蘇凌是斷袖? 云蔚身體僵硬,耳中嗡嗡嗡,似在耳鳴。他慢悠悠離開了楊家父女的住所,將月餅先分給了沈夫子、高夫子等人。等他轉了一圈,再去看望楊家父女時,他們早結束了對話。他裝作什么都不曾聽到,送上了月餅等物。 可他心里卻一直記下了這件事?;叵胫K凌和程尋的相處,好像是有那么一點點像,但是又不像那么回事兒。興許是他聽錯了呢?模模糊糊的,聽不清楚也是有的。 這才過去不足一個月,他居然又見了程尋,偏巧程尋是和蘇凌在一起。云蔚心中一動,難免想起那日隱約聽到的話。 他這人心里藏不住事情,干脆就拉了程尋,向其求證。程尋認真否認之后,他反倒覺得慚愧起來。避過人,他又拉著程尋道歉:“對不住啊,我聽錯了,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才不會什么斷袖……” “得得得,別跟我提這兩個字?!背虒び悬c不耐擺了擺手。 “哪兩個字???”蘇凌笑吟吟問道。 “沒事沒事?!痹莆祿屧诔虒ぶ盎卮?,“我跟程尋敘舊呢,是不是啊?!?/br> 程尋斜了他一眼,沒有否認,隨口應道:“是,敘舊?!?/br> 他們算是暫且放下了這個話題。 舊日同窗相遇,似是有不少的話要說。他們一行結伴,追上了前方的高夫子等人。 高夫子掃了一眼程尋:“咦,長高了一些,可惜還是身無二兩rou?!?/br> 程尋微微一笑:“多日不見,高夫子風采如昔?!?/br> “別糊弄我,程尋,你這一年,是不是又把騎射給落下了?”高夫子聲若洪鐘,“你今日能一口氣到山頂嗎?” “當然可以?!背虒みB忙點頭保證,“夫子放心,學生一定可以?!?/br> 眾人興致高昂,一時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疲憊。 程尋走在前頭,偶爾回身,瞥見正和高夫子說話的蘇凌,心說果然是高夫子的得意門生,走了一年多了,高夫子還是最待見他。 “你近來怎么樣?” 一道還算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程尋偏頭看向與自己平行的張煜,有絲絲意外。她心生警惕,低聲道:“還好啊,你呢?” “我也挺好?!睆堨系吐暤?。他頓了一頓,又道:“我明年會下場參加科舉。還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我定親了?!?/br> 程尋“哦”了一聲:“那恭喜啊?!?/br> “你和杜聿……”張煜聲音極低,幾不可聞。 “什么?”程尋沒聽清。 “沒什么,多注意一點?!睆堨想S口道,“我先到前面去了?!?/br> 他說完大步向前,留下莫名其妙的程尋。她以為這個表哥已經離開書院了呢,還在這兒啊。不過這回還好,至少沒兇巴巴地要命令她。 她輕輕搖了搖頭,管他呢,反正他也命令不了她了。 重陽登高遠比程尋想象的熱鬧,到下山分別時,她竟有些依依不舍。雖說她在書院時和同窗們關系平平,可畢竟在一個學堂共同學習數年,豈能一點感情都沒有? 崇德書院的學子們跟著高夫子等人回書院,蘇凌和程尋站在馬車邊。他則問她:“你呢?是直接回書院嗎?” “嗯,我回去,明天再進宮?!背虒ば÷暤?,“不過我不跟他們一起回去?!?/br> “那先等會兒,我送你回去?!碧K凌只點一點頭,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你和云蔚,敘舊?你們,關系很好?” 他記得在書院時,程尋是他的前桌,云蔚是程尋的前桌。云蔚這人有點自來熟,時常拉著程尋說話。但也不至于神神秘秘,敘舊好一會兒吧? 不提還好,他這么一提,那種尷尬的感覺就再次浮上了程尋的心頭:“不是,沒有?!?/br> “那是什么?”蘇凌心里微微一沉。 “哎,你過來?!背虒_他招招手,示意他靠過來。 蘇凌會意,微微一笑,果真略微矮一矮身子,將耳朵湊到她唇邊。 程尋在他耳邊輕聲道:“斷袖?!?/br> 她的呼吸就在耳邊,溫熱的氣息教蘇凌耳根微紅,然而她的話,卻讓他一驚。 “斷袖?”蘇凌一臉訝然之色,“云蔚是斷袖?他想讓你同他一起?”他神情微變,皺眉:“膽子也太大一些,連你的主意都敢打!” 程尋愣了一瞬,繼而哈哈大笑。她輕輕推了推蘇凌的胳膊:“才不是,誰和你說云蔚是斷袖了?明明是云蔚問我,咱們兩個,咱們兩個,是不是一對兒斷袖?你要笑死我了?!?/br> 蘇凌知道是誤會了,輕咳一聲:“你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說不是了。我是直男,純的,筆直筆直的!”程尋一臉認真,可眼中的笑意卻遮掩不住,秋水樣的眸子里蘊藏著無盡的狡黠之色,看得人心中一蕩。 蘇凌勾一勾唇:“直男?”