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小護士端著托盤出去,開了門左右看了看,扭過頭來,“好像走了?!?/br> 是景澄嗎?倪澈失落地靠回床上。她好像從來都沒弄懂過他對自己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但好像越來越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 景澄到六樓病房去看滕青,早上他照顧她吃了早飯就出去找倪澈了,這會兒都快到中午了才回來。 雖說他這兩天名義上是照顧滕青的,但實際上除了每到飯點過來投喂她,別的時間滕青都見不到他的人影,倪澈就在這家醫院上班,滕青不需多想也知道他去了哪。 本來滕青術后二十四小時就可以下地活動了,上午護工試著扶她起來下床走動,她剛一坐起來,牽扯到傷口就疼得她想哭,之后干脆就不肯再嘗試了。 護士過來催了好幾次,擔心她不及時活動會不利于身體恢復。 這會兒看到景澄回來,小護士氣哼哼地過來告狀,“我可不是嚇唬你們啊,總不下床不僅傷口有可能造成粘連,還容易形成血栓,嚴重了會影響腸胃和腎臟功能,到時候躺出毛病后悔可就晚了?!?/br> 景澄過去幫滕青將床頭調高,“來,我扶你起來走走?!?/br> 滕青不好意思說不,就借著景澄扶住她后背的力道緩緩坐起來,她感覺只要腹部稍一用力,傷口就會扯痛,滕青搖頭,“不行,太疼了……” “勇敢點?!本俺胃┥韺⑹直凵斓诫嘁赶?,半扶半抱地將她從床上提起來。 滕青疼得直噓氣,輕輕呻/吟著。好在她覺得真正站起來之后,疼痛就沒有起身時那么劇烈了,再說她此刻大半的重量都擔在景澄身上,于是任他攙扶著往前邁了幾步。 “現在感覺好多了吧?!本俺螕Q了個姿勢,從旁架住她一條胳膊。 滕青感覺此刻的疼痛都帶著甜蜜的滋味,景澄就在她身邊,在外人眼里,他們應該是既般配又恩愛的一對兒情侶。 病房太小,景澄就扶著她走到了寬敞的走廊上,“累了就回去躺著吧,第一次下地也不用太辛苦?!?/br> “我還好,好不容易爬起來一次,多走一會兒才不虧?!彪鄠冗^頭回了他一個很滿足的微笑,“景澄,謝謝你?!?/br> “我麻煩了你那么長時間,好容易有個謝你的機會,不用這么客氣?!?/br> 只是出于感謝?滕青笑容一僵,沒忍住滑出口一個問題,“你也會用同樣的方式謝倪澈嗎?” 景澄像是聽了個玩笑般輕笑了一聲,“這么謝她恐怕一輩子都不太夠用……我對她來說就像個大瘟神,遇上我她就準倒霉,可能最好的方式就是離她遠點……” 童潛正推著移動平床幫忙送術后的病人回病房,看見這倆人走在一起有說有笑,就肝火大旺地替倪澈那個傻丫頭不值。 看著吧,你搭上半條命救回來的人轉眼就把一腔暖心都用到別人身上了,就你還在傻乎乎地幫這個治病、幫那個救命! 這么想著,他看向景澄的眼神便閃出了兇光,比不友好惡化了好幾個階段,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倆窟窿來。 景澄倒沒什么良心不安的反應,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毫不理會那只恨不得把心情全都寫在臉上給人大聲讀出來的小孩兒。于是童潛就更加來氣了,把一張平床推得虎虎生風。 這回人家家屬不干了,“誒誒,小大夫,推過了推過了,往哪兒走呢——” *** 景澄趕在晚飯前回到了景家,景家住在部隊大院兒里,地理位置毗鄰鯨市刑警學院。 這也是那七年間景家執意讓景澄留在刑警學院的原因之一。 一來刑警學院管理嚴格,人員關系相對簡單,景澄住在校園里,學習和工作期間活動范圍都比較單純,即便有人想對他打擊報復也不太容易找到下手的機會; 二來學校旁邊就是部隊駐地,武警部隊副司令員景孝政中將和他帶的兵都駐扎在那里,有個風吹草動,他舅舅第一時間就能趕到。 