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也是?!北R氏將一對流蘇耳墜放回首飾匣中,頗為遺憾,“你還要在書院讀書,有了耳洞,旁人會生疑的?!?/br> 程尋微微一笑,心里想的卻是,打耳洞多疼,我才不要。 她六歲時,母親雷氏拿了米粒和針要給她穿耳洞,她只瞧了一眼,就臉色發白,直言自己不想穿耳洞,怕疼。 母親當時皺了眉,說這是必須穿的。還是父親程淵出面說服了母親,她才得以不穿耳洞。 再后來,她女扮男裝去了書院,雷氏也就不再提起此事了。 “不說我了,今日嫂嫂生辰,我祝嫂嫂心想事成,芳華永駐?!背虒に颇K茦邮┝艘欢Y,又將準備好的禮物拿了出來,笑道,“這是京城馥香齋新出的水粉,我上個月托三哥買的,就是為了今日。嫂嫂生的好看,戴上二哥送的碧玉簪,再涂上新水粉,會更好看……” 她一本正經說著,盧氏早紅了臉,烏發間的碧玉簪散發著瑩潤的光澤:“呦呦說什么呢……” 五月初一,是盧清音的生辰,因為不是整數,也就沒有大辦,只一家人簡單吃了個飯,就算是過壽了。 程尋正同嫂嫂說著話,外面江嬸揚聲道:“呦呦,你三哥給你寄信了?!?/br> “真的?”程尋聞言雙眼陡然一亮,丟下一句“嫂嫂,失陪,我先去看看”之后,就掀簾出去,前往廳堂。 三哥名喚程瑞,和她一母同胞,模樣不大相似,性格也迥然不同,如今正在國子監讀書。 十年前,膝下只有一女的二叔程浩,向程淵提出,想過繼一個侄子繼承香火?!毯频钠拮于w氏在生女兒端娘時,落下病根,很難再受孕。程家規矩,男子年過三旬無子可納妾,可程浩無意納小,就想到了過繼。 程淵猶豫再三,與雷氏商量后,把程瑞過繼給了二弟。 于是乎,程瑞從她的哥哥,變成了名義上的堂哥。不過,兄妹兩個的感情倒也沒有因為名分的變化而發生改變。 兄妹兩人時常通信,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三哥程瑞的信,素來很長。這次也不例外,他先照例向家中眾人問好,后講了自己近來在國子監的若干趣事,又講了京中一些趣聞。在信的末尾,他拜托程尋幫忙尋一本名為《雨夜求問錄》的書,還特意聲明最好不要驚動大伯和二哥。 將信從頭到尾看了兩遍,程尋定定地看著三哥托人帶給她的一些京城時興的小玩意兒,心里隱隱有些發酸。她放下信,聲音極輕:“什么大伯……” 過繼以后,改了口,好像什么都不一樣了。 《雨夜求問錄》這本書,程尋在文庫里見到過。前朝一個叫秦方的儒士在雨夜去拜訪當時的大儒舟山先生,請其解惑答疑,后整理成冊,因觀點與當世主流有些差異,學院的夫子們只是一筆帶過,并未仔細講解。 程尋略略掃過一遍,對其中的大部分觀點都很贊同。如今程瑞想看,她少不得要去文庫里尋了來。 稍作休息后,程尋換下漂亮的裙子,又裹上了雨過天青色的校服,收拾打扮后,跟爹娘打一聲招呼,晃晃悠悠往文庫而去。 文庫又名藏書樓,離學子們日?;顒拥膱鏊^遠,安靜干凈,藏書頗豐。 程尋對文庫并不陌生,那《雨夜求問錄》放在何處,她心里有數。于是,她到了文庫后,直奔二樓。 午后的陽光溫暖而明媚,程尋自書格上抽出自己想要的書后,視線微移,又看到了其他的書籍。她心念微轉,反正時間還早,不如就在這兒看一會兒書。 就當是泡圖書館吧。 她隨手拿了一本《浮齋小記》,粗粗一翻,全是古怪故事。在一水的圣賢書中,這本《浮齋小記》格外清新脫俗,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程尋站在書格邊,盯著《浮齋小記》看得入神,渾沒有留意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你在干什么?” 少年的聲音干凈清冽,可是正看到精彩處的程尋卻是悚然一驚,她“啊”了一聲,雙腿一軟,下意識后退疾行。 