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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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隨便殺人?我告訴你,那二十三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死得不冤!”曾培說著將聲音壓低幾分,接著又拿兄弟情分說事,“我是真拿你當兄弟啊楊川!你瞅瞅我手底下那幾個百戶,各個千戶所哪個不想要?我不就給了你了!” “你可別提那幾個百戶了?!睏畲ㄒ活┧?,從他身邊繞過去,語氣悠長,“喝了人家一個月的酒都沒給錢?!?/br> 曾培:“他們辦案可都是一把好……” “但你那位治下甚嚴的奚風大哥若在,肯定容不下這種事吧?”楊川截住他的話,轉過身又看看他,“奚大人大概同樣不會想你為他徇私枉法吧?” “你……”曾培臉色發白,爭辯的話在喉嚨里冒了幾回,又都無一例外地被吞回去。最后他懊惱地擺手,“得了得了,我說不過你。你有本事你就查,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可別怪哥哥沒提醒你!” 楊川嗤地一笑,作勢抱拳:“多謝大哥提點,在下……” 門聲篤篤一響,楊川將話停住。 他轉頭看去,窗紙那邊映出一個手下的輪廓,稍等一瞬,手下抱拳:“楊大人,指揮使大人傳您去南司回話?!?/br> “知道了?!睏畲☉?,回過頭一笑,“不多留曾兄了?!?/br> 曾培也不多耽擱,挎著繡春刀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往外走,擺著手說:“加小心,甭送了?!?/br> 楊川當然本來也沒打算送他。不論指揮使門達在楊川口中多么不濟,他在他們這些千戶面前都還是上官。上官的召見無故是不能拖延的,楊川于是當即騎了快馬,揚鞭朝南鎮撫司馳去。 南北鎮撫司都設在皇宮以外、皇城以里。離得不算太遠,所經街道上的車馬也不像京城中那么多。楊川不過一刻便趕到了南司,夜色下,守在朱漆大門外的兩個錦衣衛抱拳一喚:“大人?!绷⒓瓷锨皫退R。 楊川便徑直進了大門,穿過一方院子再走進大堂,不及行禮他就一怔。 大堂正中央放著一具尸體。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一個千戶,姜嚴。 楊川下意識地去看他的傷口,和之前的二十三個一樣,也是心口正中一劍,大片的暗紅將衣襟上的飛魚繡紋染得辨不出樣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的胸腔內現在應該也沒有心了。 楊川在屋中彌漫的血腥氣中呼吸微滯,接著他注意到不遠處投來的目光,立刻抱拳施禮:“大人?!?/br> “楊川是吧?!遍T達是個打量著他,久經官場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只眼中透著幾許不屑。在他眼里,這個為茍且偷生而叛出師門來錦衣衛買官的楊千戶,除卻被推出去送死,沒什么價值,也沒什么油水可刮。 楊川低頭應道:“是?!?/br> 門達指指那尸體:“你瞧瞧,又一個?!苯又粐@氣,“咱錦衣衛從沒這么丟人過。咱是辦案的衙門,自己倒撞上了驚天的案子。滿朝都在議論這個事兒,你查了也有些天了,有眉目沒有?” “……”楊川心情復雜。 在今晚之前,他其實一點線索都沒有。兇手功夫極高、行蹤不定、來歷成迷,所知只有他帶著一張銀面具,僅此而已。 楊川平靜地揖道:“屬下見過他了?!?/br> 門達一愣:“見過誰了?” “兇手?!