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只不過,杜恒言覺得這事兒還是克制一些為好。 里頭正鬧著,外頭林二稟道:“少爺,少夫人,到了!” 杜恒言掀了車簾,一股涼風吹進來,杜恒言定眼一瞧,發現在東大街上,奇怪道:“怎地來了這兒?” 慕俞道:“給夫人買些胭脂水粉和頭面啊?!比蘸笕チ耸竦?,他怕是就沒有這么多空兒陪阿言了。 慕俞輕快地下了車,然后轉身過來抱阿言。 這姿勢,竟是頗為熟稔,好像是模擬了許多遍一樣,倒讓杜恒言微微有些驚訝。 街道上另一輛停著的馬車上頭,也恰好有人下來,看到這一幕,怔然了許久。秦鈞見meimei站在馬車旁,看著什么呆住了一般,眼睛里竟又是艷羨,又是落寞,秦鈞頓時心中警鈴大作,也不由順著她的方向看去。 竟是慕俞和恒言。 驚愕地回頭看著meimei。 秦箬竹不妨被兄長窺見心中的隱秘,一時臉上如火燒一般,吶吶道:“哥哥,不,不是的?!?/br> 可是面對兄長已然洞察的眼睛,秦箬竹覺得似乎已經不需要贅言,低頭輕聲乞求道:“請哥哥不要告訴爹爹和娘親,箬竹以后定然不會再見林,林家郎君?!?/br> 秦鈞緊抿著唇,淡道:“上車吧,我們許久沒去相國寺了?!?/br> 秦箬竹不敢多言,斂了裙裾,又重新上了馬車。 杜恒言剛才睡得熟,身上有些發熱,一下馬車,被溫軟的風一吹,人有些清醒過來,察覺到好像有人在看她,左右看了看,并沒有看到什么,想著許久也不曾來過這邊,便準備挑幾家相熟的鋪子過去。 她喜歡琉璃閣的胭脂和各種精美的琉璃瓶子,便直奔她家去,這家的掌柜姓姚,是個寡居的婦人,見是許久不見的杜家小娘子,身后又跟著一位郎君,立即笑呵呵地道:“給言小娘子,哦,不,是林少夫人道喜了,少夫人真是好福氣,嫁得這么一位如意郎君?!?/br> 杜家兩位小娘子一個定了林老相公府上的長房嫡孫,一位被賜婚給太子殿下,可是滿京城都知道的,姚掌柜倒是真心羨慕這一對有家族庇佑的女孩兒,在懵懂無知的年紀,家人便給她們做了最好的安排。 杜恒言新婚頭一次出門,便被人稱呼“少夫人”有些許的不適應,饒來平日里臉皮厚,這時候臉上也泛了一層紅暈,笑道:“掌柜的,許久沒來了,可有新貨?” 姚掌柜笑道:“有,有的,少夫人稍等一會兒,我這便讓小童去后頭取?!?/br> 柜臺上擺著的都是一些一般的胭脂水粉,真正上等的,都放在后頭,因為賣的緊俏,所以只賣給相熟的顧客,免得老客來了反而買不到。 在汴京城這個地面兒,多的是達官貴人,一個石頭砸下來,都能砸死一批,平頭老百姓都惹不起,東西若是給看到了,賣給這個,不賣給那個,定然起紛爭,是以,許多掌柜都單獨備一個里間兒藏好物。 “掌柜的,我家小娘子前些日子定的芙蓉玉面膏可到了?”門口傳來頗為熟悉的聲音。 杜恒言不由皺了眉,一側頭,便看見了翠微、碧籮和杜婉詞。 二人相見,一時都怔住了,顯然,都沒料到會這般巧合。 杜恒言出嫁的時候,杜婉詞并不在家中,她早前幾日,便搬去了郡主府,說是去陪娘親,大家都知道她是不想給杜恒言一點臉面,可是杜家上下也沒有人拘著她。 月余不見,杜婉詞明顯瘦削了,五月的天,著了一身白衣紫裙,外面套了一件對襟窄袖粉色玫瑰褙子,腰肢似乎盈盈一握一般,面頰上的顴骨看起來更高了一些,杜恒言微低了頭,有一天,杜婉詞終于長成了她不喜歡的長相。 杜恒言打量杜婉詞的時候,杜婉詞也在打量杜恒言,一身煙霞色的半臂織錦襦裙,上頭的牡丹花大朵大朵開得繁麗,兩只手腕上各套著一只羊脂白玉鐲子,眸光瀲滟,整個人嬌俏地站在林承彥的身旁,像一枝沾了初春的雨露開始綻放的桃花,鮮艷中帶著青澀。 