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句話直來直去,毫無修飾,別說是首當其沖的霍靈,連霍夫人面色都是一陰。 霍靈目露兇意,只是瞥見一側靜靜看她的祖母,方才悻悻收了:“我真不是有意的,妙妙,你信我呀,我可以跟你道歉?!闭f著,屈下膝,認真行了一禮。 “那也不,”妙妙依舊搖頭,同樣認真道:“你向我道歉,并不是覺得錯了,只是因為不道歉就會受罰,根本沒有悔改之心?!?/br> 轉過頭去,她伏在董氏懷里:“妙妙不接受,以后也不想理你了?!?/br> “我都道歉了,你還要怎樣?讓我給你磕頭賠罪嗎?”霍靈心里委屈,氣惱道:“怎么這樣尖酸刻??!” “妙妙做錯了事,阿娘就會處罰,三天不許吃小點心,雖然妙妙很饞,也會抱怨,但并不覺得阿娘做的不對?!?/br> “你做錯事,本來就應該被罰,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妙妙被她逼得不高興,回過頭去,仰著小腦袋與她對視:“妙妙可以選擇原諒你,也可以選擇不,但無論哪一個,你都得被罰?!?/br> 幾句話下來,便將霍靈堵得啞口無言。 霍夫人臉色陰郁,倒沒跟一個孩子針鋒相對,只看向董氏,僵著臉笑道:“妙妙真是好詞鋒,句句在理?!?/br> 董氏莞爾,語氣譏誚:“為人父母,免不得言傳身教,總不能叫她往歪路上走吧?!?/br> 霍夫人聽出其中深意來,正待反唇相譏,霍老夫人卻側過臉去,淡淡瞟了她一眼。 不自覺打一個戰栗,她垂下頭,沒敢做聲。 “妙妙,來,”霍老夫人向妙妙招手,含笑道:“到阿婆這兒來?!?/br> 有阿娘和外祖母在,妙妙倒是不怕,走到霍老夫人面前去,屈膝行禮,細聲細氣道:“阿婆,對不起?!?/br> 霍老夫人一怔,隨即笑起來:“怎么同我說這個?” 妙妙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今天是阿婆生辰,發生這種事,肯定不會那么開心了?!?/br> “好孩子,”霍老夫人眼底閃過一抹柔意,摸摸她小腦袋,道:“難為你還記得阿婆?!?/br> 婆母這話入耳,霍夫人便覺自己臉上似乎挨了一記耳光,火辣辣的疼。 “別怕,”霍老夫人卻沒看兒媳,只溫和道:“告訴阿婆,你愿意原諒阿靈嗎?” 她是霍靈的祖母,而不是妙妙的,小姑娘看看她,一時之間,有些不敢開口。 “只要問心無愧,就沒什么不好說的,”霍老夫人拍拍她肩頭,道:“雖是女兒家,也要有頂天立地的氣度?!?/br> 妙妙點點頭,小聲道:“不原諒她?!?/br> 霍老夫人并不動氣,只笑著問她緣由:“為什么?” “要只是吵架的話,當然沒什么,哪怕把妙妙推倒了,也沒什么,可她不能說妙妙是小偷?!?/br> 小姑娘眼睛清澈,目光明亮,認真道:“這樣的話傳出去,以后就沒人肯跟妙妙玩兒了,阿爹阿娘、還有哥哥們也會被人笑話,抬不起頭?!?/br> “玉樹亭亭,惜生他家門庭,金陵貴女頗多,怨不得只你有鳳命,”霍老夫人目光贊嘆,卻不由嘆息一聲,自腕上取下一串紫檀佛珠,遞到妙妙手里:“今日是霍家失禮,阿婆向妙妙道歉?!?/br> 那串佛珠還是霍老夫人出嫁時的陪送,極其珍貴,這會兒給了外人,霍夫人與霍靈皆是面露不忿,她說的話,更叫二人氣弱。 “長者賜,不敢辭,”妙妙想起自己前不久剛學的句子,便雙手接了,隨即又從自己香包里取出三顆陳皮糖送過去:“妙妙請阿婆吃糖?!?/br> 什么糖能比得上自己婆母那串佛珠? 