他沒大聽懂她說什么,但認識她兩年多,結合語境,也大致能猜出她話里的意思。 程尋嘻嘻一笑:“哦,你可能不是?!?/br> 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蘇凌笑道:“別鬧?!?/br> “別老說我別鬧,我又沒鬧?!背虒ば÷曕止?,她忽然想起一事,眼中光彩流轉,拿胳膊輕輕撞了撞蘇凌的胳膊,“你是不是怕人把我搶走?” “什么?” “剛才啊,剛才你以為云蔚是斷袖,還向我表白的時候,是不是很緊張?你看啊,你還說他膽子大呢。是不是嘛?”程尋仰著頭看他。 “不是?!碧K凌想也不想,“我知道他搶不走?!陛p輕撫摸她的發頂,他一字一字慢悠悠道,“你是我的,誰都搶不走?!?/br> 他目光專注,神情溫柔,可說的話卻是無比自信。 程尋臉頰發燙,心里的喜悅咕嘟嘟直冒泡,她輕哼了一聲:“什么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你怎么不說你是我的?” “對啊,我是你的?!碧K凌毫不遲疑接道。 “你別老哄我啊,我可是會當真的?!背虒ば÷暤?。 “為什么不能當真?”蘇凌一笑,“我又沒有哄你?!?/br> 他對她的心意,毫不作假。 “那我可記下了?”程尋看看天色,“啊呀,我不和你說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見吧,今天累了一天,我得回去泡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br> 蘇凌點頭:“好?!?/br> — 重陽節和好友一起登高時還不覺得如何,然而后續的事情就教人不那么輕松了。 先是一覺睡醒兩條腿發酸,后是白大人借著九九重陽之名,給她布置了不少算學題目。這還都是讓她在課下做的。 白大人振振有詞:“殿下每日在課后忙碌,你真愿意歇著?” 程尋自然不是喜好偷懶的人,兼之她自己又喜歡算學,那就做唄,只是覺得空閑時間更少了。她從宮里帶回來的關于胡渚的書籍,還沒看多少呢。 胡渚人在大周百姓眼中,都是野蠻人。胡渚與大周接壤,民風彪悍。早些年,胡渚和大周之間沒少零零星星作戰。三十年前先帝還在世時,雙方和談,達成一致意見。這些年邊境未再有戰事。百姓休養生息,生活漸漸富足。 程尋原本對胡渚興致一般,也稱不上多感興趣。還在書院時,她偶然得知蘇凌認識胡渚文,跟著蘇凌學過一點。如今重拾興趣,是因為她聽說胡渚近來發生了大事。 老首領亡故,傳位于長子,然而其幼弟不服。經歷一番內斗之后,其長子和幼弟各有擁護者,互不相讓,已僵持許久了。 而現在,其長子向大周求助,那使者簡單表明了主人的意思:事成之后,愿意臣服大周,以大周為尊,歲歲請安。 這些事情是程尋從宋大人那里得知的。宋大人在課堂上,分析時政,提起此事,分外激動,不甚花白的胡子不停抖動。 程尋還是第一次見宋大人這般模樣。 宋大人五十來歲,見證過三十年前的戰爭。雖然這些年,兩國不打仗了,可他對胡渚敵意不淺。他雖然只簡單說明事情,并盡量不帶傾向性,可程尋隱約能聽出來,宋大人并不愿意幫助胡渚兩派勢力中的任何一派,他更希望胡渚內部互相殘殺,大周得漁翁之利。 程尋自己對胡渚了解有限,她特意從宮里找了不少和胡渚有關的書籍,想多了解了解?!隙ú荒軟Q定政事,可她至少也得知道蘇凌在忙些什么。 她不想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 — 蘇凌這些天確實很忙。 先是有人密報狀告蜀王居心不良,有意謀反。蘇凌同皇帝細查之下,發現此人與蜀王嫌隙極深,又順藤摸瓜,查出了上次的刺客究竟是何人指示。 除此之外,就是胡渚了。 對于“胡渚”這位老朋友,朝中意見不一。有的認為該袖手旁觀,看他們內斗,待其兩敗俱傷時,一舉殲滅。有的則認為該出手相助,讓胡渚徹底臣服,也能顯示上國風范。 雙方各執一詞,互不退讓。 皇帝早年是主戰派,若是在二十年前,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借此機會滅了胡渚。然而年紀漸長,顧慮比先時多了一些。他在朝堂上,并未直接決定,在散朝以后,則留下心腹重臣,又特意喚了二皇子過來。 在御書房,他開門見山:“胡渚一事,你們怎么看?” 周太傅先道:“皇上,老臣以為可以相助。他們現在確實是在內斗,可難保我朝大軍過去,他們不會一起將矛頭對準我大周。千里行軍,深入敵軍腹地……”周太傅搖一搖頭,極不贊成的模樣:“我大周休養生息三十余載,這才安居樂業,百姓富足,國庫也漸漸充裕。我們又不要他們的土地做馬場,滅了他們,對我們有何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