杜婉詞打心眼里,是有點羨慕的。 其實,不管是林承彥,還是張憲,大概嫁給哪一個,杜恒言都會是這般幸福嬌俏的模樣,因為他們都歡喜她,都將她捧在手心里。 有那么些許時刻,杜婉詞是有過意難平的,同是一個屋檐下長大的小娘子,她是正經的杜家嫡女,而杜恒言不過是山腳疙瘩里冒出來的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孩兒罷了,杜家收養了他,可是反過來,杜恒言好像吸盡了杜家的靈氣,杜家的好運,似乎都集中在了杜恒言一個人身上。 杜婉詞原來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和杜恒言說一句話,可是此刻她竟走到慕俞面前道:“我可否和阿言單獨說兩句話?” 慕俞看了眼阿言,見她點頭,便讓姚掌柜將二人迎到樓上的雅間去。杜婉詞讓兩個女使都守在了門外, “我以為你會嫁給張憲?!倍磐裨~淡漠地道。 杜恒言理著腰上配著的宮絳,淡道:“我與慕俞的婚事一早便由阿翁阿婆定下的,婉婉是從哪里聽來的閑言碎語?” “閑言碎語嗎?杜恒言你敢說你沒有勾搭子瞻哥哥,你敢說你沒有嗎?”杜婉詞被杜恒言無所謂的模樣,深深地刺激了,明明,明明是她那么喜歡子瞻哥哥,可是子瞻哥哥的眼里卻只有杜恒言,不然,她又怎么會答應嫁給太子殿下? 明明她的愿望也只是做一個達官貴族家的夫人,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婉婉,我已經嫁人了,你無須這般激動?!倍藕阊缘捻永飵Я说男σ?。 杜婉詞頹然地往身后的梨木椅上一靠:“阿言,我沒想過和你成為仇人的,我只是不喜歡你,你不是我娘生的,你來以后,我娘就開始哭,爹爹也不喜歡我娘?!?/br> 她只是不喜歡阿言,并沒有想過和她成為仇人,走到這一步,她如今回想起來,也不明白這是她二人的命運,還是她行差踏錯了? 杜恒言見杜婉詞面有頹色,平靜地問道:“如果,我沒有嫁給慕俞,你覺得你現在會和我說,你沒想過和我成為仇人嗎?” 杜恒言直直地盯著杜婉詞的眼睛,見她一愣之后,眼睛猶疑,杜恒言忽地笑道:“那是我沒擋了你的路,沒搶了你的東西,現在的我,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了,婉婉,你不要忘記,先前,你可是差點要我入王府做妾的,還有阿寶的毒。你恨我恨得連恨的心思都懶得藏一藏,你說,你沒有想過和我成為仇人?” 呵,杜恒言只覺得這是個不好笑的笑話。她的娘覺得小小娘搶了爹爹,便把小小娘弄死了,到了她,覺得有人會搶她的子瞻哥哥,便要弄死那人。 “婉婉,你不該動阿寶的!”杜恒言說著,看向杜婉詞的眼睛猶如深潭一般。 杜婉詞脊背一寒,總覺得杜恒言看向她的那一眼,似乎帶了憐憫和同情,半晌,她聽到自己輕聲問道:“阿言,我們之間以后會如何?” “以后嗎?我答應了爹爹,所以最好的狀態,大概是陌生人吧,不過,我想你未必會愿意?!?/br> 杜恒言知道,日后若是阿寶入了東宮,杜婉詞怕是會如先前拿阿寶威脅她一樣,日后,杜婉詞也會拿她杜恒言威脅阿寶。 門外的姚掌柜見二人久久不出來,心中揣測著關于杜家兩位小娘子不和的傳聞估摸是真的,一時心里也惶惶的,她這個小廟,可容不下這兩尊大佛鬧事兒,眸子一轉,喊了身邊的兩個小童來。 