同時,他回景家也很方便,他外公這位老首長如果想接見他,也不過就是三分鐘車程的距離。 只是那些年景澄過得也并不輕松,除了“獵梟行動”留給他的巨大陰影,他在學校期間更像是在坐牢。但凡外出必然有人隨行,一舉一動都會扯到外公和外婆的心。 他不想家人總是為他擔心,于是便盡量減少外出,閑暇時間要么協助警方做技術支持,要么就到舅舅那邊跟著一群活牲口似的武警官兵練體能、練射擊,摸爬滾打、變著花樣地折騰自己。 對此程光毅倒是深感欣慰,覺得自己這兒子從小打不成、罵不成的,狠心錘煉了他那么多年不過仍然是個會在老人面前鉆空子尋求庇護的少爺兵,反倒這回給他丟到土匪窩里荒野求生了一番之后,迅速長大了不少,起碼懂得主動去吃苦磨煉了。 真能給景澄帶來點快樂的,也就剩下景良辰這個弟弟了,他倆年齡上差了三歲,從小就是“作大妖聯盟”的武林盟主和鐵桿狗腿子。 景澄被動禁足的日子,景良辰挖空心思找機會給他偷渡出去,倆人甚至來了場撒腿就走、激情四射的西藏自助游,弄了個破越野甩掉了一干追兵,連高科技反追蹤手段都使出來了,硬是沒讓軍警兩方人馬給翻出來,盡情地玩了半個月。 回家之后,景良辰自動自覺地去他爸那里領罰,反正他爸不是他姑父那種修羅戰神般的角色,對待兒子還是比較理智冷靜的,加上景澄的情況的確讓他這個當舅舅的掛心,也就沒有大開殺戒收拾景良辰,只是象征性地罰了他連續三個月工資交家。 其實這樣已經很要景良辰的命了,他這人沒生在富二代的窩里,卻自帶十八般散財的武藝,原本的工資就不夠用,每個月都得他媽偷偷接濟他,這回直接扎了脖子讓人怎么活。 好在景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讓他白蹭了好幾個月的食堂,心情好的時候也打賞他兩個吃冰棍兒的小錢兒,弄得景良辰指天發誓如果自己以后再幫他,就改跟他姓。 景澄一進門,就感覺屋里人多得不像話,感情是不僅他外公一家子都在,連他爸他媽也過來了。不管多么溫馨的場合,只要有程光毅大馬金刀地往那一坐,氣氛立即走樣,整得像要三堂會審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倪澈:我回來不是要跟他和好的。 景澄:我還是離她遠點兒比較好。 異口同聲:我們兩個沒有可能的。 作者菌:你倆其實就欠一覺!{捂臉}倫家是淑女,不捉急是不醬嬸兒說話滴!我有個綽號叫鴛鴦譜神值道不?就不信不能把你倆給整到一塊兒去! ☆、我有藥(10) 景澄叫了一圈人,就見他外婆被小保姆攙扶著朝他走了過來,一臉看被遺棄兒童的心疼,握著景澄的手就開始念叨,“小澄啊,你可嚇死外婆了,我聽說你在醫院六樓的窗戶外頭吊了足足十幾分鐘……這要是掉下去可要人命了,快讓外婆看看有沒有受傷?” 景澄心說她怎么知道得這么詳細,于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先發制人地剜了旁邊的景良辰一眼。 景良辰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沖他夸張地做了個“不是我說的”的口型。景澄隨即回了他一個“放屁,不是你還能有誰”的犀利眼神,冤得景良辰想撞墻。 一不留神,老太太的手就摸上了景澄的脖子,“這兒怎么破了啊,是昨天救人的時候傷的嗎?” 屋里的氣氛頓時有些詭異,父輩們艱澀地保持著長輩的威儀,只是飄來幾雙探尋的眼神。景良辰就沒那么厚道了,報復性地噗嗤一聲笑出來,還不忘賤嗖嗖地朝景澄拋了個媚眼。 