她身后是堅硬的書格,眼看著她的脊背就要撞上書格,驀地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穩穩地墊在她身后,將她的身體與書格硬生生隔開。 程尋匆忙站好,穩住身形,而她身側的少年,卻皺起了眉,似乎還抽了一口冷氣。 他開口問她:“你沒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古代打耳洞,據說有的地方是兩顆黃豆(或者米粒)把耳垂夾起來,一直碾,碾薄后用燒熱的針穿過去,棉線浸香油養一段時間。 聽著就覺得疼啊。 第10章 單獨相處 程尋眨了眨眼,后背殘留的灼熱感讓她的思緒有些混沌,順著他的話答道:“我沒事?!痹捯怀隹?,她意識到不對,身體微動,關切地問:“你呢?你有事沒有?” 她說著探了身子去看他的手?!讲欧置髀牭搅怂钩槔錃獾穆曇?。他的手擋在她的脊背和堅硬的書格之間,肯定硌得很疼。 蘇凌也不遮掩,大大方方任她看。 程尋低頭仔細看他的手,他肌膚白皙,手背的那一片紅格外明顯。但是讓她詫異的并不是這個,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蘇凌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比尋常小姑娘的手要大了不少。 這真是姑娘家的手么?然而再一瞥眼,看到蘇凌幾近完美的側顏,她又漸漸打消了疑慮。唔,長相中性的姑娘,有一雙大一號的手,也不奇怪。 她輕輕呼氣,吹了吹他微紅的手背。 但是她剛呼了一口氣,她面前那只手就幅度很小的瑟縮了一下。在她詫異的目光中,他以極快的速度收回了手。 午后的陽光灑在他的清俊的面龐上,隱約有一絲紅。 程尋面上閃過一抹尷尬,她想了想:“你用不用看大夫?咱們書院的藺夫子醫術很高明的?!?/br> “不用?!碧K凌下巴微動,重提舊話,“你來這兒做什么?”語氣比先時緩和了不少。 “真的不用嗎?不用就算了,你回去以后小心一些?!贝_定了一下之后,程尋才答道,“我么?來文庫,自然是看書了?!?/br> 她雖然一直牢記著要遠離同窗,尤其是蘇凌和紀方。但是在看到蘇凌,尤其是在蘇凌出手助她之后,她的這些小心思不免會退去一些。因為性別問題,在書院讀書三年,她一直孤孤單單的,連個能交心的朋友都沒有。 如今好不容易來個跟她處境一樣的姑娘,二哥還不允許他們走得近。 “看書?”蘇凌身形微側,立于她身后。 “是啊?!背虒P了揚手上的《浮齋小記》,燦然一笑,“里面有很多古怪的故事,我正看得入神,你就過來了……”她眼角的余光不著痕跡地瞟向他的手,忍不住再次問:“你的手,真的不要緊么?” 這是她第四次問這個問題了,蘇凌眉心微攏,壓下心底滋生的那種微妙的怪異感,聲音很輕:“不要緊,看的什么故事?” “啊,都是鬼啊,妖怪什么的,很有意思?!背虒ばπ?,眼睛亮晶晶的,“你要看么?” 蘇凌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略一遲疑,向她伸出了手。 “給?!背虒ず仙蠒?,直接放到他手上,“你看吧,很有意思?!?/br> 書放在手上,略微有些癢,蘇凌眉峰微動,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離得很近,相距不過一尺。蘇凌可以清楚地看到程尋眉毛刻意加粗的痕跡,他扯了扯嘴角,身形不動,翻開了書。 見蘇凌認真看書,程尋取出先時的《雨夜求問錄》再次翻看。 文庫里安安靜靜,只能聽到偶爾的翻書聲。 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不覺灑在身上的陽光漸漸移去,絲絲涼意襲來,程尋將思緒從書中抽離出來。