等里頭二人出來的時候,翠微正不知如何是好,便看著一個小童過來道:“小娘子,我家掌柜說聽聞您要大婚,特地備了許多新鮮的胭脂,您不若隨著小的進里頭去挑選?!?/br> 杜婉詞沒有理睬,轉身走了。 杜恒言望著杜婉詞的背影,她總覺得杜婉詞好像比以前更沉不住氣了,不知道是不是趙萱兒那邊發生了什么事,以杜婉詞現在的脾氣進東宮,怕是得被東宮那五個美人生吞活剝了。 不過,那是肅王府和爹爹的事了。 另一邊,一個小童捧了匣子出來,放在柜臺上給杜恒言看,里頭有許多新式樣的琉璃瓶子并一些玫瑰露、檸果干片兒,杜恒言此時也無心多看,慕俞便讓小童都包了起來,付了錢,牽了恒言的手出來,道:“阿言,你若是不喜歡京城里的這些人,我們過些時日便走吧?!?/br> “去哪里?” “蜀地!” 第92第 回門后, 杜恒言和林慕俞便準備收拾行李先去京郊莊子上住些時日。杜恒言收拾嫁衣的時候,想起來成親那一日,有個婦人自稱是蘇家的, 心里琢磨了一會, 晚上歇了燈以后,還是問慕俞道:“慕俞, 我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娘?” 恒言的娘一早便不在了,她說的自然是慕俞的娘親, 慕俞輕聲道:“只怕, 娘并不愿意見我們?!逼鋵? 他回京以后,曾去華嚴庵里找過娘親,娘親并未見他。 杜恒言握了他的手道:“傻瓜, 娘親畢竟生育了你,便是不見,我們在外頭磕一個頭也好?!?/br> 杜恒言曾經聽阿婆說過,蘇氏當年是京中的翹楚, 才貌雙全,到了及笄之年,求親的人快把門檻都踏破了, 婚事沒有定下的時候,京中一眾兒郎都不愿意定親,只能蘇林兩家定親的消息傳出來,那些兒郎才死了心, 開始安穩地娶妻生子。 當年林楠一死,蘇家門前的車馬便又開始川流不息,蘇氏無奈,選擇了落發為尼。 如若真如阿婆所言,蘇氏和夫君兩情相悅,便應該十分疼慕俞才是,如今不見,許是因為十多年,一顆心已漸漸死了,不愿意再見紅塵中人。 慕俞待她好,杜恒言便也愿意事事為慕俞著想,生身母親,大約在慕俞心里,一直都是十分掛念的吧。 五月初十,杜恒言讓戚嬸子做了幾份素食,便和慕俞提了兩個食盒去華嚴庵。 華嚴庵是京中最大的庵堂,當年先帝時有一位妃子因為連了夭折了兩個孩子,便執意進了華嚴庵出家,現在已是華嚴庵的主持師太,后來一位宗室的郡主在夫君去世后,也在此出家,華嚴庵的聲名便就此傳了出去,是以有女子躲避禍事來了庵堂出家的,旁人大都不敢再來滋事。 蘇氏法號慧安,慕俞和小尼報了名號,那小尼便進去通傳了。 杜恒言見慕俞有些緊張,遞了一盞茶給他。慕俞剛喝一口,便見那小童去而復返,道:“二位施主請隨我來?!?/br> 慕俞驚喜的立即站了起來,顫著音喊恒言:“阿言,娘,娘愿意見我了!” 眼睛竟不由紅了起來,仿佛一只被拋棄了的小奶貓,重新回了家一般,杜恒言替他整理了衣衫,二人牽著手,一起往后頭去。 蘇氏自己有一處小院子,里頭有一個做尼姑扮相的女使,見到杜恒言和林慕俞,眸中有淚光滾動,忙低頭念了一聲:“菩薩保佑!” 林慕俞走進,試探著問道:“南姨?” 只見那女尼含著淚點頭,一邊抹淚一邊道:“師太在里頭,小少爺和夫人隨貧尼來?!?/br> 微暗的靜室里,燃著上好的禪香,味兒十分淺淡,夾雜著一點清新的草味兒,杜恒言一眼便瞥見,窗前的長條桌上,擺著一對素面長頸玉瓶,里頭插著幾株不知名的草,上頭還帶著露珠,約莫是從后山采來的。 著了衲衣的婦人背對著她們坐在蒲團上念著經,依稀可見,身量欣長。 