老太太年齡是大了,眼神兒卻還不錯,很快又看見了景澄手腕上那片更觸目驚心的青紫和抓痕,心疼得眼淚汪汪的,“小澄啊,我聽說是醫院里的一個小大夫給你拉住的,不然你就掉下去了……這可是救命的恩情啊,千萬別忘嘍,趕明兒讓你舅媽他們準備點兒禮物,我得謝謝人家去……” “那個,謝就不用了,我已經謝過了?!本俺芜B忙遮掩,想起自己昨天說過的混話有些汗顏,反正命都是欠你的,一條兩條有什么區別,就不必那么見外了。 程光毅從沙發上欠了欠身,“景澄,跟我到書房說幾句話?!?/br> 景澄剛要轉身,雙手卻被外婆緊緊拉住。老太太冷冷地白了姑爺一眼,“要吃飯了,誰也不許在這個時候談話添堵,讓我小澄好好吃一頓飯!” 程局長任是一塊分分鐘自燃的火炭,在老太太面前也得規規矩矩地裝成一方硯臺,默默朝景澄擺手作罷。 一家人準備吃飯,趁著洗手的工夫,景良辰走過來給自己辯護,“天地良心,真不是我出賣你的,救援那伙消防官兵的老大據說是我爸以前帶過的兵,首長夫人一個電話過去,對方恨不得把昨晚的整個過程前前后后寫本書匯報上來?!?/br> 景澄還是不完全相信,“那舅媽她是怎么知道的?” “這你還猜不到嗎?當然是從滕青姐那兒聽說的了。我覺得她們兩個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就等著你點頭拜堂了!” “要拜你拜!”景澄將擦手毛巾扔蓋頭似的丟到景良辰腦袋上,轉身往外走。 “喂!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小大夫這么英勇把你給救了?說說唄?!本傲汲焦吠鹊馗谒砗?,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是倪澈?!本俺握f得很輕,卻咣當一聲將景良辰給釘在了原地。 飯后程光毅也沒敢再單獨叫走兒子,只是不太自然地和他閑聊了幾句,先是非常隱晦地表揚了一下他舍己救人的事情,隨即問他,聽說你這兩天沒上班? 景良辰仗著老太太在場,撒嬌地解圍,“那個,滕青姐病了住院沒人照顧,再說我哥來了局里之后加班的時間湊一塊兒也不止兩天呢?!?/br> 這句話的尾音還沒顫完,他就被他姑父一眼睛給瞪啞巴了。 “加班是奉獻,按時工作是紀律,誰讓你們私底下自由轉換的了?當市局是自由市場呢?” 景澄不卑不亢地答,“我按流程請假了,沒有破壞紀律?!?/br> 見他支楞起來,程光毅的火兒瞬間就莫名其妙地燃起來了,指著他鼻子問,“那你說說,局長的兒子請假,你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上司敢說不行?!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嗎,懂不懂什么叫打鐵必須本身硬?你說有事兒就不來了,讓我以后怎么去管別人!” 景孝珍終于有些不淡定了,從前他收拾兒子,她就當沒看見,這回涉及到了兒子的終身大事,好歹人家照顧的是未來兒媳婦。于是景大夫拉了下丈夫的衣襟,四兩撥千斤地說,“行了,你兒子也不是鐵打的,怎么就不能有點兒私事兒。難道都要像你似的,當年我生景澄差點兒死了,你都還在執行任務不能回來看一眼!” 這是程局長的七寸,景大夫拿捏得特別準,不過不能經常拿出來用,容易產生抗藥性。她這么一說,程局長頓時啞火了,叉著腰干喘了一會兒,又坐回沙發上去。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本俺无D身出門,景良辰也趿拉著拖鞋追過來,“那個,我正好跟他一塊兒!” 倆人開了一輛車走,景良辰盯著景澄扶在方向盤上的手,看著右手腕那一圈淤痕,嘖嘖慨嘆,“我靠,捏成這樣了,這得多玩命啊……景澄,說實話,你當時什么感受?” 景澄不搭理他,他也很習慣,兀自繼續自說自話,“不是說她受傷了么?嚴重嗎,究竟怎么樣?誒?