霍夫人站在一邊,眼底是掩不住的譏諷。 “好好好,謝謝妙妙的壽禮,”然而霍老夫人卻笑吟吟的收了:“這佛珠是阿婆心愛之物,這三顆糖,也是妙妙心愛之物,咱們禮尚往來?!?/br> 送了一顆進口,她笑道: “真甜?!?/br> 妙妙自己也吃了一顆,抿著唇,開心的笑了。 ☆、第17章 下棋 霍老夫人確實有雅量。 這場爭執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生,見者諸多,偏生中間沒個轉手人,想尋個下人抵罪都不成,她也豁達,直言家中幼女失教,自此必定嚴加管束。 這話一放出去,別人便知道,這事兒霍靈失禮,同魏國公府的小娘子無甚關系。 霍家有了態度,加之兩家素來有交,魏國公府自然不會死咬著不放,說說笑笑幾句,這事兒便過去了。 登上回府的馬車,董氏方才輕聲問小女兒:“妙妙,那會兒你說那些話,都是自己想的嗎?” “嗯,”妙妙乖乖的點頭,末了,又有點擔憂:“是不是妙妙說錯話了?” “沒有,”董氏欣慰的看著她,目光柔和:“妙妙做的很好?!?/br> 這樣小的孩子,知道顧惜自己臉面是尋常,可知道偷盜這事兒傳出去會給家里蒙羞,所以堅決不認,才是真的難得。 董氏原本是不怎么信命理之說的,雖然有了道清大師的事兒,仍舊半信半疑,可經了今日之事,倒有些松動。 或許那位道清大師說的沒錯,妙妙確實身負鳳命,生而不凡。 摸摸她的小耳朵,董氏輕輕笑了。 “還要謝謝二哥哥保護,不叫別人欺負妙妙?!?/br> 小姑娘還記得魏平遠在外人面前對自己的維護,頓時將之前他笑自己胖的事情給忘了,從自己香包里取了糖,遞過去給他:“謝謝你?!?/br> 魏平遠伸手接了,看了看,認真問道:“我吃完之后,也會像你這么胖嗎?” 妙妙被戳中了傷心事,登時羞惱起來,氣咻咻的去看董氏:“阿娘,你管管他嘛!” 這兩兄妹,一沒了外部矛盾,馬上就針鋒相對起來。 董氏又好笑又無奈,看一眼兒子,輕聲道:“平遠,你比妙妙大,是哥哥,不許欺負她?!?/br> 魏平遠撇撇嘴:“誰叫她笨?!?/br> 妙妙嘴皮子不如魏平遠利落,被擠兌幾句之后,好容易升起的感激之情就沒了,抽抽鼻子,快要哭了:“阿娘……” “阿遠,”董氏語氣重了:“不許胡說!” 魏平遠看看小meimei,終于勉強停嘴了。 妙妙氣鼓鼓的看著他:“壞人,把糖還給妙妙!” “我偏不,”魏平遠將手中那顆糖送進嘴里,擱在舌頭上,伸給她看:“已經吃進去了?!?/br> “討厭,”妙妙瞪著他:“以后不跟你玩兒了!” “不玩就不玩,”魏平遠道:“腿短人笨,我才不想跟你玩兒?!?/br> 妙妙虧就虧在嘴笨上,出嫁之前被二哥哥欺負,出嫁后又得被皇帝欺負,這會兒說不過魏平遠,委屈的抽抽鼻子,“哇”的大哭起來。 董氏趕忙抱住女兒哄,又去責備魏平遠:“有你這么說meimei的嗎?!?/br> 魏平遠沒想到妙妙說哭就哭,手足無措一會兒,忽的從自己荷包里掏出兩塊兒糖:“別哭了,雙倍還給你?!?/br> 妙妙有點兒意動,伏在阿娘懷里,眼睫雖還掛淚,哭聲卻漸漸停了。 “喏,”魏平遠伸手過去:“拿著?!?/br> “最后再原諒你一次,”妙妙小肥爪子伸過去,嘴里義正言辭的重復著說了許多次的話:“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 今日的壽宴一結束,霍靈便被叫到霍老夫人那兒去,再沒回去,霍夫人正憂心忡忡,便聽外頭來人,霍老夫人請她過去。 “魏國公府的小娘子也是嬌氣,做什么那樣固執,非得叫阿靈難堪?!?