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慕俞明白耶律扎顏是知道恒言的身份了,拱手道:“見過大舅子!” 一會兒待耶律扎顏從知道自個有個妹子的情緒中穩定下來,慕俞又帶他見了林蘇氏。 耶律扎顏先前便將慕俞視為至交好友,眼下知道了杜恒言這一層親緣關系,更是掏心掏肺地為慕俞出主意。 “梁王守在滇南,眼下肅王虎視眈眈,梁王這邊,陛下定然會睜只眼閉只眼,按恒言meimei所說,華嚴庵的舜菀郡主是梁王的眼線,那這一兩年林伯母在京城待著便不甚安全?!?/br> 恒言接話道:“我們準備帶婆婆去蜀地?!?/br> 耶律扎顏皺眉道:“蜀地匪亂為患,你們兩個去尚有諸多不便之處,何況林伯母呢,左右還有個把月,等我的郡王妃選定,我便要回丹國,到時候趙國必定會重新選派一位禮部官員或鴻臚寺卿隨著郡王妃去丹國,我們不若將林伯母扮成郡王妃身邊的嬤嬤?!?/br> 將母親放在耶律扎顏身邊? 林慕俞從來沒有想過,推辭道:“怎好如此麻煩郡王,······”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耶律扎顏搶道:“又不是在我們那待一輩子,待趙國時局穩定,太子登基,或者你們在蜀地定下來以后,再來接伯母也不遲??!” 杜恒言明白慕俞的顧慮,旁的不說,將婆婆一個人單獨放在丹國,便是婆婆自己怕是也會不適應,“郡,哥哥忘記了,趙國女子自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是深閨中的嬌小姐,婆婆更是出自書香門第,怕是也不能夠適應丹國的生活,勞哥哥費神了?!?/br> “不,我愿意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林蘇氏又去而復返,掀了簾子進來道:“我困在庵里十多年了,一直以為自己的命運大抵便是在庵里枯度了,不成想,如今天上掉下禍事來,竟迫得我不得不離開,既是如此,我倒想去外頭看一看?!?/br> 林蘇氏拉了恒言的手道:“你們不過才十幾歲,便有勇氣出去闖一番天地,我已三十有二,旁的不說,用腳出去走一走,定然也是可以的,再說,這不還有郡王爺隨行看顧?!?/br> 兒子雖然有心護她,可是畢竟還太年輕了,她跟在他和恒言身邊,不定便是一場禍事,不如自己出去走一走,在外頭的生活,即便有些許不順當,也好過庵里十多年來如一潭死水的日子。 杜恒言沒有想到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婆婆竟然也有想出去看一看山河的想法,一時又覺得,或許對于寡居的婆婆來說,隱姓埋名去過另一段人生,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正說著,忽然門外林二進來道:“少夫人,宮里貴妃娘娘派公公來傳話,傳喚您明日進一趟宮,讓您準備準備?!?/br> 慕俞聽到要喚阿言進宮,立即緊張道:“可說了有什么事?” 林二笑道:“屬下剛悄悄打聽了一下,說是今日太子妃進宮,彤玉公主和淑儀娘子便想到了許久沒見少夫人了,是以才派人來傳喚?!?/br> 慕俞聽到這里,猶有些不放心,正是梁王這個事兒的節骨眼上,他擔心若是梁王知道他和阿言將娘藏了起來,會不會來報復他們,他自個倒不怕,就是怕波及阿言。 杜恒言聽是彤玉和楊淑儀,心里便定了些,對慕俞笑道:“淑儀娘子在,不會有事的,慕俞放心便是?!?/br> 耶律扎顏道:“明日我讓皇叔進宮一趟,若是有事,皇叔也能照應一下?!?/br> 一旁的林蘇氏嘆道:“給吾兒吾息添事端了?!?