你要去哪兒,這條路不是回家的啊,醫院也不走這邊啊——” “陪我去修個手機?!本俺螌④囃T谝患覍P薜觊T口,跟景良辰一塊兒進去,拿出倪澈摔壞的手機幫她換屏。機器沒別的毛病,單是換屏也很快,景澄付了錢轉身就走。 “喂,這誰的手機,不是你的也不是滕青的?!?/br> “倪澈的?!?/br> “她手機為什么在你身上?” “她的手拉傷了,拿手機的時候沒拿住,掉地上摔的?!?/br> 景良辰來了精神,拿起景澄放在中控臺上的手機,狐貍眼一轉,“打開看看唄?拿都拿了,你不是最擅長黑人家手機電腦的么?” “別不要臉!你還是警察么?” “少裝蒜了,你不想看看?還是你已經看過了?”景良辰盯著鎖屏界面,“你猜她的解鎖手勢是什么?”他戳著指頭試了好幾個都不對。 景澄伸手搶回手機,“是j,我姓氏的首字母?!?/br> 景良辰登時一臉愕然,他哥這是在干嘛?氣死單身狗嗎?怎么聽上去還挺臭美的呢。 “按說人家救了你,你幫人家修個手機倒是不過分……”景良辰顯然想說的不是這個,又不知怎么開口才能不被當成放屁,“景澄,你們兩個還會在一起嗎?” “如果你是她,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景澄半開玩笑地反問。 “我又不是女的!”景良辰其實不想說出那個否定的答案來刺激他,“唉,當年那么多人在背后出謀劃策地組團幫你泡妞,效果到底還是不同凡響啊,弄得她這樣都還狠不下心來直接摔死你?!?/br> “不過景澄,你可得清醒點兒,之前那些可都是在演戲,你并不是真的你,她現在也不是原來的她,你倆可別入戲太深把自己給活埋了?!?/br> “你說的沒錯,真正的我,一點兒都不值得她喜歡?!彼麖膩頉]有那么文藝,也沒有那么陽光,更不會對人多親近多體貼,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認,他知道他其實很像程光毅,骨子里流著修羅戰神的血,最受不得惡人挑釁,不然憑他當年的成績,也不止讀個刑警學院這么平常,還被人誤會是想受父輩蔭庇。 倪澈總有一天會看清他,從她自己的黃粱大夢里清醒過來,任何騙子都不可能騙住別人一輩子。 “話說回來,這個小丫頭還真是挺特別的,你說我怎么就遇不上這種帶勁的小meimei呢?”景良辰手指在膝蓋上飛快地敲著,扭臉看了看窗外的路標,“咱們這是往醫院去嗎?正好帶我認識認識她唄,看看活的什么樣?!?/br> 景澄抬手在他腦袋上禍國殃民地胡嚕了一把,氣得景良辰嗷嗷抗議,翻下鏡子來縷他那一腦袋亂毛。 景良辰滿心期待地跟著景澄上了住院樓七樓,心想之前看過的要么是證件照,要么就是糊得夠嗆的隱蔽拍,真人應該比照片還好看些吧,他對這個能把他哥折騰成這樣的女孩相當好奇。 景澄走去護士站,將手機往臺子上一放,“麻煩你,這個是倪澈醫生的手機,請幫忙交給她?!?/br> 小護士登時被眼前的兩個大帥哥閃花了眼睛,忙不迭地答應著,抱起手機轉身就朝倪澈的病房跑過去。 “就這么給啊,不親自送過去嗎?我替你送也行啊?!本傲汲绞植桓市?,轉身就要尾隨小護士過去,被景澄一把薅了回來,“走了,回家?!?/br> 兩人停好車走在小區里,景良辰問景澄,“你說倪澈回來究竟是想做什么?原來我以為她是想報復你,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么回事?!?/br> “她說她回來是為了找她在美國的男朋友?!?/br> “真的假的?”這個理由基本連景良辰都不太相信,“倪家知道她回來嗎?過陣子倪焰出來了不會找她麻煩嗎?” “應該還不知道吧,不過早晚會知道。所以我應該離她遠一點——”景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