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好死不死,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武原侯府。 “叫工部尚書入宮來,”皇帝擼著貓,淡淡道:“朕有事同他商議?!?/br> 內侍從皇帝神情中察覺出幾分風雨欲來之色,愈發恭敬:“是,奴才這就去宣?!?/br> 工部尚書入宮,停留了約莫兩刻鐘,便面容帶笑,出宮去了,倒惹得外頭臣工猜測紛紛,心中難安。 不過,待到第二日,朝臣們便知道那君臣二人到底說了些什么了。 幾代以來,西南屢有旱事,頗為傷民,只是這兩年老天爺給面子,才沒釀成大禍。 對此,朝廷早就廷議過,未雨綢繆,意欲疏通河道,興修水利,廷議之后,這活計落到了武原侯頭上。 一聽這消息,武原侯便是眼前一黑,宣旨的內侍還沒走出去,便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府里人大驚,趕忙去請太醫。 興修水利是好事么? 自然是,興民救民,不能再好半分。 但做好事,可不是張住嘴搖旗吶喊就成,還得有錢啊。 西南水利之事折騰了這么久,還沒能確定下來,不就是因為國庫了拿不出錢嗎。 武原侯回想那日皇帝離開侯府時的神情,以及隨即賜婚陳華桐于七王的那道圣旨,心中深感不安,總有種手心兒里的小錢錢,即將長翅膀飛走的不祥預感。 好的不靈壞的靈,沒幾日,這預感便成真了。 皇帝既然降了明旨,他便擔了這差事,心知這會兒武原侯府正被盯著,哪里敢疏忽放縱,忙不迭往工部尚書那兒去,細問此事如何處置,人力調動,錢財配置如何。 工部尚書是個老油子,官場摸爬滾打這些年在,早就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將圖紙等工部相關的東西交付過去,便一推四五六,滿臉茫然,一概不知。 至于銀錢如何,那是戶部的事情,同他有什么關系嘛。 武原侯唯恐被割rou,滿心焦急,略微催問幾句,工部尚書便捂著心口說喘不上氣,一副快不行了的樣子。 這是皇帝倚重的臣子,武原侯倒不敢跟他擺架子,只得鎩羽而歸。 出師不利,已經叫他心存陰影,等到了戶部之后,他才知道,坑爹的還在后邊。 “錢?什么錢?”戶部尚書同樣上了年紀,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喝茶,想了半晌,終于道:“不是已經撥下去了嗎?” 撥了個鬼啊,武原侯連一個銅子兒都沒見到。 “老大人再想想,”他耐著性子,裝孫子:“我這兒真沒見到啊?!?/br> “明明就是撥下去了,怎么會沒見到?”戶部尚書卻忽的生氣起來,一個大帽子甩過去:“侯爺不會是想侵吞國庫吧?” “不不不,我不是我沒有!”武原侯趕忙解釋:“那錢我沒動!” “哦,”戶部尚書語氣和善起來:“你既然沒動,那當然就在那兒嘛,那還來吵什么呢?!?/br> 武原侯內傷起來,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結果,只能站起身,傷心失意的離去。 皇帝給他出了一個難題。 一是自己掏錢,興修水利,將武原侯府的家底挖空,買下合家性命。 二是一口咬定沒拿到錢,因侵吞公款為由抄家,拿到罰款后去修水利,合家倒霉。 到了這地步,哪怕武原侯腦袋只有核桃那么大,也知道該怎么選。 但是…… 他迎風流淚,心痛到不能呼吸。 從他手里出去的,都是可愛的小錢錢??! “正好,”武原侯淚流滿面時,皇帝正同工部、戶部二位尚書說話:“那錢本就剝削于民,現在用之于民,恰到好處?!?/br> “武原侯不過是引子,”戶部尚書笑道:“陛下不過是想殺雞儆猴罷了?!?/br> “且等等吧,”皇帝也在笑:“只看他們有沒有眼力見兒了?!?/br> 大秦傳續幾百年,初時昂揚向上,中期卻不免后續無力,屢生積弊。 先帝花費幾十年平定外患,到了皇帝這兒,則要穩定內政,清除蛀蟲。 武原侯府倒了,真正識趣的人,就知道該怎么辦了。 …… 九月初,金陵一直陰雨連綿,接連過了幾日,方才好些。 這天中午,妙妙吃過午飯后,便興沖沖跑到盒子里趴下,孵蛋一樣,將那些毛線團摟的嚴嚴實實。 “妙妙,”皇帝有點兒吃醋,蹲下身叫她:“你不午睡了嗎?” 妙妙小胡子翹著:“喵嗚?!?/br> 妙妙就在這里睡。 你也不嫌這盒子硌得慌。 皇帝有點兒無奈,伸手將她拎起,打算帶著進內殿去,妙妙有點兒不開心,但也沒有反抗,哪知小爪子不慎碰到皇帝時,卻不小心撓了他一下。 她爪子有點兒尖,只這一下,皇帝手上就出來一道血痕。 