/br> 杜恒言勸慰道:“娘,你怎么這樣說呢,我和慕俞自小身邊都沒有娘親,現在您跟著我們住,每日里憂心我們起居飲食,這是我和慕俞多大的福分??!” 一番話說得林蘇氏也紅了眼,想到這兩個孩子自幼當真是孤苦伶俐,自此林蘇氏越發每日里打起精神給恒言和慕俞做好吃的和各種好看的衣裳,這是后話,當下不提。 只說當夜慕俞擔心恒言第二日獨自進宮,一直緊緊地抱著恒言,又暗恨自己年紀尚幼,不能夠保護阿言,一晚上愣是眼睛都沒合上。 第二日一早,恒言看見慕俞厚重的黑眼圈,湊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忘了,楊淑儀是我姨母,不會有事的?!?/br> 辰時初,宮中便派了馬車過來,杜恒言換了一身玫瑰紫牡丹花紋錦齊胸襦裙,外頭罩著一件玉渦色錦綬藕絲窄袖直領對襟長褙子,梳了斜鬢近香髻,戴了一頭紅寶牡丹頭面,左腕上套了一只姑奶奶林關氏給的血玉鐲子。 整個人看上去又素雅又端莊,也不乏活潑。 到了宮中,沈貴妃看見的時候,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對著身邊的楊淑儀笑道:“難怪你們喜歡,今個仔細看,才發現這小娘子通身上下透著一股活泛勁兒?!?/br> 楊淑儀搖了搖手中的團扇兒,嬌嗔地道:“jiejie,妾身好不容易發現這么一個有趣兒,你可不準和妾身搶,太子府里,可還有六位美人兒呢!” 沈貴妃昨個才從陛下那里得到沈清薇接到宮中來待產,但是那個孩子生下后卻當做沈家子嗣教養的消息來,心中十分暢快,也樂得看楊淑儀在她跟前插科打諢,當下便笑道:“本宮不搶meimei的,meimei快將人兒領會你的云錦閣去吧,一會彤玉可要來搶了?!?/br> 楊淑儀當即笑盈盈地帶著杜恒言去了自己的云錦閣。 讓從云和扶云去拿她收藏的首飾和布料來,獨自帶著杜恒言在榻上坐著,半晌悄聲道:“貴妃娘娘不喜杜婉詞,有貴妃娘娘護著你,杜婉詞也不敢動你?!?/br> 杜恒言這還是頭一回和楊淑儀單獨相處,感激地道:“謝謝姨母,為言兒費心了,言兒準備去蜀地,倒是阿寶,言兒怕是帶不走?!?/br> 想到這里,杜恒言猶豫了一下道:“實不相瞞,言兒觀太子殿下似乎看中了阿寶?!?/br> 杜恒言說到這里,便停住了,忍不住去看楊淑儀的臉色,卻看楊淑儀愣了一下后,微微笑道:“太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秉性純良,若是他來看顧阿寶,又要我在宮中,阿寶倒不會委屈?!?/br> 她前些時日見過阿寶以后,一直擔心阿寶日后的容顏怕是又是一樁禍事,可是若是太子護著,她倒放心些。拍著恒言的手道:“緣分這事說不準,你我也不必守著那什么唬弄人的禮法,這事我不會怪你,你莫憂心,你待阿寶的心,我是知道的?!?/br> 阿寶才八歲,那么一張臉,已經藏不住了。 杜恒言先前還怕楊淑儀介意母女二人都分別嫁給了皇家父子,眼下見楊淑儀不以為意,也松了口氣。 又道:“阿寶還小,日后言兒不在京中,只能勞姨母多費心了!” 楊淑儀笑道:“放心便是!” 杜恒言從宮中出來,帶了彤玉公主和楊淑儀賞的許多吃的玩的,便是沈貴妃也賞了一套祖母綠的頭面。 自古前朝有什么事,最先有動靜的便是后宮,若說揣測圣意,后宮的娘娘們怕是個個都比朝中的大臣們厲害,京中一時都隱隱在傳,皇上怕是將對林家上兩代的恩寵都一起賞給了林慕俞。 自那以后,杜恒言便不再出門,倒是在莊子上住了下來的耶律扎顏,每日里和慕俞去后頭的山上打獵,一開始兩人在山腳下打些野雞野兔,莊子上的人還能吃的完,當有一天二人帶了一頭野豬回來的時候,恒言和林蘇氏簡直驚呆了。 恒言只留了一對野豬蹄,剩下的都送到南北涮鍋店去了,墨林看到來人送的一頭豬的時候,也是目瞪口呆,他這里都是涮鍋,rou類都片成片的,這一頭豬,要吃到什么時候? 