約有一刻鐘,那婦人才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轉了身來,杜恒言不由怔住了,眼前的婦人不施粉黛,肌若凝脂,顏如明玉,雙眸似水,眉目間自帶一股靜人心弦的氣質,令人觀之忘俗。 蘇氏也在看杜恒言,身著淡紫色對襟窄袖襦裙,繡著團花錦紋,外罩玉色煙蘿銀絲輕紗衫,雙頰暈紅,黛眉輕點,櫻桃唇瓣不染而赤,猶可見一對淺淺的梨渦,綰了墮馬髻,兩鬢簪著小巧的水晶珠花,整個人望去,恰似一朵初夏的粉荷,盈盈的好想掐一把。 蘇氏帶著兩人去了廂房,南姨奉了茶守在外頭,茶是茉莉花茶,清香怡人,杜恒言忙搗了搗慕俞,慕俞才想起來一般,道:“給娘,奧,不,給師太帶了一些外頭的糕點和家中的素食?!?/br> 蘇氏見慕俞微微緊張,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苦笑道:“我兒不必拘束,喚娘便是?!?/br> “嗯,娘!”慕俞帶著鼻音,喊了一聲。 蘇氏一雙美眸含笑地看向了杜恒言,杜恒言忙腦子一轉,也跟著喊了一聲,“娘!” 蘇氏又不著痕跡地看向了杜恒言面前的茶。 杜恒言忙跪下,雙手將茶捧道額前,恭聲道:“請娘用茶!” 蘇氏含笑接了,喝了一口,從懷里摸出一個小荷包,遞給杜恒言道:“傳給林家長息的,你收著吧!” 好像是一只鐲子,杜恒言恭謹地收了下來。 蘇氏望著與亡夫像了七成的兒子,微微閉目道:“慕俞,我就知道,你長得太像你爹爹了?!蔽矣衷趺慈绦囊娔?,見了你之后,又要怎么去面對這往后枯寂如灰的日子。 林慕俞似乎明白了娘親先前一直不愿意見他的原因,哽咽著道:“娘,我和阿言準備去蜀地,您和我們一道走吧?!?/br> 他先前以為娘真的摒除了紅塵往事,一心侍奉佛祖,可是,娘還是讓他喊娘,她還是惦記著他。 蘇氏搖頭道:“不了。我兒既是去蜀地,定然要事事小心,切不可意氣用事,凡事多聽多打探?!?/br> 里頭正說著,忽聽外頭的南姨,有些慌張地道:“夫人,夫人,那人又來了!” 杜恒言見對面剛還有些憂心的蘇氏皺了眉,很快又掩了下去,淡道:“住持師太又派人來喊我去念經,慕俞和言兒,今日便不留你們了?!?/br> 既是這般說,慕俞也不好多留,和恒言告辭。 杜恒言出來的時候,見蘇氏雖笑著,可是南姨面上卻是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話要和他們說,又礙著蘇氏在,不敢說一般。 二人出了蘇氏的小院子,慕俞正準備帶著恒言下山,卻被恒言拉了一把,杜恒言伏在慕俞肩上,輕聲道:“娘她們有事兒,我們再等等!” 說著,便對帶路的小尼道:“我想給我娘親點一盞長明燈,不知可否請姑子領路?” 小尼欣然應允:“二位施主請隨小尼來!” 杜恒言走了一會對慕俞道:“我肚子有些不適,你隨這位姑子去,我在此處等你!” 慕俞正有些擔心,見阿言對他使眼色,忙反應過來,跟著小尼走了,他一個男子不好在庵堂里隨意走動,阿言卻是可以的。 杜恒言便又折返回了先前的院子,他們離開的瞬間,里頭便又有了人進去,杜恒言躡手躡腳地躲到靠窗的墻角下,聽里頭一位婦人道:“既是梁王看得上你,你又何故如此拿喬,你若是惹惱了梁王,你那唯一的兒子能落得上好?叫我說,如今你在這庵里,也是挨著日子過,你才三十有二,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便是真出了什么事兒,外人也不會知曉,自會有郡主替你掩了下去······”