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因這樁婚事,妙妙已經被表姐堂妹笑了一上午,這會兒又被人笑,終于按捺不住,快步過去撓她癢癢,又羞又氣:“少胡說,妙妙才沒有思春呢?!?/br> 梁婷婷咯咯笑著往身邊佳夕佳婳身后躲,趕忙求饒:“皇后娘娘饒命,莫要同臣女計較?!?/br> 妙妙紅著臉,直跺腳:“你們都欺負人,壞不壞?!?/br> “好啦好啦,”佳夕拉著她往里屋去坐,含笑道:“妙妙婚事定了,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呢,哪里會欺負你?!?/br> “誰說不是呢,”佳婳也道:“你們家陛下等你這么多年,身邊都沒個人,這是多大的福氣,你這運道,可比我們好得多了?!?/br> 這些年來,受方蘭蕊影響,私底下稱呼皇帝時,她們都說的是“你家陛下”,頗有些揶揄意味。 這兒的姑娘皆是出身高門,又都是嫡出,只要不入宮中,嫁個門當戶對的郎君做正妻,還是不成問題的。 只是她們都還年少,對于自己的姻緣滿心向往,誰不希望同將來的丈夫琴瑟和鳴,叫她一心一意對待自己呢,可就是因為身處勛貴門楣之中,見多了父兄房內事,才更加憂心愁思。 “前年我阿娘就給哥哥安排了通房,模樣都還生的挺好?!奔严p輕嘆口氣,道:“我問阿娘,未來嫂嫂家會不會因此不高興,阿娘說,不高興是正常的,但只要別生出孩子來,就沒大事兒?!?/br> 這話一落地,屋里的姑娘們都齊齊靜默起來。 物傷其類,別人遇見的困境,也許就是她們將來會遇上的,哪怕現下都沒影兒,只想一想,都膈應的慌。 “有些人家里有這樣的事兒,但有些人家里是沒有的,”佳婳見胞姐將話題說的沉寂,有意緩和場中情緒,含笑道:“妙妙家和方家就沒有這種事,安平侯府不也差不多嘛?!?/br> 這怎么能一樣呢,佳婳的話一說出來,反倒是性情最爽朗的梁婷婷第一個在心里搖頭。 董家姐妹倆都是早早定了婚約,情投意合的,董太傅與老魏國公交情深厚,又是方良的師傅,幾下里條件作用在一起,才得了圓滿結局。 至于自己家,也是阿爹努力維系起來的。 心里邊想歸想,她嘴上卻不會說出來,叫氣氛更加凝滯,只順著話頭,向妙妙道:“是呀是呀,要不然,我們還是在這幾家里邊兒找夫婿吧?” 這句話說的俏皮,幾個姑娘一道笑起來,方蘭蕊環視幾人,溫聲提議道:“水寧庵的菩薩最靈,改天咱們一道去拜吧,求個姻緣?!?/br> “叫妙妙先去,”佳夕掩口笑道:“我聽阿娘說過,那兒最為靈驗的便是送子觀音,叫她去求一求,指不定有用呢?!?/br> 幾個姑娘一起哄笑起來,妙妙紅著臉追著打,院子里登時嬉鬧起來。 吵鬧歸吵鬧,該定的事情卻定下來了,當日晚間,妙妙便同母親提了往水寧庵上香的事情,自然得了應允。 正是五月末端,天氣晴朗,日光明媚,卻也不似盛夏里那般炎熱,恰好是出去走動的好時候,幾個姑娘約了日子,便相攜往水寧庵去拜菩薩。 妙妙此前沒到過這兒,倒是方蘭蕊來過,走在她們前頭引路,一行人說笑著過去,也是趕得巧了,剛走過古樸的前院,便碰見兩個道姑過來。 她們年紀都不大,面容清秀端正,身著素凈道袍,瞧見一行嬌客,十分尊敬的行了道家禮節,方才東側小橋邊去。 “真有幾分不俗,”佳婳邊往前走,邊低聲同青苑道:“氣度非凡?!?/br> 為首的道姑年紀大些,同后邊那個小道姑過了橋,目光不經意掃過庵堂里的馬車時,忽的一怔:“今日來的……是哪幾家小娘子?” 年幼些的道姑看一眼馬車上留有的各家標志,也是一頓。 神佛之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做得準,豈不就是添了福分? 因這緣故,方蘭蕊等人到菩薩面前敬香時,都拿出了十二分的虔誠與認真,齊齊在蒲團上跪了許久。 皇帝既然降旨冊立皇后,便是為妙妙定了名分,身為皇后,她是不必向世間神佛跪拜的,可朋友們都在這兒跪著,她也不好早走,只站在一側等待,倒也不急。 她們出門時不算早,卻也不算晚,這會兒臨近晌午,外邊兒日頭正烈,自然不會匆匆歸府,而是打算在這兒用過午飯,再一道歸家。 畢竟,水寧庵的素齋,也是十分有名的。 這一行人皆非俗輩,庵堂里自然早有準備,幾個小道姑依次將素齋呈上,方蘭蕊看了一看,方才笑道:“我們八成是沾了妙妙的福氣,上一次我和阿娘來這兒,可沒這么多菜式?!?