且眼看就要到六月了,rou食也不能儲存太久。 過幾天近來汴京城大火的南北涮鍋店推出了野味火鍋,還推出了各類燉菜和鹵菜,比市場價便宜五分之一,還推出了抽獎活動,但凡抽到獎的,不僅當日所點的菜品打三到九折不等的折扣,走的時候,還會送一份精心準備的rou食,有麻辣兔頭、鹵豬頭rou、檸香小排、糖醋排骨、醬香豬肚等等。 京中有時候還能聽到人議論,也沒見菜市上rou價有波動啊,怎的這南北涮鍋店像買rou不要錢一樣。 又推出了易消食解膩的菊花茶、檸果茶、酸梅湯等,且都是免費的。 不到十日,南北涮鍋店的生意已經火爆到排隊來吃飯的,排了長長的一條街。 如若不是涮鍋這東西沒有鍋沒有炭火吃不成,那些人怕是都愿意在街上站著吃了! 明明已經到了五月,涮鍋這東西這般燥熱,生意倒比春上的時候好了數倍不止,京城里但凡開食肆的都忍不住來南北涮鍋店看一看,想找出一條同樣發財致富的捷徑,可是除了他家的rou實在是不要錢一樣,也沒看出什么特別的。 第95第 除了近來傳的十分熱鬧的南北涮鍋店, 另有兩件事在京城中也頗為熱鬧,一件便是官家開始替丹國的郡王爺耶律扎顏選郡王妃了,世家小娘子都在備選的名單中, 另外還要選幾名官宦家的小娘子做陪滕或是女官。 一時京中在婚齡又尚未出嫁的小娘子人人自危, 深怕選到了自個。以丹國和趙國的關系,若是能保五十年的太平, 她們大約可以平安地活在丹國,若是這期間, 但凡一方撕了盟約, 她們這些嫁或陪嫁到丹國的女子, 怕是都逃不過一死。 在小娘子們恐慌的情緒中,另有一件事也在京中惹得人心惶惶,便是太醫局中的好幾位太醫忽然得了不治之癥, 像開玩笑一樣,這些太醫的面部和手足一夜之間集體出現潰爛,太醫局的諸位太醫查遍醫術也不知他們得的是什么病。 前幾日朱雀門外有個道士卜了一卦,說這些太醫犯了陰私事兒, 神靈降罪。 一時傳得沸沸揚揚,得了怪病的太醫家人出門都遭百姓指指點點的,婦人皆飲淚不止。 遠在京郊的杜恒言聽李菁噼里啪啦地說完, 笑道:“書院的夫子們一直教我們德言容功,又輔以琴棋書畫來讓我們陶冶情cao,哪知道我倆學了這么些年,還是愛聽這些趣事兒?!?/br> 李菁也不由笑道:“以前在書院中我功課便最差, 倒是阿言你,若是讓夫子們知道我把你帶壞了,怕是又得搖頭哀嘆?!?/br> 杜恒言心想,她原本頭上還頂著一個憊賴小娘子的名聲呢,夫子們又豈有不知的,大約她們喜愛的女孩兒,便也是自由自在的女孩兒吧。 李菁做在庭院搭起來的秋千上,晃著腿,想起以前書院的生活,有些感懷地道:“聽說沈夫子已經進宮了?!?/br> 沈夫子眼下已經成了沈婕妤,搬進了椒蘭殿的偏殿,沈貴妃攬下了照顧沈婕妤的責任,杜恒言猜想這個孩子,怕是定然會生出來的,就是不知道日后會怎么樣了。 李菁頭微微后仰著,望著五月的天空,陽光從葉子里漏下斑駁的光,“阿言,我覺得女子的生活真是無趣,在閨閣中的時候尚可找小姐妹們踏青放風箏嘮嘮嗑,以后嫁了人,便鎖在高墻深院中了,小妾通房還有女使的,大約沒一日能清靜下來?!?/br> 這個時代的女子大概便是讓男子逐獵的對象,沈夫子成了寡婦,回到了書院教書,也沒逃脫這個命運。 杜恒言笑道:“也不一定,也許丹國的女子不是這般活著呢,我聽說丹國還有女將軍呢!” 李菁立即坐直了身子,驚喜道:“真的嗎?我還沒看過女子穿過鎧甲呢!” “我也是聽慕俞說的,若是有機會,我倒也想去丹國看一看?!?/br> 正說著,紫依過來稟報:“主子,外頭有一個女子,自稱叫詩詩的求見,奴婢看她面色惶然,似乎確有要事一般,主子您看?” “詩詩?”杜恒言默念了一遍,便想起來是誰,心里一緊,忙跟著紫依去了前頭。 她記得上次在南北涮鍋店見到詩詩的時候,詩詩是和她打聽牡丹的消息,難道那些人查出了什么?這般想著,杜恒言的腳步不由便加快了一些。 