/br> 她早早憋了一肚子氣,正待傾吐,卻聽霍老夫人冷冷道:“跪下?!?/br> 霍夫人神情一僵,臉色漲紅,半晌,終于緩緩跪地。 “自家做錯了事,怎么還怪到苦主身上去了?”霍老夫人緩緩道:“你活了一把年紀,連妙妙這孩子都不如?” 霍老夫人丈夫早逝,作為主母,執掌霍家多年,不怒而威,霍夫人趕忙改口:“娘教訓的是,阿靈委實不懂事,尋常胡鬧也就罷了,怎么還敢在娘的壽宴上亂來……” 霍老夫人看著她,眼底閃過一抹失望:“你真覺得,都是阿靈做的不好?” “娘,這事兒我事先真不知道,”霍夫人尤且未曾察覺婆母不悅,以為她懷疑這事兒是自己安排,趕忙辯解道:“您是知道的,阿英身子不好,我難免多看顧他些,少不得忽視阿靈,叫她成了這等刁蠻性子……” 她說的阿英,便是霍家家主唯一的嫡子,年近兩歲的霍英。 “趙氏,”霍老夫人定定看著她,徐徐道:“你知道,阿靈為什么單單陷害妙妙,卻不陷害別人嗎?” 霍夫人聽婆母喚自己一聲“趙氏”,心中便知不妙,可想了半天,也沒個緣由,頓了頓,終于訥訥道:“她心思多變,沒個章程,兒媳哪兒能知道……” “是因為你!”霍老夫人痛心道:“因為魏國公府拒了聯姻之事,你心中不悅,屢有怨恨,被她偷偷聽到,以為自己娘被人欺負,所以要替你出氣?!?/br> “阿靈是愛胡鬧,別人怎么想都沒關系,可你是她親娘,怎么能半分她心思都不懂?” 霍夫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竟似成了木人一般。 “阿靈尚小,性子還可以擰回來,你卻不成,”霍老夫人合上眼,嘆息道:“我兒只阿英一個嫡子,不能被你養廢,我會親自照看,你做不成良母,便專心做個賢妻,好生打理府中事罷?!?/br> “不成,不成!”霍夫人眼淚流下:“娘,阿英是我身上掉下的rou,你不能帶走他,不能!” “我為什么不能?”霍老夫人神情冷肅,緩緩道:“阿容出生后,一直在我身邊教養,這是你自己提出來的,不是我搶奪,要你們母女分離,可是你呢?你回娘家說我兇狠霸道,奪了你的骨rou,不許你們相見!” “為了阿容,為了霍家,我忍了,什么都沒說,可阿靈總是你自己教養的吧?你竟硬生生把她教成這個樣子!” 霍老夫人盯著她,道:“你說,我還敢把阿英放在你那兒嗎?” 霍夫人神情驚惶,嘴唇一動,正待分辨幾句,卻先一步被打斷了。 “做好你分內之事,不該管的不要管,”霍老夫人余威猶在,一字字道:“若是必要,我不介意在后院修一座佛堂,叫你去靜靜心?!?/br> 霍夫人神情幾變,終于平靜下來,勉強一笑,叩頭道:“是,兒媳自然聽從娘的吩咐?!?/br> …… 小媳婦這會兒正是皇帝的眼珠子,霍家的事兒剛出,他便知道了。 魏國公府的小娘子身負鳳命,被皇帝接進宮去養,這事兒金陵勛貴皆知,不論將來準與不準,至少這會兒,都是將她當成未來皇后對待的。 霍家家主第二日便入宮請安,說了幾件朝政后,便向皇帝請罪,言說自己治家不嚴,以及事后處置。 皇帝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然而霍家態度謙和,毫不推諉,他也不會死咬不放,暗暗在小本本上記了一筆,便擺擺手,示意他退下了。 小姑娘受了委屈,雖然冤屈洗清,但還是將皇帝給心疼壞了,等到她回宮后,雖過去幾日,卻還是抱著胖喵喵,溫柔的問了幾句。 妙妙同他親近,倒不遮掩,將那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