/br> 妙妙一雙杏眼瞪圓:“怎么又編排起我來了?!?/br> “好好好,不說不說,”佳夕笑著給她順毛:“咱們用飯吧?!?/br> 水寧庵的素齋的確別有風味,叫這些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方蘭蕊年紀最長,往往是照拂她們的jiejie,帶著兩個侍女往外間去取水,以備稍后飲用。 哪知她人剛剛拐進長廊,便聽見“啪”的一聲悶響,隨即是姑娘家有些尖銳的斥責聲:“你活在世上只會給家里丟臉,為什么還不去死?!” 這句話說的有些惡毒,方蘭蕊聽得眉梢一蹙,卻聽另一聲悶響響起,另有人回道:“我不偷不搶,又沒殺人放火,怎么就丟臉了?” “你敢打我?”最開始說話的姑娘聲音愈發尖了:“你不丟人現眼,怎么會到這兒來?!” “打你怎么了,”那人道:“你出言不遜,不該打嗎?” 方蘭蕊聽得滿頭霧水,卻也明白這是別人家事,不欲摻和進去,正想避開,卻聽腳步聲往自己這邊來,想要避開,卻也來不及,迎面便撞上了一個年輕道姑。 是今天上午她們遇見的那個,四目相對,一時間都有些怔然。 方蘭蕊見她臉上還有掌印未消,到底有些心軟,想了想,還是將自己帕子遞了過去,正待叫她擦一擦,卻聽不遠處聲音傳來:“你也知道躲開,可見也明白自己見不得人,偏偏愛裝出一副高潔樣子來,給誰看呢!” 只聽話音,那道姑也不是什么任人欺負的性情,只是不知怎么,見了方蘭蕊后,反倒想要躲開。 方蘭蕊心下奇怪,走廊另一頭卻有個身著紅裙周身貴氣的姑娘過來,看她一眼,微露驚意,語氣有些譏誚:“呀,原是方家小娘子在這兒,怨不得她急著走呢?!?/br> 是衡陽大長公主家的孫女,宗室里頗有盛名的貴女,鄭端敏。 ☆、第54章 娶妻 金陵各家的小娘子,都有自己玩兒的好的圈子, 勛貴們如此, 宗室也如此。 雖然有這樣的前提在, 素日里行宴設席時,卻也少不得產生交匯。 衡陽大長公主比淑惠大長公主還要年長, 因為身子不好的緣故, 這幾年已經很少出現在交際圈中,她的長子承襲鎮國將軍之位, 鄭端敏便是其女。 淑惠大長公主是皇帝姑母, 也是最早表態支持皇帝的宗室長輩, 自然得了宮中嘉勉, 除去各種賞賜外,皇帝又加恩其嫡長孫女為縣君。 ——這原是郡王之女才能有的封號。 因這封號, 淑惠大長公主的嫡長孫女便是宗室之中風頭最盛的一個,尚主會影響前程, 娶縣主卻不會,得力的妻族顯然是強大助益, 這幾乎注定她會有一樁圓滿婚事。 鄭端敏比那個縣主表妹年長幾歲, 卻被壓了一頭, 難免心生不虞,又怕被人輕看,每每盛氣凌人, 刻意彰顯自己尊貴, 一來二去的, 少不得會討嫌。 方蘭蕊此前倒也見過她,只是相處的并不愉快,漸漸地也不愿再同她產生交集,哪知竟在這兒見到了,言辭之間,還頗有些不善意味。 “既然見了,也無需躲避,”見不得脫身,那道姑反倒自若起來,深深屈膝,向方蘭蕊行個凡俗大禮:“早前欠過方小娘子一樁大恩,原就該謝過的?!?/br> 方蘭蕊聽得云里霧里,不知緣由,見她如此,趕忙伸手去扶,卻聽鄭端敏在側哂笑,眼角帶一點兒譏誚:“可該謝謝她,叫咱們家跟你一起丟臉,祖母因之臥病?!?/br> “七年前金陵城外的別院,”那道姑卻不理會她,只再度一禮,溫聲道:“多謝方小娘子相助?!?/br> 方蘭蕊原本還不明就里,這道姑一提,心中登時劃過一道閃電,明白過來。 多年前她與幾個小伙伴一道撞破幼女案后,也曾有尚且存活的小姑娘被救出,面前這道姑便是其中一個! 這件事已經過去許多年,但情狀凄慘,方蘭蕊始終不忍細思,驟然提起,心中乍冷乍酸。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一切都已經結束,逝者已矣,但現在回想,對于那些被救出的姑娘而言,或許只是噩夢的開始。 就像面前的道姑這般出家的,結局尚且算好,只怕更多的人,無聲無息的病逝掉,用以給家族聲譽陪葬。 “呀,方小娘子想起來了?”鄭端敏見她面露恍然之色,神情不由怨尤:“要不是你們當初多管閑事,平白捅出事來,叫她在里邊兒死了,豈不干凈!這下倒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叫我們家宅不寧!” 