睏畲ǖ穆曇羝胶偷辛?,“屬下在城南的三里香酒館與他過了幾招?!?/br> 一瞬間,整個大堂里都因為他這句話而寂靜。在一直在兩側沉默未語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鎮撫使,還有另幾個千戶好一陣面面相覷,然后,眾人將那份訝色一齊投向毫發無傷的楊川。 “有什么發現嗎?”門達問。 “有?!睏畲êV然道,“屬下與他過招間,認出了一個招式——千斤指?!?/br> 滿屋悄無聲息。 楊川想了想,出言解釋:“大人久在京中可能有所不知,這千斤指在江湖上名氣頗大,修成者寥寥無幾。今日之前,屬下所知會此功者,只有兩人?!?/br> “不要把那些江湖軼事帶到錦衣衛來!”門達突然疾言厲色。 楊川一怔,心覺有異。二人相距不過兩步之遙,他當即屏息運氣,內功流轉間聽覺驟然靈敏,他清晰地聽到門達的心跳混亂至極,似正為什么事兒驚恐無比。 楊川壓制住疑色。門達也盡力緩和了神情,佯作平靜地又問:“他為何與你過招,卻沒殺你?” 這句話問出了每個人心底的好奇。打從事發以來,千戶以上被這魔頭找上門的,可沒一個保住命的。 楊川一時啞然,他心覺那實話聽上去著實有點假——就因為他說了句“懲治污吏,肅清朝堂”,那殺人魔頭就放過他了?怎么聽都有蹊蹺。 他于是遲疑了那么一瞬,也就那么一瞬,門達的下一句話就續了上來:“你和他過招,打贏了?” “???”楊川索性順著這個臺階下,“是?!?/br> 門達一聲笑,接著手便伸了過來,贊許地拍著他的肩頭:“不錯嘛,不愧是行走江湖的,有些不同尋常的本事?!?/br> “……大人謬贊?!?/br> 門達又重重拍了幾下:“這案子連圣上都親自過問了,你好好辦。給你半個月時間緝拿兇手歸案,做得到嗎?” 楊川:“???!” “你一定行的?!遍T達竟然自問自答上了,不及楊川反應,他臉上的笑容一堆,“正好你們北司的鎮撫使也折進去了。等這案子辦完,這空位就由你填?!?/br> “不是,大人……” “賞金也不會少的?!遍T達豎起一個指頭,jian猾地一擠眼睛,“一千兩,黃金。國庫吃緊,我自掏腰包給你?!?/br> “……”楊川忽地噎聲,心里大罵一聲媽的! 門達一個錦衣衛指揮使,論銀餉并不算多,這筆錢顯然來路不正。 他于是端正作揖:“謝大人?!钡饶昧诉@筆錢,他便捐給與瓦刺作戰的兵士去。 門達對他的順從顯然很滿意,悠哉地點了點頭,緩緩拈著右邊的那一撇胡子:“去吧,好好干,前途無量?!?/br> “是,屬下告退?!睏畲o甚表情地又一揖,躬身往外退去。 大堂中,他這個“外人”離去后,幾位相熟的官員間終于掀起了一陣sao動。指揮同知連臉色都白了:“大人,千斤指!” 門達抬手制止住他的話,故作著冷靜,卻無力抑制背后一層冷汗沁下。 千斤指在江湖上名氣頗大,修成者寥寥無幾。 但今日之前,他們錦衣衛也見過一位會此功者。 ——兩年前命喪海上的北鎮撫司千戶,奚風。 是他? 這個念頭令門達心底生出一陣猶如被鬼魅糾纏的惡寒。他不知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但細想下去,卻愈發害怕。 ——那一次,死的不止奚風一個。但唯獨奚風,死未見尸。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在歷史上的這個時間點,門達應該還沒當指揮使。在緊接著要出現的一個大事件里,前指揮使逯杲被砍死了,門達才當的指揮使。這里為了劇情好處理不提逯杲啦 === 感謝支持新坑,前一百條評論送紅包 明天的更新在中午前后,么么噠 第3章 殺返(三) 錦衣衛的嘴都很嚴,但假若是指揮使門達想放出去消息的事情,莫說錦衣衛內部,就是整個朝堂都會一夜之間傳遍。 是以隔日清晨楊川再去北鎮撫司上值的時候,邁進院門就感受到了一陣議論。 