一看日影,估摸了一下時候,心知該回去了。 她一轉頭,蘇凌正靜靜地看著她。 少年眼神干凈澄澈,程尋輕輕一笑:“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啦,再見?!?/br> 她沖他擺了擺手,從他身旁側行而過。 她行得很快,身后腳步聲不輕不重。程尋知道蘇凌在后面,干脆停下腳步,與其一道行走。她后知后覺想到自己方才打了一聲招呼就走,好像有些不大禮貌,她隨意尋著話題:“你也不看了么?” “嗯?!?/br> 兩個人之間安靜有些奇怪,程尋一面行著,一面繼續說道:“我聽說蘇同學是京城人,京城離這兒只有三十里,休息日也不回家么?” 蘇凌腳步微頓,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從京城來?” “難道不是么?”程尋眨眼,疑心自己搞錯了。 “那倒沒有?!碧K凌神色淡淡,臉上看不清喜怒,只在下樓梯之際,將程尋讓在了里側。 程尋心里琢磨著她是不是說錯話了,正想著再換個話題,卻聽對方忽然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正在下樓梯的程尋聞言差點一腳踩空,她匆忙去抓欄桿,卻不小心撲在了蘇凌身上。 她的腦海瞬間一片空白,腰已被緊緊箍住。 “沒事吧?” 干凈清冽的聲音就在耳畔,還帶著若有若無的溫熱氣息,程尋耳朵里癢癢的,熱熱的,隱隱還有些酥麻感。她輕輕扯著他的胳膊,從他懷里掙脫了出來。 幸好此時距離地面只有五個臺階了,她輕聲道了謝,低著頭,蹭蹭下了樓梯。 蘇凌收回了手,默默跟隨其后。 雙腳站在地面上后,她才調整好了情緒,再次鄭重道謝:“今天多謝你,幫了我兩次?!?/br> 雖然說這兩次都是她被他的舉動給驚著了。 回想起他方才的問題,她現在還有些難以置信,他們同窗十來天了,還是前后桌。 他現在問她的名字?她真沒聽錯? 壓下心頭復雜難言的情緒,程尋輕聲說:“你不知道我名字?” “我聽他們叫你程尋?!?/br> “是啊?!背虒c頭,不明白他知道了為什么還要問,她猜測著也許蘇同學是想知道這倆字怎么寫。她咳嗽了一聲,一字一字道,“程是禾木程,尋是‘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后來’的尋?!?/br> “哦?!碧K凌眼眸低垂,唇角輕輕勾起,“八尺?” “???”程尋微愣,繼而反應過來,一尋為八尺,她眨一眨眼,“是這個尋。我告訴了你的我的名字,你可別忘了?!币院蟛灰賳査惺裁戳?。 沒聽見他的回答,她就當他是默認了,她笑著揮了揮手:“我真得回去了,明天見?!鞭D身離開時,她還沖他遙遙擺手。 她對蘇凌的印象頗為不錯,在她心中,蘇凌是一個有想法,有志氣,有本事,有膽量的好姑娘。尤其是系統顯示的那句“內容簡介:少女蘇凌喬裝打扮到崇德書院求學,結識一眾同窗,收獲了友情和愛情,并成功提高女性地位?!备屗X得蘇同學有魄力,堪比先驅。 沖著這一點,她對蘇凌的某些怪異舉動,都能理解接受。 誰還沒點古怪脾氣?也許人家這么做,是有原因呢。 她走得很快,并不知道她心中“有想法有志氣有本事有膽量的好姑娘”蘇凌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 程尋剛踏進程家的院子,就撞見了二哥程啟。 二哥一身簇新的墨綠色杭綢袍子,比平日里更顯俊彥,不過他的神色不大好看:“去哪兒了?” “閑著沒事,去文庫轉了轉?!背虒ひ浑p眼睛滴溜溜直轉,莫名有些心虛。 程啟頷首,以示知曉。 “那……二哥要是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