待前院里頭見到詩詩的時候,杜恒言簡直不敢相認,她穿著一身仆婦的衣裳,頭發亂糟糟的,前額和鬢發有些潮濕,面前正放著一盆污水,像是剛洗過臉一樣。 紫依輕聲道:“她要求拿一盆清水來凈面?!?/br> 杜恒言點頭,紫依便端了污水下去,守在了門外。 屋內的詩詩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求林夫人救命!” 杜恒言看著她,一顆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眼中瞬間閃過戾氣,那些人真的查出來了! 寒聲道:“你既然敢求到我這里來,便知道,那些人也會追來?!彼@里又如何留得下她。 “林夫人,奴,奴知曉了安平侯府的隱秘,特來報信!求夫人救命!”杜恒言心口一松,安平侯府?白家?難道不是牡丹的事? 待詩詩磕磕絆絆地說完,杜恒言才明白,原來詩詩說的確實不是牡丹的事兒,前些日子白問光被強人暗襲打得腿骨斷裂,白家求了官家,請遍了太醫局的所有太醫過去診治,沒有一人有法子,白家人漸漸開始死心,但是為了安慰脾氣日益暴躁的白問光,三天兩日里便換一個新鮮的唱曲兒的女伎人回去陪著,白問光看中了詩詩,便將她留在了身邊。 但是也是動輒打罵,生氣的時候,熱水熱湯,插畫的瓶子,鎮紙,但凡是他手頭可以夠到的,都往詩詩等女伎人身上招呼,姐妹們夜里抱著頭痛哭不止,但是,又尋不到合適的時機逃跑。 直到詩詩一日伺候的時候,無意間聽到白問光一邊扔著湯碗,一邊罵“趙元益怎么還不死!” 后來她便更加用心地伺候白問光,他暴戾的時候仍著他打罵,也不躲閃,甚至膝行求他息怒,終于獲得了白問光的垂憐,問她為何如此,她只說當年在樊樓見過公子,一直暗念于心。 后來白問光便讓她貼身伺候,她留了心眼,一直留意白問光和侯府眾人的交談,有一天跟著去太子府里伺候白側妃的女使回來,說白側妃說她喜歡的簪子丟了,讓白家再送一支一樣的簪子給她,那一夜白問光滿臉紅光,拉著她的手說:“他快要報仇了!” 詩詩隱約猜測,怕是安平侯府要報復太子,是以趕緊扮作倒夜香的仆婦,偷偷逃了出來。 事關緊急,杜恒言立即便派人去將慕俞喊了回來,與慕俞簡單說了事情的經過,便讓慕俞去一趟東宮。 慕俞一聽便皺了眉,囑咐恒言將人看好,立即翻身上馬,朝東宮去。 杜恒言見慕俞走了,才回來見詩詩,見詩詩枯坐在小杌子上,渾身不住地哆嗦,五月的天,她卻好像墜在冰窖中一般。 杜恒言這時候才發現她手腕上沒有恢復的傷疤,讓紫依去尋了藥膏來,對詩詩道:“我只是一個秀才的夫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護得住你,等殿下回話吧!不過你安心,你今日來找我之事,除了我夫婦二人,便只有太子殿下知道?!?/br> 詩詩額上的冷汗稍微緩了一會,以頭磕地,白凈的額頭立即便撲起了一點灰,看起來是真磕的,感激道:“謝謝林夫人!” 直到這時候,杜恒言才有心問一句:“你為何會來告訴我?你可以去府衙的?!?/br> 詩詩抬了頭,明眸里含了笑意,“奴婢相信夫人!”她見過林夫人兩次,她看她的眼里,有過好奇,有過驚訝,卻從來沒有鄙視。 另外,詩詩不敢說的是,杜恒言長的像昔日有恩于她的牡丹,當初她說牡丹的時候,杜恒言眼里的神色,分明是識得的,可是杜恒言卻并沒有將她滅口。 這一點,詩詩卻不敢說。她知道,林夫人頗為忌憚從她口中提出牡丹之事。 不過一個時辰,慕俞便回來了,陪在太子殿下的身旁。 隨同的,還有張憲和太子頗為看重的幕僚賈先生。 杜恒言帶著李菁和阿寶出來迎接,趙元益翻身下馬,笑道:“林少夫人大婚后,似乎比在閨閣中更添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