方蘭蕊聽得眉頭一跳,冷冷打量她神情,忽的道:“這位女冠,是你什么人?” 鄭端敏神情一滯,閉口不語了。 方蘭蕊記性倒好,在衡陽大長公主府上那些事兒里翻了翻,便有了答案,神情愈發冷淡:“是你前些年宣布病逝的jiejie,是不是?” 鄭端敏神情微變,有些心虛:“我jiejie早就病逝了,你不要胡說,惹人非議?!?/br> 她這般躲閃的態度,反倒使得方蘭蕊愈發確定,也愈發驚駭起來。 當初幼女案鬧得極大,影響也壞,直接驚動了天子,為了防止敗壞各家聲譽,宮中嚴令封鎖受害女眷消息,不得擴散,也是直到今日,方蘭蕊才知曉,原來連衡陽大長公主的孫女,都在其中。 更加令人深思的是,出身宗室的貴女出行,身邊少不得會有婆子侍從,怎么會被人擄走,陷到那種地方去? 其中緣由,只怕要落到后宅傾軋上。 方蘭蕊思慮的功夫,鄭端敏也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面上神情幾轉,最后看向那道姑,憤然道:“要不是你,哪里會生出后來許多事情,祖母也不會因此臥病,害人精!” 那道姑想來是極硬氣的脾氣,不然那會兒也不會直言回擊,現下聽鄭端敏提起衡陽大長公主,目光卻略過一抹傷痛之意,沒再反駁。 方蘭蕊性情柔和,骨子里卻很堅韌,若是不明就里,自然不愿摻和別人家事,現下明了事情起源,再見鄭端敏咄咄逼人,卻也動了火氣。 “明明她才是受傷害最重的,到了你嘴里,怎么成了害人精?” 她氣的聲音都在顫抖:“大長公主臥病,未必不是心疼孫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別人的過錯?” “她要是知道廉恥,回府那日就該自盡!”鄭端敏聽方蘭蕊說完,火氣愈發大了:“此時茍延殘喘,平白膈應別人!” “你也是女兒家,也該叫她一聲jiejie,怎么說的出這種話來?” 方蘭蕊怒道:“不恨惡人為非作歹,卻恨無辜受害之人,這就是你的教養?” “放肆!”鄭端敏惱羞成怒:“你竟敢這樣同我說話!” “我為什么不敢這樣同你說話?你是公主郡主還是縣主?”方蘭蕊語氣愈發硬了:“雖是宗室之女,但也隔了三層,你以為自己比我貴重多少?” 鄭端敏最恨別人提起自己隔了三層之遠的宗親身份,愈發惱恨,想也不想,便要伸手打她,那道姑吃了一驚,趕忙伸手去攔,卻沒來得及。 方蘭蕊跟隨董太傅走南行北,自然不同于尋常弱質女流,側身避開后,順手將她推開。 鄭端敏是閨閣姑娘,力氣不足,身子一閃,堪堪跌倒在地,自覺失了臉面,被身邊侍女扶著站起,氣怒交加,正待說句什么,卻聽外邊腳步聲近了,又有男子說話聲傳來,狠狠剜她一眼,這才悻悻作罷。 自家矛盾歸自家矛盾,她卻也不會表露在外人面前,方蘭蕊也是勛貴門楣出身,自然不會嚼舌,但別人可就不一定了。 當初的事情傳出去,受影響的先是她早就宣布病逝的jiejie,隨即便是府中未出嫁的小娘子們了,她不敢多生是非。 方蘭蕊目送她離去,心中那口氣勉強散去,這才轉身去看身邊道姑,道謝道:“今日素齋,只怕是女冠費心,有勞了?!?/br> 先前她以為是庵堂里見魏國公府的小娘子來了,有意奉承,現下再想,多半是面前之人為表心意,刻意準備。 “這是哪里的話,”那道姑趕忙回禮,示意不必,帶著方蘭蕊往后院取水的地方去:“原就該多謝你們的?!?/br> 方蘭蕊見她面色平靜,氣度恬淡,心中微微生出嘆息,隨即又覺欽佩,想想她這些年的境遇,只輕輕嘆一口氣。 “陛下是仁善之人,”那道姑見她如此,卻微微笑了:“知道我們未必會被家人接納,便將我們送到這里來修道,靜慧師太慈愛,待我們也好,終究有個歸宿?!?/br> 當年案發之時,方蘭蕊畢竟年幼,不知其中端倪,現下聽她講了,倒微舒一口氣:“天子盛德,是萬民之福?!?/br> 說話的功夫,便到了后院,侍女們去取水,她則輕聲問道:“女冠同鄭端敏,是……” 畢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她并不十分清楚。 “我道號文惠,直呼便是,”女冠不以為忤,淡然道:“我生母早逝,后來父親娶了她的庶妹做繼室,姨母生了她?!?/br>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