幾個跟他同級的千戶勾肩搭背地走過來:“呀,楊川,聽說鎮撫使已是你囊中之物?恭喜??!” “……沒有的事?!睏畲ɡ@過他們,走進大堂。曾培原在大堂中查驗幾樣新到的火器,見他進來冷冷地一掃,轉身就走。 “曾兄!”楊川叫他,但沒能叫住。想了想,也沒再做嘗試,兀自走進自己的書房。 楊川就算是個傻子都知道,門達這趕鴨子上架的做法,是真沒安好心。 對方武藝過人,門達并沒有真指望他緝拿兇手歸案,只不過覺得他既有本事跟那人打一次平手,就有可能打出第二次、第三次平手。 所以門達把他立下軍令狀的事傳得到處都是。這樣一來,那人的下一個目標勢必是他,他如果真能暫時不死,拖延出的時間就讓門達有更多的應對余地了。 ——他對這沒意見。雖然門達不是好人,但他也并不想把更多錦衣衛的命填進去。 可問題在于,他并不是真的跟那人打了“平手”。 楊川難免焦慮地在書房里踱起了步子,倒不是在怕死,只是實在好奇這位會千斤指的高人究竟是誰。 那天門達沒讓他把話說完。他所知的會千斤指的兩個人,一個是算是他的師叔,江湖人稱“白鹿怪杰”的奚言先生。 另一個,是奚言先生的親兒子,楊川沒見過面的師弟,同時也是曾培口中的“大哥”——奚風。 說來也巧,這奚風……他雖沒見過,可二人間還真有一層極為微妙的關系——兩年前,奚風也曾官至錦衣衛千戶,后來聽說是死在了去東瀛的路上,尸骨無存。 思緒至此,楊川的目光微凝,腳下也倏然頓住。 “篤篤”。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楊川看過去,曾培在外沉喝:“楊川你出來!” 楊川便走過去開門,調整好心緒,笑道:“曾兄,怎么……” 曾培猛地提拳打來! 楊川一凜,悍然迎擊。他抬手阻住曾培的拳頭,內里流轉涌上,傾出的剎那令曾培一愕。 楊川旋即回神,氣力硬生生收住。曾培仍在前擊的硬拳當即顯得力氣很大,壓著楊川的手擊中他的肩頭,打得他幾番趔趄。 貫穿半條胳膊的酥麻卻讓曾培清楚,楊川方才令他錯愕的內功似乎并不是錯覺。他打量了楊川兩眼,笑聲帶起疑惑:“你這功夫……” “曾兄好大的火氣?!睏畲▔哼^了他的聲音,眼見屋外眾人都看著這邊,音量又提高了幾分,“說動手就動手,總得讓兄弟知道原因吧?” 他說著,背向身后的手暗暗運力。假若曾培再做追問,他就只好出手了。 然則曾培的目光在他面上掃了一圈后,只切齒說:“你小子活該。為了千兩黃金把命丟了的時候,我給你上香!” “曾兄這是盼著我輸?”楊川眼眸稍瞇,步態悠然地逼近了曾培,聲音轉而壓低,“指揮使大人對這案子看重得很呢,曾兄慎言?!?/br> “你……”曾培的目光凌然地迎上他的視線,“門達那廝……” “那是你我的上官,曾兄?!睏畲ń刈∷脑?。 曾培一瞬的氣結。 二人接下來的對視間只有死一般的寂靜,片刻之后,曾培轉身離開。 楊川松氣地收了內力。他接著看向不遠處的一個總旗,隨口道:“你帶幾個人,去取南司前兩天遇害的那個千戶的檔來?!?/br> 整個六月就這樣在忙碌的查案中悄悄過去,其間又死了四個錦衣衛,一個千戶三個百戶,楊川的項上人頭倒還在。 項上人頭還在就好。他是個辦事極有韌性的人,只要沒死,就會把想辦的事情盡力辦下去。 七月一日,一大疊勘察筆錄被呈到了門達案頭。那天正在下一場于北方而言十分罕見的磅礴大雨,雨水將富貴人家院子里的青石板沖刷得反出微光,在窮人家院中的泥地里積出一個個水洼。 雨從清晨一直下至傍晚,門達和幾個手下便是在這場雨水敲打聲中將楊川呈上來的東西看完的。合上嗚咽的風聲和沉悶的雷聲,每個人心里都有那么一點兒不安生,覺得似乎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即將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