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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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誣陷我!”門達又兩拳猛打上去,目眥欲裂,“誰給你的膽子!誰支使你的!你說——” 這怒吼,宛若發了瘋的獅子。 刑房外候命的獄卒、宦官、錦衣衛都躲得遠遠的,只有厚重的血氣在木柵內外纏繞氤氳,像一只鬼魅的手,挑動著人們每一根恐懼的神經。 “你如實招來?。?!”門達驀然拔刀,繡春刀裹挾怒火刺進張儀肩頭。血花短促地漸起,又落在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囚服上,鋒利的銀刃轉瞬從后肩探出。 “門指揮使?!毖︼w在此時悠哉地開了口。門達切齒停手,聽得他又道,“你該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 “……督公!”門達恨恨地轉過頭,猩紅未退的雙目看向薛飛,“我沒做那些事,你若不信……” “我倒想信?!毖︼w語調清揚,饒有興味地看了一看張儀,“我早就說過,我獨自來審他,你偏要同來,眼下真是尷尬?!?/br> 門達無暇品他的譏諷,焦急又道:“我何苦和您東廠斗!” 薛飛恍若未聞:“還是讓我自己問問吧,指揮使大人去歇一歇?!?/br> 他的口氣不容置喙,門達牙關緊咬,靜了半晌,猛地抽了刺在張儀肩頭的刀,拂袖離去。 張儀痛得面色驟白,再度失血掀起的虛弱卻令他連喊也喊不出一聲。頭眼昏花間,他依稀看見薛飛放下了茶盞,一步步走向自己。 “張大人?!毖︼w看似和善地拍住他的肩頭,張儀被繡春刀刺穿的傷口被他手指一按,冷汗登時如雨落下。 “臘月了?!毖︼w微微笑著,“不想回家過年么?” 張儀不屑地嗤笑,一字未發。 “你這么攀咬門達,我真不知該信誰?!毖︼w悠然地咂嘴,“我若用我東廠的手段問個清楚,你說你……” “呵?!睆垉x生硬的笑音截了他的話,“你東廠的手段,是我錦衣衛玩剩下的!” “是么?”薛飛好笑地看著他,好似在判斷他這一口一個“我錦衣衛”的意思。 然后,他的手指又往張儀的傷處多按了兩分:“那我……在這兒為你新創個花樣,如何?” 劇痛令張儀心跳愈來愈快,他大張著口,卻死死將慘叫聲卡在了喉嚨里,硬生生扛過了這陣劇痛。 薛飛嗤聲而笑:“你要么說服我信,要么說服我不信,不然我就把你的骨頭一根根從這傷口里拆出來?!彼帎艕诺赜中α藘陕?,“聽聞凌遲之刑有撐三四天才死的。嘖,拆骨你打算撐個幾天?” 夜色下,押送江寧織造所制過冬布匹的馬車一輛輛進京,車輪碾著白日里已被踩得稀爛的雪色,整齊地駛向皇宮。 途經一處胡同時,最后的那一列無聲地改了道,拐進了巷子里。 復行三五丈,蟄伏在屋檐上的幾道身影倏然躍下,圍了馬車。 幾名負責押運的錦衣衛默然后退,車夫也立即下了車,任由幾人將車拉走。 這輛馬車在街頭巷尾繞了一個頗大的圈,走了許多無人踏足的地方。終于在確定無人跟隨后,重新駛向了大路。 晨曦破曉時,一聲嘶鳴撞進了便宜坊。 第69章 云涌(一) 在罪證送達幾日后, 奚月一行人也入了京。他們個個都易了容,雖然拿著刀劍顯是江湖人的打扮,但守城的官兵也沒起疑。 幾人找了家酒樓住下, 小歇了一會兒后便下樓吃飯。一路舟車勞頓,當下奚月出手便很闊綽, 把店里的幾道招牌菜全要了, 又按人頭要了米飯。 菜中有一道紅燒肘子色澤鮮亮,鮮香四溢, rou燉得酥爛, 一夾便會脫下來。曾培吃了一口就說:“這個!張儀養傷的時候你給他買過!” 他話音未落, 奚月便覺楊川一記眼風掃了過來。 她趕忙往他碗里噎了塊rou, 笑罵:“當時是咱們欠他的好嗎?就連現下咱都欠他人情, 等忙完了請他出來喝酒?!?/br> 這話奚月說起來也沒掩飾,一來他們都改換了容貌,親爹都認不出來, 二來張儀這名字也不生僻, 重名的想來不少。 然而這話說完不久, 一柄繡春刀就放在了桌上。 奚月悚然抬頭, 面前是個百戶??粗€挺眼熟,不過她一時記不起叫什么了。 楊川也是心弦一緊, 不動聲色地抱拳:“這位大人, 什么事?” 便見那百戶徑自在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你們剛才說的張儀, 是不是錦衣衛的鎮撫使張儀?”沉了沉, 又問了句, “你們是不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 幾人相視一望,一時皆難辨敵我。奚月再開口時,也很謹慎:“不是,我說的是風景宜人的宜。不過你說的那位我也聽一位雁山派的朋友說過——儀表堂堂的儀,對不對?有什么事嗎?” “我跟張大人去過雁山派!”那百戶立即道,旋即神色變得復雜起來,既有喜悅又有憂愁懊惱,“你們若在江湖上的朋友多,能不能……能不能找人救救他?門達得罪了東廠,想推他出去頂罪,人押進詔獄兩個多月了?!?/br> 這百戶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人高馬大,說到這兒卻眼睛都紅了:“你們行走江湖不知道詔獄的厲害,進了那地方還不如死了。我們尋機去看過他一次,人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F下東廠又插了手,這么下去恐怕……” 他說到一般,忽而察覺周圍一層不正常的死寂,遲疑著抬了抬頭,便見幾人都面色煞白。 他是不是驚著他們了? 那百戶趕忙斂了斂情緒:“……這些當我沒說!你們若能找到人幫忙,若不能,就當我沒提?!?/br> 他是實在沒轍了,不然他也不想這樣冒險跟幾個萍水相逢的江湖人打交道。 錦衣衛里就是這么個微妙的地方,說起來烏煙瘴氣,可大約因為拿著御賜的繡春刀四下辦案的緣故,許多人又還殘存著兩分血性,這點血性什么時候會被激出來不好說,或許是兄弟落難之日,或許是家國危亡之時。 這百戶說完,便也沒有多留,拎著刀便又坐回自己那一桌吃飯了。同桌的另幾個千戶百戶往這邊看了看,也沒說什么,大約都是私底下十分交好的人。 楊川一拍案便要起身出去,被奚月一把按住。 “那是詔獄!”奚月低喝。 “得救張儀!” “怎么救,咱們兩個單槍匹馬去劫獄嗎?”奚月銀牙緊咬,“我們再折在里面,讓門達知道張儀騙了他,張儀就算是只九命貓也活不下來!” 楊川強沉下一口氣:“那你說怎么辦!” 奚月腦子里也是懵的。她原本當真以為,從罪證送進來開始,一切便該逐步解決了,就連方才所說的要請張儀喝酒她也是當真輕松地想過,這變故令她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