妙妙闖禍了,藍眼睛呆了一瞬,趕忙湊過去舔了舔,身后尾巴搖的歡騰,貓臉上全是討好。 皇帝倒沒生氣,只將她拎到懷里去,捏著她小爪子細看:“該剪剪指甲了?!?/br> 一說起剪指甲這事兒,他順勢想起了遣風來,轉身吩咐陳慶:“叫人去給遣風換了馬蹄鐵,早就想說的,這會兒才想起來?!?/br> 陳慶恭敬應了一聲,悄無聲息的退下。 妙妙躺在小哥哥懷里,小毛爪子被他捏住,拿著小剪刀,慢條斯理的修剪她rou墊下的指甲,動作溫柔極了,沒一會兒,居然睡著了。 皇帝瞧見小姑娘那雙藍眼睛合上了,微微一笑,正待將她放下,卻聽內侍上前,低聲回稟。 “陛下,濟州刺史遣人入京,進獻大吉之兆?!?/br> 先帝時,濟州刺史曾經拜過三皇子的山頭,倒不是說他是三皇子黨羽,而是在前些年,他只怕或多或少的幫著那伙人做過什么。 不過,牽扯的并不算深。 否則,早被皇帝清理掉了。 再則,從他現在的言行舉止來看,這個人,還是很知情識趣的。 武原侯之事出了后,便立即上表,奏請恩濟鄉民,扶助孤寡,更有心的是,這筆錢是當地官員們的義資,且他還掏了不少。 皇帝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因為不累。 “送了什么吉兆?”信手擼著貓,他隨口問了一句。 妙妙在他懷里,也有點兒感興趣的動了動小耳朵。 “是兩只金色的奇魚,”內侍有意討喜,說的十分驚奇:“通體金黃,極是難得,陽光下閃閃發亮?!?/br> 在皇帝看來,吉兆這種事情,本就是不足為信的,隨口問了一問,便打算叫人留下,賞點兒小東西拉倒,卻聽妙妙在他膝上,開心的叫了起來。 “喵嗚,喵喵!” 金色的魚,妙妙想看! 哦,皇帝這才想起來,自己這會兒還養著只貓呢。 “那就傳吧,”他淡淡吩咐:“弄進宮來,叫朕瞧瞧?!?/br> “是?!眱仁虘曂讼?,吩咐去了。 …… 濟州刺史確實有心,也的確聰明,然而有些事情一旦過了,就會叫人覺得厭惡。 比如說,皇帝瞧著面前跪的女人,就覺得心里不太舒暢。 沒叫她起身,他淡淡瞟一眼身側內侍,道:“這是誰?” 內侍聽他語氣,暗暗捏一把汗:“陛下有所不知,找到這兩條金色奇魚的,便是這位小娘子?!?/br> 皇帝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在妙妙背上摸了摸,道:“抬起頭來?!?/br> 那女子舉止嫻雅,面容生的清婉,素色上裳,天青色裙,宛如一朵青蓮,濯而不妖。 皇帝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道:“你跟劉集什么關系?” 那女子顯然沒想到他如此開門見山,目露猶疑,正待開口,卻聽皇帝淡漠道:“在朕面前說謊,是很蠢的,希望你能明白這道理?!?/br> “他……是民女堂叔?!蹦桥宇D了頓,方才道。 皇帝低低笑了一聲,淡淡的,不露情緒。 他生的也俊,眉宇英挺,雙目狹長,微微一笑時,當真別有一番風流。 那女子竟看癡了,好一會兒,才滿臉通紅的低下頭去。 妙妙趴在皇帝膝上,瞧瞧小哥哥,再瞧瞧那女子,看她作態,忽的想起陳華桐來,滿心不高興。 “喵嗚,喵?!?/br> 小哥哥不許理她喵。 說著,又拿尾巴去掃他手掌。 這小貓兒,怎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到了這會兒,卻不記得周明均那事兒了。 皇帝腹誹一句,卻也不會為了面前女子傷小姑娘的心,溫柔的摸了摸她小腦袋,示意她稍安勿躁。 妙妙卻以為小哥哥有什么別的想法,急了,尾巴掃完,又輕輕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控制住力度,也沒見血。 皇帝有點兒無奈的責備她:“淘氣?!?/br> 那女子沒瞧見妙妙,只當他是在同自己說話,既溫柔,又寵溺,臉色愈發紅了。 “是,”她期期艾艾道:“民女以后不會了……” 皇帝手一滯,莫名的倒了胃口,將膝上小貓兒拎到桌案上,冷冷道:“朕沒跟你說話?!?/br> 那女子看看那只極漂亮的貓,再看看皇帝,明了其中關竅,心知是自己cao之過急,以至于出了這錯漏,面色登時白了。 皇帝卻沒什么心思欣賞她臉色,站起身,抱著妙妙到魚缸前,道:“說說這兩條魚?!?/br> “是,此乃天降之物,正是皇天護佑我大秦之兆,”那女子心中微定,叫自己語氣溫柔而不失清澈,緩緩道:“此魚現于濟水,民女同家中仆從一道出門垂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